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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小镇。夜。
  小镇夜景。

  万顺集团公司胡龙广办公室。夜。
  胡龙泰重重地放下电话,还不解气,拳头又擂在老板台上。
  办公室里还有一人,是身着警服的三水镇派出所所长严贵成。
  严贵成:“他说什么?”
  胡龙广:“我一张口他知道你在我跟前,训斥我以后不要当着别人面和他联系。”
  严贵成感叹:“此人太精明了!不过可以想象,你想想,案件碰头会情况你再能向谁打听,自然是先问我,我不清楚,你这一急不就要找他吗?他早就摸准了你的脾气和路数。可没想到他……他为什么对我戒心这么重?”
  胡龙广:“他还说什么,别的事他可以管,但决不插手这个案件。装什么孙子?不就是又要抬高价码吗?”
  严贵成沉思地摇摇头:“我看未必是要抬高价码,胡总啊,事情好象有点复杂。”
  胡龙广:“你怎么知道?”
  严贵成:“今天的会议底细我们还不了解,如果会上情况好,我想孙南彝不会是这个态度,看样子他想撒手不管了。”
  胡龙广显得很烦躁:“你怎么连会上一点情况都探听不到?”
  严贵成:“这就是不妙的信号啊,他们对我已经很戒备了。”
  胡龙泰闷头思索片刻:“他姓孙的想不管也由不了他,他有他的主意,我有我的刹手锏!”
  严贵成阴险地笑笑:“这就对了。”
  胡龙广:“深圳的桂宏顺这几天就来,加拿大那个金先生也要来了,咱们先在报纸上把戏唱起来,哈哈,南洲嘛,也真是个热闹地方!”
  严贵成:“记者能不能很好配合?”
  胡龙广:“放心,就喜欢这个。”胡龙广边说边用三个手指头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

  大街。夜。
  南洲城市绚丽夜景。

  酒店高层咖啡厅。夜。
  蒲心易和赵正坐在一张桌子前。蒲心易面带捉摸不清的笑意,静静听着赵正就炒作画家萧野山失败事所作的解释。
  赵正:“我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你知道前些日子光打长途电话我打了多少?有一天打几十个!光电话费也花老鼻子去了!事情办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容易,真的,实在不容易!”
  蒲心易含而不露,慢慢地啜饮着咖啡,一副优雅闲适的样子。
  赵正:“这会儿的编辑谁都不是傻子,文章打眼一瞅,就知道你是商业炒作,我早向你说过了,这些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能发出来这些文章,全仗我面子碍在那!好了,这下好了,我可算是欠了一屁股两肋的人情帐!”
  蒲心易放下杯子,站起来,踱到落地玻璃窗前,眺望着外面美丽的夜景,颇有感触地抒发情怀:“夜景真美!瞧,多迷人啊!”说着转过身,依然面带微笑,“你所说的一切像窗外的夜景一样美丽,一样迷人。但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从来就不相信生意场上那种叫喊得最动听的声音,我看重的是货真价实——赵先生这一点还不明白么?”
  赵正讪讪一笑:“货真价实?那当然,那当然,咱当然要的就是货真价实!可这货真价实——嗯,你出的那个价也得是实的不能是虚的啊!这么吧,只要你蒲女士肯再咬咬牙出点血,事情我肯定会给你做得漂漂亮亮。”
  蒲心易:“你还想要多少?”
  赵正:“嗯——最少嘛,这个数。”他翻翻一只巴掌。
  蒲心易禁不住笑出声:“赵先生,咱们之间这套游戏你还真想往下玩吗?可游戏是双方玩的,我已经没兴趣了,真遗憾。”
  赵正愣怔了半天:“你在涮我?”
  蒲心易:“你不是也想涮我吗?”
  赵正:“我怎么涮你?”
  蒲心易敛去笑容:“还记得开始你是怎样答应我的吗?你拍着胸脯说你能在全国各地几十家报刊发出介绍萧野山的文章,大报大刊都没问题,结果呢,就几家三流四流的小报。你还承诺请著名画评家写评论文章,谁写了文章?你名单上开的那几个人,我一一问过,你从来就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你忽略了一个常识,赵先生,我是干什么的?能不认识那些画评家吗?能不向他们落实吗?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表现,本来我们合作的机会很多,领域也很宽,遗憾的是你没有诚意,你唯一感兴趣的便是钱,但你失去的偏偏是大把挣钱的机会。”
  赵正恼羞成怒:“我明白了,肯定是林雪寒在背后垫了坏话!肯定是她,没错,肯定是她!”
  蒲心易轻蔑地笑了笑:“赵先生,跟你共事一场,如果你的那些把戏我自己看不出还要别人指点的话,那你就把我蒲心易看得太简单了。”
  蒲心易不待赵正再说什么,向侍者一招手,侍者上前,她递过一张百元钞票,说了句“不用找了”,扬长而去。
  赵正极为尴尬,这时腰间的BP响起。
  BP机上打着一行字:“万顺集团邀请明天采访。”

