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糅情万种翠筱园


  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被雨水洗过后的马鬃岭散发着一种浓浓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特殊的森林清香味儿,溪水清清,完全恢复了原先的纯洁。如果不是溪两边被洪水伤害过的小树还歪着身子无精打采,根本看不出刚刚发生过洪水。
  经过一夜的休息,李明阳体力基本恢复,尤其是他的精神已完全恢复了。他掀开被子看表,已六点半,可是太阳已翻过道道山梁爬到了对面的石峰顶上。他觉得不对,其实已到九点了,他的表昨天进水停走了。李明阳赶紧起床,但外面没有一个人。平日操场对面桃树上为争夺情人打来斗去的公鸡也没有一点动静。这样静,是柳场长和钟师傅安排的:养鸡职工,不过中午不准开鸡笼放鸡,挑水和出工的人经过场部时,一律不准说话。
  昨天太累,李明阳晚上没敢吃得太多,早晨起床肚子里已有抗议喊口号的声音。李明阳有先吃东西后涮牙的习惯。他先吃了两块巧克力,巧克力是林敏从家里带来的,剩下六块,她昨天全拿来了。李明阳洗漱完毕,他到院子里走了几步,腿有点痛,但外面的空气特别新鲜使他振奋。他看周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林敏天亮的时候才回去睡。李明阳心里想:大黄二黄怎么也不来?大家都干什么去了?他在柴堆里抽出一根竹棍当拐棍,去金鞭溪活动活动腿。
  李明阳的腿痛得还是比较重,到了指导潭就不想再往下走了。他在潭边坐下来望着水中的鱼儿。指导潭是整个马鬃岭、整个金鞭溪有名的潭,溪水自发源地起头就是飞浪激溅,银珠崩裂,只是过了林场场部才突然变得温柔,缓缓流入一个圆圆的红色天然石池,人们称之为指导潭。据说是宋朝杨家五女征南,在此指挥战斗而得名。指导潭,潭水碧绿清澈,如一面明镜,人们路经此地,都要歇歇脚,洗把脸提神。特别是那些青春年华的姑娘们,更是要在潭中照照自己那迷人的风姿。
  李明阳对着潭水抬手轻轻按头上纱布下的伤口,还有点痛。他歪着头对准潭水扯下纱布的一角,一道红口子刚露出来,潭中玩耍的两条鱼儿就悄悄迅速游了过来。那神情像是在议论李明阳的伤口,又像是议论他的品貌。仔细观察,其实它们是在情意绵绵,时不时还吐出一串串珍珠般的小气泡,像是在互赠定情彩礼。游着游着,突然,不知是谁屁股一甩,透明的水面被打得粉碎。李明阳不再看自己的伤口,顺手摘下身边小树下的一颗红豆,用力朝鱼背打去。
  鱼儿立即双双张口戏弄红豆。本意是想打它们俩的后背,以示报复,但万万没想到,反而给它们提供了一个倾情的机会,而且公开借机长吻。李明阳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对处在极度幸福中的鱼儿,想起了自己结婚的那个晚上,他和马青青结婚闹新房时同事们强迫表演的节目就有鱼儿这动作。
  林敏虽然回去得很晚,但她倒在床上却还睡不着。李明阳的形象如她自己的影子一般,一刻也不离开她。脑海里就如有李明阳的一部专题电影,不停地在放。她干脆起来,放了一盆热水洗澡,换干净衣服,收拾好房屋。又在脸上淡淡地化妆,然后去找李明阳。跑到李明阳房间,房内没有人,门锁着,她从窗子往里看,桌子上的相机和镜头还未动,但看得出朱妹子来过。她给他打了开水和一桶洗脸水,洗脸水还在冒热气。她知道他不会走远。他的腿还有伤,难道是朱妹子扶他出去了?
