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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满   知音、观念、科技、命运


  由零到壹虽然不容易,但因为一切操之在己,所以对我而言,反而不是问题。我以为有了基础,由壹到贰应该轻松得多,事实证明我错了。
  人在成长过程中,身体只要有足够的营养,其它皆毌庸担心。知识则只要有环境,加上自我的努力,多多少少可以学到一些,足够安身立命。而智能的成长就难了,不仅要有机缘,先得明心见性之妙,还要锲而不舍,不断追求,稍微把持不住,就是前功尽弃。
  一般人的问题在于自律困难,只知向外看,严于要求别人。我则恰恰相反,自我约束已经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常忽略了别人没有自制能力。每每看到别人的问题,总以为是他们缺乏机会,没有人开导。既然我已经有了正确的观念,就应该创造一个好环境,提供一个沟通的管道,透过理性的分析,天下事没有一件解决不了。
  然而,在零壹那批人中,沉红莲是唯一成功的例子。虽然对一般人说来,她的天份不差,有良好的学习基础。她由教学严格的新竹女中,到台大中国文学系,在学业上已算是顶尖的了。可是在我的标准中,她只能算是中等智力,在早期并没有对她寄以厚望。
  后来,我渐渐发现了她过人的特征,做事认真、心思细密,对任何工作,连扫地在内,绝不因循苟且。她做人也很有原则,一旦决定了,就坚持到底。真正令我激赏的,是她讲义气、直言不讳,大有红线聂隐之风。就为这一点,我们志同道合,声气与共。
  工作认真只是做事的基本条件,虽然对我帮助很大,但这种人处处可寻。坚持原则也不能算是优点,当人的意识型态相异时,双方的坚持只有使事态恶化。或许正是物以类聚吧!我常常感慨惋叹,当今这个物质王朝中,人人为己,私欲横行。利之所趋,人们无所不用其极,政治、法律固早已为沦为私具,学术思想界更是“尊私重盗”,并且推出了种种美轮美奂、精致微妙的理论,劝君“勿忘自我”!
  我知道,人世就是一个自我良知与私心抗争的战场,也可以说是精神与物质永恒的对峙。不错,在每一场战役中,都是人的私心占了上风。但是每一场战役的参与者,都已随风化为尘埃。只有人无私的精神,仍旧闪耀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不正是文化的内涵吗?人成长的环境,在人性的互动下,演绎出成形的轨迹。当具有私心私利的人体,一具一具地腐杇,一个一个地埋葬在过去后。只有众人向往的公利,始终难以企及。于是,期望升华成为意念,意念永恒地流传在人间。
  当然,没有私心的义人比比皆是,正因为不私故不群,不私不群则没有力量。话说回来,力量本来就是唯物的,必须有一能量的中心,才能发生作用!因此,崇拜力量的人一定绕着私心旋转,坚持正义者不忮不求,永远散布在离心的外围。
  沈红莲的生父在她三岁时因病去世,母亲带着两个女儿,生活艰苦。在她八岁时,母亲经人介绍,认识了沈少逸先生。他可怜这两个没有父亲的小女孩,便与她母亲结了婚,将这两个小孩视同己出。
  沈少逸先生,江苏南通人,自大陆来台后即在警界服务。由于为人不群不党,不贪不阿,于是职位便越调越偏僻,最后在桃园县杨梅镇做了几十年的基层警察。
  家世是人心的动力泉源,有个不贪的父亲,经济条件不可能丰裕。在这种情形下,人心最容易向两个极端发展,一是私念占了上风,结果必然重视利益,力求弥补过去所缺者。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子女将对父母的敬爱,化为行为上的圭臬。
  学习环境对人也有莫大的影响,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有两位老师对沈红莲的影响甚大。一位是杨梅国中的许静和老师,许老师国学涵养深厚,教学敏锐犀利,在她的鞭策之下,奠定了沉红莲的文学基础。另一位是新竹女中的林彩贞老师,林老师在教历史时,总设法把书本中未提及的因果影响,客观而深入的传达给学生。沉红莲更常常在上课之余,向老师讨教人生的方向与意义,潜移默化的结果,终使她走上了追求人生真理的途径。
  沉红莲学的是中国文学,是中华文化的正统传人。家世环境加上传统,或许还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根性”,令她的血液中,贯流着这个时代所缺乏的侠义正气!
