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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晨,宋宪开着丰田车去啤酒厂上班。他没有司机,起初有一个,给打发去开货车了。他喜欢亲自开车,这样有驾驭的满足感,而且高兴开到哪里就哪里,别人无法知道行踪。他想这也有助于他在厂里的威信,威信总是与陌生与神秘联系在一起。只有跑长途了,他才叫上一个司机,厂里的司机很多。
  他穿过市中心,直奔城西清安桥,他那家厂在清安西路,叫清安啤酒厂。清安啤酒厂从古读啤酒厂划分出来后,不得生产原先的品牌,只好注册了个“清溪”的牌子。那老厂长总以为清安啤酒厂的划分是他的阴谋,因此发狠劲,挂靠上海啤酒厂的几个牌子也不准他生产,欲置他于死地,好在他凭着“清溪”这块牌子一直挺了下来。
  车子还未开到厂门口,那不锈钢自动伸缩门就已徐徐开启,他有些满意。他对员工抓得很严,他脾气暴躁,员工们都怕他。他想这就叫威信,他无法想像一个员工们毫不畏惧的厂长怎么会把厂子搞好。
  他这家厂的外观很气派,“清安啤酒厂”几个白色大字镶在黑色大理石上老远看着就醒目,进入厂区迎面看到的是一幢办公楼,共三层,外墙贴着马赛克。办公楼四周尽是草坪和树木,还有喷泉和亭台,风景恰人。把美丽风景搬入厂区是他一大创举,城里许多工厂直到最近才知道仿效他。人们很难想像,他这样暴躁的粗人,竟有许多浪漫情怀。人们只以为他的目的是美化工厂爱护工厂,殊不知这是他内心的渲泄,是他下意识的袒露与期待。他要重补青春的空白,要找回被阉割的欲念。
  从这花园般的景地走过去,才是一个一个的车间,越走近,车间的轰鸣声就越大。车间里收拾得相当整洁,因为经常有客户来参观。站在办公楼这儿只隐约听到一些车间的噪音。厂区面积很大,比古读啤酒厂大多了,从工厂大门走到尽头恐怕要一刻钟。
  宋宪下了车,夹着公文包,登上二楼,很威严地从一个一个办公室门前走过,来到厂长室。厂长室在会客厅的最里面,很大,几乎与边上的会议室不相上下。厂长室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能把鞋底陷没了。南面那堵墙开了扇落地窗,落地窗外是阳台。南墙与北墙的直角处,放着一张特大号办公桌,办公桌对面有几张坐椅茶几,都是红木做的,高贵典雅。
  宋宪刚在办公桌前坐定,艳朵就走了进来,把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他。他粗粗扫了一眼,放在一边,说:“帮我把空调打开,这鬼天,大清早就这么热。”
  艳朵拿起遥控对准空调器,说:“调到24度?”
  “行,”他说,“就24度。你那办公室怎样?热吗?”
  “还好,有吊扇。”
  “明天我叫后勤给你装一台空调。”
  艳朵走到台式饮水机前帮他沏了半杯水。他一手接过杯子一手揽住她的腰,顺势摸着她浑圆的屁股,轻声说:“都快个把礼拜没跟你做了。”他让她坐在大腿上,两手不停地抓摸她的胸部,她的胸部很高。
  “不就三四大么。”艳朵给他抓摸得满脸金属光泽,一双媚眼活像发情的猫。
  摸了一会儿,宋宪说:“好了,回你的办公室吧,我要工作了。”
  宋宪点起一支烟,正襟危坐,他今天要处理许多事。他翻开笔记本,笔记本告诉他今天有个厂部例会。他习惯在笔记本上安排下一天的工作。他的每一天都在计划中进行,有条不紊,他觉得这套方法很科学。
  与以往相比,今天这个例会要重要得多,他要和大家讨论清安啤酒厂为什么敌不过古读啤酒厂,要在这次会议上拿出一整套竞争方略。他原本不把古读啤酒厂放在眼里,为了发展,他一直在寻求与外商合资。与新加坡一家饮料公司拉拉扯扯谈了几年,眼看快拍板了,可最终还是谈砸了。合资无望,他只好另想办法。反正不能硬挺,硬挺下去绝不会有好事。时值7月份,是一年中的销售高峰,但清溪牌系列啤酒的销量并没有明显的上升,他着急。他努力寻找问题的症结。啤酒市场竞争激烈,许多外埠啤酒以及洋品牌都已入侵过来,抢占了一定比例的市场份额,这是一个原因。古读啤酒牌子老,可说已深入人心,有着一批固定的消费群。再则它还同时生产上海某啤酒厂的几个牌子,因而基本上保住了自己的市场。而清安啤酒厂一没强有力的后盾,二没输入新鲜的血液,每年总是一副老脸孔出现在消费者面前,这就难怪消费者移情别恋了。关键是没有好的牌子,他想,清溪牌啤酒已朝不保夕了,只得另外创立一个牌子。
