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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西和方青是好朋友，两人在同一所小学读六年级。方青的家在学校附近，放了学，孔西经常去方青家做作业，礼拜天也去。方青的父母是小学教师，看见孔西的样子挺懂事，就主张儿子同他玩，而且乐意辅导他功课。孔西和方青的成绩因此在班里遥遥领先，这就进一步促进了友谊，两人好得如同一对亲兄弟。 方青家的房子是私房，单看外表并不怎样，只是一走进去感觉就是另一回事了，很舒适很漂亮，吊着顶，贴着很高档的墙纸，铺着塑料地毯。那时候很少有人家舍得花钱装修。这种装修在今天看来已太寒磅了。方青家门口有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枣树，枣树下是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他俩就是在石桌上做作业的。方青家还有一小块菜地，种着好几种蔬菜，放了学，方青和孔西在石桌上做作业，父母则齐去菜地施肥锄草。 “你爸总是围着你妈打转。”孔西寻开心道。 “你爸要是在，不也肯定围着你妈打转么。”方青不服气。 “我爸可不这样，我记得很清楚，他很少和我妈呆在一块。” 孔西所记得的爸只是四五岁的时候，后来爸就不见了，妈说爸死了，孔西不信，“不死他怎么会不见了呢？”妈说。孔西搞不清。 方青父母从菜地里回来烧饭，总要留孔西吃，孔西有时肯，有时不肯。不肯吃就得在开饭之前走。孔西走出院子总要朝隔壁那幢房子看看，那房子很大，有些神秘，是方青舅舅住的，孔西搞不懂他为什么一人住这么个大房子。 方青舅舅留着长发，下巴上的胡髭稀稀拉拉，模样怪异，总是穿一套黑色西服，打着红色领带。方青说他会画画，在一所中学教过美术，还会写诗，出过两本薄薄的诗集。 “他还在教美术吗？” “不教了。” “那他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方青父母不让上他那玩，孔西问为什么，方青说：“我爸妈跟他关系不好。” “他不是你亲舅舅吗？” “是呀，可我妈已经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尽管如此，方青碰上他总要叫声“舅舅”，孔西也这样叫，因为没有别的可称呼。舅舅听见叫他便很高兴，友好地搭讪几句，很亲切。方青和孔西在石桌上做作业，父母不在家，舅舅有时候就走过来，给些吃的玩的，或是只闲聊几句就走。礼拜天，父母出去有事，方青和孔西就偷着跑进舅舅家里，舅舅家里有很多书，他们挑上本喜欢看的，拿着赶紧离开，怕被父母发现。舅舅家里有很多房间，一间连着一间，阴暗，有些空着，有些堆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孔西有一回好奇地走进一个阴暗的房间，看见地上堆了许多蜡制的小人，都是男人。他刚想离开，舅舅笑眯眯地站在了身后。 “这些都是你捏出来的？” “是呀，”舅舅说，“喜欢吗？喜欢我就送你一个。” 舅舅打开电灯开关，房间里一下子满目亮堂。大大小小的蜡人横七竖八地躺着立着，都是裸体，都有毫无遮蔽的生殖器，孔西脸一红，转身走了。 孔西总觉得舅舅待他比方青好，很多次，舅舅送东西给他们吃，孔西就明显地感觉是冲着他来的。他很高兴。舅舅经常抚摸他的头，也抚摸他的脸，夸他长得俊。 舅舅说：“你也13岁吗？” 孔西说：“是的，跟方青同年。” 舅舅说：“家里弟兄几个？” 孔西说：“就我一个。” 舅舅说：“小伙子挺要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舅舅叫孔西去他那儿玩，孔西说：“方青去我就去。”舅舅说：“方青不去你也可以去。”孔西有些得意，在舅舅面前，他明显比方青得宠。 方青似乎也意识到了，说：“我舅舅挺喜欢你。” 孔西说：“他人很好，我也喜欢他。” 孔西实质不怎么喜欢他，他模样邋遢，头发胡子像是几年没洗过了。并且举止怪异，只要不笑，那眼神就够逼人。很难接近。和他在一起，总有些莫名的恐惧感。孔西从未单独走进他那幢阴森森的房子。 只是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孔西来找方青玩，方青不在家，那门是锁着的。孔西正欲掉头回去，见舅舅站在自家门坎上看着他，表情古怪地微笑着。 “你过来。”舅舅向他招手。 “我找方青。”孔西说。 “方青在我这里。”舅舅说，“你来。” 孔西不大相信，但还是走了过去。 “方青呢？”孔西问。 “在屋里。”舅舅说。 于是孔西走进了那幢阴森森的房子，走在舅舅屁股后面，走过一个连着一个的房间，感觉像是走在迷宫中，有些害怕。我恐怕出不去了，他想，我不可能摸得出去。舅舅把他带进一个摆着一张低矮的大床的小房间，站着不走了。他看见那房间四面的墙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裸体男人，都很逼真，尤其是那生殖器，给画得太嚣张了，他都不敢看。“方青呢？”他紧张地问。舅舅不答话，眼里有着陌生的东西，矮下身摸他的手臂。“你长得真俊。”舅舅自言自语地说。他吓得不敢出声。“我喜欢你。”舅舅摸他的脸蛋。“我们会成为好朋友。”舅舅脱他的衣服，他两眼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别怕，我喜欢你，我保证不伤害你。我要跟你成为朋友。”舅舅脱掉了他的衣服，把他抱在了床上，抚摸他。舅舅把他嫩涩的生殖器含在嘴里，贪婪地吸吮，像吸奶一样。他感觉有莫名的快感，但是他害怕，不敢动弹，任由摆布。“你长得真好，全身都这么嫩这么白，我真的很喜欢你。”舅舅扒他的屁股，他起先不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一阵撕裂的疼痛，他便昏迷了，感觉肚肠给掏了个精光。 他在舅舅完事后跳下床，慌手慌脚地穿衣服。舅舅含笑看着他，说：“你喜欢这样吗？”他不敢看他，他那微笑是狰狞的，他无疑是只饕餮的野兽。他得赶紧离开。 他跑出了这幢阴森森的房子，失魂落魄地向家走去，心仍在噗噗悸跳。感觉屁股很沉，像要坠下来，吓得直哭。回到家，他的腮帮子上还挂有泪痕。妈奇怪地问：“方青欺负你了？”他摇摇头。妈又问：“那是谁欺负你的？”他还是摇头。夜里睡床上，他把大便漏在裤子上。