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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娘终于从我身上嗅到了别的女人的气味。
  阿清走后小娘毫无疑问又回到我宿舍与我同住,这无疑增加了我和黄雪儿幽会的困难。我没有为这件事而感到懊恼,相反我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是神奇的天意。我隐约体会到我和黄雪儿正渐渐落入千篇一律的俗套里边去,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我们的交往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游戏,我想念她时不再仅仅想到她的红唇与大腿,已经把她看得见的肉体与看不见的精神作为一个整体来想,这太危险了。更让我深感不安的是黄雪儿那一边。从儋州回来后她连坐台都不用心了。我已经换了地方唱歌,每晚至少要收到她三个Call机。她不再对小娘的事缄口不问,而是利用各种我无意间涉及的话题旁敲侧击地追问小娘的家庭情况、小娘的癖好性格、我与小娘相识的细枝末节,等等。每次我顺着她的引诱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竟然大吃其醋。阿清的回去,使我和黄雪儿轰隆向前猛冲的列车得以来一个小小的刹车。
  但是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最先是星期二的晚上,我在台上的时候已经感到Call机的震动,并且猜到是黄雪儿。我下台后马上给她复机。她说头晕得很,让我过去接她回家。我怀疑里边有诈,但是还是去了。
  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歌舞厅门外等我,一见我眼泪马上涌出来。
  我问怎么了,她说头晕恶心,并且在歌舞厅里吐过一回。
  在她房间里她说她可能怀孕了。这对我不啻是一个惊雷。我非常痛恨自己的麻痹大意。刚开始时她每次都主动给我安全套,并且一再声明她不想和我惹起任何麻烦。到后来已经顾不上了,好几次在半疯癫状态下我仍记着朝枕头下摸,都是她推开我的手说不想再和我隔着身体以外的任何东西。
  她像只受伤的小羊羔一样蜷缩在我怀里轻轻地哭泣。她的成熟不见了,她的老练世故不见了,她的将男人凌驾自如的手段都不见了。我只知道怀里是一个因为爱情而变得愚蠢的女人,一个身处爱情陷阱的女人。是她把自己向自己设计的道路上推。我眼睛有些濡湿。我温柔地抱着她,轻轻吻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我心里说何苦呢黄雪儿,我不是一个值得你这样做的男人,我甚至不算是一个男人,或者只能说我是半个坏男人。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不能出现“爱”这个字的,你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我的小娘。
  那天晚上我们就这样搂抱着在苏芮的歌声中坐到深夜。一点半的时候我轻轻地推开她揽着我腰的手,她马上察觉了。
  “是小娘在家等你了吧?她是不是已经做好宵夜?酒已经斟上了,你回去后她说老公回来了,于是在暗暗的灯光里你们边碰杯边深情对视,好浪漫呀是不是?……”她突然猛撕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我算什么东西我算什么东西……”我抱住她:“你冷静些黄雪儿,一开始你他妈不是说不提爱字吗?你的洒脱去哪里了?”
  “去他妈的洒脱!老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是为自己悲哀我是恨我自己!你滚你滚回你的小娘那里去!滚啊!”