  当大周决定不再支持我的研究工作后,我告诉仅有的两位工作同仁--沉红莲与另一位女同事马毓德,我无力支付她们的薪资,请她们另谋高就。
  马毓德含着泪,默默地走了,沉红莲却稳坐在她的位子上,继续做着未完成的工作。我当时以为她只是想把手中的事告一段落,也就未加理会。
  第二天我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来了,而且还在工作,我大感诧异:
  “不必做了,这种工作不是短时期可以完成的,谢谢你,你走吧!”
  “你叫我走?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也是我的责任呀!”
  她这一句话,立刻令我刮目相看,想不到她居然有此见识。
  “可是,我发不出薪水来呀!”我本来要说,这是我的事,但却立刻想到,我不能这样说,我不能把这种工作当作私事!
  “你能不拿薪水,我也能!”
  “可是你还要帮助妹妹读书,不像我还有些积蓄。”她是长女,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及妹妹。大学几年,她都是靠兼任家教撑过来的。
  “放心,我昨天已经找到家教了!”
  尽管如此,我一直怀疑她是否经得住考验。我的目标非常明确,中文研究只是阶段性的工作,思想才是终极。她到底能走多远呢?历史上有出众的女文学家、艺术家,甚至也有军事家、政治家,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女性的思想家!
  为了避免被假象所误导,贻害了她的终生,我开始介绍自己的思想,解释奋斗的方向。同时我特别强调自我控制的重要性,必须摒除私念,杜绝物欲。
  她领悟力不差,行为上也颇符合我的准则。但是,她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一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原因,以致情绪失控。
  我承认对女性了解不够,也从来不认为有必要花功夫去深入研究。说穿了,女性的特性,因先天生理及后天生活的影响,自有其必然的认知与行为。但是环境不断地在变化,时到今日,男女除了性别与体质的不同外,其它的状况必然都得因应环境而改变。
  比如说,女性比较重视感情与家庭,那是社会需求所赋予的。在以体力至上的环境中,女性是依附者,感情与家庭正是依附的结果。换个角度看,如果有一种社会,生存的保障完全依赖女性,则感情与家庭势将成为男性的专利。
  这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男女间的平等不是仅靠诉求与争取就可以改变的,女性如果能以行为证明她们可以独立于男性的呵护之外,则男女自然而然就平等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是思想上要能平等,因为只有思想能创造环境,改变环境!
  每次,当她情绪失控时,我就在一旁观察。看她是否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以便决定下一步要采取的对策。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那种过人的韧性。她若是情绪发作,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工作。就好象一座发电厂,屹立在汹涌的怒涛中,将所有内心的冲突都转化为能量。
  尽管如此,我仍然毫不纵容,一条一条地数说她犯下的错误。她若坚持不下去,趁着年轻,离开得越早越好。否则我要把握机会,加强她的思想训练!
  每一次我都以为是最后一遭,每一次她都若无事然地渡过。而且她生气的频率渐渐少了,生气的时间也渐渐短了。二十多来,她从一个正常的少女,怀着对人生的憧憬,到洞悉天人,慈悲济众,成为我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仓颉输入法是我发明的,却很少有人知道我只赋与仓颉法以生命,是沉红莲细心地呵护它、照料它。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过权利,也没有要求过名望、声誉。她只是默默地、不停地,埋首在那永无止境的工作中!
  一男一女,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如果要说没有一点爱情的火花,那定是骗人的神话。但是,对自命觉悟、奉献人世的我,如果自陷情网不能自拔,这半生的修为也就化为流水了。更何况沉红莲也是个觉者,我们若不能把感情化为力量,同为中华文化奉献心力,那么所谓的觉悟,岂不是对人类精神、思想的绝大讽刺?
