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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梅睁开眼，天已大亮。昨晚她睡得很沉，只觉得浑身疲软无力，躺到床上便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她两眼空空地望着窗外，估计有七点钟了。 “你还不起床？”孔西催她。 “今天不上班。” “怎么啦？” “休息，”她说，“要息一个月，生活接不上趟。”她不知干嘛要骗他。昨天就一直瞒着他。是怕他伤心？还是怕遭他嫌弃？ “别人也息了吗？” “车工都息了。”她又在撒谎。 “你那家厂看来很危险。”孔西翻身下床穿着衣服。“这下你可以睡懒觉了。” 她假装轻松地笑了笑。孔西上班去了，她继续睡。她在孔西走了好大一会儿后才起床。洗漱完毕，便呆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她脑子很空，觉得生活没了着落，觉得前途黯淡。我处在一个调整与变革的时代，不幸成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她想。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能。 将近中午，她才弄了些吃的。孔西中饭吃食堂，没回家。吃完饭，她觉得应该干些什么，她要把家里整个料理一下，以前一直没空，现在是个机会。他们住的这套房子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房间是卧室，小房间堆了些杂物，不过也放着一张床。房间和客厅的地面涂着一层油漆，油漆已大面积剥落，没剥落的，已是千疮百孔。当初孔西要铺地砖，她没肯，想节约些钱。现在再铺地砖，以前涮油漆的钱就白白浪费了，她懊悔没听孔西的。她先拖地，再抹台凳桌椅。他们没什么家俱，除每个房间各有一面墙的壁橱外，可移动的就是一张写字台和两张床头柜。壁橱里放了些衣物被褥，她拿到阳台上晒晒太阳。天热，衣物闷在里面有一股子霉味。床头柜里放了些化妆品等零碎东西，她把这些东西倒在床上，把床头柜也拿出去晒晒太阳，床头柜里有白白的霉斑。尽管住在七楼，但东西照样发潮发霉。她想应该把小房间那只床头柜也拿出去晒晒。那床头柜是孔西专用的，她平时从不去碰。她找来钥匙打开，见里面放了一些书和几盒避孕套。他怎么私自藏着这么多避孕套？难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她把胡乱塞在里面的书捧了出来，猛然发现底下还有东西，是几盘VCD碟片。她好奇地拿出来，见全是黄片，笑了。他背着我偷偷地看黄片，她想，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比女人还敏感羞怯，他完全可以和我一起看，很多年轻夫妻就经常一起看黄片。夫妻一起看总比单独看有意思。 折腾了半天，总算料理妥当了。她拿起遥控器收看电视，没收到几个台，更没她想看的。这时她想到了那几盘黄片，她拿了来，打开VCD放了看。她惊呆了，她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外国男人赤裸着身子像狗那样交欢的画面。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干嘛要那样？仅仅是寻找刺激？还是在演戏？演给外国女人看着消遣，外国人就喜欢新奇古怪的事物，莫名其妙。她觉得龌龊，关掉不再看。 她上街去买菜。天太热，衣服给汗湿了。回到家，她把湿衣服都脱下，只穿了条三角裤罩了件文化衫，趿了双凉拖鞋动手烧晚饭。晚饭快烧好时，她听见有钥匙在开门，是孔西回来了。她从厨房探出头，说：“回来啦？”孔西说：“回来了。”孔西身后跟进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她一阵惊慌，忙跑进卧室穿衣服。孔西也走进卧室，她埋怨道：“带人回家也不事先招呼一声，害得我出洋相。” “没事的，”孔西笑着说，“他不是那号人。” “他是你同事？” 孔西像是迟疑了一下，说：“是的，是同事。” “我怎么从没见过？” “你总共见过几个？” 她心想这倒也是。她穿得严严实实走出卧室奔向厨房。那络腮胡子坐在客厅里，朝她微笑，她也笑了笑。他刚才看见了她穿着三角裤的模样，她难为情，感觉就像给他看见了全部。那络腮胡子男人味很浓，高大粗壮，她怵得慌。她走进厨房忙活，孔西则把络腮胡子叫进了卧室，像是在给他看相册。他们有三本相册，一本是她的，一本是孔西的，再一本就是他们两人和儿子松松的。从他们的谈话中她听出是看的孔西的。不过也应该是看他的，总不能看我的吧，她想。她一趟一趟地把饭莱端上桌，看见孔西和那男人坐在床上挨得很近。孔西向他解说哪一张在哪拍的，哪一张又是在哪儿拍的。