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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情不变


  北方人到南方,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春天怕雨。南方的春天,十天半月不开晴是家常便饭,弄得人心里都是湿的。
  马鬃岭下雨之后,连续六天六夜大雾,连个午间休息都没有。看不见星星,找不到月亮,太阳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整个马鬃岭能见度之低,差点伸手见不到五指了!马鬃岭美丽的景色就像被哪个缺德鬼给藏起来了。李明阳成天急得到处乱转,转到什么地方撞到的都是一片雾。钟师傅说这种雾天民国二十四年有过。雾罩六日六夜,六六大顺,就是风调雨顺,就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他说这雾是老天爷让李明阳在屋里安心修养的命令。
  李明阳与林敏相爱,已经爱到了一定的层次和程度。想分开难了!他对林敏的爱,几个阶段真是季节分明。
  开始是不爱绝对不爱!后来是进度慢点,平平缓缓的爱。现在加深对她的了解后,就难舍难分,形影不离了。速度之快,简直是难以控制。尽管李明阳报道马鬃岭的稿子发回了两批,恐怕还没等报纸登出来,他与林敏相爱的事就会满吉州纷纷扬扬了!但出乎李明阳意料的是:马鬃岭的乡亲们却具有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具备的特殊美德,他们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从不背后议论别人,从不打听别人的隐私,人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人人都希望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尤其乡亲们知道李明阳在这里爬山是为了他们吃苦,倍加爱护他、保护他,从不去打扰他和林敏相爱。朱妹子以往是林敏屋里的常客,成天朝那儿跑,自从林敏与李明阳相爱后,她一次也没去过林敏的屋。朱妹子本来是想把李明阳弄到手的,但那次她用眼神勾引他,他没理睬。自那以后朱妹子不仅失去了信心,而且心里很恨李明阳,恨他比那些来山里采购木材收山货的人傲慢,恨他看不起山里人。她在心里笑话李明阳,笑城里人傻!
  “干那种事又不是算帐识字,又不是当干部!
  山里人、城里人,有文化没文化,吹了灯还不都是一样的?!”
  自从在指导潭亲眼见林敏跟李明阳在一起挨那么近,她彻底明白了:城里人和山里人,有文化的和没文化的,什么时候都隔着一层。
  林敏曾告诉她那叫“共同语言”。朱妹子尽管一想起李明阳的样子胸前就出现他在抚摸的感觉,但她终于明白:马鬃岭只有敏姐配得上记者。从此,朱妹子不再恨李明阳,她希望记者跟敏姐好。
  李明阳除一日三餐、晚上睡觉回到场部来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翠筱园。他和林敏谈省会,谈北京,还谈高考,谈他们以后结婚的事。林敏告诉他说,她离开家来马鬃岭,是想排除一切干扰,好好复习,最后拼搏一次。考上了,读完大学再出国,考不上也出国。李明阳说:“你出国我怎么办?”
  林敏笑着说:“我的宪法可以改,考上大学,那就大学毕业后跟你结婚,成了夫妻我们住在北京,出不出国你定。”李明阳说:“谁不说咱家乡好!我不愿意出国。”林敏说:“干脆,结了婚,我们夫妻双双来马鬃岭搞旅游区开发。我不希望你李明阳仅仅是马鬃岭的发现者、宣传者,应该还要当马鬃岭风景旅游区开发者。
  如果今年我还名落孙山,我立马跟你结婚。结婚后就留在马鬃岭。”林敏多情地看着李明阳,“你看行吗?”
  “我是山里长大的,你是城里长大的,你行我更行。”
  “要想做点事总得失去什么。”林敏还说,城里人自私,虚伪,说一套做的是一套,妒忌人,叫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远不如山里人厚道。她说她家就是一例。
  “你们家怎么啦?”李明阳故意问。
  “我爸我妈过去都挨过整,可他们重新掌权后又整别人,你说当初别人整他们是整错了还是整对了?”