  我也必须承认,曾经有段时期,我面临了最大的考验。那时我对婚姻失望之极,一再扪心自问,究竟该如何自处?我不认为道德是合理的选择,也不相信爱情是最终的途径。可是,即使要顺遂自然,也必须先厘清自然的定义。
  在文明社会中,夫妻父子的关系原是人类血脉相承的策略。而社会发展到今天,人口的滋长已经成了人类文明灭绝的肇因,我自命为得悟者,究竟所悟者为何?
  家庭不是我追求的方向,结婚就是不可原宥的错误,如果任我选择,我当然会放弃婚姻。沉红莲是我志同道合的唯一伴侣,是探索未来不可或缺的助手,我们必须并肩作战。偏偏我师法的对象,却是重视伦理道德的中华文化,不容我自以为是!
  道德伦理与时代认知的矛盾,愿望理想与现实人生的矛盾赤裸裸地摊在眼前。古往今来,没有前例可循,也没有现成的理论依据。唯一可以信赖的,是多年来自我训练出来的理性,我必须在理性中找到一条明路。
  人生是无奈的,人的理性终究逃不出经验的极限。但是,人生却在造物者精心的安排下,万事有得有失。这两种矛盾观念的分别,即在于一线之间,就是私心的多少。
  我先把私利放到一边,否定了个人的爱恶,不计世人的褒贬,且由根本来分析。我认为这种永生的矛盾,来自于人的生理需求。人本是一种动物,造物者给了人类性的需求,并非为了供人欢乐,而是诱使人因此传种接代。在群体生活中,人类又认识到人具有野兽所缺乏的理性。理性是一种反省式的再认知,可以经由现象而洞悉本源,未必一定要依循过去的模式。
  在理性的认知下,人了解到若忽略本能,感官将因此付出痛苦的代价。再若完全依顺本能,则人与兽则毫无分别。由于早期社会民智未开,智者为了调和鼎鼐,特别设计了各种制度、律法,都不过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时到今日,人类的智能虽然尚在萌芽阶段,但是知识却已积累如山。尤其是物质文明的盛兴,人已经知道利用各种能源,解决了生存的问题。人也了解了生命的机能,性的需求与种族的延续已无绝对的关连。新时代的权宜之计,便是追求感官的刺激,放任自我私欲的满足。这一来,兽性戴上了崭新的桂冠,只是猎食者与被猎者之间,实力消长日益悬殊。这不可能是造物者的初衷!除非人类理性尽泯,否则在理性的反思下,由得失之间,一定能体验到冥冥之中的玄机!
  正当我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件玄事发生了,那是廉广全拜师学艺,成为在台武当派的掌门人。在他的推荐之下,我也入了武当门,师父问我要学什么功夫,我记得儿时曾在北京看过一些奇事,为了探索神秘的真相,决定学习“五鬼搬运法”。
  老师父说:
  “不是我不愿教,而是一向没有人肯学。因为学五鬼搬运法有个先决条件,学者必须在先神前盟誓,自愿接受神的制约,代价非常高。”
  “我愿意接受。”我不必考虑,既然自愿下地狱,刀山油锅,还有什么?
  “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一是终生穷困,二是肢体残废,三是绝子绝孙。当然,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全部灾难到临。”
  几个师兄弟都劝我不要学,赵蓝平在学“灵魂出窍”,那是我教他挑选的。他觉得我这个人不可思议,学五鬼搬运做什么?难道想做小偷?
  其实我的想法很实际,不论灵魂出窍是否真练得成,因限于主观,无从证明其真假。五鬼搬运是客观的现象,只要占有空间的物体,能被精神意志所搬运,哪怕只移动了分寸,在科学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革命!
  “师父,我早考虑过,只要能学会五鬼搬运法,生死荣辱,在所不计。”
  “可是要学很久啊,而且在学习期间,不可吃荤,不能近女色,否则无效。”老师父还举了些例子,一再强调其难度。
  我一一奉行,虽然五鬼搬运法没有学成功,誓言却应验了。除了肢体残废之外,我算得上是穷困半生了,至于绝子绝孙,保证如假包换!
