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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天下午,艳朵躲在办公室里抽烟,宋宪突然推门进来了。她慌忙把烟掐灭,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只要一有人敲门推门,她就赶紧掐灭。内地不比深圳,人们传统的观念太多,总认为女人抽烟不光彩。
  “掐什么呀,抽好了。”宋宪说,“你把门关着,我就猜到你肯定在里面抽烟。”。
  “你可把我吓坏了。”艳朵捂住胸口说。
  “别怕,我喜欢你抽烟,喜欢你抽烟的样子。”
  宋宪的确喜欢艳朵抽烟,这并非是他观念的进步,他其实很墨守成规。他喜欢艳朵抽烟的样子,是因为喜欢艳朵的风骚劲。他想只有风骚的女人才敢抽烟。他内心久已积淀的情欲需要风骚的女人去撩拨。他在艳朵身边坐下,摸她的肩膀和脖颈。这间办公室只有艳朵一个人,他经常过来摸摸她,有时候直接把手伸进她的内裤。他觉得和风骚女人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干什么都显得很自然。办公室狭长,共有两间,外面这间是打字室,里面那间是档案室。档案也归艳朵管。艳朵在办公室里放满了各式化妆品,路齐英很少用化妆品,因而他看着既陌生又舒服。他喜欢陌生女人陌生的一切。艳朵拿镊子修眉毛,他说:“别修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你先别问,到了就知道了,而且肯定会惊喜。”
  “你是说要去买东西送给我是吗?”宋宪经常带她去购物中心或百货商场买东西,从衣物首饰到化妆用品,买了许多。
  “是的,我要买个大东西送给你。”
  他们走出办公楼坐上小车,把车子开出了工厂大门。宋宪的工作形成了个规律,上午总是坐在办公室里,下午则经常开着车子出去办理一些事情,有公事也有私事,当然公事居多。他轻快地驾着车,艳朵坐在身边倚着他,他很满足。他想有时候你想得到什么真是太难,有时候又太容易。他廿岁左右就强烈渴望女人,可那时他什么也没有,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肯光顾他。那是一种类似被阉割的痛苦。没想到五十出头了身边居然倚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在那时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二十岁的痛苦与缺憾在五十岁得到了补偿,他觉得好笑,觉得生活是奈何不得的。归根结蒂是要有钱,他想,你有钱了八十岁也好找个黄花闺女。
  “你爱我吗?”他问。
  “干嘛要问这个?”
  “我得知道你爱不爱我。”
  “爱你。你不知道?”艳朵把手摆在他大腿上,很有章法地抚摸他裤裆里的东西。他给摸得浑身逍遥。“你这么来事,我会不爱你么。”
  “那你爱我几年?”
  “爱你一辈子。”
  “你一辈子不结婚?”
  “对呀。”
  “这是空话。”他说,“我不要求你这样,我只要你5年之内不结婚,一心一意爱我,这就够了。”
  “你今天干嘛要说这个?”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你能答应5年之内不结婚吗?”
  “行呀,10年也没问题。”
  “我只要你5年,5年之后你结婚,如果高兴,可以再跟我保持5年关系,这就够了。”
  艳朵疑惑地看着他,他再次问道:“能够答应吗?”艳朵说:“没问题。”他于是笑了,说:“亲我一下。”艳朵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很高兴,眯细着眼把车子开得很快,开到了市政府广场。市政府广场东侧是燕山二村的工程基地,一幢幢框架结构的居民楼已基本竖起,正在粉涮外墙。宋宪把车停在了近前,说:“明白我带你来干什么了吗?”
  “给我买房子?”艳朵有些激动。
  “嗯。”
  “这里的房价很贵,恐怕要好几十万,你真舍得?”