肛门像是失灵了，收不紧。他用脚盆打水洗屁股，妈走了过来，更加奇怪了，说：“咦，你小时候也不这样呀？到底怎么回事？”妈有些疑惑。“身体不舒服吗？拉肚子了？”妈要拿药片给他吃，他不肯吃，妈说：“不吃哪会好呢？”他睡在床上，妈仍不罢休，敲他的房门，说：“听话，把药片吃了，吃了就没事了。” 妈姓杨，叫木娘，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木娘全身心的爱着丈夫，丈夫也似乎很爱她，只是当一个漂亮女人一出现，丈夫就变心了，最后竟跟着那女人跑了，家也不要了。木娘伤透了心，认为世上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不再嫁人了。从此和小孔西相依为命，把孔西看成是她生命的全部，呵护着他，关爱着他，孔西哪里有轻微的伤痛，便牵系着她整个神经。孔西长得很像她，不怎么像丈夫，但她还是很遗憾，心想他要是个女孩就好了。她讨厌男人的存在，她把小孔西打扮成女孩来养，并教会他许多女孩子应做的事情，诸如编辫子织毛线衣等等。她在女孩的假想中寻求沟通与安慰。 她说：“孔西听话，把药吃了就不会拉肚子了。” 但是孔西没有听她的。孔西一直很乖很听话，这次例外。木娘于是敏感地想，孔西已经在叛离她了，就像当初丈夫的叛离一样，只不过孔西才刚刚开始。木娘在哀叹命运可悲的同时，更加剧了对男人憎恨的心理。 这一夜，孔西做了个梦，梦见自已被一干巴老头虏获并藏在一座迷宫中，不让出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老婆，我就是你老公。”干巴老头说。干巴老头要他整天光着身子，不给衣服他穿。他害怕极了，感觉如同掉进一座魔窟，难以重见天日。 第二天，他来到学校，在晨读课过后跟方青说：“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到亲戚家去的。”方青说，“你去找我了？” “害得我找你找不到。”孔西的眼泪流了出来。 “好了别哭了，都怪我没预先跟你说一声。” 孔西坐回课桌边上，眼睛仍然通红，他像女孩一样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这时一个叫赵兵的胖男生过来谑他：“呦，你们快来看啦，孔西哭得多伤心。”几个男生听见了便一起围过来。赵兵讪笑道：“遇到什么伤心事，跟大哥说说，让大哥去给你摆平。”孔西说：“去你妈的。”赵兵两眼一瞪，拿手指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说：“小丫头嘴倒挺凶，不识好歹。”孔西说：“捅你妈的X呀。要么你是小丫头。”赵兵火了，甩他一巴掌，说：“你敢骂人？丫头。”孔西疼得直哭，一面说：“你才是丫头哩。”赵兵讥道：“他还不承认，来，我们一齐把他的裤子脱掉，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几个男生觉得好玩，就捉住了孔西的手脚让赵兵脱。赵兵说：“你叫我一声亲爹我就饶了你。”孔西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赵兵说：“妈的，我今天非要把你剥个精光不可。”孔西拼命挣扎。教室里的女生竟也围过来看热闹。眼看要脱下来了，这时方青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一把拉开赵兵，对准他脑门就是一拳，把赵兵打翻在地。孔西得救了。那些帮凶的男生见方青这么狠，便呼地一下作鸟兽散。赵兵从地上爬起来，不敢与方青打，只是说：“我又没惹你。”方青说：“你惹了他。”赵兵说：“那关你什么事？”方青说：“你敢惹他我就揍你。” 放学后，孔西和方青一起走出校门。 孔西说：“今天多亏了你。” 方青说：“我去了趟厕所，他见我不在就来欺负你，以后他要是再敢，我就狠狠地揍他。” 孔西说：“他块头太大，我打不过。” 方青说：“你也不要软弱，你越软弱他越欺负你。不要因为打不过就不敢跟他打。” 孔西点点头，说：“嗯。” 方青说：“反正你别怕他，只要我在，就一定帮你保护你。” 孔西感激地说：“你真好。” 方青说：“赵兵太老头，我早就想揍他了。” 孔西说：“我也想长得像你这样强壮结实，可就是长不到。” 孔西来到方青家，和方青一块趴在石桌上做作业。学校总要布置大量家庭作业，有时做到天黑也做不完。方青父母去菜地里忙活，院子里只有他俩，很静，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忽然，孔西觉察到眼前站着个人，抬起头，见是舅舅，便打了个寒颤。舅舅笑笑地看着他，说：“做作业啦。”他说不出话来。舅舅把一串葡萄放在了石桌上，他摇摇头，说：“我不吃。” “你不吃我吃。”方青说。 “很好吃的。”舅舅说，说完便离开了。 方青边吃葡萄边做作业。孔西的心绪一下子乱了，做不进作业。 方青说：“你再不吃，就全被我吃掉了。” 孔西说：“你吃吧。” 孔西借口家里有事，早早地走了。 孔西不再去方青家做作业了，放学后直接赶回家。方青疑惑：“你生我气了吗？是不是因为那次我把葡萄吃光了没有留给你？” 孔西笑了，说：“可能么。” “那你干嘛不去了呢？” “我老去你家，你又不来我家，这不公平。” “可你家又那么远。” 又到了礼拜天，孔西一人呆在家里无聊，便坐在床上看连环画。有人敲门，孔西打开门一阵惊喜，是方青，便说：“你怎么来啦？” “你又不去，我只好来喽。”方青说。 “你要不来，我还真打算去了，一人呆着没劲。” “那就走呀。” “你都来了我干嘛还要去呢。” 孔西把仅有的几本连环画拿给方青看，方青全看过了。孔西打开电视，是黑白电视机。“怎么不买台彩电呢？”方青说。 “没钱呀，”孔西说，“我妈的工资又不高。” “黑白的看着没劲，不如上我家去看，好吗？” 孔西想了想，说：“那就去吧。” 孔西来到方青家，方青父母已在烧饭了。方青父母说：“孔西来啦。”孔西说：“是的。方老师，陈老师。”方青父母说：“正好一同吃中饭。”方青父母喜欢孔西，说他漂亮文静聪敏，说：“方青要是有你这样聪敏就好了。”孔西不好意思，说：“方青比我聪敏。”“他聪敏个鬼啊，”方青父母说，“要不是我们经常督促他，恐怕年年要留级妮。”方青父母都教过孔西，在孔西一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孔西做过他们所教科目的课代表。