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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龙广大,还折腾在起劲头上呢,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动向,已给乡里掌握了。他把马伯生等一干老板叫来酒店,商量下一步怎么弄下去。
  电器杨四清最后一个到,进门就喊,龙总,我来全你报好讯,我上去了。
  龙广大笑笑,只挥手叫他坐下,还亲手泡了茶。小姐不让进来,这是会议密级的一种显示,杨四清由此晓得,这会要紧。
  马伯生说,你杨老板叫个什么。我马伯生哪里没上去?丁老冬在饮料公司,也上去了。会抓老鼠的猫,不叫。
  龙广大满面春风,难得这样快活。他发了一圈中华香烟,舒舒服服坐下,说,谁说我们这些业主名声不好?我看这次各人都不错么,真像是油煎臭干,闻上去臭烘烘,吃起来香啧啧。
  老板们都放肆地笑,升腾了半屋子的烟雾,被笑声冲得四处乱舞。
  龙广大说,原先多想,冲过村选这一关,起码要投好几万。现在回头一算,上一个代表平均才几千元,真是忒便宜了。
  马伯生说,我们制衣厂大多是本乡的女青年,我跟她们明说,只要选我马伯生当乡人大代表,我给你们每人增发二十元奖金。二十元算个卵钱啊,四百多号人,我八九千元就拿下来了,想不到这么顺啊。
  丁老冬说,你马总还做了个发资金的形式,我却是当场兑现的。他一手画我丁老冬的圈,我一手就给他二十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厂里那个高兴劲啊,过节一样。
  杨四清说,其实,若不给工人钱,要他们选我杨四清当代表,还不是顺顺当当的?给他们一份工做,就是养活了他们一家子,感激你都来不及呢,叫他在名下划个圈,还有什么不肯的。
  龙广大说,照你的话说,你没花钱就弄成了这事?
  杨四清说,你龙总给的经费,我为什么不用?就算买肉喂家狗,也乐得做一次好人么。
  龙广大就伸出一根指头,点杨四清的脑门,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马伯生说,杨总说得有道理,我看我们这些老板,在工人中都还有些人缘。毕竟我们是吃新社会奶大起来的,不是旧社会的资本家。谁不晓得想要马儿跑要给它吃草的道理啊。
  丁老冬说,我们给几个乡校抢修危房的事,现在看来做得真漂亮。有几个工人就说,就是不给钱,看在他们给学校翻选危房的份上,也该投一票。
  龙广大愈发得意起来,大嗓门笑出声,又吸进一口热烟,重重地呛,把一张脸呛成猪肝样。他喝了好几口茶,才平下气来,说,老话说得好,行得春风有夏雨,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以为我龙广大那三十万块钱,真是无偿奉献啊?没有的事。那是用票子铺一条路,比做生意的路子更紧要。这些钱撒下去,也会生根开花的。不然,老百姓怎么会对我们这些老板叫好?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诸位:这三十万元钱下去,我还把他们乡政府玩了一把。
  马伯生眼睛一亮,起劲地问,怎么玩的一把,说说。
  龙广大鼻孔里喷出两股烟,脸是笑着,眼睛却闭着,像品着什么味道,等鼻烟淡了,断了,他才睁开眼,说,乡里穷得,只剩下裆里两烂蛋啦!乡干部工资,不知天上飞着,还是水里游着。乡财务走投无路,到处借钱。大院里各部门,眼睛一个个都红着,要是能搞到钱,命也搏得。我若把三十万元钱一笔划到乡教委,不是忒便宜了包金亭,大院里水花也不见一朵,多没劲!
  丁老冬说,是这样。乡里现在穷成个空架子啦。
  龙广大说,我一样出血,就要他们饿狗抢食,扔一根骨头过去,要他们咬得呼天喊地。那天我就把钱划到了乡政府帐上,让教委跟政府抢去,书记跟乡长争去,副职跟正职夺去!
  杨四清说,他们怎么夺的,你说说。
  龙广大说,杀鸡的不看鸡斗,他们怎么夺,关我什么事,我还懒得看呢。那包金亭后来送字过来,就埋怨我划帐时怎么不先打一个招呼。我去村里一问就晓得,那钱根本没有全部到学校,必有一大笔给老孟截走了。
  行路的留下买路钱,做这种事乡政府是老手。
  丁老冬说,包金亭斗不过老孟。
  马伯生说,他书蠹头一个,有什么本事。乡里真正有根基的,是郎书记。
  杨四清说,龙总,你进了乡政府,万不能当包金亭这种角色。文教副乡长,放屁也不响。
  龙广大笑着说,你这话说早了些,进乡政府,还有好几关呢。
  丁老冬说,管他还有几关,我们一关关都闯过去。手里有票子,怕它个卵。
  马伯生膘了丁老冬一眼,问龙广大,你进党的事情怎样了?