  其实我的收获大得难以估计,可能是另外一种搬运吧!在这次练习过程中,我成功地摒除了性的困扰。性的问题没有了,灵台一片空明,肉体成了真正的道场。一天一天地,我的私心越来越淡,所有的事物看去都是一片透明,直达真如。
  难怪古今中外修行者都必须避免性生活,这不正是人生的真相吗?在造物的设计中,每个人有其特殊的功能。大多数的人生生不息,正好提供了社会基础。社会是无奈的,继承了物种进化的积习,是人类自省反思的素材。人若能反思,必可认知造物的原旨--真理。欲知真理,必先辨明感官之伪,而唯有能免于生殖奴役者,始能得之。
  这种玄机,在我一生的遭遇中,未必尽是偶然。自幼母亲就灌注了我神佛的观念,中学时又沉迷在还珠楼主的仙侠境界中。及至成长,所见的社会百态,无一值得效法。是以从头摸索便成为仅有的法门,加上既未曾得,也就无所失。恰好在这个新时代中,处处生机,毌需落人巢臼,便随意闯出一片天地来。
  没有了性的困扰,不计人间的得失,在纯精神的世界里,沉红莲与我之间更能精诚合作,二十年来始终相敬如宾。
  她对我的帮助无与伦比,我的个性大开大阖,兴趣广泛,举凡宇宙中的事物、人世间的观念几乎无所不涉,无理不容。然而人受到时空的限制,有一得就有一失,我往往会疏于细节而沦于虚幻。沉红莲刚刚与我相反,她就学认真,做事扎实,不弄到通透不肯罢休。我每每拿她做试金石,可怜的她,跟着我东学学、西看看,忙得不亦乐乎。
  她最初只帮我编码,后来专做数据结构。当我在美国最缺人手的时候,她又开始写字库程序。待我做自然语言时,她负责语意以及辨识的核心部分。我写书撰文都由她整理校对,修辞求证(我常常是想当然耳)。教智能学时,她则负责记录、整理资料。(仅仅是我上课的录音带,就已经有了数百卷之多。)
  除了工作之外,她还负责照料我的生活起居,让我充分享有一个无后顾之忧的环境。在这种情形下,我已经被逼上梁山,不“替天行道”就有亏职守了。

  零壹公司成立时,我的思想尚未完全成熟,仅凭一腔热血,以为人人都应该看到人类文明的危机,而且只要看到了,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投入这一具有极大使命的事业。
  公司成立不久后,有一次我对员工解说中文计算机应该发展的方向以及社会上急功近利、短视媚行所将导致的文化上难以弥补的祸害。我发现同仁们竟然漠不关心,有位也是台大中文系的女同事,甚至面带不满之色,我颇为讶异,就问她说:
  “你不同意吗?”
  “你是老板,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与我同不同意有什么相干?”
  这句话令我自我检讨了好多天,她的话不无道理,我的理想只是我个人经历的回响。文化是个复杂的大题目,别人对文化的认知并不见得与我相同。她虽然学的是中文,中文的领域也极广阔,再说她来此的目的,也不过为了有个工作,以求生存。我怎么可以空空洞洞的,喊句口号,就希望别人赞同呢?
  常常听到人说:“那个人没有文化,这个人有文化”。怎样才是有文化呢?过去也有人悲伤地呻吟:“台湾是文化沙漠”。文化沙漠又是什么呢?现在更有人自夸:“我们是文化大国”!多么令人心仪啊!文化大国!
  日子久了,听得多了,我才了解一般人认可的文化不外乎应用的知识、装饰的艺术、享受的认知与可资炫耀的社会行为!