  想到这里,林敏急了。
  林敏顺溪而下,老远就发现李明阳全神贯注地坐在潭边。她悄悄躲进一片深草丛中,往潭里扔一颗红豆,两条鱼儿同时放弃了口中的那颗红豆,又去争抢另一颗红豆。只是水面上时不时冒出一串气泡泡。
  李明阳想起了昨日。他站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是一个聪明、美貌的姑娘当着众乡亲的而,把自己搂进神秘而又丰满的怀抱里……李明阳眼前的那对鱼儿,不知不觉变成了他自己和林敏……他仿佛看到林敏从溪那边跑过来,如踩动了金鞭溪的琴弦,汩汩缓流的溪水好似在为她伴奏。阳光从她后背射过来,修长的身影在溪水中奔跑,踢起成片的水花,就像在与鱼儿戏闹。李明阳还没调清视角的焦点,她就好像躲进阳光和水花中去了!那情景真像电影中的慢镜头,既抽象,又浪漫。
  李明阳发现水中多了一颗红豆,深感奇怪。他用目光向四周扫了一遍,没有任何动静。他重新把目光沉在水里。
  “李明阳。”林敏躲在草丛中轻轻地喊了一声。
  李明阳吃力地站起来,了望四周,没有任何踪影,他感觉是她便脱口而出:
  “林敏!”
  林敏又喊了一声:“李明阳。”
  李明阳仍然没听出林敏所在的位置:“林敏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她从草丛中站起来,走到李明阳的身边,拉住他的手,看着他说:“你的精神很好,气色也不错。”
  李明阳很激动,说:“多亏你,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
  “不,不准你这么讲,是你自己生命力顽强。”
  李明阳从小就有两项令大人称赞的绝技:一是骑马,二是游泳。他家养过马,李明阳启蒙读书时就天天骑一匹枣红马上学,12岁时就有盗马贼一样的骑术。记得有一次放学,老师说他不上鞍子骑马不安全。他反而上到一棵树上,让同学们将马打惊,当马狂奔而过时,他从树上飞身骑到马背上。李明阳自己常讲,他在马背上的本事远不如在水里的本事。他从河面上走过去可以不湿上衣,可以潜到水底抱一块石头40分钟不出水面,还可以双手当枕仰卧水面睡觉,他什么样的水情都经历过。这次完全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失了手。幸亏林敏,否则,他早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当时,他的生命仍然处在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边缘,是林敏不顾一切把他抱在怀里,让李明阳感到一种母亲般的温暖。现在,他站在林敏面前,心潮起伏。他说:“林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你为救老乡而不顾自己的生命,我——我那算不了什么。”林敏说完,突然心里一热,又想:“天啦,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昨天还与我肚皮贴过肚皮,我那对高昂的乳峰虽有乳罩罩住,他——”想到这里,林敏的心跳猛然加剧,面色如血。
  林敏坐下,李明阳也坐下。两个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谁,只好将目光扔进潭里。
  潭水似乎比原先更加平静、清澈、透明。
  他俩的目光和感情在水中紧紧地拥抱着、潭里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者,溪水欢快地唱歌,他与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水中那对情侣,谁也不带头说话,谁也不眨眼,唯恐自己心中的甜蜜在眨眼、抬头之间顺水流失。
  李明阳从来就有一个习惯:跟他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他只喜欢静静地听,多情地看着对方。看来今天不行了,林敏也不先开口,还是李明阳开了口:“你真善良,你真美!善良也是美。”
  林敏灿烂地一笑,说:“你帅。”立马又补充说:“都说你帅。”
  “都是谁?”李明阳急忙问。
  “都,就是那几个妹子呗。”
  “他们还说什么?”
  “还说你喜欢我。”林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们尽瞎猜。”
  “她们没瞎猜,我真的很喜欢你。”
  两个人的谈话停止了。空气似乎凝固了。
  好一会林敏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一次,第一次握手,在场部,当时你没感觉到我不愿松开你的手?”
  林敏仍不抬头,右手轻轻摇动一棵很小的树说:“没有那么握手的,抓住就不撒手。看你那双眼睛,盯得我心里直发慌,当时我真怕钟师傅发现!”
  “钟师傅如果不在场,说不定握的时间会更长。”
  “你太多情了,连个过程都没有。”
  李明阳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林敏站起来说:“咱们回场部吧,你还没吃饭。”
  “吃饭可以随时,跟你单独一起的机会太少。”李明阳的话刚落,就听到朱妹子喊“敏姐”。
  林敏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说:“快,朱妹子来了!”