  许多人涌进来签报销单据,他只签了几个,便火了,骂开了,“不好一个一个来?一起涌进来想造反还是怎样?都给我出去,不签了,明天再来签。”那些人都暗无声息地走了,他一发火,大家都不敢吭声。他经常在厂里发火,他那大嗓门一叫起来整幢办公楼都能听见。
  他亲自抓财务,抓得很严。没有他的签字,任何费用都不能报销。然而这繁琐的签字又的确累赘,他缺少左膀右臂,诸如此类的琐事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使得他没有足够的精力思考工厂的发展大计,他想这也是厂子陷入困境的原因。他早晚要改变这一切。
  9点整,例会准时召开。参加例会的人员都是科级以上干部,大家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四周,面前放着记录用的笔和纸。艳朵给各位倒茶,未了坐在宋宪身边,算是旁听,众目睽视之下,艳朵和他挨得很近,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认为这正是地位与威望的体现。他已五十出头了,有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依附着,满足了虚荣心。他的青春是一段空白,他内心的痛苦导致了行为的大胆。
  “啤酒行业的竞争很激烈,”他开始说话,并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谁保不住自己的市场,谁就要被淘汰出局。眼下已是7月中旬,已进入销售旺季,而清溪牌系列啤酒的销量并没有明显上升,这是很危险的。可以说我们已经到了危机关头。”他顿了顿。“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就是如何扭转不利局面,如何夺回失去的市场。”
  他让经营厂长具体分析一下啤酒市场的行情以及清溪啤酒主要面临的对手,让生产厂长说说原料的采购以及生产的各道环节有没有严把工艺质量关,让技术厂长说说清溪啤酒的口感以及各项理化指标怎样。他们一个一个说完,他总结道:“从刚才各位副厂长的详细分析当中我们可以知道,一,清溪啤酒的主要对手不是那些洋品牌或外地品牌,而是古读啤酒;二,清溪啤酒的工艺质量并不比古读啤酒差,甚至还要好,口感就比它好。那为什么清溪啤酒打不过古读啤酒呢?这是我们今天所要讨论解决的一大课题。”
  他喝了口水,又说道:“洋品牌的确抢占了些市场,但并未对我们构成实质性威胁。大家知道,啤酒市场分成两大块,一块是高档啤酒,一块是中低档啤酒。洋品牌和陆续打进来的外地品牌大多属于高档啤酒,而我们的定位是中低档啤酒市场,因此竞争对手主要是古读啤酒。刚才说了,古读啤酒的质量并不见得好过我们。那它为什么会抢占了我们的市场呢?退一步说,我们可以假设清溪啤酒的质量不如古读啤酒,而其实这些微的差别普通消费者是根本品尝不出来的。既然这样,他们又根据什么认为清溪啤酒没有古读啤酒好?我看主要还是观念问题,是品牌形像问题。”
  与会的许多人听了都表示赞同,他由他们议论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就是说,古读啤酒的品牌形象要好于清溪啤酒。消费者抱着这种偏见,你再把清溪牌普啤特啤超啤三种啤酒酿制得怎样好,他们也还是只认古读的牌子。从以往我们种种努力的徒劳可以看出这一点。所以说我们不能再瞎折腾,我们只有另外创立一个品牌,我们要打品牌战役。”
  大家都集中注意力静静地听,他也越说越起劲,他想他的高明就在于能看出问题的实质。你要解决问题,就必须揪出问题的症结。这是他在实践中摸索出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他很威严地巡视着整个会场,说:“清溪啤酒只能勉强支撑,我们要创立一个全新的品牌形象,要彻底打垮古读啤酒厂,一个好品牌关键是要有个好名字,要能够叫得响,又要有内涵。这就像有些歌星影星本来不引人注意,换了个名字,来个全新包装,就一下子走红了,道理是一样的。我想我们还是来个广告征集,让社会各界人士普遍参与。这其实也起到宣传企业形象的作用。可以给些奖金,哪怕一万元。真正好的十万元也值。在座各位也可以去想,只要被采用了,奖金照拿。这件事由经营厂长具体负责,要在报纸和电视上都铺广告。”