  林雪寒家。晨。
  早上的阳光洒进屋内。客厅里,江宁宁与朱力民谈话,林雪寒热情招待。
  江宁宁对朱力民很敬重:“在北京看过报上介绍您的文章,没想到在南洲能见到你,我的运气真好!”
  朱力民:“我能帮你什么,说吧。”
  林雪寒将削好的水果端上:“来,边吃边聊。”
  江宁宁:“别忙了,你也坐。”
  林雪寒:“你们说话吧,我这就来。”
  林雪寒打扫水果皮。
  朱力民:“让她忙吧,你说。”
  江宁宁:“如果朱先生得便,想请您去我们公司看看,有些事情,很想向朱先生请教。”
  朱力民:“去你们公司我可能没有时间,你先说说,哪方面的事情?”
  江宁宁:“现状、未来的发展,都面临很多问题——资金、管理、工人素质、市场定位、营销手段……”
  朱力民淡然一笑:“嗬,能有的问题都有了,你把我看成包治百病的郎中了!”
  江宁宁:“问题的确不少,我们这个合资企业……”
  朱力民:“像你们这样的合资企业我见的多了!名义上是合资,假的,空的,不过是想讨点政策上的便宜。”
  江宁宁:“不,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
  朱力民有点不耐烦:“一样,实质上都一样,你一说我就明白。实话给你说吧,你们公司的情况,我兴趣不大,也出不了什么主意。我劝你也别累的慌,哪找不到一碗饭吃,何必要蜗在这个徒有虚名的合资厂?要是实在不愿甩手,我可以给你介绍南洲当地几家顾问公司,请他们去帮你们策划策划,我这里做的都是大项目,要是再接手小公司的事,怕是长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一旁的林雪寒没想到朱力民会以这种倨傲的态度对待江宁宁。她吃惊地看着他。
  江宁宁颇为窘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雪寒想缓和气氛,挨着江宁宁坐下:“来,吃水果。”
  江宁宁:“不用了。既然朱先生这么忙,我就不便占用您的宝贵时间了,对不起,我该告辞了。”
  林雪寒不安,想挽回尴尬局面:“宁宁!”
  江宁宁:“谢谢你,林记者。”
  送走江宁宁,林雪寒返身气冲冲质问朱力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怎么变得这样目空一切盛气凌人?”
  朱力民:“怎么叫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告诉你,这几年我认为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拒绝,我只想做我感兴趣的事情。”
  林雪寒:“你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力,但你没有权力伤害人家的自尊和热情!”
  朱力民:“随你怎么看。”
  晶晶刚起床,揉着眼睛站在房间门口:“妈妈,爸爸,你们怎么啦?”
  林雪寒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报社大院。日。
  林雪寒推车走进报社大院。