  多可悲啊!人不知道自己的认知从何而来,不了解自我意识型态的根源,不重视历史教训。人人标榜科学,却不懂科学是种求真的精神以及验证的方法!不懂倒也罢了,竟然舍本逐末,把科学技术的成品视为真理!人人崇拜民主,更不知民主的真谛,让国家大事、人类前途,由大多数毫无主见、受媒体影响的人画个卯来决定。
  当幼稚的儿童登上讲台时,当酒醉的驾驶冲入高速公路时,当物欲堵塞了人的良知时,当人类丧失了认知的判断力时,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探讨的意义了。还奢谈什么文化呢?但是不谈文化岂不贻笑大方吗?赶快抓一些来充数吧!
  要知道,文化是一个民族世世代代,在漫长岁月的生活中,历经了风霜世局,最后所累积的人性与环境的认知!今人连近在眼前的问题都束手无策,怎会有千秋万世的远见?即令有文化,所看到的不过是色相,所感到的不过是情欲而已!
  人的眼光受限于生理的结构,人对文化的认知则受限于社会环境,一个声色犬马的社会,就有声色犬马的文化!一个玩权弄利的社会,就有吹牛拍马的主流力量!一个自由放纵的社会,就有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利害,不管整体存亡的人心!
  这就是现实人间,在西方物质文明的主导下,百年来的教育就是教人如何数典忘祖!人由初生时的无知,到接受环境的无知,逐步积累了主观的无知。再由无知中堆砌了无尽而虚幻的期望!还要把自己的期望加诸他人。
  是呀!我怎么也有着同样的无知,居然也堆砌着这种虚幻的期望?
  自后,我不再在公开场合讨论自我的理想,但却以实际行动,以身作则,以期唤起若干同仁的自觉。
  实际上科技界才是一个超级的无知大本营,全世界起码有百分之十的人口在从事科技工作。但是在这些人中,又有几个真知真觉?除了一个模仿一个,一套抄袭一套,将地球堆成一个超级垃圾堆之外。几十年来,近亿的高级知识分子,又有几个对世道人心,对人类环境有正面的贡献?
  这也难怪,人只有后知后觉的能力,一切认知都必须仰仗视觉。人固然能学习、认知,却仅限于眼睛能够看到、手能摸到的事物。人类所有的发明或发现都只是建立了一种接口,使人能透过此接口,扩大视觉与触觉的认知范围而已。
  我认识一位工程师,他受过严格的正统训练,思想明晰,判断正确,工作能力很强。由于我学识基础不足,经常会向人请教。我往往有些新的创意,也无意藏私,常公开与人讨论,反正自己无意于此,也不怕被别人学去。
  在三军大学时,有次蒋校长指派我演讲,我讲的题目是利用微电脑与电磁波的技术发展无线电话(相当于今天的二哥大)。认识了这位工程师后,便想求证一下一些技术的可行性,他听了,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我便从技术观点,针对他的疑惑,一一分析说明,到最后,他竟然说:
  “果真如此简单,为什么美国人没有做?”
  事后证明,美国人做了,等我们知道别人已经做了再认为可行,已经又落居人后。对当今的技术而言,领先与落后之差往往只有一步,而这一步就是有知与无知之别。我国堂堂皇皇落于人后,俨然“老二”之尊,靠出卖生产劳力赚了些漂漂亮亮的美钞。如果这就值得称做“开创历史新纪元”,那么我们传统傲世的文化呢?
  我在台视工作时,常向吴炳钟教授讨教,因而获益良多。他无所不知,却就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看法。从好处看,他绝对客观,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只是一座活生生的数据库,很少有自我的、独特的创见。
  沉红莲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曾问她:
  “你们学中国文学的,文笔好、技术佳,为什么很少从事文学创作?”
  她的答案一针见血:
  “写什么?我们学的、看的文章,哪一篇不是好到了极致?如果写不出那样好的作品,为什么要写?”