方青妈说：“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孔西说：“我倒真希望做你的儿子呢。”方青妈说：“等哪一天遇见你妈，我就跟她说说看，让你做我的寄儿子。” 吃过饭，方青父母在房里睡午觉，孔西则和方青来到院子里玩。他们在石桌上打扑克，只一会儿就倦了，伏在石桌上小睡。孔西中途醒了，见方青睡得正酣。孔西正要再睡，猛然间瞥见舅舅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吓了一跳。舅舅冲他招手，那样友好，那样亲切，“你过来呀。”舅舅轻声说。他不知该怎么办，方青还睡着，他孤力无援。“你过来呀。”舅舅又说。舅舅那古怪的眼神威慑着他，他无处躲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犹如走在梦中。 他又来到了那间有着一张大床的小房间。舅舅拿葡萄给他吃，拿金橘和芒果给他吃。他小心翼翼地吃着，皱紧眉头。舅舅问：“酸，是吗？”他点点头。舅舅于是倒开水给他喝，“还酸吗？”他摇摇头。舅舅像上次那样地亲他，把他的生殖器含在嘴里，细细吸吮。生殖器给吸得很大，他为此羞赦。“好受吗？”舅舅说。舅舅的眼神够温柔，但他还是恐惧。 他听见方青在叫他。“方青在叫我呢。”他开口说。“别作声。”舅舅捂住他的嘴。方青还在叫，并且走进了舅舅的房子，正向这边走来。“他已经来了。”孔西说。舅舅于是放开他，他赶紧穿衣服。等他打开门，方青已经站在了面前。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干嘛不答应我？” 孔西支支吾吾神色慌张，方青顿时疑惑，问：“你呆在这房里干嘛？” “不干嘛。” 这时舅舅走了出来，说：“他来借一本书，可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找着。” 方青似乎信了，问：“找什么书？” 舅舅说：“《水浒传》” “《水浒传》不是在我那儿吗？” “难怪找不到了。”舅舅笑着说。 孔西和方青考上了同一所中学，因为离家远，两人都做了寄宿生。起初，两人被分在不同的班级，孔西为此痛苦，叫方青想办法调到自己班上来，方青没肯，说：“已经这样安排了还怎么调动呢？”孔西说：“我不跟你在一块就读不进书，上课老走神。”方青说：“那你去跟班主任说呀。” 孔西找到班主任说了，班主任笑笑，说：“你是贾宝玉啊？可那方青并不是林黛玉呀？”孔西无奈，便去逼迫方青，说：“我说了没用，你得去说说。”方青说：“我说了不也没用吗？”但孔西死活纠缠，没办法，方青只好找到自己的班主任，一说，果真没用。孔西见没了希望，两颗眼泪便滚落下来，满脸伤心绝望。方青安慰他：“别哭，让我们再想想办法。”孔西说：“还有什么办法呢？”方青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去找教务处，两人一起去。” 于是两人来到教务处央求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是个女的，心肠比男人软，说：“为什么要调到一个班上？” 方青说：“我们是好朋友，上小学我们就一直在一个班上。” “但这并不能成为上中学也要呆在同一班级的理由呀。” “可我们真想呆在一起，这对我们的学习有利。” “不行的，”教导主任说，“怎么可以随便调动呢？你们要有适应新环境和改变自己的能力，即使我把你们初中放在一块，那以后读高中读大学不也要分开吗？” 孔西急得哭了，说：“我们是好朋友，我离不开他，否则就读不进书。” 教导主任思索片刻，说：“这样一对好朋友还真是难得。好，我就成全你们，可你们要拿出优异的成绩来。” 孔西方青齐声说：“我们保证。” 教导主任这才去做两个班主任的思想工作。两个班主任自然只有服从的份，可两张嘴闲不住，说“倒像害了相思病”，说“活像一对恋人，难以想像同性也能好到这程度”。 于是孔西和方青呆在了同一班级同一宿舍，两人好得形影不离，给爱多事的师生讥为“假夫妻”，在全校出了名，好在两人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就引起更多的关注，其中就有人分析：“同学再加好朋友看来的确对学业有所帮助。”一时间许多同学争相效仿，校园里突然间就出现了一对一对的好朋友，只是效果并不明显。 看到许多人在学，孔西方青不无得意。两人更是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起看书做作业，一起去食堂打饭吃，一起在水池边洗脸漱牙洗衣服。方青大孔西两三个月，个头也高，因而像个大哥哥似的帮助孔西，孔西身体孱弱，一旦伤风感冒了，方青便帮他打饭洗衣服，还买药送他去医院什么的。方青处处关照孔西，孔西也是处处依赖方青，有时候懒得干的活，便叫方青代劳。上劳动课，方青就总是把孔西那份活揽过来自己干。 孔西说：“看来我还真少不了你了。” 方青说：“我也少不了你。” 孔西说：“有时候我真想叫你一声哥。” 方青说：“别叫，叫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班级里的男生总爱跟女生嬉闹，可他们不。因为已处发育阶段，男生们出于内心的躁动，喜欢说一些止渴的话题，譬如哪个女生的胸脯是飞机场，哪个又是富士山。他们对于女性具有的特征非常敏感。尤其到了初二，身体各部位的发育日趋完善，于是对异性的渴望有了实质进展，一些男生仗着胆大在角落里在阴暗处亲女生的嘴，并为此沾沾自喜。一片喧哗与骚动。能够保持冷静的，恐怕只有孔西和方青了。 孔西方青对此一屑不顾，用他俩的话说，就是不愿同流合污。他俩一心一意读书。班级里有许多同学在谈恋爱，老师说这叫早恋，只有害处没有好处。为了扼止这股早恋风，老师要求大家向孔西方青学习，说应该多交同性朋友，少交异性朋友。孔西方青学习成绩优异再次成为有力证据。 只是这一回很少有人学了，早恋风没能扼止住，相反愈演愈厉，接近猖獗的地步。这就使孔西方青逐渐孤立起来，成为局外人。孔西方青自娱自乐，并不觉得什么，倒是认为在冷落那一群体，他们保持着高姿态，以便明显区别于那一群体。校园里经常看到他俩孤零零地走在一块。 一天中午，他俩呆在操场上的树萌下看书，四周空旷，教室的噪音听起来很远。他们背靠着背，彼此能感觉对方的呼吸与心跳。突然，孔西问道：“你舅舅后来回去过吗？” “没有”，方青说，“他把房子卖了以后就再没回去过。” 