  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休息日,报社大楼里空无一人。
  林雪寒拿钥匙开门,门突然从里边打开,门里站着陈小菱,两人都一惊,接着便笑起来。
  陈小菱:“是你啊,雪寒,吓我一跳,我说我还没使劲,这门怎么就开了!”
  林雪寒:“小菱,星期天你怎么还在这?”
  陈小菱:“跟中学生上街呀!市上组织中学生检查大街上店铺牌匾的错别字,报道任务分给我了。”
  林雪寒:“是属于南洲形象工程吧?”
  陈小菱:“嗯,美化净化南洲市容嘛。”
  林雪寒:“南洲形象工程归我跑,这是我的任务。”
  陈小菱:“得了吧,这些日子你够忙的,一篇小报道,我弄弄算了。”
  林雪寒:“谢谢你,小菱。”
  陈小菱:“跟我客什么气呀?哎,你来干吗?”
  林雪寒:“检讨写好了,家里的打印机不好用,想打印出来。”
  陈小菱:“我怀疑有人捣鬼,要不那份原稿怎么死活就找不见?”
  林雪寒:“不管它了。哎,知道吗,领导今谁值班?”
  陈小菱:“牟总,刚才我还碰见。”

  万顺集团公司。日。
  几个公司人员陪着赵正,穿过万顺公司小楼的门厅和走廊。
  胡龙广办公室的门畅开着。赵正刚走到门口,就被从里边快步走出的胡龙广热情迎住。
  胡龙广:“赵记者吧?欢迎!欢迎!”
  公司人员向赵正介绍:“我们集团公司的胡总。”
  赵正:“啊,胡总!久仰!久仰!”

  胡龙广:“不敢当不敢当,能请到赵记者下来走一趟,我们公司可是蓬荜增辉啊!”
  赵正:“哪里哪里。”嘴上虽这么说,但显然自我感觉已经非常好。

  牟思萱办公室。日。
  牟思萱坐在写字台前,翻看着林雪寒的检讨,林雪寒坐在沙发上。
  牟思萱:“嗯,可以。”说着离开座椅,踱到林雪寒面前,“我说小林啊,你可要正确对待这件事情,不能有什么委屈情绪啊。做出成绩,领导上要表扬;出了差错,领导上也要批评,这就叫功过分明!不会有什么情绪吧?”
  林雪寒:“你看我像是有情绪吗?”
  牟思萱:“这就好!这就好!能正确对待就好!”
  林雪寒:“牟总,我还想跟你说件事。”
  牟思萱:“哦,什么事?说吧。”
  林雪寒:“《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对于‘汪案’的报道,只是初步的,现在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我们能不能再深入地对‘汪案’进行追踪采访报道?”
  牟思萱犹豫:“报上刚刚结束了‘汪案读者评说’的讨论,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嗯,分量已经够重了,目前我们没有再发大的报道的计划。”
  林雪寒:“牟总,读者可是非常关注这个案子啊。”
  牟思萱:“读者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案子正在进展中,案子怎么来搞,是办案人员的事,我们再多说话,会不会影响办案?是不是合适?”
  林雪寒:“牟总,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报纸报道和办案人员办案,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为了维护我们的法律,惩治罪犯,保护人民,在这个目标下,报纸应该发挥自己的独特功能,应该履行自身所承担的义务,至于办案思路办案手段等一些不宜披露的东西,当然决不能随意披露,这只能促进办案工作,怎么会影响呢?”
  牟思萱沉吟半天:“你准备怎么写?写什么?”
  林雪寒:“案件新的焦点。有一些本来在第一篇报道里就可以写进去的,但没来得及写,比如说我就亲自参与了一场‘三堂会审’,会很精彩的。”