  “你们家的问题主要在你妈,你爸是怕老婆,在原则是非上睁只眼闭只眼。”
  “你知道我爸我妈?”林敏很诧异。
  “你会恨我的。我就是想写你们家内参的记者。”
  “那你早就清楚我是徐省长的女儿?!”
  林敏深感惊讶。
  李明阳点点头算是回答,表情很沉重。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林敏问。
  “咱俩握手之前。”林敏更感惊讶。
  “天啦,我一直以为我知道你的身份,而你却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还把自己蒙在鼓里!”
  “其实我们中间那层窗户纸早该捅破了。”
  林敏沉默好久,心里感到不是滋味,泪水。
  直流。她突然发问:“你跟我好是戏弄还是报复?”
  “都不是。你与我无冤无仇,我发誓:是你的美丽和善良让我爱你。”李明阳拉住她的手说:“让儿女还父母的冤仇帐是愚昧无知的行为,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林敏摇摇头。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但你仍然爱我,你是怎么想的?”李明阳问。
  “你本来就没错嘛。”林敏抽出手往上拢了一下脸上的头发说:“你的气质,你的才华,你作为一名记者的正气,让我无法不爱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李明阳问道。
  “听说过,因我妈见过你。她还说‘那小子挺帅,要不是找我们家的麻烦,我倒愿把女儿嫁给他!’”林敏笑着说,“没想到你找了麻烦也得到了她女儿。”
  李明阳也笑了:“你妈应该说‘那小子不找咱们家麻烦我就不把女儿嫁给他!’”“我的一切你都是从我干爹那里知道的吧?”
  “不全是。”
  “那就是从钟师傅那儿。他也是听我干爹讲的。”
  当初林敏的父亲在马鬃岭劳动,林敏来看爸爸,却生了一场大病柳场长一家照顾林敏胜过亲生女儿。林敏的父亲被深深感动了。林敏回家,徐省长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柳场长当她的干爹。当时柳场长很为难,他知道人家迟早还会回去当官,但林敏喊她干爹怎能不答应。
  从此,林敏和干爹一家很有感情,平常她十天一封信给干爹。女儿的热情,徐省长支持,但林敏的哥哥反对,妈妈的态度不冷不热,有时她说:“干爹干妈与亲爹亲妈不同!在我们这种家庭,你干爹至少应该是个省长、部长以上的干部。”
  林敏轻轻用嘴在李明阳的嘴上碰了一下,问:“我们家拆散了你的家,你真的不恨?爱我不是作戏?”
  “现在我也不认为写你们家的内参错了。
  过去恨你们家,现在不恨。”
  “为什么?”
  “是你妈帮助我创造了爱你的条件。”
  林敏知道李明阳对前妻有感情,问:“她漂亮吗?”
  李明阳看着林敏点头说:“跟你一样,善良、漂亮、可爱。”
  “我代替得了你心中的她吗?”
  李明阳没说话,用一个深深的吻作答。
  “女儿几岁了?”
  “五岁。”
  “请你相信,以后我们一定相处得很好。”林敏朝李明阳耳边靠近说,“咱俩是缘份,你仇人的女儿与你在这里相爱。”
  “是埃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山里有个美女在等着我。”
  林敏突然用右手的食指勾住李明阳右手的食指说:“一言为定,我考不上大学,咱们就来马鬃岭结婚。”
  “一言为定,但我宁愿等你4年。”
  李明阳还真有离开大都市的想法。他觉得在那种原则性不强的头儿手下干没劲!