  我认为这就是束缚,对别人的心血结晶了解越多、越是深入,也就越难摆脱其影响。当然任何知识的获得都必须经过学习的阶段,自不可能完全有绝对独立的思想、认知。只是有些知识在长时期的考验下,已经受到肯定(间或有新的发现,能将以往的认知全盘否定者,但极为有限)。有些则尚未成熟,随时可能改变。
  计算机正是尚未成熟的一种技术,由其进步速度之快、改变幅度之大可见一斑。稍有见识即可知目前在这个行业中,谁都算不上有真正的成就。或许能享片时之名,得若干物质之利,然而过不了多久,必将消逝在市场的洪涛之中。
  已经有人在做、而且做得很好的事,我不愿意做。一方面是避免恶性竞争,一方面是自己要做的事已经太多,时间不够分配。我所看到的是中华文化在信息时代所应该发展的方向。以我们全公司的人力全力以赴,尚嫌不足,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其它?
  我决定第一步专做中文字库,字库完成后,再做排版系统。有了排版系统,大量的书籍有待重印,则计算机的文字辨识就有必要了。最后行有余力,则做语音、语意辨识。当时我只能想到这些,而这些都已经在设计仓颉码之初就考虑到了。
  有了计划,下一步是选定一种硬件机种作为长期发展的基础,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计算机的变化简直比天气还要快,每一年市场上就来一次大搬风。偏巧在这一段时期,我正徘徊在一种迷离境界之中,思想又回到混沌未开的状况。

  在宗教垄断的时代,祭坛是神的实验室,人们战战兢兢地俯首在坛前,虔诚地接受神的考验。牺牲不仅只是一种仪式,它象征着人用自己的血汗收获与神签约。这个契约的第一道考验是人有信与否,第二道考验则是神有信与否。
  在封建时代,堡垒是领主的实验室,奴隶辛勤地工作,无非为了向神一般的主子们奉献出他们的血汗成果。而今信息时代到了,实验室还在,社会就是祭坛,知识却成了新的神只,人与知识之间,仍在进行着信仰与否的游戏,
  在神权时代,人曾经把全部的信仰谦卑的奉献在神的脚下。人智渐开后,才发觉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及依赖,远比神的庇佑更可靠,于是君权成为主流。当人了解更多,发现人性才是症结时,认知、思想才浮上台面。
  政治学家认为君权之后是民权,我不敢苟同。民权虽是动人的口号,多数人只是投票的机器,在一些利益集团的操纵下,不得已继续地对神只的奉献而已。
  那么君权的继承者又是什么呢?我认为是“金权”。君权腐化在金权之下,民权只是金权的糖衣。我们不妨客观地想一想,有哪一个人民是被供奉在神殿之上?有哪一位人民享受到了他的信徒的献礼?除了盲目的“投票权”外,还有什么叫“权”?
  事实的真相是在无数无尽的实验中,人类永远是牺牲者,永远以自己的信仰作为换取某种契约的代价。如果一个人能在这种行为中,得到他信仰的报酬,他就成为真正的信徒。一个真正的信徒,才有可能成为教主。若人的信仰动摇了,开始怀疑牺牲的意义,他不是成了迷失的羔羊,便是变成饥饿的馋狼。
  教主、信徒们集聚在主殿之上,齐声唱着圣歌,领受神恩。在金碧辉煌的神殿之外,则是饥餐露宿的迷途羔羊,祈求着神的恩典。如果神的力量大,殿堂广袤连绵,则在各个偏殿之间,尚有着各种神职人员共襄盛举。
  群羊的牺牲一代一代地进行着,即使神只换了新装,仍然要靠信仰的奉献。失望的哀声不是教主所听得到的,纵使听到了,也无法体会旷野的寒凉。因为经过了层层神职人员的手,再大的冰块也都溶成了滚滚热流。
  神权建立在人的希望上,人只要愿意相信,就可随时进入祂的天堂。君权则建立在人的依赖上,人在愿意之外,还要有些人际关系才能成为入幕之宾。金权建立在人的欲望上,人当然愿意,正因为人人都相信,得利者除了有绝对的虔诚外,还要配合各种机会。正巧工业发展激发了能源的需求,能源正是难得的机会,成就了二十世纪的金权盛世。
  在各个时代的权利交割中,总会有些残留的力量,融入了新的素材,又会形成新的小环境。神权进化成为哲学、宗教,君权有的维持着专制、独裁,有的则蜕变为企业、组织。然而不论是什么形式,其原始的型态仍然在人间传布着。
  是不是人生就此停留在金权世界里?金权是否是真理?是否能永恒?如果是的,一旦成了金权永恒帝国的反叛者,其无边的悲惨命运,不问已知!