  李明阳受伤的事,柳场长昨日夜里就向县里王书记汇报了。今天王书记专程上山来看李明阳,场长急得让钟师傅、朱妹子到处找。
  朱妹子先找林敏,林敏不在。朱妹子就沿金鞭溪找。果然,老远就发现记者和敏姐在指导潭,挨得很近,像是在讲悄悄话。目睹此情此景,朱妹子便自做主张,先不惊动记者和敏姐。记者和敏姐在一起肯定比见王书记快活,而且敏姐也快活。
  想到这里,朱妹子便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放哨,不准行人通过,好让敏组跟记者快活,她自己也快活。李明阳是朱妹子心中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她一见他就不由自主地进入陶醉状态。屁股还没挨着石头,她就轻闭双眼,双手放在自己胸前,身子微微有些扭动,嘴里发出快感的呻吟。
  朱妹子一进入快感的境界就失去了放哨的警惕性。若不是大黄二黄摇头摆尾舔她的手,她还不知在快感中幸福多久。朱妹子见大黄二黄来了,知道钟师傅马上就会到。她不想让钟师傅和其他任何人知道记者和敏姐好的事,便急忙喊敏姐提醒他俩。
  “你不找记者,坐在这里喊什么敏姐?”
  钟师傅已站在她身边。
  朱妹子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敏慌了神,但她反应快,立马站起来先答应:“朱妹子,我和记者在这儿——”
  林敏按住扑通乱跳的胸口,对李明阳说:“都是你,不听我的话,朱妹子肯定早就看到我们了。”
  “咱们没做别的,让她看个够。”
  林敏知道朱妹子爱李明阳,一提李明阳她就控制不住还那个!她真怕有一天朱妹子会晚上躲在明阳的床下,等他睡了再爬出来跟他那个,所以林敏说:“我们俩在一起,就是不想让她看见!”
  林敏把手递给李明阳,拉他起来。坐久了,李明阳那条伤腿感到很吃力。潭中的鱼儿突然连续向靠近他俩的水面吐出一串串水泡,如串串珍珠,遗憾的是人们还不懂鱼儿的语言,不知是欢送还是挽留?
  中午,王书记下山了。李明阳没休息,让林敏弄生石灰,他自己去白沙井小卖部借装糖果的大玻璃罐对镜头进行除潮处理。林敏真不想让李明阳一个人去那儿,因大家在背后叫那店子的女主人母狼,不是她恶泼,是指她专“吃”外地来的男人,但林敏不好意思说。
  小卖部的女老板叫胡春雪,三十岁,身材不错,长相也行,人善良,就是对男人的需求没个够的时候。
  胡春雪不是马鬃岭土生土长的人,娘家在县城边上。她16岁破身,18岁已是偷男人的高手。父母只差没跟她动刀子,就是管不了。有一次父母走亲戚,留下她看家。正好邻居家来了个打风车做脚盆的马木匠,马木匠也正好单身,公羊陪母羊,洋洋得意!胡春雪天天过狂欢节。
  胡春雪是独生女,她是真的喜欢马木匠,说他健壮如牛,精力过人,手艺超群,粗活细活都是一把好手。她把嘴巴说破了皮,要父母接受他做倒插门女婿,但父母坚决不答应,尤其是母亲坚决反对,说:“你二十三岁,他四十七岁,能当你爹!”