  我拉门就走。她又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老五我求你了,今晚不要走好吗?”她满脸是泪地充满渴求地望着我,“就今晚。”
  我的心几乎要碎了。但是我想到在家里翘首等候的小娘。我不能开这个头。我捧起黄雪儿的脸,狠狠在她嘴上亲一口。我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走。”
  小娘果然没睡。
  从黄雪儿那里出来,我又到“圆梦园”加盟到一帮乐队朋友里喝酒。我是为了带些酒气回去好向小娘说假话。黄雪儿让我感到心烦得很,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回去时天已微亮。在掏钥匙开门时我隐约感觉小娘还没睡。小娘知道我们的作息时间与常人相反,惯来如果她不跟我出去都睡得挺早,以免影响第二天上班。但是我觉得今天有点不妙。
  小娘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看影碟,见我进来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从上到下打量我。
  我作贼心虚地说:“跟朋友在‘圆梦园’喝多了。”
  “你不要认为我是傻瓜,人是有感觉的。”小娘平静得让我胆战心惊。我马上就联想到肯定是卫红从阿华那里探听到什么蛛丝马迹后向小娘报告了。
  “你不要听卫红乱说什么,你知道阿华那个人有时不安好心的。”一说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是欲盖弥彰。
  “你不要说人家坏话,人家阿华比你好几十倍,”小娘走到床头柜拿起镜子递给我,“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小娘又突然靠近我在我衣服上猛嗅一气,然后走到床边呜呜地哭开了。
  我拿起镜子一看,一张猴睑上沾满了黄雪儿脸上闪闪发光的化妆品。
  我心烦意乱。我捅了马蜂窝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3点。
  我爬起来,觉得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我点了根小娘留下的薄荷“沙龙”,好一会儿才感觉清醒多了,昨晚的事慢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小娘是早上7点多走的。她哭了一夜,她很伤心。痴心等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出来不到一年就背叛了她,她说她恨透了我。她走的时候我要送她她执意不肯,她说:“你睡吧,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去泡妞,我不过是你在家侍候你的老婆而已。但是老五你要记住,你会后悔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第一次发觉小娘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打电话去小娘办公室。
  “小娘不在。”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又拨阿华电话。
  “你怎么搞的?小娘来上班还哭。吵架了?一定是你的事情露马脚了是不是?当初我就讲你对这种事不要认真,睡一两晚换个人好了,这样不用负担什么又不容易被小娘发觉,你他妈还是情场老手呢!”阿华在电话里骂我,“小娘出去了,去买复印机墨粉。”那天凌晨阿华带人去拖车时已经警告我不要把事情玩大了。阿华又说:“我请你跟小娘去‘寰岛’吃西餐吧。你要哄哄她。小娘在我们海南女孩里是一流的,再说她真心爱你,你认为哪个女孩都可以等一个犯人一两年吗?做歌舞厅的小姐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我下午要请乐队吃饭。换了家歌厅,下午要排我的歌,顺便拉拉关系。”“你不要去歌厅唱歌算了,出丑卖乖与小姐陪坐性质上是一样的。下个月我们就开始有钱了。”
  “阿华,”我停顿一会儿才说,“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再做那些生意了。我确实很害怕,有可能会因为我的害怕而坏了大家的事。”
  “你这个老五,以前的气概去哪里了?这年头谁他妈不是有捞就捞。你放心,这次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计划天衣无缝。前边的事情不用你管,到时只管和我们开车送货行了。”
  “阿华,你有能耐我们都知道,我们能不能通过正当些的途径做做别的生意?只要不犯法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坐监坐到笨了。如今经济气候这么差,银行没钱我们去哪里拿本钱?再说你以为生意很好做吗?那需要冒风险的,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你是我们一伙里我最器重的人,我希望你听听我的话。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你自己把握好了,你真不想做就不要把这事放在心里,好吧?”