孔西快小学毕业的时候，舅舅突然把房子卖了，从此不见踪影。方青说这是因为他呆不下去了，邻居们都拿白眼瞧他，都看不起他，他也就知趣地搬走了。 “你为什么要问起他呢？”方青问。 “不为什么。” 那是一个礼拜天，孔西去找方青玩，发现舅舅的屋门锁着。接下来的许多天也锁着。孔西就问方青：“舅舅呢？”“他搬走了，不住这儿了。”方青说。“真的？”孔西惊讶。“我还会骗你？”方青说，“他房子已卖掉了，再过几天就有人搬进来住了。”孔西很失落。方青见状，说：“怎么啦？”孔西没作声。方青说：“我总觉得你跟舅舅很好。”孔西回了句：“你才跟他好呢。”“那你干嘛要难过呢？”“谁说我难过了？” 舅舅的离去使孔西觉得空了什么。他不可能想念舅舅，他诅咒舅舅。舅舅形像丑陋，有着阴晦与怪异的眼神，他害怕。但是舅舅引诱他逼迫他，使他在那么一段时间里中了邪。他想不管活到多大，也不可能忘掉这段经历。这是令人痛心的创伤。舅舅在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的情况下对他干了至今仍毛骨悚然的事情。舅舅为了引诱他还给他买了套漂亮衣服，他把漂亮衣服穿回家，木娘问：“这衣服哪里来的？”他说：“方老师陈老师买给我的。”木娘不信，方老师陈老师通常只是送些不值钱的东西给他，而这套衣服明显很贵，恐怕值一个月的工资。“你骗我，”木娘说，“他们可能送你这么贵的衣服么？”孔西承认不是。木娘紧接着问：“到底哪里来的？”孔西壮了壮胆，说：“我偷的。”木娘说：“真的？”孔西说：“嗯。”木娘便狠狠地抽孔西的屁股，说：“看你下回还敢偷不？”孔西哭着说：“我再也不偷了。”孔西长这么大，木娘还是第一次打他。打完之后就觉得心疼，陪着孔西流泪，说：“是妈把你惯坏了，妈也有责任。”木娘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指望他将来有些出息，自己老了好有个依靠。不料他这么丁点儿大就敢偷东西，不学好，她为此伤心了许多日。 孔西后来就把漂亮衣服藏在衣橱里，不敢拿出来穿。也不再去方青家玩，怕跟舅舅的事给木娘知道了更要狠狠地揍他。直到那么一天，他实在憋不住了才去找方青玩，于是知道舅舅已经搬走了。 “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 “你问这干嘛？” “我随便问问。” “谁知道。没有人知道的。” 孔西很少去方青家玩了，方青邀他他也不去。方青说：“你不跟我好了？”孔西说：“跟你好。”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好朋友，进入中学，他们的友谊没有倒退，而是更巩固了。 方青个头高，被学校发展为篮球队员。他球打得很好，投篮几乎是百发百中，看着他在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孔西打心眼里高兴。方青每投进一个球，孔西就为他骄傲，并带头鼓掌。一场球打下来，孔西总要拿毛巾给他擦汗，并递些水给他喝。 “你真行，”孔西说，“你球打得真漂亮。” “有你在一旁助阵，我能不打得漂亮么。”方青说。 此后方青打球，孔西总要在一旁看着，为他鼓掌喝彩。方青投进了一个球，也总要会意地冲孔西笑笑。孔西感觉他笑得挺美挺男人味。只是后来方青很少朝他笑了，即使笑，那层意思也淡了。 方青有个搭档，叫汪景，身手敏捷，特会抢球，但是投篮并不高明，于是抢了球传给方青，让方青投。整个篮球场上最显眼最活跃的就是他俩。汪景抢了球传给方青，方青投中了，两人便会心地笑，把孔西彻底冷落一旁。孔西默默地走出赛场。 孔西不再去看打篮球，方青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继续跟汪景热烈地搭档着。方青还把汪景带来宿舍，旁若无人地交谈，仿佛他跟汪景才是好朋友。孔西伤透了心，不再睬方青，他独自去食堂打饭，独自去教室温习功课。方青说：“你这是怎么啦？”他扭过头去，不愿搭理。方青说：“生我气了？”他还是不理睬。方青拉他的手臂，他发火了，说：“别碰我。”方青吓了一跳，说：“你干嘛要生我的气呢？”孔西说：“我没生你的气。”方青说：“那你怎么不睬我不和我说话？”孔西说：“你有那个汪景干嘛还要来找我说话呢？”方青笑了，说：“原来这样。” 方青想说服孔西，“我和汪景交朋友有什么不好？这并不妨碍我们俩是好朋友呀？”孔西固执，说：“你要跟他做朋友就别跟我做朋友。”方青说：“你是要我别睬他？”孔西说：“随便你。”方青说：“你真不应该这样。” 方青真的不睬汪景了，也不再去打篮球，体育老师找了来，问为什么，方青说：“打篮球会影响学业，我的成绩已经下来了。”体育老师见他铁了心，只得扫兴地走了。 方青孔西重归干好。孔西深情地说：“我见你跟汪景好，我就吃醋，整个心都在痛。”方青说：“这下你放心，我再不跟他好了。”孔西腼腆负疚地说：“我太自私太霸道了是吗？”方青说：“我这是自愿的。” 方青此后小心翼翼地陪着孔西，不大跟别的男生说话，怕孔西嫌疑。孔西见方青心里只装着自己，很是高兴。孔西说：“你只要离开一会儿，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特想你。”方青安慰他：“我不离开你。” 孔西在中学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在宿舍睡。孔西睡上铺，方青睡下铺。一天孔西睡醒后，发现宿舍里其他男生都走了。孔西从上铺爬下来，见方青嘴唇微启，两眼轻轻地闭着，在静静地睡。孔西仔细地看他，觉得他很男人味。孔西产生一股冲动，想偷偷地亲他，不料刚亲到他那嘴唇，他就睁开了眼。孔西满脸羞红，说：“你醒着的？”方青微笑，拿眼神鼓励他，复又闭上眼。孔西便又亲他的嘴，像闹着玩。只是刚亲了几下，孔西就感觉整个身心都在激动。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离开了宿舍。 他们在教室里见了面也没有说话，孔西根本就不看他。放学后去食堂打饭，孔西故意走在他后面，离得远远的，躲避他。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也不找孔西说。一连好几天，他们就这样谁也不跟谁说话，形同陌路人。但是孔西能够用心灵感知他。孔西坐在教室里，凭听觉就能辨认出他的脚步声，尽管教室异常嘈杂。很多次，听见他走进教室了，孔西的心就一阵激动。 