  胡春雪死不让步,最终翻了脸。她跟马木匠到了马鬃岭。结婚后,马木匠舍不得让她上山干粗活儿,就凑钱让她开小卖部。马木匠也不放心去外面做手艺,就在林场跟职工们一道上山伐木、植树。日子久了,两口子的感情开始变化,胡春雪而立之年的人,是中午的太阳,紫外线强色温也高。马木匠已过50大关,身体渐差,是日落西山往下飞。胡春雪说她吊着猪头吃寡饭,看着丈夫守活寡!她公开提出要找男人帮助。马木匠火冒三丈,大打出手。他说他死都不戴绿帽子!从此,胡春雪改变策略。她天天变着法儿,强迫马木匠。不出半年,马木匠身体垮了,终日头晕目眩,成天东倒西歪,连骨头都是软的!他终于妥协了。马木匠提出两条:一不准她吃窝边草,二要她千万躲着乡亲们眼睛,不能叫人在背后骂他王八!胡春雪向丈夫下了保证。从此,马木匠离家外出做手艺,每年春节回来一次。
  胡春雪还真的不准马鬃岭任何一个男人靠近她。对那些死皮赖脸的家伙,她揪住耳朵亲自送给他老婆!临走了还叮嘱一句:“别只想着上山干活,要侍候好自己的男人。他们不是些只吃饭抽烟就满足的东西!”
  马鬃岭的女人,个个还都对胡春雪好,从心眼里感激她不勾引自己的男人。但胡春雪不放过任何一个外面来办事的男人。不过,她从不贪男人的钱财,多数是她倒贴实属困难者。
  她说:“人生在世也不能太贪,精神的物质的还让你一个人占了?!花钱买快活,值!”
  胡春雪打过李明阳的主意。她见了李明阳后有种坐卧不安、神不守舍的感觉。
  她说她会看相,什么样的男人似蚊龙出水,什么样的男人如猛虎下山,一眼没跑。
  她曾几次夜里站在李明阳的门口想敲他的房门,几次想来以帮他洗衣服为名闯进他的热被窝,但几次都被人撞见,一次是钟师傅,钟师傅叫她别打歪主意!
  另一次是大黄二黄。大黄二黄虽通人性,但它肯定不会知道男人女人的事,它是怕不相干的人进房间会丢失东西。钟师傅曾专门教过大黄二黄,进记者房间的名单:场长、钟师傅、林敏、朱妹子,其他任何人免进。大黄扯胡春雪的衣,二黄也扯她。当时胡春雪吓坏了。从此她不敢来敲门。其实李明阳对她并无丝毫好的印象。他反感她那没文化的荡妇样!知道她想勾引自己,李明阳让钟师傅传出一个假情报,说他是假记者,其实是上面派下来的公安。解放前,马鬃岭是土匪窝,至今山里还有土匪,台湾又派特务来联系了——胡春雪听说后吓得出了几身冷汗,有时荡劲上来后,她使劲抽自己的脸稳定情绪,打消念头。
  李明阳来到胡春雪的柜台前:“同志,跟你借件东西。”
  “哎哟,您是大地方来的,还说什么借哟,想用说声,我就送去。快屋里坐吧。”
  她伸手就拉了李明阳的手。
  “不用不用。我的相机打湿了,借你装糖的玻璃罐除潮。”李明阳把手一缩,说道。
  “你借我的东西用,那我能借你的东西用用吗?”她那股劲又上来了,开始试探说。
  “只要有,没问题。”李明阳没明白她的意思。
  “哎哟,看你说的,你不仅有,而且会是最好的。”
  “你说吧,要借什么?”
  “我的糖罐属阴,当然就要借你的阳物啊!阴补阳,阳补阴,阴阳互补嘛。”胡春雪好像全身的肉都在动,那眼神,那表情,好像正在进入一种什么状态。
  李明阳听出点意思来了。他板着脸,瞪着她,严肃地说:“你可千万别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
  胡春雪猛然想起钟师傅说的话,他是“上面派来的公安”,她不禁慌了神,拿起罐子将糖倒在柜台上,把罐子伸出老远:“我跟你开玩笑,开玩笑嘛,拿去用吧。”
  “不要。”李明阳头也没回,扭头就走。
  林敏把石灰弄来了,好几十斤。她是从一大堆熟石灰里用铲子翻出来的。因此,她不仅满头大汗,而且还满身白灰。李明阳笑着说:“你真实在,这白石灰够用100次,可我没借到玻璃罐。”
  “她那么小气!为什么?”
  李明阳看着林敏,用手轻轻拍打她身上、头上的白石灰,说:“不是。她太大方了。”
  “大方?借她个破玻璃罐用还不给!又不会弄坏她的!”