  如果不是,那么下一个神只呢?有没有可能另一个新的王朝已经在时空的某处形成了呢?这种问题才是像我这种寻梦者,生生世世追究的课题。
  我们再设想一下吧!有什么比神权、君权、金权更大的力量呢?有什么力量能取代人性中根深蒂固的欲求呢?
  我认为是知识,也就是“知权”,君权需要知识的扶持,金权更要知识的维护。唯有的例外是初期的神权,它不追求知识,所以当知识由无生有,由有而普及人间时,神权就只得退居天国了。
  由于知识的发达,事物的变化加快,金权的力量日益彰显。有人美其名说时代在进步,只是进步也有代价,代价是催化下一个时代的到来。下一个时代之主子早已寄生在人间,只待祂的信徒们一天一天、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新的殿堂。在那个殿堂中,一切都是资料,一切都是排列组合的可能;那是个没有七情六欲,不具生老病死的机体。人类仅是奠基的石材、装饰的灯具,在时间空间结构下运作的一种流程。
  新的神只就是计算机,它的生命是知识,它的机体是知识的结晶。目前还是个初生的婴儿,但是成长的速度却与人类知识的总和成正比。它领受着各种恩宠,在世人的祝福声中,一步步地走上了宇宙的殿堂。当计算机完成了知识的传承后,人类还能贡献什么呢?计算机能在亿万分之一秒中,把人类千万年来辛辛苦苦累积的知识重新演绎一次!
  一九七七年,我写了《层次论》一书,书中的推论是计算机在下一个世纪将主宰人类。出版时朋友建议我把最后一章结论删掉,他们认为这太悲观,太武断,可能会引起无谓的困扰。当时我的确不具有任何计算机的知识,不能凭着一点不成熟的推想,便妄然以先知的姿态胡言呓语。因此我改用乐观的态度,含糊交待了事。
  在此之前,我早就开始追究人的思想结构。由于没有可供参考的资料,也没有具体的理论基础,只凭借自己的心和大脑,作自我分析。因为自信对人的思维有了正确的认知,当然对各种可以实现的技术,感受特别敏锐。虽然我不懂计算机,但顾名思义,却可想象出什么是电子的大脑。即使今天它还很幼稚,以科技发展的加速度,谁知道明天又如何?
  从技术的观点来看,计算机硬件相当于人体,软件则是人心。目前计算机的硬件已经可以仿真生物的感觉、控制、行为,软件也能够任意地设计。剩下的问题只是人对自己的了解。如果不了解,当然无从下手,一旦了解了,计算机就可以比美人的思维。
  困难之处在于人类的矛盾情结,由进化的过程可知,人类并不具备在未来世界竞争的条件。就像所有在过去岁月中曾经光辉灿烂、不可一世的物种、文化、社会或人物,盛极必衰,最后都将埋葬在新时代的阴影下。作为“人”,与人类有着遗传以及血缘的关系,眼看人类败亡在即,我对自己所知的这种知识,究竟应该抱着什么态度呢?
  我衷心地反对计算机,也对科技有着深刻的疑惧,但是又知大势所趋,人类的淘汰必将发生在这一两代之中。在造物者的设计中,人性的动机就是求变,变向更有效率,不论感性或理性,都牢牢地被吸引到下一波的变化。
  我该如何呢?没有答案,甚至直到今天仍然没有。我必须承认,站在宇宙进化的立场,自从知识掌控了人的欲望,这场风暴早已腐蚀了人类社会。今天的人类宛似被覆绿色大地的蝗虫,贪婪无度,恨不得将整个家园吃个精光。作为人类的一份子,即令我有这种能力,究竟应该抱残守缺,或是识时务呢?