  挂了电话后我心情不好。阿华应该从我的话里发现我的不可靠,我已经不是和他们一条路的人了,他应该看到这背后隐埋的危机。但他忽视了,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他最后的痛苦结局。
  排练的间隙我Call小娘,连Call五六次她才复机。
  “什么事?”她冷冰冰地问。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那都是逢场作戏,况且只是跳了个情调舞而已没什么的。”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蒙古骚货叫黄雪儿是吗?好有诗意的名字哟!”我一听她这句话我就懵了,马上又想到阿华,“你不要怀疑阿华,阿华不会出卖他的朋友。我下午找东方城的赵小姐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和你还没结婚,你还有选择的权利,我不会阻拦你的。”
  我非常难过,我说:“小娘你听我说,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你知道我的心,小娘……来吃晚饭好吗?我向你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狼对羊说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太饿了——你是不是想给我讲这样的童话。我不敢要你这样的爱。对不起老五,我今晚要陪我家人去文昌吃海鲜。”
  我觉得我马上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我新换的歌舞厅叫南湖国际俱乐部,位于南湖宾馆二楼,是海口市高档次的老牌歌舞厅。音响设备和乐器不比东方城差,那个巨大的伸缩旋转舞台气派非凡,每次我上台都给我一种开个人演唱会的感觉。南湖的老总原是海南电台里一个节目主持人,几年前我们在同一个歌舞厅同事。当时他只是一个白天领国家薪水晚上在歌舞厅主持节目兼取外快的播音员,如今衣着鲜亮油头粉脸手持大哥大很有派头。我真弄不清楚他凭什么能在短短3年里青云直上,成为拥有整个南湖宾馆百分之三十股权的大股东。
  这儿原来是海口生意最好的歌舞厅,每晚8点后连包房在内全部爆满,平均每晚的营业额超过5万。如今新开的不少超豪华娱乐城对南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影响了一些生意,但在我看来南湖的牌子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不会黯淡无光。南湖对歌手要求很苛刻,8个歌手里边有4个是来自广东某影音公司的签约歌手,本地歌手很难挤进去。在“圆梦园”你如果说你去了“南湖”,周围的人马上对你肃然起敬。从儋州回来的当晚我就给沈阳(那位播音员老总)挂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探听南湖的情况。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老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喜气了。你明晚来找我吧,我请你宵夜,顺便让经理给你安排时间排练。我欠着你一个人情呢!沈阳指的是以前的一件事。当时在后台他突然昏倒,是我连场都不跑背着他去外边拦车,在医院为他垫付了医疗费并和另外一位乐手守了他一夜。
  在舞台上我唱了一支自己写的歌。这是我在监狱时的几十首作品之一。我请牛老师为这首歌配器后一直没机会演唱,下午我专门排了这首歌。我非常投入,我把自己沉没在那些熟悉的旋律里,一种真实的伤感从我心底直冲眼窝。演唱过程整个大厅出现了少有的静穆,下面的人静静地听,舞池一对跳舞的人都没有。灯光师非常默契地给整个舞台蒙上一层淡蓝,然后一束柔和的橘红射在我身上。我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一直到热烈的掌声响起我才清醒过来。我发觉用心去唱歌与用嘴去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我下后台一个少爷就来找我,说沈总叫我。
  沈阳在卡座里与几个客人说话,看到我忙拉我到他身边,然后给我介绍他的客人。他们来自广州,是与南湖有演出协议的某影音公司的音乐人,南湖的几位歌手就是他们公司派来的。一个姓陈的中年人经沈阳一介绍我不觉收腹挺胸。这个名字对任何一位略知流行歌曲情况的人来说不啻如雷贯耳。他是一位资深的兼包填词作曲配器演奏的著名制作人,目前在流行音乐界如日中天。经他包装推出的歌手都红透了大江南北。我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陈老师”。陈老师详细地询问我的情况,并征求我能不能将刚才演唱的《爱情的岸》等作品给他看。他说你嗓子条件有限但你比较懂得去把握,因此显得有个性。我们最近准备在东北一个沿海城市开一个制作分公司,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到那里去跟我们干。我比较欣赏你在歌曲创作方面的能力。你的《爱情的岸》旋律非常独特,它有别于目前许多简单的民谣类歌曲,运用到较复杂的专业东西,但又深入浅出非常易懂,这很难得。