他们的样子很亲密。看来是好朋友。她可没这样好的朋友。她隐约有些醋意，不知为什么。 “吃饭了。”她不忍心打搅他们，最终还是叫了。 他们磨磨蹭蹭走了出来。“快坐下吃，”她客套道，“来客人他事先又不说一下，害得我没买几个菜。”台子靠墙摆着，她坐中间，他们一人一边面对面坐着。“吃吧。”她又说道。 “他叫马太。”孔西介绍道。 “噢，”她说，“你怎么以前一直不来玩呢？” “我们这是刚认识。”马太说。 她有些糊涂。孔西赶紧说道：“是刚认识，他刚调到我们单位来。” 马太说：“是的，以前我在别的单位，刚调过去。” 台子不大，马太两条手臂往上一摆，就把那一面整个撑满了，碰着了单梅的手臂。单梅赶紧缩回去。单梅在陌生男人面前总有些不自然，过于拘谨，结婚前这样，结婚至今仍这样。她为此很窘。她想这是因为跟男人接触得太少了。她不敢与马太对视，怕被看出她的胆怯和羞涩。和马太坐得这么近，她难以控制紧张的心情。她能够闻出他身上散发的浓酽的男人味，浓得足以使她窒息使她昏厥。她努力克制着，免得失态。她害怕被孔西察觉，他们的婚姻一直很牢固，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有所动摇。但她还是紧张，还是过于敏感。好在孔西帮她解了围，一个劲地与马太说话，这样就没人注意她了。他们说大嘴巴怎样怎样矮胖子怎样怎样花大姐怎样怎样小绵羊怎样怎样大姑妈怎样怎样，他们说得很起劲，她听得一愣一愣，不懂，但觉得挺神秘。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在说我们同事，”马太解释说，“大嘴巴矮胖子这些都是绰号，都是我们一个单位的。” “像你们这样知识层次很高的单位也作兴给人起绰号？” “这样形像，容易记，叫起来也方便。” 她于是信以为真了。他们旁若无人继续说着。 “小绵羊离婚了，他老婆知道后就跟他离了。” “这得怪小绵羊自己，他太张狂太大意了。” 她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马太诡谲地一笑，说：“他在外面偷女人。” 她不便再问。他们见她听不出什么，就说得更欢了，说得嘻嘻哈哈的。她隐约有些被蒙骗和愚弄的感觉。 夜里，孔西提出要和马太睡隔壁房间，她纳闷，说：“叫他一人睡那儿不就行了？” “这样不礼貌，”孔西说，“我们一男一女睡一房间，是对他不尊重。” “可我们是夫妻呀。”她说。 但他执意要和马太睡，她只好依了他。心想下次我可不欢迎你马太来了。睡在床上，她想，这样也好，落个清静，免在孔西面前假装因体假而轻松自在。她躺在床上看电视，她内心空虚，想用电视来消磨时间。看到一点钟光景，很多电视台便打出“再见”的字样，没什么可看了，她只好关上电视睡觉。 她在床上辗转难眠，失业的痛苦又在困扰着她。她想一个农村人要立足于城市真不容易，尤其像她这样，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相帮。我没了工作，没了在城市生活的基础，我该怎么办，难道得重返那个早已陌生了的小镇？这不就拆散了我的家庭吗？她独自流泪了。她仅有的一点淡淡的幸福感已烟消云散。她这一家庭原本就有许多缺憾，一家三口不能团圆已经够残酷的了，眼下又把她往绝路上逼，她几乎没有面对的勇气。她伤心哭泣，泪水涸湿了枕巾。 她正流着泪，听见隔壁那扇门吱嘎嘎地开了，接着是一连串轻轻的脚步声向对面的卫生间挪去，然后，她听见他们在卫生间放水洗什么。会是洗什么呢？她疑惑不解，问道：“孔西，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还在干嘛？” 刚才还有水声在响，刹那间便什么也听不到了。“是抽水马桶。”孔西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在大便。”听得出他很惊慌。 抽水马桶的水声她是熟悉的，她知道他骗她。“你在洗什么吗？”她想问出个究竟。 “没有。”他矢口否认。“你怎么还没睡着？一直醒着的？” “不，”她也骗他，“刚才被你吵醒的。” “这抽水马桶的水声太大。”孔西为了证明什么又说道。 她心想会是什么事呢他瞒着我，洗脸？洗脚？可他们是洗了澡睡觉的呀？他们走进了隔壁房间。她想还是等明天再问吧。她现在还没心情烦更多的事，她正痛苦着，失业给她带来的痛苦涵盖了一切。她需要安慰需要解脱。她想儿子松松，想年届七十的父母，她还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过他们，她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她想回去看看他们，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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