孔西拿出一张白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方青，我发觉我已经爱上了你。爱得很强烈，以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心跳。整个的心都是严肃的。应该说我对你的爱是由来已久的，只是直到今天才发现。我不知道爱得对不对，更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你爱我吗？我等着你的回答。孔西。” 孔西把字条折好，向教室的后门走去，路过方青的座位，递给了他，说：“给你。”孔西走出教室后门，去上厕所，又激动又害怕。他看后会怎样想呢？他会爱我吗？上了厕所回来，孔西故意看了他一眼，但是他并没看他。孔西就有些心凉，一天下来了，方青还没表态，孔西心想没希望了。他懒洋洋地回到宿舍，爬到床上睡下。忽然，他发现枕头里侧有张纸条，忙拆开。纸条上写着：“我也爱你，方青。”他激动不已。方青是爱他的，就像他爱他一样。他欣喜，感觉活着真幸福。 他们相爱了，他们手拉着手走路。只要宿舍没人，他们就偷偷地亲嘴，满心激动地亲。周末，他们没像往常一样地回家，而是呆在了宿舍里，宿舍里只有他俩，他们亲嘴。亲累了，他们坐在床沿上，相视无语。天一点点地黑下来，黑得人只想上床睡觉。 “我睡你床上好吗？”孔西说。 “好的。”方青说。 他们睡在一起，搂抱着亲抚着，用最热烈最亲切的方式。这一夜，孔西枕在方青的臂弯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一干巴老头走进一座神秘阴暗的魔窟，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摸不出来了。 他们彻底相爱了，他们的眼神含情脉脉，平静而又忧伤。尤其是孔西，爱得痴狂投入。他们只用一个字称呼对方，青，西。除了青，孔西还叫方青哥。 “我觉得哥比青好，”孔西说，“我老早就想叫你哥了。” “那你就这样叫吧。”方青说。 他们过分的亲热逐渐引起校方的注意。他们已经升了高二，高二的学习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将来的高考。在这关节眼上，别的同学都发奋拼搏，成绩一路飙升。他们却一路大跌，许多科目都亮起红灯。面对这一反常迹像，首先警觉的是那女教导主任。女教导主任在高二年级成绩一览表的前10名中没有发现他们，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们的成绩过去一直保持在前10名。女教导主任一排一排看下来，直至最后几排才看见两人的名字，大为震惊。曾经大力提倡学生广交同性朋友的女教导主任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犯了个灾难性的错误？她细心观察。他们手拉手走路，他们斯文平静，他们眉目传情，他们卿卿我我，女教导主任惊呆了，这无疑是一对恋人。 女教导主任觉得有责任挽救他们。首先，她把他们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不同的宿舍，然后把他们叫来办公室做思想工作。“出现这种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说，“当初我不该把你们安排在一个班上。你们年龄尚小，不知道什么好做什么不好做，又没有自控能力，极易误入歧途。可惜我当初没有想到。你们那么好，我本应怀疑的。”女教导主任扼腕叹息。 女教导主任和方青的妈陈老师通了电话，把方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作为教导主任，我这是严重失职，”她说，“作为老同学，我对不住你，有愧于你。”她们过去是同学。 方青妈半天无语，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叫方青今天回来一趟。” 方青回到家，方青妈说：“你在学校干了什么好事？”方青不敢作声。“你知道你舅舅干嘛被学校辞退的？你知道我干嘛不认他这个哥哥？他这是变态是见不得人你知道不？”方青妈气愤地说，“你干嘛不学好干嘛要葬送自己？”方青妈在学校就以严厉出了名，方青不知道她要怎样惩罚自己，吓得直哭。“你再哭！”方青妈吼道。方青赶紧不哭。 “是孔西要跟你这样还是你要跟他这样的？” “是孔西。” “原来如此。”方青妈若有所思地说，“你回到学校不准再跟他接触，我要再听见有关你和他的事，就把你一脚踢出去，不让你踏进这家门半步，你知道不？” “知道。” “好了，你回学校去吧。记住，要在一年之内把成绩补上来，否则就别叫我妈，我也不会再供你继续读。” 方青走了，方青妈跌坐在椅子上动弹不了，为什么哥哥变态儿子也变态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真有遗传基因？可上代并没听说过这种事。她恨透了哥哥，他给她的姓氏抹了黑，还带坏了她的儿子。儿子经常偷偷去舅舅家玩，这她知道，她相信就是在那时候带坏的，他干嘛要害亲外甥呢？他干嘛不死呢？ 方青来到学校，不睬孔西，躲避孔西，孔西为此痛苦。孔西在去食堂在回宿舍的路上堵他，一天，堵住了。“你干嘛要躲避我呢？”孔西说，“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否则我真不知道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方青很为难地看着他，说：“我们这样是很危险的。” “我不这样认为，我们的感情很纯洁，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这你应该清楚。” “可我们必须停一阶段，我想考大学，再不努力就来不及了。你也应该努力。” 孔西沉思了片刻，说：“你说实话，你还爱我吗？” “爱你，哪会不爱你呢。” “永远爱我？” “永远爱你。” “这我就放心了。” 方青一心一意读书，孔西也很用功，两人的成绩上升得很快。只是孔西仍不时地纠缠方青，“我怀疑你已经不爱我了，要不你怎么从没有任何表示呢？” 方青有些不耐烦，说：“你怎么老不相信我呢？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就不着急？” “你还爱我是吗？” “是的，我爱你。” 