  当时他向头儿再三以党性和人格担保,自己的内参稿都是严肃认真调查后写的,决不是道听途说,那些信完全是犯罪人的父母权势所为,是陷害!李明阳请求组织调查,以便对单位负责,对受害人负责,对社会负责。
  头儿却说:“你是我的干部,希望你多自我批评。”
  “我没错自我批评个什么!”李明阳深感大机关里的风气不好,你工作能力差,人家不把你当回事,领导看你浑身不舒服。你工作能力与大家不相上下,谁都想踩一脚。如果工作能力强,人家准说你骄傲,脱离群众。你走路快了都会有人讲你瞎神气,让你在群众中没有好印象,让你失去竞争的资格。李明阳曾认识一家大医院的外科女医生,手术做得绝顶漂亮,人长得也绝顶漂亮。四十的人了,看上去最多三十了不起!医院的人都议论她,连她丰满的胸也成了罪状:“有事没事把对奶子挺得老高也不怕腰痛。”
  “那叫性感,给男人看的。”
  “她心里准没想好事,要不她干嘛老蹶着屁股?”
  “还想入党?入骚婆娘协会吧。”
  她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倒是与她长期合作的一位护士为她辩护:“一帮臭嘴!
  跟自个爹妈算帐去!你们干嘛不排着队把平板胸给大家看看。”
  李明阳心里暗想,他虽与林敏相爱,但他俩的爱情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有风浪和暗礁,不在别处,就在她家。他问林敏:“你妈能同意你跟我结婚吗?”
  “会,我相信会的。”
  “宝贝,天真了吧!”李明阳把她揽在怀里说。
  “婚姻自由受法律保护。”林敏认真地说。
  “权大还是法大,你家不是典型的例子吗?”
  “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把我怎样。”林敏说。
  “你想啊,本来你弟就扬言要对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现在我又抢他的漂亮妹子,仇上加仇,我还不掉脑袋?”
  “别怕,我肯定会在前面给你挡枪子儿。”
  两个人沉浸在爱的幸福中,弄得马鬃岭的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困境让人奋起,幸福会让人忘记一切、冲昏头脑,要不怎么会有乐极生悲的古语?
  尤其是向午生的到来使李明阳败兴到了极点。
  雾已经开始往上收,李明阳跃跃欲试,正做上山拍照的准备。忽然来了几位搞报道的要采访他。
  州里的兰干事,县里的郑干事都是以写通讯、报告文学见长的高手。李明阳初上马鬃岭就是他俩陪同的,早就成了好朋友。兰干事与盛干事上山有两个目的:一是看李明阳,二是写李明阳。向午生是上山的时候才听说李明阳出了事,他很是幸灾乐祸。
  向午生是当地的专职摄影创作员。李明阳去州里往北京邮彩卷时,曾让兰干事带他拜访向午生三次,三次他都推说有事,从暗房里溜了。在他看来,马鬃岭的风景属于他,一个外地人有什么权力要拍我们吉州的风光!他多次向州领导反映,给县里打电话,没人理他。他就往马鬃岭给李明阳写慝名信,并扬言让李明阳死于悬崖,死于被窝中的五步蛇。
  李明阳知道他是向午生。李明阳远远见过他,那侏儒的身材,石滚的外号根本不用别人介绍。李明阳有意不跟他握手,也不理睬他。
  后来经兰干事认定,三封恐吓信都是出自向午生之手。
  朋友相见,亲切交谈之后,兰干事对李明阳说:“我们是带任务来的,要大力宣传您舍己救人的事迹,还得请您谈谈。”
  “我舍己救人?你们最好去找被我救的人谈为好。”李明阳半真半假地说。
  “被救的人都死了,说我这救人的是舍己,那不是笑话吗?”李明阳给钟师傅递过一个眼色,说,“告诉你们二位实情,我和他们是同时落水的,是乡亲们救了我的命。”李明阳又给林敏使眼色,“是林敏空出了我肚子里的水我才活了过来,否则,你们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李明阳隐瞒了林敏敞开胸把他搂在热乎乎的怀抱里让他暖过来的细节。他知道,林敏是不会让人把这样一个情节传出去的。他们已经相爱,今后他有的是机会细致地去感激她。
  “是两位不相识的过路青年跳进洪水把他救起来的。”林敏说。
  “哪两个青年在哪?”兰干事问。
  李明阳突然很羞愧,说:“我真该死!连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钟师傅说:“都怪我,我安排他们吃的饭、睡的觉,可天不亮床上就没人了。”
  向午生没听他们的交谈,他借口找厕所背着相机走了。
  他在院里乱转,没见到人,来到场部食堂,几位大嫂在淘米摘菜,他开门见山,问北京来的那个记者跟哪个女人勾搭,大嫂们说:“你哪儿来的臭流氓?不滚我们就喊场长了!”