  桑那休息间。日。
  诺大的休息室内客人不多,胡龙广和严贵成裹着浴巾,半躺半靠在沙发椅上,喝饮料、抽烟。
  胡龙广:“怎么样,你觉得此人能不能用?”
  严贵成:“没错,一请他来这,”严贵成拍拍沙发,“眼珠子都亮了。”
  胡龙广:“吊吊胃口,今个别的节目不再安排。”
  休息室入口处,刚刚蒸完桑那裹着浴巾的赵正走进,一公司人员陪着他。
  胡龙广和严贵成欠身示意赵正在对面的沙发椅上躺下,侍者捧来香烟,赵正在盒子里挑了一支,侍者打火替他点着。
  胡龙广:“你们记者跑采访也是个累活啊,蒸蒸,透透汗,轻松轻松。”
  赵正:“痛快!真痛快!”
  胡龙广:“不是因为赵记者,严所长我哪请得来?大家一块跑了半天了,好好放松放松。”
  严贵成:“我也想交位记者朋友啊。”
  年轻的服务小姐扭动姣好的身姿从过道走过,赵正贪婪地望着。
  侍者领班走来:“几位先生待会儿要什么服务?开单间吧?”
  赵正精神一振,但不好表示什么,看着胡龙广。
  胡龙广装作没看见:“有什么服务?”
  领班意味深长地:“先生想要什么服务?”
  胡龙广脸色突然一拉:“你们的生意想栽在我这两位朋友手里是不是?你知道他们是干啥的?”
  领班被说得莫名其妙,愣在那里。
  胡龙广:“怎么还不明白?去去去!”
  领班赶紧退下。赵正脸上不由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胡龙广抱歉地:“只说是请赵记者和严所长来蒸一蒸,解解乏气,看来这地方也是不干净啊”
  严贵成:“这还是大白天,明天我就派人来查查,看他们有什么服务!”
  胡龙广:“对了,赵记者,修修脚,掏掏耳朵吧?”
  赵正掩饰着失望:“行,怎么都行。”
  公司的随从招手叫来侍者吩咐。
  胡龙广喝了口饮料:“赵记者,‘夕阳红’项目情况你整个都看了,有关资料也都给你了,报上宣传的事就全部拜托你啦!”
  赵正:“这你放心。”
  修脚和掏耳的师傅已经过来开始为赵正服务。
  胡龙广:“老实说,对你们记者,我是又尊敬又恼火啊,尊敬的是你们掌握着宣传工具,是笔杆子,有学问,恼火的是有些记者为了弄出点惊人的东西,就不顾事实。”
  赵正:“你指的是我们那位林记者林雪寒?”
  胡龙广:“不管你‘雪寒’也好‘雪冷’也好,不能为了你的文章有个大响动就乱放炮啊!”
  严贵成:“那个林雪寒我了解。”
  赵正:“严所长认识我们的林记者?”
  严贵成:“说不上认识,但我知道她的一些根底。”
  赵正:“哦,什么根底?”
  严贵成:“多年前她被公安机关收审过!还是没当记者前吧,巡警队在歌厅查夜,她留宿歌厅,被巡警队抓起来了,怎么,你们是同事,你不知道?”
  赵正一下子来了兴趣,一把推开掏耳的师傅:“哈!这可是个大新闻!是不是搞三陪?”
  严贵成:“被怀疑是风尘女,搞三陪倒没落实。”
  胡龙广:“难怪她要对公安机关心怀有恨。”
  赵正兴奋异常:“想不到!真想不到!”
  严贵成瞥了一眼赵正,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赵记者,话是撵在这了随便说说,老早的事了,回到报社可不能随便说啊。”
  赵正不说话,只是阴沉地笑着。

  桑那浴室大门外,日。
  赵正、胡龙广、严贵成以及公司随从走出桑那浴室大门。
  两辆轿车从不远处的停车场驶出。
  趁等车时,胡龙广拍拍赵正,又朝严贵成努努嘴,眼里射出一丝淫笑:“今严所长在,不便安排,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让小弟你尽兴。”
  赵正会意地连连点头:“好说,好说。”
  车驶到面前,胡龙广和严贵成上了一辆,公司随从陪赵正上了另一辆。