几经折腾，他们迎来了高考。方青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孔西只勉强考进本市一家不起眼的专科学校。他们为即将到来的分离痛苦。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孔西说。 “怎么会呢，”方青说，“四年之后我不还是要回来的么。” “你回来以后还会爱我吗？” “会的。” “可我们毕竟要分离四年时间。” “谁叫你不努力呢，要不你也肯定能考取，我们也就会一直呆在一起了。” 孔西伤心哭泣。 方青启程去北京那天，孔西说：“你要一直想我，要经常给我写信。”方青点头。孔西又说：“你就不想亲我一下吗？”方青于是亲他，亲嘴也亲腮帮子，腮帮子上有泪珠淌下来。 方青远离了孔西。孔西觉得生活没了重心，像个空心人，整日魂不守舍。孔西坚持每个礼拜给方青写封信，想牢牢地套住他。方青也回信。捧着方青的回信，孔西一字一句地细读，每封信都要反复读上好几遍。 天渐渐转凉，方青说北京已经在下雪了，可孔西才刚刚穿上羊毛衫，看来南北两地的气候差异很大。当孔西真正意识到天气寒冷的时候，方青已很少来信。孔西惶恐，生怕什么事情将变成现实。终于，方青在一封姗姗来迟的信中写道：“我们应该正确地面对生活，我们所走的是一段弯路，继续走下去后果将很严重。我们的爱本身就是错误，这社会只承认男女之爱。试着去与女人接触，你会发现有许多心灵震颤的东西。一个男人只有爱上女人，他才是正常的，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了对我也对你负责，我们别再通信了，就此为止吧。真心希望你找个漂亮的女朋友。” 孔西的脑袋嗡的一下，他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他背叛了他，这么快就背叛了。他愤怒，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爱他，可眨眼间就背叛了他。孔西一连痛苦了许多天，吃不下饭，人消瘦了许多。他肯定是谈女朋友了，孔西想，要不怎会这么快就变心了呢？ 孔西不死心，决定去北京找方青。他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他这是第一次上北京，途中的景物很新鲜，可他没心思多看。他到了北京，经过一番询问，直接坐上公交车来到海淀，找到了那所著名的学府，找到了已经变心的方青。他和方青走在校内的树林中。方青对他的到来很意外，也很紧张。“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方青说，说的北京话。原本一口吴语，现在却满嘴的北京话，突兀得滑稽。但这或许是为了表明什么，表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孔西隐约觉得已不可能挽回什么了。“在这里，我接触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我发觉我们醒悟得太迟了，再不能那样了。”方青继续说。孔西一言不发。“我们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们应该享受天伦之乐，应该生儿育女，否则我们老了怎么办？谁来养活我们照顾我们？”方青不停地说。 孔西愤怒，这些话要是别人说的他就只当没听见，可这是出自方青之口，他不能原宥。那你当初干嘛要说爱我？他在心里想，你一直在骗我？他痛心。方青还在自顾自地说，给他打断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谈了女朋友？” 方青愣了愣神。说：“是的，一个北京姑娘，很漂亮。” 孔西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来北京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方青是不是谈了女朋友，结果果真如此。他没想到方青这么经不住女色的诱惑。他们相爱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抵不上一个女人几句甜言蜜语。他憎恨女人。他说：“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一刀两断吗？” 方青说：“我们可以保持朋友关系，保持那种为人称道的朋友关系。” “谁希罕跟你做朋友。”孔西恼怒地说。 孔西离开了北京，回到生他养他的江南水城。从此，方青就在他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最好是死了才好，他诅咒他，他可不愿再看见他。但他又时时想起他，想他的帅气，想他当初对他的好。他长期处于失恋的痛苦中，直至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 工作很枯燥，整天搞些统计报表之类的事。没有新意，生活也很枯燥。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睡学看电视。看似轻松平静，其实内心很孤苦。我形单影只，他想，我找不到爱我的人了。 感觉太无聊，他便走出去转转，散散心。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他又出去散心了。他来到怡园闲逛。怡园是一个小公园，里面有许多树木草坪，有山坡，有水池。他在草坪上踱步。草坪边上有块木牌，上写，禁止践踏草坪。草坪很软，走在上面很舒服。他发现草坪上有许多丢弃的手纸。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有许多男人在观看下棋。树荫下的石凳上，好多男人坐着看报看书。还有一些男人懒洋洋地躺在背阴的草坪上，两眼望着天空。只是很少有人说话，很静。他觉得这些人很怪，很神秘。他一路走过去，就有许多男人盯着他看，他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哪会有这么多男人来到这儿呢？他弄不懂。他觉得他们像幽灵。 他两手插在裤兜里，向公园深处走去。这时，他发现有个男人在跟踪他。