  做贼心虚,向午生走了。出了门还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破鞋!”他看见了小卖部,心里暗喜:去那儿的人多,肯定能听到有用的。
  林场除了李明阳,很久没来外地男人了。
  胡春雪心里就像有只喊春的猫在抓。
  “有人吗?”向午生喊。
  “来了来了。”胡春雪洗菜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边跑边说。
  “大嫂,我问点事。”
  胡春雪看他的脑袋刚露出柜台,开始以为是哪家来的孩子,仔细一看是大人。
  她觉得这男人像个棒锤,没有一点阳刚之气。她连跟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她爱理不理地说:“问什么快问!我还有事呢。”
  向午生觉得胡春雪漂亮、性感,张嘴就跟她来荤的,胡春雪也图嘴快活,顺势跟他说来玩儿。向午生直接问起了床上的事,胡春雪倒是情绪不错,哈哈一笑:
  “你那点小玩艺儿,别把老娘弄得痒痒了。”
  向午生的情绪一下子僵住了,话堵在了嗓子眼儿!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说他不是男子汉,他的自尊心受到彻底的伤害。胡春雪看出来了,说:“怎么,不服气?”
  向午生忍受着内心的屈辱有意掏她的话:“北京记者跟你玩儿还行吧?”
  “人家有主。”胡春雪不无遗憾地说。
  “他跟哪个?”向午生来了情绪,把头使劲往柜台里伸。
  “我不知道。”胡春雪在马鬃岭呆久了,也受了乡亲们道德观的影响,有那么一点儿不说别人的意思。
  “他跟省里来的那姑娘怎么样?”
  “好。”
  “什么程度叫好?”
  “我讲个谜语你猜。”胡春雪鬼笑,“你的女儿不是人,跟我的儿子一头困,手对手脚对脚,腰里有根棒棒戳。”
  “你怎么骂人?”向午生急了,他正好有个女儿。
  “我跟你讲了这是谜语。你这个人真没意思!”胡春雪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我猜我猜。”向午生想弄李明阳的材料,即使是屈辱,他也不顾了,但他仍然猜不出。
  “你真笨!我讲的那个谜语就是‘好’字!男的跟女的头对头,脚挨着脚睡在一起,中间还有根棒棒戳,知道了吧?”
  向午生如获至宝,高兴地手舞足蹈,说了声“谢谢”,一溜烟似地跑去找兰干事。盛干事,问他们什么时候下山。他们俩已被李明阳说服,放弃了写报道的计划,正在听李明阳描绘马鬃岭的美好前景,向午生突然气急败坏地插话:“这里不仅仅是风光好吧?女人也好,拍风景加上拍女人更好啊!”
  向午生的话把大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兰干事说:“你胡说什么?”郑干事本来对向午生的印象极坏,向午生来电话让县委宣传部阻止李明阳报道马鬃岭,他就骂过他无知:“对人民有益的事你不做还反对别人去做!你把吉州人民的脸都丢尽了!”郑干事今天看了李明阳收到的几封匿名信,经兰干事认定是向午生的笔迹,他简直肺都气炸了。机关工作人员品质怎么恶劣到如此地步!向午生的插话,兰干事知道是冲李明阳的,他说:“你这种小人给我出去!马鬃岭不欢迎你!”