  龙广大说,申请书早叫人写了,送郎书记也有些日子了,就是不见有个回音。
  杨四清说,这事没盼头,有人从读书郎起,一直申请到白胡子那么长一把,都没进党。急巴巴等几十年,临咽气了,党组织倒来宣布,批准他进党了。
  丁老冬说,是听说过这种事。
  龙广大说,这事我已经撂下不想了,想也白想。好在不是党员,也能进政府。乡长县长里,不是都有党外人士么。
  马伯生说,不要说乡长县长,就是市长省长里头,也总有一个非党的。
  龙广大说,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进党,而是进班子。进了班子以后再进党,一样的。
  丁老冬说,事情很蹊跷的,说不定你不进党,反而容易选进乡班子;一进党,反而选不上去。选举这东西,非党有时是个优势呢。
  龙广大转过脸,眼光很惊异地看定丁老冬,说,丁老板,你说了几十年活,就数这句话说得见水平。是不是你那个姓董的女大学生调教的?
  众人笑。丁老冬得意地嘿嘿着,点头不迭,扫过马伯生脸时,方见这制衣厂老板只有半张脸是笑的,那目光,却十分冷毒。
  龙广大敛了笑,坐正身子,说,现在,第一关已经过去了,各位都成了乡人大的代表。我研究了选举法,十个以上代表联名推荐,可以出一人进候选……
  马伯生插嘴说,这不难的,我们这里已有四个人了,到时再拉六个代表,联名推荐你龙总就是了。
  龙广大说,这是不难。难的是进了候选名单后,真正选进班子。这个票数,要过半才选得。
  杨四清说,乡人大代表总共有七八十人,起码要有四十个人划你的圈,才选得上。
  马伯生目光硬硬他说,四十个人,我们一个个去做工作。只要把钱甩上去,就是四十个碉堡,也把它一个个轰下来。
  龙广大说,钱的事情,放宽心,我早准备了一笔,包括修危房的三十万,也在这笔里头。你们看,攻乡代表的关,行情是个什么行情?
  丁老冬说,各人各性,不能一刀切的。有的代表,土老鳖一个,给他五百元,就眉花眼笑了;有的代表,胃口就大了,说不准三千五千上去,也拿不下来。
  马伯生白他一眼,说,有人也许根本说不上去,拿多少钱他都不动心。
  杨四清说,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你把票子一刀刀加上去,不信他脚花不乱。
  马伯生说,这你就不懂了,杨老板。六神乡里头,是有些软硬不吃的角色。他也许穷得叮当响,但若你给票子要他办不愿办的事情,他就一口臭水唾你个满脸。
  众人不由沉默了一歇。丁老冬说,龙总的钱,也是一笔笔生意做出来的,不容易。这选举,也是笔生意,总要掂掂合算不合算。我看一个代表,若谈到五千元以上,就不要谈了。
  大家点头,认可了这数目。马伯生说,还要防有人拿了你钱,却去画别人的圈。
  杨四清恨恨他说,这忒毒了!若给我们晓得,日后让他见血。
  龙广大却大度他说,无记名投票,你晓得他的圈画在谁个名下?只能凭他良心了。生意么,总要担点风险的。
  丁老冬说,照这样说,要攻的人应该超过四十个。不然有几个反了水,你龙总得票不是还过不了半么?
  龙广大点头说,嗯,这个要紧。一样出钱了,宁可咬咬牙,做过头。
  马伯生,做这事还要防一脚的是,你丢了票子去拉他选票,他前脚笑一笑,后脚就去揭发,说你收买他,出这样的人,最毒了。
  龙广大连连点头,脸色严峻,一副广纳良言的样子,说,要紧,要紧!为此我提醒众人,攻这关,一定要看准对象,一是要有些了解,能对得上心思;二是他心里有缝,塞得进钱;三一是最重要的,要靠得住,不会坏我们大事。有了这三条,一个碉堡一个碉堡去轰,还怕拿不下来。
  杨四清拍了一下巴掌,抬头看顶上吊灯,很痴迷的,自己先笑起来,说,哎呀,龙总你要是这回当了乡长,哪怕是副的,也有多好啊。
  丁老冬说,是啊,有个人在乡里说话撑腰,我们百事可以放手,四季不忧了。各人把盘子弄得更大,发哇!
  龙广大说,这要放一年以前,我还不敢说;现在看,有些把握了。那三十万元扔出去,报纸电视广播,文章都做足了,老百姓个个拍手,干部也称好。这时选举,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马伯生看着龙广大踌躇满志的样子,脸忽然有些阴郁下来,说,龙总,你若当了乡长,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绝事,做不得的。翻脸不认人,我们不答应。
  龙广大说,你马老板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你们众人支撑,我还不是烂布一块,何况,我龙广大为人,你们不是清清楚楚。若我龙广大当了乡长忘了本,结你们几位弟兄冷屁股看,不是让共产党把我抓了,就让天雷打下把我劈了!
  众人连忙掩他嘴巴,还要他喝水漱口,把晦气吐掉。龙广大就顺着众人意思,漱口吐茶,弄得像真的一样。又招呼小姐来,上些细巧点心,重新沏新茶。忙完这些,大板们接着商量下一步的事情:选择哪四十多个对象去做工作,各人又承包哪一群人,这些人面前,都说些什么,缺口怎么打开,票子怎么个付法,等等,一一商量得滴水不漏。龙广大心劲十足,当场要把票子分发了,说马上就可以开展工作。大板们说,急个什么,等你选进了班子,我们再去乡里报销不迟,还怕你龙总赖了这笔钱不成。龙广大就大笔,跟众人又干了好几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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