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十三


  姐夫:
  我偏要这样叫你!我偏要这样叫你!好像只有这样叫你才痛快,才忘记了难受。
  特别是这一两天,我大姐就要结婚了,就是说,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再这样叫你了。但也就是现在,我只有这样叫你才能帮助我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姐夫!
  姐夫,我干吗要说大话、说瞎话呢,跟你实说吧:那天我从你那里回来,进了家门儿,我妈、我大姐正说你的事。我大姐把你跟她见面儿时候说的话跟我妈学舌一遍,我也从旁帮着说,把你说的怎样跟我家同甘共苦的话儿补充了。可我妈却很生气地说:“哟!他说了半天没动一句真的呀!光是用虚话搪我们,这又是耍人!”后来,我妈四下打听,终于从万金玲那里打听到你根本与你姑妈不沾边儿,手里也根本没多少钱。我妈生气地说:“这挨刀的,又耍了我们!”
  是的,我不想说大话,不想说瞎话。我听说你没钱,心里也难受。可这是难受呀,不是恨你呀!我当时想:要是你有钱多好,跟我大姐的事不是就成了吗?哪怕我将来一分钱不花你的,只要你成了我姐夫,我就高兴。可你偏偏又没钱,我们这样的穷家怎么能再添穷人呢!实话说:她们不同意,我也没能跟她们吵。好,吹就吹吧。为了怕见到你不好意思,那些日子我也躲着你。
  但是,姐夫,我越来越觉着忘了你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像什么神鬼那样夺走了我的魂儿。离开你的日子越长,我就越觉得心里空得慌,好像心肝肺都没了。这时我才醒过闷儿来:我原来喜欢你,愿意像个小尾巴似地缠住你,听你说这说那,实际上是忘了你有钱没钱的呀!是你这个人让人离不开!
  姐夫,你跟别人实在不一样,你说的话我从来没听过。是的,我小时候,我妈一见我闷了,也给我讲过故事。可她讲的无非是有一家兄弟俩,哥哥精,弟弟傻,哥哥总算计弟弟,弟弟总上当。但老天爷就是向着傻人,这弟弟的命总比哥哥好,不是今天拣了金子,就是明天拾了银子。跌一个跟头,准碰了元宝;上山打柴,总遇到人参。听多了,腻人!
  跟你熟了以后,从你那儿听了这故事、那故事,这理、那理以后,我才知道像我家这样天天盼拣到金子,可一万年也拣不到金子,过得比谁家都穷,就是因为我们太傻了。我们这样的人就认得金子,就只会迷迷糊糊盼着拣金子。
  像我们这样的人,莫说拣不到金子,就是把我们扔到金子堆里,也就只会一天数上二十四个钟头金子,活着还是没味儿。
  再说,我们认得真正的金子吗?像你,就是金子。你有那么好的心,能说那么让人听了挺腰直脖子的话,又能画画,懂邮票儿。谁跟你在一块儿,穷时不愁,富时不闷。可我家就是不认你这金子!你说的那澳洲土人把什么明斯克吃了的事,难道我家的人没干过吗?你遭了难,我妈拿你当忆苦靶子,我为了每天挣一块钱,竟不要脸地去监督你,这不就是吃你吗?
  姐夫,我想你,更想你说过的话:“人只有先有人味儿,才能活得有美味儿。”对,我身上的人味儿太少了,过去又不知道少了什么;活得没味儿,又不知缺啥味儿。多可怜呀!
  我三姐暗中有了真正相好的对象,大概是尝到了真相好的味儿,才醒过闷儿来,暗中对我夸过你:“人家唐老师真是不缺德,不坑人!”可是大姐就醒不过闷儿来。唉,我可怜的大姐呀!我后来劝过她,也跟她吵过,让她跟你和好。她只会苦着脸对我说:“就你明白!我跟了他,你们喝西北风呀?”她不知道,她现在的四妹,就是喝西北风,也比喝她跟另外的男人办的喜酒痛快。
  我这个新姐夫也是好人,对我家也关照,脾气也挺好。但就因为他有钱,是干部,我妈,我姐,我一见了他,就自己觉着矮了三分,要主动跟人家赔笑脸儿。这种滋味儿,真是太苦了!到了我那时候,你就是出八万块钱,我也不跳这个苦水缸!
  明天,我大姐就要出门子了,我就要管另一个人叫姐夫了。老实说,我每叫一声,倒不是感到有了姐夫,而是感到丢了姐夫。
  有谁叫我给你写这封信吗?没有!就是我自己实在憋不住了呀,暗中叫不如明着写,姐夫!姐夫!姐夫……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