他站着不走，那男人也站着不走，他慢慢地走，那男人也慢慢地走，和他保持一段很近的距离。他不敢再去公园深处，折转身，走在露天的草坪上，这样即使遇到危险，也用不着害怕，因为四周都是人，他可以大声喊叫。疏忽间，那男人已经挨到了身旁。他站住了，警惕地注视着，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些什么。那男人年龄跟他悬殊不大，个头也差不多高，这就使他平添许多勇气，他想他并不怕他。 “同志，是吗？”那男人开口这样说。 他听得稀里糊涂，不懂，就问：“你说什么？” “同志。”那男人又说。 “嗯，你说呀。” 那男人听他嗯了一声，就很高兴，说：“我请你吃饭。” “我又不认识你，干嘛无缘无故请我吃饭？” “我高兴，”那男人说，“我喜欢请你吃饭。” 孔西乐了，他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人。他跟着那男人去吃饭，他们走在一条小街上。孔西有些犯疑，担心有阴谋，就说：“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吃？” 那男人拿手朝前面指了指，说：“就在前面不远了，走过这条街就到了。” “这条街上不就有很多饭店吗？干嘛要去那么远？” 那男人说：“也行，那就在这儿吃。” 他们走进一家小餐馆，面对面坐下。那男人让他点菜，他点后，那男人又点了几个。他还是担心有阴谋，说：“你干嘛要请我吃饭呢？” “我喜欢你，”那男人说，“我们有缘，我想跟你交朋友。” “你是不是想叫我帮你做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要你做，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们吃饭。天底下的美事竟给我撞上了，孔西想，白吃一顿，还真有这样的好事。桌底下，那男人拿腿和孔西的腿紧紧地碰在一起。 “你贵姓？”孔西问。 “你别管我姓什么。别人都叫我白鲸，你也这样叫好了。”白鲸说，“你叫什么？” “我叫孔西。” “这是学名对吗？还有别的叫法吗？” “没有了。” 白鲸笑了笑，说：“你不常来怡园，是吗？” “很少来，还是在小时候来过几趟。” 不一会儿，孔西就觉得跟白鲸熟悉多了，不再陌生了。白鲸慈眉善目，不像那种为非作歹的人。吃完饭，白鲸要带孔西去一个地方，说：“那边有个酒店，我开了个房间，我们去那息息脚。”孔西便跟着白鲸走。白鲸跟孔西手拉手，孔西不好意思，但很感激。白鲸把孔西带到一家很糟糕的酒店，叫圆大头酒店，爬上四楼，钻进一个肮脏的房间，白鲸关上房门，两眼热辣辣地看着孔西，孔西很局促。“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被你吸引住了。”白鲸说。白鲸捧着孔西的脸有滋有味地亲。“我看见你走路屁股一扭一扭，姿态很优美，我就断定你肯定是我们的人。”白鲸得意地说。 从酒店里出来，孔西像是变了个人，两眼发光，走起路来很带劲。他重又找到了失落多年的感觉。属于他的生活重又开始了。他兴高采烈，从此他将不再孤苦。他问白鲸，“那公园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白鲸说：“你还不知道？他们全是我们的人呀。”白鲸告诉他，辨别一个男人是不是同类，首先是看他的臀部，看他走路时像不像女人那样扭摆；其次是看眼神，是不是像女人那样温柔多情，是不是时刻处于饥渴的寻觅状态。白鲸还告诉他，寻找同类最好是去公园西侧的公厕，“你可以引诱他，看他的反应，他如果硬了，则肯定是。” 孔西决定去试试。一天他早早地吃过晚饭，来到怡园，走进西侧的公厕，解下裤子佯装大便，手里拿张报纸作伪饰。和他一排蹲着的有四五个人，手里大多拿着报纸，只一个人没拿，是个老头，老头光是抽烟，一支抽完了又抽一支。凭白鲸传授的经验，他想这些人大概都是。进来一个男人站着小便，那男人当着他们的面扯开拉链，掏出阴茎。抽烟的老头嚯地站起身，把半支烟朝地上一吐，走过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阴茎。那男人没说什么，也没任何惊慌。接着，两人一起走了出去。孔西全看在眼里，心想他们肯定无疑了。刚才那场面其他蹲着大便的人都装着没看见，没人作声。 孔西边上蹲着的男人是个戴眼镜的，孔西偷偷地看他，他也正朝孔西看。孔西看见他的阴茎已经硬了，微微向上翘起。孔西心里有数。他觉得这戴眼镜的男人长相还不错。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故意在阴囊上搔痒，边搔边觑一眼那男人。他穿起裤子走出公厕，回过头，看见那男人已经跟了出来。他向公园深处走去，那男人紧跟着他。孔西很高兴，给他物色到一个挺不错的男人。孔西坐在一石凳上等他。 “同志，我能坐这儿吗？”那男人试探性地问。 “坐吧，没关系。”孔西说。 那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把眼镜摘下来用衣服小心地擦，不再说话。孔西心想怎么不说话了呢？孔西打量他，他约摸四十岁，胡子光得很干净，像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孔西喜欢他。他们静静地坐着。已是黄昏，天越来越朦胧。那男人说：“我们到那边去好吗？”声音很细腻很温柔。 孔西跟着他来到一座山坡的背面，藏在许多茂密树林的阴翳中。“这儿没人，”那男人说，“很安全。”他们先是亲嘴，尔后解开裤子干着外人看不见的勾当。 孔西往怡园跑得勤，没心思工作，更没心思呆在家里，经常搞到半夜三更才回家。木娘有些怀疑，说：“孔西你谈恋爱了？” “没。”孔西说。 “那你在忙些什么？” “忙工作。” 木娘不信，他那工作很轻松很悠闲，不可能要加班到半夜。木娘疼爱儿子关心儿子，她生怕儿子不学好。她也不多问，不想引起他的警惕。一天夜里，10点钟过了，孔西还没回家。她于是来到孔西的单位察看，孔西根本不在，那整幢办公楼都熄了灯，连门卫也熄了，铁栅栏门锁着。孔西在骗她，她也就愈发担心孔西在干什么坏事。第二天，吃过晚饭，孔西又说要去单位加班，木娘不动声色。孔西前脚刚走，木娘后脚就跟上，悄悄地尾随，手里抓着把电筒。孔西果然没去单位的方向，而是走了个相反，朝平陵路走去。他去那儿干嘛？她想。她紧紧地尾随他，猛然间看见他走进了怡园，她心口一凉，他干嘛要去怡园？