  “你没那个权力!马鬃岭是国家的,是人民的,不是你个人的!”向午生反驳。
  “你知道马鬃岭是人民的,国家的,你有什么权力阻止别人报道?!”郑干事说。
  李明阳跟林敏的心里都明白,向午生是讲他们恋爱的事,林敏气愤无比:“马鬃岭自古以来就在这儿,你在这里几十年了,本身是做宣传的,你为什么过去不把马鬃岭宣传出去?
  让马鬃岭早给老百姓带来好处?你不宣传还反对别人宣传。我要是这个州的州长,首先抓你去劳改几年。”
  李明阳说:“你别使那点卑鄙无耻的流氓手段了!什么事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告诉你,我与林敏是谈恋爱,结婚!”李明阳看了大家一眼又说:“以后不准用你那张流氓嘴胡说八道。”
  “记者跟俺林妹子好是俺场长和我做的媒,场长是她干爹。你要胡说八道,小心马鬃岭老百姓撕你的嘴!”钟师傅赶紧把这事揽过来,免得向午生到外面乱讲。
  向午生本想把李明阳和林敏的事当个尖端武器的,但钟师傅这么一说,他被动了!
  李明阳举起三封向午生写的匿名信说:
  “向午生你听着:把马鬃岭宣传到世界上去,让马鬃岭成为国家级的旅游风景区,我决不退缩!在马鬃岭我还要爬几个星期的山。你要给我被窝里放毒蛇也好,推我下悬崖也好,你来吧!你写的信就是你坐大牢的证据!”
  “那信不是我写的。”向午生嘴硬。
  “你我说了都不算数,公安局一鉴定就真相大白。”
  听到这边争吵,做饭的几位大嫂跑过来,黄大姐说:“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在我们食堂尽胡说八道。”
  钟师傅拉向午生:“你走吧走吧!我们马鬃岭不欢迎你这种人!”
  兰干事觉得难为情,因为他和向午生都是州里来的,他对向午生说:“你先走吧。”向午生无奈,只好像只癫皮狗似地走了。
  吃过午饭,兰干事、郑干事也走了。他俩走时一定要拉李明阳去县里好好看看腿上的伤。李明阳坚持不去,说伤不重。
  李明阳的腿有些肿,右腿仍然不敢使劲,走路跛得厉害。下午他坚持上山,钟师傅和林敏都不同意,林敏说:“钟师傅,记者交给你了。”她怕自己说服不了李明阳,就推给钟师傅。
  听命不如从命,李明阳一个人关在屋里看书,但他精力集中不起来,干脆到食堂后面通往黄氏寨前山的路上锻炼腿爬山的适应能力。
  在平路上腿虽然跛,但疼痛可忍,爬山实在忍受不祝李明阳回场部找钟师傅,让他请木工帮他做一副好拐杖。
  李明阳穿过竹林去找林敏,她的房门上了锁。林敏爸来信特别交待帮他摘茶。
  黄氏寨后山的路边是徐省长当年亲手剪过枝的茶树,他说他要尝尝自己亲手修剪过的茶叶。场长出差的也特意叮嘱林敏别忘了摘毛尖,这季节一两天就老。林敏抽空摘茶去了。她本想和李明阳一起去摘的,但她不忍心让他拖着疼腿上山。
  李明阳回到房间,心里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似的,静不下来,不知做点什么好,又顺手抓起那本看乱了的唐诗。唐诗三百首他能背二百多首,可今天李明阳读都读不连贯。翻开任何一页,出现在他眼前的似乎都不是诗,而是林敏。李明阳干脆放下书,擦照相机镜头。平日他把镜头看得比自己的眼睛还重要,每次用前用后,要用皮球吹镜片上的灰尘。今天他擦镜头好像是个外行似的,不是往镜头盖上擦,就是忘了拿镜头纸,手指直接往镜头上皴。李明阳知道自己心不在焉,他的心是被她带走了。林敏说过:“你是过来人,什么都清楚,我的一切,只要你需要你就可以得到。”李明阳曾在心里保证过决不提前跟林敏上床。他想,自己和林敏都是单身,而且单独在山上屋里相处的机会也有。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时,一切保证都可以推翻,一切原则的东西都会变得灵活。此刻若是见到林敏该多好,准会发生扑不灭的熊熊烈火!但他又想到,作为男人,与任何女人上床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林敏是姑娘,姑娘发生这种事哪怕就一次,第一次比以后的几千次几万次重要得多,因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女人一生的大拐弯儿,姑娘从此结束,破娘从此开始,多少次只不过是重复而已!如果外人知道林敏跟他那个了,将来肯定会背后骂她破货。李明阳这么一想,冷静多了,心里的骚动不安也慢慢平静下来。
  夜里,李明阳仍然看书,仍然看不进去,突然,他想起女儿京京,就来到场部打电话,但柳场长女儿柳元元正在接电话,那头先让她找场长,她说她爸爸不在,去州里了。那头又让她找钟师傅,元元说钟师傅回家了。那头又让找林敏接电话。
  李明阳知道电话占线,只好先回房间。半小时过去了,当李明阳再一次去打电话时,林敏正在讲话。李明阳没进去,但他看得出她情绪极低,接完电话,李明阳问她:
  “谁来的电话?”