  末了他给我一张名片,让我随时与他联络。
  从南湖出来我在大街上一个磁卡电话亭打电话去我宿舍,没人接。我又拨去小娘家。小娘哥哥接的电话:“她从文昌回来后说是有朋友约她去跳迪斯高就走了。你又欺负她了是不是?去文昌全家高高兴兴就她一个人哭丧着脸,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她小,你让着点。”
  我马上又打电话去卫红及她的一些朋友家里,都说没约小娘跳舞呀!今天不是周末一般都没有活动的。我的心开始扑扑乱跳非常不安,各种可怕的想象在我脑海里重叠。我二话不说,跨上摩托车就往秀英方向开去。
  “四克”迪厅人山人海,衣着时髦的少男少女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乱蹦乱跳。在震人肺腑的超低音中我像只受伤的野兽在人群里乱窜,几个几乎被我撞倒的人回头看见我的样子只好吞声忍气。
  不见小娘。我又飞去“帝豪会”、“太阳神”等迪斯高舞厅,均没有看到小娘的影子。
  我几乎要疯了。
  我在几条主要的商业大街来回巡逻,又去到红城湖畔、海边浴场,后来我连各条小巷都穿过去。只要我脑子有一个可能出现小娘的地方跳出来,我毫不犹豫就飞奔而去。我心如刀割。
  回到宿舍已经是早上7点多钟。我筋疲力尽但一点睡意都没有。孤茕一个人坐在床上,往事历历在目,小娘和黄雪儿的脸孔像走马灯一样交替出现。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拿起电话,竟然不知道打给谁。手指下意识地拨号,拨着拨着,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睡意朦胧地问:“找谁?”
  我吓了一跳,问:“你是谁?”
  “是老五吗?”黄雪儿的声音变得清楚了,“老五你的声音怎么这样哑呀?生病了?”
  泪水像泉水一样顺着我的脸往下滴。
  “老五是你吗?怎么不说话?”黄雪儿说,“前天晚上我实在不应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知道我没有权利那样要求你。我可能让你心烦了,我可不想让你一想到我就烦。其实我应该感到满足的你说是不是,两个人都有那种感觉那种渴望多么美,如果住在一起说不定那种感觉就没有了,就烦了。以后你只要有空抽出一点时间来看看我就行了,我不会再像前天晚上那样。对了,小娘呢?”
  我好一会儿才说:“她失踪了,她知道了我们的事。”
  “你找了她一夜?”黄雪儿很聪明。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雪儿我不想骗你,我喜欢你,但我很爱她。”
  “没事的她会回来的。你好好待她吧。我理解你,雪儿不是很蛮不讲理的女人。我下午就和安红到医院去,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看看我。”
  “我会的,谢谢你。”
  我觉得我罪大恶极,我愧对世界上所有的女性。
  我直接打电话给阿华:“小娘呢?”
  阿华在那头吱吱唔唔:“今天她没来,可能在家吧。老五,你冷静点,不会有事的。”
  我啪地挂了电话,马上起身出门。我头盔都不戴,不理会十字路口上交通警察对我作出的停车手势,横冲直撞直奔小娘家。是中午时分,太阳火辣,我的汗水很快湿了我的衣服。一个上午仍然没有小娘的音讯,快到12点时我从小娘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刚才有一部白色的轿车把小娘送回家了。一股寒气从我心底冒上来,在阳光下我浑身鸡皮疙瘩骤起。我的思路慢慢清晰了,每个细节我都作了联想。
  好一会儿门才开,是小娘家的小保姆开的门。她用眼色暗示我小娘在房里哭。我径直走去拧开门。
  小娘抬眼看我,马上转过身去。
  我上前扳过她的肩,想都不想就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轰地一声摔在地上。
  我的火山爆发:“你知不知道阿华是一个大流氓一个大色狼!
  我陪他去医院10多次每次都是医他的淋病梅毒!”我痛哭出声,“我找了你一个晚上找得我都快发疯了,我今天找不着你我会从金融大厦顶层跳下去!你他妈想报复我是吧!小娘我告诉你我们互不相欠了,你自己帮我把我欠你的都还了!我一辈子不想见到你这副贱相!”
  我不理会身后撕心裂肺的小娘呼喊,飞身下楼。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停顿了,我的流血的心已经脱离了这个尘世飞到了无边而黑暗的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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