  轿车上。日。
  公司随从从前座转过身,递给赵正一个信封。
  随从:“赵记者,这是我们老板为你的文章预付的稿费,请笑纳。”
  赵正假意推辞:“文章还没写,这好不好?”
  随从:“我们老板的一片心意,赵记者不要推辞。”
  赵正接过信封。
  随从:“老板还送你一点礼物。”
  赵正身旁是一只又大又精美的礼品袋。
  赵正在随从转回身后,撩开信封口看了看,里面是厚厚一沓钞票。

  林雪寒家。日。
  林雪寒坐在电脑前写作。
  朱力民一边打领带,一边远远望了眼林雪寒。
  朱力民:“怎么样,今晚你有时间吗?”
  林雪寒:“什么事?”
  朱力民:“金先生马上来,再往后我就没时间了,今晚你有空,我们就请沈松林一块吃顿饭。”
  林雪寒:“好吧。”
  朱力民:“是你通知还是我通知?”
  林雪寒:“谁通知都行。”
  朱力民:“那你通知吧。六点半,荔园酒家。”说完,在即将出门前,又回头,“算了,我打电话吧。”
  晶晶拿着芭比娃娃跑到林雪寒身边。
  晶晶:“妈妈,我给芭比娃娃穿这件衣服,配这条裙子,你看好看吗?”
  林雪寒接过芭比娃娃:“好看。再系一条红纱巾,就更好看了。”
  晶晶:“好,我去给她系上。”
  晶晶跑回自己房间。
  林雪寒刚要继续写作,晶晶拿着芭比娃娃和娃娃的小饰物红纱巾跑到面前。
  晶晶:“妈妈,我给芭比娃娃系上这条红纱巾行吗?”
  林雪寒:“漂亮!行,挺好!”
  晶晶将芭比娃娃往林雪寒手里一塞:“帮我拿着。”
  林雪寒只好拿着芭比娃娃,看女儿给她系纱巾。
  小小红纱巾在芭比娃娃脖子上绕成这样又绕成那样。渐渐,那红纱巾在林雪寒眼前幻化成另一副情景——
  一条红纱巾在空中舞动。
  舞动红纱巾的是林雪寒。她刚刚爬上山顶。山道上,沈松林和朱力民正在奋力向上爬,红纱巾在召唤他们。
  空中舞动的红纱巾。
  红纱巾衬托着林雪寒沉思的面影。

  市郊。日。
  市郊马路上,沈松林驾车行驶。
  经过马路边一个烟摊时,沈松林停车,打开车窗,向摊主问路。
  沈松林:“老人家,请问附近是不是有个海天汽车保养厂?”
  老人手一指:“前边,不远就是。”
  沈松林:“谢谢。”
  沈松林关上车窗,却又打开。他的视线停留在烟摊后面那大门旁挂的牌子上。
  牌子上的大字赫然入目:中外合资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
  沈松林感到惊异。他犹豫地把车拐到大门口,下了车。