  “王书记。”
  “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我妈。”
  “你妈病了?”
  “不是。”林敏不愿讲,怕影响李明阳的情绪。
  “那是不是我和你的事她知道了?”李明阳猜到了。
  “不知谁这么讨厌!就传到我妈耳朵里去了。”
  李明阳想,王书记和司机不知道我和林敏的事,真正知道的外面只有三个人:
  兰干事,郑干事,向午生。李明阳说:“肯定是向午生干的!他恨我报道马鬃岭,一定是他给你家去过电话。”
  林敏不愿多说,她怕李明阳问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
  这件事是向午生告的。他一下山就在县邮局往徐省长家去了匿名电话,正好是徐夫人接的。向午生添油加醋,无中生有,说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最后他说:
  “不赶紧把那个姓李的记者赶走,再等几天就搞出孩子来了!”
  向午生的卑鄙使得徐省长家愤怒无比,整个下午王书记家就只接他们的电话了。
  首先是徐省长来的电话。他问李明阳来马鬃岭的目的和他的人品如何。王书记告诉他:李明阳是来报道马鬃岭的,他的人品没得挑,前天在洪水中救落水的老乡,结果自己差点儿淹死。徐省长没再问,他让王书记尽快想办法让李明阳离开马鬃岭。他说他虽不是王书记的上级,但看在过去共过事的份上,帮个忙。A省的领导都是他的同事,以后他有事,只要一句话就够了。徐夫人见丈夫没下命令赶走李明阳就大吵大闹,并且夺过丈夫手中的电话说,李明阳是他们家的仇人,命令王书记派公安把李明阳抓起来。王书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省长为何怕李明阳,徐夫人只好将原因告诉王书记。
  王书记明白了,李明阳是受省长家陷害的好人!他不仅不能赶走他,还要采取措施保护他。王书记很策略地说:“哦,一定采取措施。”但徐夫人不放心地威胁说:“你别以为我们家不是你们A省的院子了,你晓得官官相护啵?我一个电话过去就能撤了你。”她没等王书记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王书记刚要跟秘书交待自己准备上趟马鬃岭,为李明阳送些营养品。电话又响了。他抓起电话,那头喊道:“你就是王书记吗?”徐丹丹见妈妈没好气挂了电话,以为这边不听从他们家的命令。
  “我是。你是什么人?”王书记没好气地问。
  “我是徐省长的儿子丹丹。”
  “难道你家里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王书记压了压火,很不客气地说:
  “怎么,你也想命令我吗?”
  “对了,就是命令!你不马上派人把李明阳给弄起来,我就亲自带人去杀了他!
  再砸了你的办公室!”
  “我就不信,看哪个流氓敢来作恶!”