  “干嘛要舍不得,把钱花在你身上值。”
  艳朵捧着他的脸一阵乱舔,说:“你真好,我要爱你一辈子。”
  “下车吧,”宋宪说,“下去看看房子。”
  燕山二村是燕山一村的扩建工程,规模更大,设计也更合理,与市政府广场紧紧相邻,处于城南地带,市口看好。听说已被规划为商业中心。宋宪说过要帮她在这买套房子,她当时将信将疑,说,“你光嘴上说,又不去买,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全卖掉了。”宋宪说:“马上,马上。”她也不催他,她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玩玩她,没必要花大本钱。但她也抱侥幸心理,她说:“你只要肯帮我买套房子,我就跟你一辈子,你几时要我就几时给。”他说:“此话当真?”她说:“你要不信,我们可以签个合同。”他笑了,说:“我签过无数合同,可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合同。”
  为方便销售,开发商在紧邻广场那幢楼的底层装潢了个门面,作为售楼总部。售楼总部内富丽堂皇,给人感觉就像星级酒店的前厅。而这些都是临时的,奢华的装演只派作短期用场,最终都将毁掉,可见开发商的实力。楼上还在乒乒乓乓施工,艳朵生怕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两手抱着头跑着走进了售楼总部。刚一进去,就有售楼小姐迎过来请坐,并递上了茶水。宋宪问房子几时能交付使用,售楼小姐说10月底。宋宪问房子卖掉了多少,售楼小姐说卖掉了很多但是还有很多。宋宪问多少钱一平米,售楼小姐说一楼六楼2000,二楼三楼3500,四楼五楼2800,说你存心要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优惠价。售楼小姐挺精明,是做生意的料。“要不这样,”售楼小姐说,“我先带你去看看房子。”
  走出售楼部,宋宪说:“你喜欢哪栋?”
  艳朵说:“我就喜欢这栋。这栋离广场最近。”
  “那你喜欢几楼?”
  “三楼,不高不低,正好。”
  “哪一套呢?”
  “靠东面那套,多两个窗户,采光足通风好还不西晒太阳。”
  “小姐好见识。”售楼小姐恭维道。
  宋宪笑笑,问售楼小姐:“那套房子卖了吗?”
  “还没。”售楼小姐说。
  三人踩着毛糙的水泥楼梯爬上三楼,走进东面那套房子。几个泥水匠正在里面施工,见到他们就好奇地看着,一个泥水匠说:“你看那娘们的嘴巴多性感,真想捅她几下。”另一个泥水匠说:“小心她咬你两段。”他们以为外地口音没人能听懂,可宋宪拿眼睛狠狠地盯视着他们,他们呆了,也乖了,一门心思地干活。这套房子很大,三室一厅,估计有100平米。
  “满意吗?”宋宪说。
  “这么大啊,”艳朵说,“我一人可住不了。”
  “那帮你买套一室一厅的。”
  “不,”艳朵慌忙说,“我就要这套。”
  售楼小姐笑嘻嘻的看着他们,说:“应该买大的,住着舒服。”
  售楼小姐叫宋宪下去签合同付定金。艳朵问:“你这是真的要帮我买?”她似乎还不肯相信。宋宪说:“还会假吗?”签了购房合同,并预付了3万元定金,两人重又坐进车里。艳朵满脸喜悦,说:“你真好,我真的很爱你。”宋宪也很高兴。这样一来就可以拿她任意享用了。宋宪把手伸进她内裤,摸她。她说:“好摸吗?我把裤子脱掉?”宋宪说:“别脱,好摸。”宋宪点烟的时候闻到手上一股香味,就递过去给艳朵闻,说:“多香。”艳朵很骄傲地说:“我洒的香水。”宋宪发动车子,艳朵问:“去哪里?”宋宪说:“回厂里呀。”艳朵说:“不嘛,别去厂里,去我那里好吗?”宋宪说:“好,听你的。”一路上艳朵把头依在他身上,如胶似漆。
  来到艳朵租住的房间,宋宪往床上一躺,艳朵问:“累了吗?”他说:“有点儿。”艳朵脱下裙子,跳上床,坐在他屁股上,说:“我帮你按摩。我在深圳学过,效果很好。”按摩了一会儿,艳朵说:“你把衣服脱掉好吗,这样效果会更好。”宋宪于是脱了个精光。她先是帮他按摩背部,接着叫他转过身按摩正面。
  “舒服吗?”她说。
  “舒服。”他说。
  “还累吗?”她说。