  例会开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吃中饭时才结束。开完会,宋宪的心情好多了,他已经看到了希望,他坚信能够打败古读啤酒厂。他原本早就应该把古读啤酒厂打败的,只是后来那老厂长退休了,给换了任新厂长,是个大学生,一下子,他的竞争对手变得强大起来,不那么好对付了。但他不怕,他坚信最终能够把它打败。把它打败那一天,就是我发展壮大的那一天,他踌躇满志地想。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坐在真皮座椅上,把两条腿高高地跷在办公桌上,慢慢地品味,就像在品味胜利。办公楼里很静,员工们大多回去吃中饭了。艳朵帮他打来了饭菜。自从和艳朵发生了关系,他就很少回去吃中饭。
  “这食堂总把菜烧得这么甜饭烧得这么硬,你应该去说一说。”艳朵把饭菜递给他,说。
  他很宽容地说:“众口难调嘛。”
  “应该叫他们专门为你炒几个菜。”
  “不必啦,”他说,“不要搞太多的特殊。”
  艳朵搛了一块肉塞进他的嘴里,他嚼了几下,说,“还好,不算甜。”
  艳朵娇嗔地撅起嘴,说:“我可是觉得很甜。”
  他想起了什么,笑了,说:“你不就是喜欢甜的吗?”
  艳朵把脸一偏,媚眼一挑,两片薄薄的嘴唇笑笑他说:“甜你个头啊。”
  他就喜欢她这副模样。她那发情般的眼睛,那女人味十足的嘴巴,那脸上整个的神态都叫他着迷,真想把她一口一口舔着咽进肚里去,他喜欢这风骚的女人。风骚是骨子里滋生的,是学不来的,很多人就怎么也学不像。她那一笑一颦,那双手叉在腰间的姿态,他看得满心舒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激情时代。他那张威严的脸只有此时才灿烂开来。
  他搛起一根蒜苗,说:“来,我们一起把它吃掉。”他从这头吃,她从那头吃,很快,他们的嘴唇凑到了一块,他便有滋有味地吸吮她的嘴唇,真想把它一口咬下来。她是一泓春水,滋润着他荒芜干燥的土地。
  吃完饭,艳朵出去洗碗筷,他躺在沙发上休息。他想着她细致的腰身,想着她扭动的屁股。她是女人中的尤物,她给他带来了心灵的抚慰。他的青春是空白的,他强烈渴望女人渴望爱,他没有父爱母爱,只求能有女人的爱,然而他太穷酸了,没有女人会看上他,更别说漂亮女人了,他痛苦。他过着僧侣般的日子,直到三十出头,他的激情似乎已经麻木了。路齐英虽也漂亮,但毕竟是三十岁的人了。青春和激情将不再光顾他,他像是也认了。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创伤竟愈来愈深。路齐英已老了,他们的夫妻感情只是平常意义上的,不能沟通心声互诉衷肠。她即使懂得他,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在他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老的时候,他痛苦焦灼的心情复又萌生,作为一个人,他感觉自己是欠缺的,不完善的,他不能带着遗憾终其一生,迫切需要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要感受她的青春与阴柔,感受她活力四射的激情。好在这样的女人终于找到了,他欣慰。
  他假装熟睡,艳朵蹑手蹑脚走进来,亲他的额头,他便一把搂住她,让她压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没睡着哩。”艳朵娇滴滴地说。
  “你给了我生命。”
  “你说什么?”艳朵懵懵地问。
  “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他又说。
  他撩起她的裙子,把她内裤扒了下来,说:“我们来个美国式的做爱。”
  “什么叫美国式的?”
  “就是在办公室里做爱,时间极短,速战速决。”
  “你鬼花样倒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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