  李明阳让林敏把身子转过来,继续为她拍打衣服上的石灰,说:“她要借我的东西让他用!”
  林敏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红着脸,不敢看李明阳:“以后多注意她点!”
  “你放心。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林敏借来场部装茶叶的缸当玻璃罐,两个人往缸里放林好夫镜头。李明阳说:
  “莱卡相机包得严,机身没有受潮,下午我给你照相怎么样?”
  “好啊,照什么样的?”林敏高兴得像个孩子。
  “特写,半身全身,各种姿势的都照。”
  “那,咱们去哪儿照景色好?”
  “照人不要景。我喜欢用大光圈把背景全虚掉。”
  “那为什么?”
  李明阳笑着用多情的眼神看着林敏:“这么美的姑娘把背景照清楚了干扰视线。”
  “屋里行吗?”林敏也孩子一般多情地问。
  “屋里光线不好,绘画的语言是色彩,摄影的语言是光线,光线不好我怎么描绘你?”
  “咱们去竹林,那儿很少有人去,特安静。”
  竹林在一个长满南竹的山凹,离场部有七八百米远,离职工住家四百米。那里有几间林场最宽敞明亮的房子,原先是场部的会议室和会计室。林敏来后建议把会议室改成了职工夜校。林敏就住在这里。房屋紧挨竹林,刮风下雨,竹子一弯腰就能摸到林敏住的那间房顶上的瓦。
  中午,相机镜头里的水汽全都消失了。李明阳往包里装莱卡,他带一个广角,一个90的中焦,200的长焦。林敏打开李明阳的皮箱拿胶卷。林敏陪同李明阳上山拍照这些天,对相机、镜头、光线、角度都有所了解,但对胶卷仍然一无所知。林敏拿上两个给李明阳看。
  “够吗?”“够,但不是这一种。”李明阳轻轻地打一下林敏拿胶卷的手说:
  “我来教你。”他把几种胶卷都分别摆开:“这是135胶卷,这一种是彩色,叫柯达,美国产品,这一种是黑白,叫伊尔福,英国产品,莱卡相机用;这是120胶卷,彩色黑白,产地名称和135胶卷相同……”吃过午饭,林敏背着相机,李明阳柱根拐杖,走路一跛一跛,林敏用手搀扶着他的一只胳膊,到了竹林。李明阳被这美丽的景致所陶醉,他告诉林敏,现在光线太强,正好是顶光,顶光最不适合照人像。
  他朝林敏前边一站,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你看正好是没有光线。窗户怎么能没有光哩。”
  林敏点头说:“是,我听你的。你喝咖啡吗?我们先煮咖啡喝?”
  “好吧。喜欢苦的,不放糖。”
  “我也喜欢喝苦的。”
  “你为什么也喜欢苦的?我觉得一般女孩子应该喜欢甜的。”
  “为什么?”
  “女孩子娇气嘛!”
  “那你为什么?”
  “我是男人,男人能吃苦耐劳,战胜困难是男人的本性吧。”李明阳哈哈一笑又说,“请问小姐闺房在何方?远了,我这腿可有意见。”
  “你不是能吃苦耐劳吗?”林敏边说边双手搀扶着他,用嘴一指,“前面那房子就是,东头我住,西头谢妹子家,中间是场部的夜校。”
  “你现在是林教授。”
  “我是夜校的教授兼校长。”林敏自己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李明阳还是第一次进林敏的房间,林敏住两间,一间客厅,一间卧室,这是场长的特许。他说反正有空房,复习功课考大学待遇给高点!林敏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客厅中间摆个炭火盆,一张办公桌。李明阳忙参观她的房间,到了卧室翻床头的书。卧室里至少摆了50多本书,除复习资料外,都是小说。
  “林敏,难怪你没考上大学,你的心思都用在看小说上去了。”
  “才不是呢。”
  “《红楼梦》读了几遍?你是不是书中的林妹妹?”李明阳抽出一本《红楼梦》翻着说。
  “这里倒有人喊我林姐,敏姐,林妹子,就是没人叫我林妹妹。”
  “以后我叫行吗?”