  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日。
  沈松林走进加工厂,这个所谓合资企业在他眼前呈现出的简陋破败的景象,使他感到吃惊。
  休息日,厂内空寂无人。一阵吉他弹奏声隐隐传来。
  纤细美丽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拨动,是江宁宁在弹吉他。她坐在露天一处堆放木料的地方,粗糙的背景和她婀娜亮丽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弹奏的曲调忧伤哀婉,正如她此刻的神情。
  沈松林拐过一堆木料,眼前猛地出现江宁宁的身影,他不由呆呆地站在那里。
  江宁宁依然弹琴,过了好大会儿才发现沈松林,令她感到非常意外。
  江宁宁:“啊,沈松林!”
  她兴奋地立即向沈松林奔来。
  江宁宁:“你怎么来了?”
  沈松林没有回答,只是用深沉而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江宁宁。
  江宁宁:“你没说要来啊,怎么找到这的?”
  沈松林叹口气:“去保养车从门口路过,看见牌子就进来了。”
  江宁宁做出轻松的样子:“今天星期天,没事,瞎弹一会琴。”
  沈松林:“平时就在这上班?”
  江宁宁:“是啊。”她打量一眼沈松林,岔开话题,“走啊,去吃龙眼,老板刚刚送的,难得你能到我这来。”
  江宁宁带沈松林来到她的办公室。
  看着粗糙简单的陈设和用纸糊上的木板墙缝,办公室的简陋又一次让沈松林感到吃惊。
  江宁宁望着沈松林:“我知道你会感到吃惊,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她拿出一大把龙眼,换上活泼轻松的态度,“来,吃龙眼。别站在那里啊,坐,坐吧。”
  沈松林坐下,心情显得很沉重。
  沈松林:“宁宁,我真不知道你工作的环境这么差,一个合资企业怎么能……”
  江宁宁:“合资企业有各种各样,哪能都在星级写字楼里办公!”
  沈松林负疚地:“宁宁,怪我,我对不起你……”
  江宁宁朗声笑起来:“怎么怪你,来南洲进这个公司都是我自个心甘情愿的啊!哎,别老盯在我这了,说说,说说你的案子有什么进展。”
  沈松林:“汪海婷的丈夫胡龙泰抓获归案了,但供认泼硫酸的只是他一个人。”
  江宁宁:“谎话,肯定是谎话!我相信林雪寒的报道。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林雪寒,就觉得她特别有魅力,心里马上就喜欢她了,你说怪不怪?”
  沈松林勉强笑笑,没吭声。
  江宁宁:“你不相信?你不觉得她很有魅力?”
  沈松林的神情有点恍惚。
  江宁宁瞪着沈松林:“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沈松林急忙掩饰:“没什么,没什么。”
  恰巧这时沈松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手机接电话。
  沈松林:“喂……哦,是力民啊,我正在外边。……晚上六点半,荔园酒家,行啊,你和雪寒把女儿也带上啊。好,晚上见!”
  沈松林关上手机,江宁宁好奇地望着沈松林。
  江宁宁:“朱力民的电话?”
  沈松林:“我的老同学,嗯,是林雪寒的丈夫。”
  江宁宁:“你们是老同学?”
  沈松林犹豫着但终于说出:“宁宁,我还没告诉你,我和林雪寒,还有她丈夫,是大学同班同学。”
  江宁宁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异。

  荔园露天餐厅。夜。
  荔园酒家是在一片荔树园子里开设的露天餐厅,彩灯装扮荔树,餐台散布林间,显得别具风味。
  服务小姐引导朱力民、林雪寒和晶晶在一张餐台前就座。
  朱力民看看表,告诉服务员:“等会点菜。”
  沈松林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林雪寒:“他来了。”
  沈松林也看见了他们。彼此招手。朱力民快步迎上。
  朱力民非常热情:“好家伙,藏了快十年,可算逮住你啦!”
  沈松林上上下下打量朱力民:“更精神啦,比年轻时更精神啦!”
  两人说笑着来到餐台前,林雪寒和女儿而早已起身迎候沈松林。
  林雪寒向沈松林介绍:“我们的女儿,晶晶。”
  晶晶很有礼貌地:“叔叔好!”
  沈松林高兴地搂住晶晶:“啊,多漂亮!上幼儿园吧?”
  晶晶点点头。
  沈松林感慨地:“真快!咱们的下一代都这么大了!”
  朱力民:“没办法啊,谁也不能让时间老停留在年轻时候。”
  林雪寒:“坐吧,请坐。”

  海滨。夜。
  江宁宁面对大海,一个人坐在海边岩石上。
  大海,新月,凝然不动的姑娘的身影,勾勒出一副静谧的画面。
  晚夕的海风轻拂着姑娘的长发,姑娘在沉思遐想。
  江宁宁(心声):“原来他和林雪寒早就是同学,为什么他不愿意告诉我呢?为什么一说到林雪寒,他就神态恍惚,表情那么不自然?沈松林,你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姐姐伤害了你,难道因此我的真诚就不能换来你的信任?你就永远向我闭上心灵的门户吗?”
  大海。新月。凝然不动的姑娘的身影。