她听说过怡园的一些事情，怡园是男人的天地，一群怪异的男人，正常人都不敢进去。 孔西刚走进怡园，就有个男人迎了上来，模样很神秘，然后两人肩并肩朝公园深处走去。木娘看得真真切切。木娘不敢靠得太近，怕他们发觉。可眨眼间他们就在一座山坡后面消失了。木娘走到山坡后面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山坡后面很暗，没路灯，木娘小心地移动着，不发出响声。可到处是高低不一的花丛树木，根本就看不见人。木娘正在犯愁是否应该打开手电筒找，蓦地听见身旁有个响声，她忙打开手电筒对准了一照，发现孔西正和那男人在这躲着。 “你躲在这干嘛？”木娘厉声喝问。 孔西听出是木娘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半晌才有些镇静，说：“妈？你怎么来这了？” “你在这干嘛？”木娘又厉声问道。 “不干嘛呀。” “你就是上这来加班的？” 孔西不再吭声。 “你给我回去。” 他们回到了家。木娘说：“我还以为你真是去加班的，你却一直是在骗我。”木娘愤怒，“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你去的地方吗？”木娘伤心，“妈就怕你学坏，你是妈的独苗，是妈的希望，可你不学好，偷偷往那种地方跑。”木娘哭泣，“妈守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你抚养成人，巴望你有个出息，可你这么不争气，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拉倒。” 木娘已经老了，衰老得太早太快，头上的黑发已成了银发，腰也佝偻，俨然是小老太婆了。木娘其实早就对孔西有过担心，有过怀疑。孔西不大合群是小事，问题是不爱跟女孩接触。木娘不解，他的生父可是见了漂亮女人就没命，怎么一脉相承的儿子却截然相反？孔西从没有过女朋友，如果说这可以理解，那么他甘六七岁了还不想结婚成家就令人费解了。 “你应该谈恋爱了。”孔西一参加工作，木娘就经常这样提醒他。 “我不急。”孔西说。 “可我急呀，”木娘说，“我急着抱孙子哩。” “我不想谈恋爱，你不是说爱情纯粹是欺骗吗？” “我说的只是个别现象，你不能以一概全，爱情毕竟是美好幸福的。” “可我还是不想，我提不起兴致。” “怎么会这样呢？” 木娘当时就有些怀疑，只是没引起足够的重视。她想他或许是没遇上中意的女孩，要不怎么会提不起兴致呢？她不肯相信儿子是性欲倒错者。没想到还真是的。她伤心绝望，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都白费了。她本希望儿子能给她带来幸福，她那巨痛的创伤需要儿子去抚慰，她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不料儿子却给她重重一棒，她越想越伤心，号啕大哭。看着自己的亲娘伤心恸哭，孔西呆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我死，”木娘哭着说，“我不想活了，你给我找根绳子来，我吊死算了。” 孔西吓得哭了，说：“妈，你不能死，我不想让你死。”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养了这么个丢脸的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妈，你打我。”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看见不人不鬼的儿子，让我死。” “妈，我改还不行吗？我改。” 木娘擦干泪，眼圈已哭得通红，仍然哽咽着，说：“你是妈的精神支柱，妈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因为有你存在，你要不学好，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孔西说：“妈，我保证改，保证不再让你伤心。我其实早就想改了。” 木娘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再哭了，可一会儿后她又抽噎起来，肩肿一耸一耸，很伤心。孔西决定改，木娘在伤痛之余看到了希望。木娘说：“孔西，你听妈的话，快点结婚，结了婚就会好了。” “我听你的话。”孔西说。 木娘便四处托人帮儿子找老婆。可一连介绍了三四个，孔西都直摇头。 木娘犯疑，说：“你要求也太高了，她们哪一点不符合你的标准呢？” 孔西说：“我不是嫌她们哪里不好，我只是找不出感觉来。” 木娘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有决心改吗？” 孔西说：“我有决心。” 木娘说：“好，那妈就再给你找。结婚是件大事，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的确马虎不得。” 木娘又托人找，找到个叫单梅的，长条脸，很耐看。木娘说：“怎样？” 孔西说：“还可以。” 木娘说：“那就她？” 孔西说：“好吧。” 木娘告诉孔西：“姑娘长相倒标致，可就是农村户口，乡下小镇的。” 孔西说：“我不在乎这些。” 木娘于是忙着给孔西张罗婚事。 孔西对单梅无可挑剔。单梅那鲜明独特的女性特征也勾起了孔西的欲念。这在孔西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孔西想，单梅可说是女性中的佼佼者，能讨上这样漂亮的老婆，的确是件开心事。孔西想和单梅过幸福安详的夫妻生活。毕竟过去偷愉摸摸的行为，是被世人唾弃的歧视的，孔西已经很累了，想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决裂。孔西试着去爱单梅，试着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新婚之夜的性生活并没给他带来多少喜悦与快感。 孔西憋了两年时间，一次路过怡园门口，忍不住又走了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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