  “好啊!只怕你说话不算数。”林敏拿一个装咖啡的口袋举起来给李明阳看:
  “苦的没了。”
  “速溶的更好。我都等不及了。”
  林敏给李明阳一杯咖啡,另外又为他泡了一杯马鬃岭最好的三姊妹雾毛尖,说:“咱们先喝洋的,最后你再品茶。”
  林敏与李明阳坐对面,好像都很投入地在品尝咖啡似的,谁都不抬头看谁,谁也不说话。林敏自从知道他的名字后,心里一直深感自豪,因为他就是写她家内参的那个李明阳,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仇人的女儿,因为她既不跟爸爸姓,也不跟妈妈姓,而是跟姑父姓。林敏本来叫徐晓卉,5岁过继给姑妈改名林敏。她读初中那年,姑父姑母相继过世,林敏由武汉重新回到父母身边。但她不愿重新叫徐晓卉,而坚持叫林敏。
  她抬起头来问李明阳:“你是怎么知道马鬃岭有好风光的?”
  李明阳轻轻抿一口咖啡,抬起头来,脸对着林敏,眼睛半看不看地慢慢讲起他如何来到马鬃岭。林敏说:“你够幸运的,不知不觉发现了马鬃岭风景区。”
  “当记者的走南闯北,好的坏的都有机会撞上。”
  林敏心里咯噔一下,说:“记者是无冕之王,还有什么坏的让你大记者撞上的?”
  “你了解得太少了,你讲的是外国,中国不行。在中国当记者首先是要听话,听话是一名记者的首要素质,记者虽有义务向国家的决策层反映情况,但反映上去是有无数关卡的,哪个关卡都有可能卡住你的情况。老百姓中有句话:毛主席好,就是下面有些干部念歪了经!下面那些掌权的哪个你都撞不起。只说好话,不为老百姓说话、办事的记者能算好记者吗?”
  林敏好像一头撞进了雾水里,她不知道李明阳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向李明阳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之后,急忙转移话题,决定证实一下自己最初的判断,便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两口。”
  “才两口人?”
  “不,我老家有父母,北京本来是三口之家的,现在就我和女儿了。”李明阳带着一种伤感和不大愿意说的表情。
  “夫人呢?”
  “离了。”
  “我断定她会后悔的。”林敏话刚出口就觉得这话没说好。
  “为什么?”
  果然,林敏被李明阳问慌了。她毕竟是个聪明女孩,反应快,说:“像你这样仪表堂堂的男人太少了呀!”
  李明阳用眼光逼问道:“你们这里的人这么认为吗?”
  林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红着脸,赶紧把话又开:“现在咱们去照相吧。”
  “我还没有品马鬃岭最好的茶呢。”
  “对不起,我忘了,不着急,你品你品。”林敏将茶杯递给李明阳说。
  李明阳是跟林敏开玩笑,他根本就不想现在喝茶。他说:刚喝咖啡马上就喝茶,既没有咖啡美好的回味,又喝不出茶的甘甜。李明阳放下杯子装上胶卷说:“林敏,衣服穿好了没有?要穿最漂亮的,穿好了咱们走。”
  “我可没有漂亮的衣服,那怎么办?”林敏关着门在里面卧室说完便走了出来。
  林敏穿一件紧身针织短袖和一条喇叭裤。
  她本来身材就很标致,这身衣服一穿使林敏显得更加丰满,腿长臀圆,把一个女人那种特殊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如燕子展翅左右一伸,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说:“怎么样,你觉得好吗?”
  李明阳真有点儿被惊呆了的感觉。他知道林敏的身材美,尽管平时着装宽松肥大,但也是能看出大概的。林敏的曲线美,李明阳有几次机会欣赏过。一次是大风,风使她的衣服紧贴身子,整个女人的特殊部位都极其显现;一次是逆光,那次林敏穿一身的确良,背朝阳光与李明阳说话,加上又是下午,光线透过衣服,轮廓光一勾,林敏的一切都基本暴露着。
  那两次李明阳虽感新鲜,但都不如这次的美感强烈。李明阳连声说:“美,美,你真美!”