  荔园露天餐厅。夜。
  天边的新月与荔园的彩灯遥相辉映。
  餐台上传出沈松林和朱力民的笑声。
  沈松林:“是的,有那么一阵,好多知识分子都经商,都往海里跳。”
  朱力民:“这就叫盲目下海!”
  林雪寒:“来,吃菜吧,边吃边聊。”
  显然朱力民谈兴正浓,夹了口菜,指指林雪寒:“当时她就反对我下海,记得我为京西特钢厂策划完‘三阶工程’,导入CI战略,我不要他们一分钱的报酬,只提出认购他们五万股原始股。那时谁对京西特钢厂有信心?谁都没有,股份向工人摊派工人都不要,厂里还认为我是为他们解急帮困哩,她呢,也不支持我……”
  林雪寒淡淡一笑:“我是不支持你为了买股份去向人借钱。”
  朱力民:“看看,是吧,她就不愿意冒这个险,可是一年不到京西特钢股份一上市,得……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有人又会想到别处去了。”
  沈松林不由看看林雪寒,林雪寒这回不再说什么,平静地给女儿的杯中斟饮料,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朱力民在沈松林面前似乎萌发出强烈的表现欲,平日的矜持一扫而光,言谈举止充满自信。
  朱力民:“中国的文人下海,我总结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无非是敲敲边鼓,给别人参谋参谋,向企业卖卖点子,不用说这是初期阶段;第二阶段是见别人搞经贸发了财,自己也办起公司,倒彩电,倒钢材,结果后来宏观调控,很多人淹死了;我们下海算是第三阶段,这代下海的文人对中国宏观经济有高屋建瓴的把握能力,对微观经济有独到的见解,以智力为经济服务的独特方式下海,用智力推动中国经济的发展,这才算是成熟的阶段。”
  沈松林听得很专心:“精彩的见解!嗯,很精彩!”
  林雪寒显然认为朱力民是在有意买弄,不以为然:“吃吧,老听你演讲菜都凉了。”
  朱力民并未理会林雪寒,喝口酒后更加神采飞扬:“中国文人最看重自我价值,什么是自我价值?今天的价值观决不可能和昨天一样,现代化最终必然涉及中国文人心态和价值观的根本转变。你是个文化人,你聪明,有学识,有智慧,没错,人家会用你,会客客气气对待你,但终了你还处于社会配角地位,只有当你的经济地位强大起来,你才有人格尊严可讲,你才有自我价值可言!就拿请客吃饭来说吧,过去我常常和一些老板一块吃饭,吃完饭,往出甩钱买单的总是人家,为什么?你囊中羞涩,想撑这个面子撑不起!一个大男人,在这场合你有尊严可言吗?如果你腰包里的东西像肚子里的学问一样鼓,你也可以往出甩钱,那又是什么感觉?所以,不瞒你说,我的原则是,我个人的能力,个人的智慧,最终必须从经济价值上体现出来。我还不瞒你,松林,雪寒在这一点上和我有根本的认识分歧,但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晶晶:“爸爸讲什么大道理啊?慷——慷——激扬的!”
  林雪寒忍俊不禁:“晶晶,那不叫慷慷激扬,叫慷慨激昂。”
  晶晶:“对,慷慨激昂,慷慨激昂。”
  沈松林和朱力民也笑起来。
  这时朱力民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手机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沈松林一边夹菜一边颇有感触地:“看来朱力民变化很大啊。”
  林雪寒:“你感到有什么变化?”
  沈松林:“是不是,嗯,是不是比过去能讲多了,也自信多了?”
  林雪寒未置可否。
  朱力民接完电话,匆匆回到餐台边,连连向沈松林致歉。
  朱力民:“对不起,真对不起!看来这顿饭不能陪你吃完了。市政府的电话,加拿大来南洲投资的金先生明天到,市政府找我马上去商谈明天接待的事情。真没办法!”
  沈松林:“没关系,正经事重要。”
  朱力民吩咐林雪寒:“你好好陪陪老同学,一定照顾他吃好喝好啊!”
  林雪寒笑笑,算是答应。
  沈松林站起要送朱力民,被朱力民按在座位上。
  朱力民:“坐着,别动!晶晶,和妈妈好好陪陪叔叔啊!”