  “不累了。”他说。
  她趴下身舔他,舔他全身的每个部位。他浑身上下黏满了她的唾液,感觉很好。她舔得很仔细,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动着,她知道舌尖和唾液能带给他兴奋。她在深圳就经常这样舔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是她的老板,只是年纪没这样大,只比她稍大些。那老板教她如何舔,说是把舌头尽量伸长,朝上舔,用舌尖舔,不要怕流唾液,唾液比舌尖还能叫人兴奋。她每舔一回他总要给些钱,给一百两百,也给五百六百。挣的钱比工资多得多。她准备挣更多的钱,日后好衣锦还乡。不料好景不长,一天她正在单身宿舍内舔他,老板娘竟找了来,揪住她又是掐又是拧,把她全身掐得青紫,还不解气,还要送她去派出所。好在给那老板阻止住了。结果自然是撵出了厂门。而一时间又很难找到工作,没办法,她只好回来了,挣钱的希望也就落空了。她来到清安啤酒厂应聘,她从宋宪的眼光中看出他很焦渴,几乎到了饮鸩止渴的地步,她惊喜,心想挣钱的机会又来了。她朝他妖媚地笑,他面对她的妖媚装作一本正经,她于是心想成功了。她勾引他,用与生俱来的慑人的眼神勾引他。她要把他牢牢套住。但他并不给她钱,只是买了东西送她,出手大方,一副钻石耳环就花去五千元。他还许诺给她买房子,她心想总算遇上好主顾了。她小心翼翼套住他,让他为她倾倒。她给他缠绵给他妩媚,这些是他那老太婆不可能有的。他彻底迷上了她,真的肯花几十万元帮她买房子,她偷偷的乐,心想总算钓到了一条大鱼。她不能让这条大鱼跑掉。
  “我漂亮吗?”她赤身裸体坐在他身上。
  “漂亮。”他像癞蛤蟆一样傻笑。
  “哪里最漂亮?”她妖艳地说。
  “我不知道。你整个都是漂亮的。”他用老男人乐滋滋的口吻说。
  她趴在他身上,亲他的嘴,他那张嘴已呈老态,松弛,干瘪。他的脖颈堆满了赘肉,一环一环。她用廿八岁的肉体蹭磨着他五十多岁的身躯。他跟她生父相差无几。她有莫名的自豪感,觉得自己活一年就敌上他活两年,她不拿他放眼里。她想他是蠢猪,只有蠢猪才肯花上几十万骗一个并不值钱的女人。一些鸡婆睡一次只要一百块,睡上一千次也仅仅十万块,她觉得自己高档多了。她扒开下身让他进去,故意夹他,把他夹得紧紧的。她每夹一下他就兴奋一下。
  “快活吗?”她问。
  “快活。”宋宪说,“你干嘛要夹我?”
  “你不是说快活么。”
  宋宪给她夹出了兴致,翻过身压在她上面。她那红红的嘴巴在朝他煽情。他兴奋极了,说:“原来你有两张嘴。”
  “你瞎说。”她说。
  “我没瞎说,”他说,“别的女人只有一张嘴,可你有两张,难怪这么迷人。”
  宋宪一手揽住她的脖颈,一手很有节律地挤压她的乳房。他故意拖延着,不想结束得太快。她闭着眼睛,嘴里发出轻微的也是夸张的呻吟。她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猫,他想,她像猫一样贪婪,像猫一样骟情。他和猫牵引缠绕,精疲力竭了,才撒手躺在一边。
  “你饿吗?”她问。
  “不知道。”此时他的脑子是空的。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窗外的天是黑的,他不知道几点钟了,他懒洋洋地躺在她床上,不想离开。她在煤气灶前烧什么,煤气灶就在这间屋里。屋里拉着根绳子,挂着一些衣物,有裤衩,有胸罩。他能够闻出裤衩胸罩弥漫在空中的气味。她走过来说:“烧好了,你现在吃吗?”他摇摇头。她爬上床和他一起睡,用手搂住他的头,她腋窝里的气味把他熏得晕乎乎的。
  他很晚才离开。她是个精灵,能使他销魂。他们达成了交易,他用金钱买来了5年光阴,他觉得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觉得精力旺盛。他要仔细享用。
  他回到家,路齐英还没睡,在等他。“你去哪里了?”路齐英问。
  “和朋友出去吃饭的。”
  路齐英阴沉着脸,满脸伤心。他不免心虚,说:“怎么,你不相信?”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长时间吗?”