  李明阳心里改变了主意,他不想马上走了,他让林敏坐在他旁边,他要好好地看看她。林敏说不行,照完了相再回来让他看。李明阳只好依她。
  他给她照全身、半身,照特写,他让她躺在草地上做各种姿势,他不断更换各种镜头,一边拍一边小声与林敏说话,总是说她是他所见到的女人中最美的一个,他爱她。“林敏,你太美了!真是不可思议,你本是个有感情的艺术品,你会让我发疯的。”他有时干脆把相机移开直接凝视着她,目光穿过她,绕着她,一直看到她的身体里。她穿紧身针织短袖衫的确很美,林敏说这件衣服她基本没穿过,因为太紧。她的两个奶头轮廓极其鲜明。她被李明阳看得脸红了,心慌了。说:“你快给我照吧!”李明阳赶忙把莱卡相机贴在脸上,但他右手的食指没有压在快门上,托镜头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握住调焦环,但他根本没有扭动,其实他的心思根本没在照相,而在欣赏林敏的身体。
  李明阳的视线通过镜头在林敏的胸部、臀部移来移去,林敏知道他是在看她,根本没有照相,因为她没听到他按快门的声音,林敏想,这是叫选角度吧?可是这个半躺的姿势时间一长,胳膊酸,她就说:“明阳,你还照吗?我受不了了。”
  “还照,还照。”他很麻利地取下中焦,装上广角。广角的视野一下宽阔了那么多,原先没想到的效果出现了!林敏躺在草地上,她那娇艳的身子如躺在华贵的绿毛地毯上一般。李明阳连声说好!连续按动快门,一阵连续的快门响过之后,他向前走动了两步,站在林敏很近的身旁俯视林敏躺在草上的姿势和每个部分。看着看着,李明阳有种立马要失去理智的感觉。他真想扑上去!但他觉得不能,尽管她那每个女人的部件都长得标致,放射一种巨大的磁性和吸引力,但她的思想、谈吐和平日的眼神,都是那种高贵,有修养,不放荡的气质,一看就不是胡春雪、朱妹子那样的人。人们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金钱与美女都是世界上最具诱惑力的两件宝物。取悦女人也应有君子的风范,男女之间的事必须都自愿,男女才都幸福!如果一方不自愿,就是被动,被动就是不幸福,李明阳怕林敏会是被动的,但他已经到了快失去控制的地步。为了不让林敏反感他,不恨他,在这十字路口,在这即将失去理智的紧急关头,他用贴在脸上的相机往自己额头的伤口一撞,结果撞重了,李明阳哎哟一声,右手捂头,伤口鲜血直流。林敏急忙起来,看到李明阳伤口鲜血直流,她心里好像比李明阳还痛,说:“明阳,你怎么啦?”她边说用嘴朝他的伤口喷气:“你看你,为了给我照相,把伤口都弄出血了,真对不起!”
  也许是林敏的身子靠李明阳太近,李明阳还是没有彻底摆脱不清醒的想法,可以说人可能还没有达到他自己觉得清醒的程度,他闻到了林敏身体的特殊香味,他还是有一点失去了理智,突然,李明阳将林敏搂抱在怀里,说:“林敏,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明阳,你今天是怎么了?”林敏也使劲搂住他。
  南方的天像小孩子的脸,喜怒无常。李明阳与林敏坐在草地上说话,突然有人用手挡了一下太阳,林敏抬头一看,对面有一片灰色的云过来,她拉李明阳站起来说:“快走!雨来了。”
  林敏拉过李明阳的右手往自己肩上一搭,一手揽住李明阳的腰就走。两人刚到屋檐下,虽然阳光仍然普照,但整个林场场部都成了雨区。竹子在微风亮雨中时不时还弯腰伸手抚摸林敏、李明阳头顶的房瓦。林敏用手绢轻轻为李明阳擦去脸上的雨水。李明阳用双手接屋上流下的雨水,望着细雨中舞蹈的竹林,背诵起杜甫《狂夫》中的两句诗:风含翠筱娟娟净,雨邑红蕖冉冉香。他说林敏是柔风弱雨中的翠竹,是细雨中的荷花。他把这片竹林取名“翠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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