  晶晶:“好的。爸爸再见!”
  朱力民匆匆而去。
  距餐台不远的地方是一个舞台,舞台上突然灯光大亮,乐声大起。
  晶晶兴奋地:“妈妈,文艺演出开始啦!”
  舞台上走出主持人:“亲爱的各位来宾,亲爱的各位朋友,晚上好!……”
  林雪寒往沈松林的杯子里加了些饮料:“来过这吗?”
  沈松林摇头:“头一次。”
  晶晶从座椅上蹦下来:“妈妈,我要去看演出!”
  林雪寒:“这里看得见呀。”
  晶晶:“我要到跟前去看。”
  林雪寒:“别往远处跑!”
  晶晶答应一声,向舞台前奔去。
  林雪寒半说笑半认真地:“刚才听朱力民的,现在该听你的了。”
  沈松林轻松地:“好啊,想听我讲什么?”
  林雪寒沉默了一会,郑重地望着沈松林:“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还不成家?”
  沈松林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感到奇怪?”
  林雪寒:“总有原因吧。”
  沈松林眼睛望着别处,许久才收回视线:“你知道,我的妻子是去了德国后和我分手的,她不回来了,要追求她的事业,追求属于她的那一份生活,我能理解,也能原谅她,可有一个人却不理解她也不原谅她,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妹妹。”
  林雪寒静静地听沈松林往下讲。
  沈松林:“她出去时为了凑学费,凑路费,我们借了别人一些债,为了还债,有一段我的日子过得很苦,吃的用的全都瞎凑合,她妹妹就常跑来照顾我。她谴责她姐姐的负心,想尽她的力量补上她姐姐欠我的那一份东西,这让我……嗯,让我觉得很不合适,也很尴尬,可我劝阻不了她。这还不是最难办的,最难办的是到了后来……到了后来……”
  林雪寒笑了:“到后来她渐渐爱上了昔日的姐夫,是不是?”
  沈松林点点头:“她喜欢我,也可以说是欣赏我,这是我早就感觉到的,但没料到她的感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这让我更加难堪。”
  林雪寒:“那你对她呢?你对她感觉怎样?”
  沈松林:“对她,我一直抱有好感,但这不等于说可以发展那样的感情。我尽可能回避她,但没想到她很痴情,我从北京来到南洲,她随后也来了。在北京本来她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可她辞掉了,南洲的工作并不理想。”
  林雪寒:“她现在在南洲?”
  沈松林:“你见过她。”
  林雪寒:“我见过?”
  沈松林:“和他们老板去报社给汪海婷捐过钱,就是旺佳家具公司总经理助理江宁宁。”
  林雪寒:“哦,宁宁!好姑娘。哎,我不明白,你担心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呢?”
  沈松林:“你不认为这种关系很尴尬吗?”
  林雪寒:“姐姐是姐姐,她是她呀!”
  沈松林苦笑不语。
  林雪寒:“这倒好,一个坦率执着,一个难脱尴尬。”

  海滨。夜。
  大海。新月。
  江宁宁满怀心思地从沙滩上向城市返回。
  月光下,潮汐漫过沙滩上一串长长的脚印。

  荔园露天餐厅。夜。
  舞台上的节目在继续演出。
  林雪寒和沈松林的谈话也在继续。
  沈松林:“说说你们吧。力民这几年很成功啊。”
  林雪寒想说什么,又难以启口。
  沈松林觉察到了林雪寒似有难言之隐,想岔开话题,林雪寒却自嘲地笑起来。
  林雪寒:“是啊,他很成功,至少外界是这样评价的。但我们之间嘛,也少不了一些磕磕碰碰,不过用一位朋友的话说,纯粹是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舞台上男女演员正在表演竹竿舞,演员们在竹竿的磕打中蹦跳穿梭。
  竹竿的磕打声响亮而有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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