  “嗬,看来你是书记当得不耐烦了!势利眼,我爸要是还在A省,一个电话就撤了你。”
  徐省长也觉得老婆孩子有点过了。他过来夺过丹丹手中的电话,说:“敬民,你别听他们没有原则地瞎说。不过,我求你帮忙。你想办法让记者尽快走了算了。”
  “省长,记者是要把马鬃岭作为中国一流的风景旅游区向全世界宣传,是为了我们县的人民,为了我们吉州人民,为了……把李明阳赶走,说句心里话,即使我被赶走,我也不会赶他走。”
  “好,你不用讲了。我求你帮个忙:请你通知我女儿林敏,让她到县里来给家里打个电话。”徐省长也没等王书记有反应就挂了电话。
  王书记知道这件事还没完。为了让李明阳安心养伤,顺利采访,他通知公安局长,让他在大庸通往马鬃岭,桑植通往马鬃岭,慈利通往马鬃岭的三条道路交界处布置警力,24小时蹲坑,在中国通讯社记者李明阳离开马鬃岭之前,盘查每一个进人马鬃岭的陌生人。没有他王敬民的同意,不准任何一个陌生人进入马鬃岭林场境内。
  王书记的部署是外紧内松,就连公安局长也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王书记自己两天一次亲自到关卡督查。
  林敏不愿给家里面去电话,第二天王书记亲自上山做工作,他让林敏千万不要与家人在电话里吵,千万别让记者知道她家里的话,在马鬃岭他负责。
  林敏聪明,她对她爹妈说她根本不知道有个什么记者在马鬃岭,她说她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闭门死复习。成天关在干爹家里足不出户。林敏问是谁说的,妈妈说是一个男人,不肯说名字。
  林敏知道这是向午生干的,说:“妈,这说明社会上有人仇恨咱们家。打电话的人肯定不是好人。是好人会不留名字吗?坏人说的话你们怎么能当真呢?”
  徐夫人一想,女儿说的也有些道理,便说:“孩子,你可不能瞒你爸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真是遇上了那小子你可躲着点儿!他是咱们家的仇人,跟你好是戏弄你,别叫人家笑话咱们。”
  徐夫人又想起打匿名电话人讲的话“不赶紧把姓李的记者赶走,再等几天就该搞出孩子来了!”又对女儿说:“小敏,你在大庸不安生,我看你马上到兴州南阳县去,好歹是咱们自己省的地盘,你爸说了算,你舅舅又是南阳县委书记,不就是一百多里路吗?我让你舅派车去接你。”
  “不,妈,我舅家那么多孩子,在他那儿我今年考大学可就没希望了!妈,你女儿不会不识好歹,我知道那个什么阳是咱们家仇人……”林敏听出来了,她妈相信她了。
  林敏放下电话出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她不想让李明阳知道她妈,她爸,她弟说的那些话,但李明阳已经明白她家的态度了。她家死都不会让林敏跟他结婚的,以后跟林敏保持距离。李明阳苦思再三,一夜没合眼,他严肃地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
  平时,李明阳起床后是去找林敏的,今天他不去了,他要尽量不单独和林敏接触。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不仅变得原始,也会变得野蛮,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那天照相就差点儿。
  想到这里,李明阳想做个什么标记警示自己,随时都能看到的最好。看来结婚是不可能了,不能让人以后骂她破货,二道货!突然,他发现照相机的皮箱上贴有一块白色胶布,写着“中国通讯社”字样。李明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他决定用此办法来警示自己。
  李明阳从场部医务所要来一卷药用胶布,剪成一段一段的,分别贴在照相机、摄影包、表带、拐杖上,凡是能看到的地方统统贴上,再用黑笔写着党员、记者的字样,以警示自己千万不可跟林敏那个,那个是与他身份不符的事。他穿的胶鞋上也写有警示自己的字样,白底黑字够醒目的。他还特意贴在解放鞋最前边。每当迈步,眼前就晃动着党员、记者,记者、党员。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马鬃岭的人都问过他,林敏也问过,可他不说,谁都猜不透这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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