  “有事?”
  “我失业了,被厂里精简掉了。”
  “就这件事?”他说,“这有什么可惜的,就是不精简你呆在里面也没意思,一个厂只知道三天两头精简人还有什么呆头。”
  “我想到你那厂里去。”
  “不行,你去了能干什么呢。”
  “我可以从头开始学。”
  “好了,别这样想了,你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没必要再上班了。”
  “可我不能被你养着。”
  “老公养老婆天经地义。再说你挣的那点钱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还干坐着,他叫她快去房里睡。他不可能让她去啤酒厂,不想让她知道他和艳朵的事。“去睡呀。”他说。她仍在迟疑。他看见路习洋的房门开着,像是没人,就问:“习洋呢?”
  “他到外面租房子住了。”她战战兢兢地说。
  “他怎么有钱租房子?”他说,“你给的?”她不作声。他火了,说:“我不是叫你别给他钱的吗?我看你们娘儿俩都一个样,尽没出息。”
  路习洋习惯在面前放一块镜子,凝视着镜中的面部表情,在凝视中他进行小说的构思。镜中的面部表情是严峻的,也可说是严酷,至少那眼神就够严酷,没有笑意,没有软弱和矜持。那嘴上并不怎么黑的茸毛和冷冷的直视的眼睛构成了鲜明反差。他用刚毅的毫不妥协的外表包裹住内心的脆弱敏感。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他认定自己是写小说的料,他是为小说话着的。他有种种理由证实这一切。他不想考大学,认为读大学在他是不明智的,是在浪费时间。“我有读大学的四年时间,完全可以把小说写得很好了。”他早在读初中时就把高中和大学的语文课程统统浏览了一遍,结果很失望,他发现这些语文课本对实际写作帮不了多少忙。
  他认为小说是神圣的,如果有必要,他愿意为小说而死。他不能容忍父亲对他以及对小说的侮辱。他对父亲宋宪的感觉是陌生的。他们像是从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心,有的只是对峙与争吵。宋宪只有小学文化,只认得日常所见几个字,不读报,不看电视。要让这种人懂得什么是小说很难,但问题还不在此,关键是他太骄横,不能容忍别人有异于他的行为。路习洋刚刚辍学在家写小说的时候,被他歇斯底里地撕烂了几乎所有的文学书籍。他把在厂里的脾性带回家,他把路习洋看成是下属,是工人,他只要求路习洋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而略习洋又不可能听他的,这样,他们对立的矛盾就愈演愈厉。宋宪认为路习洋误入歧途,是个没用的人,他把他看扁了。看扁了路习洋的宋宪曾发火撵他出去,不要他呆在家里,不认他这个儿子。“就比方我没有儿子。”宋宪说。路习洋于是伤心地想,他从来就没把我当儿子看待,我小的时候他就没怎么抱过我。悲愤中的路习洋认为把他和宋宪安排为父子关系只能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他不想在错误中奢求什么父爱,而只能实际些。以前他一直在想,为了小说我可以豁出命去,现在想的则是,为了小说,我可以像狗一样地活着。他哀求宋宪:让我试试,我有把握,我有信心成为一个作家。宋宪讥他:别做白日梦了,乘早回到正道上来。没有一点怜悯心。
  路习洋愤怒,无奈,转而向母亲求救。母亲到底是爱他的,禁不住多次恳求,心软了。“你为什么偏要到外面租房子呢?”母亲说。“在家里我找不到感觉,写不出。”路习洋诚恳地说,“你应该相信我。”母亲是怕宋宪的,他看得出,她拿钱给他的手似乎在抖动。“给你父亲知道了肯定要骂我。”母亲忐忑地说。母亲给了他足够维持一年生计的钱,说:“写一年试试看,要是没名堂就不要写了。”
  路习洋于是长长吁了口气,心想总算能够投入地写了。他四处寻找房子,他不想在城里写,他要远离城市的聒噪。最后,他在城郊租到了一座民宅,有两个房间,铺了地砖,还吊了顶,很干净,月租金只要350元。他对这房子很满意,安静,门口是一块水泥地,不远处是一座山,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他把食指放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唿哨,对面那座山就给了个响亮的回应。他觉得自己融入到了大自然中,觉得从没有过的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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