  在我日思夜想,不知何去何从之际,由于意志集中,对外围一切有关的信息都有特别敏锐的感应。此时有一件事发生了,由此我接触到人生最玄秘的核心,从而了解了自然的真实。人只是原野中的一片落叶,风吹叶扬,我又能决定什么?
  不过我必须在此声明,人生的境界不断地变迁,三千大千世界中,一层高过一层。上善者不可拘泥于一得,要有逆水行舟的精神,否则所得不过死水一滩!
  我以往所认知的宇宙是绝对理性的,包括我在巴西那一剎的“得道”,都能用抽象思维的方法加以解释。可是如今理性终于受到了挑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日夜陷泥于理性与虚无的矛盾中。直到我在“迷信”与科学交相攻击下,把迷信整理成为理论,把科学当作工具,扩大了理性的认知范畴后,才得到了妥协。
  我曾研究过《麻衣相法》、《紫微斗数》、《星平会海》、《子平四柱》、《梅花易数》以至于《周易》。当然,要想完全了解其中的奥妙,绝非一年半载可以竟功,至少在中文研究没有完成之前,我不可能有时间分心旁骛。但同时我又认定文字所表达的是文化,如果不知道中华文化的内涵,怎能掌握中国文字的精要?
  其实上述诸书所载都是科学技术,是以统计资料为基础,辨识为手段,远在统计学及辨识学成为科学之前,先发展出来的技术。
  我认为《麻衣相法》是根据人类行为在长时期的习惯中,刻画在皮肤表面的蛛丝马迹。《星平会海》则是以天体运动的实证,影射到现实环境中,以供行事的参考。《子平四柱》是命学之大全,是以人之生辰八字为索引,以求知时间流程与个人之关系。《紫微斗数》脱胎于子平四柱,相当于一种图解式的命学。
  只有《周易》才是宇宙时、空的基本命题,因为《周易》是万事万物的概念分类。如果要了解人生的一切,必先由易开始。但是谈何容易,连孔老夫子那么高的智能都说“五十以学易”,我凭什么狂妄?
  我当然记得国安堂的预言,但在深究原委之前,我是宁愿存疑的。至少有一点反证令我无法接受预言的精确性,八字之排列组合共有廿六万二千八百种变化。当前全世界人口已有五十亿,平均应有一万多人八字相同。也就是说,有一万多人可以视为有着相同的命运。也许有人会说八字相同未必遭遇相同,果真如此,人又何从得知?(有关我对命理的研究有《易经明道录》及《易理探微》二书,已由时报出版公司发行。)
  再回想国安堂的预言似乎很正确,但详探之却又似是而非。他说我四十二岁会成功,什么叫做成功?不错,第一步是跨出去了,可是与我的目标相比,简直差得难以想象。在一般人的眼中,地位与权利才是成功的标准,而我这样一个小公司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国安堂算命先生的几句话给予我的心理安抚,却是不能否认的。
  总之,我宁愿相信命运与努力是并行不悖的。我们有绝对的自由去争取自己的理想,只是我们需要充分了解到人世不是为任何一个你或我所创造的,切勿期望一切尽如所愿。在某方面牺牲一点,在另一方面就会多一点收获。
  我希望有命运,却又不愿受命运的束缚,显然我心犹在。也许造物者有意显现命运的存在,使人类得知宇宙有真理,人生有永恒,唯有日新又新,始能精进不止,就如《易经》上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具有这种智能,就会得到真正幸福的人生。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命运弄人,“好”不是自己的成绩,“坏”也不是自己的错误,这我能苟同吗?
  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信念,却因为一本书的出现,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剎时被扫得精光!家岳很赞赏我孜孜不倦的精神,拿了本大约是一九五一年前出版的“推背图”给我。据一九一三年出版的“辞源”记载,该书相传是唐朝的司天监李淳风及袁天罡二人所着,书中系以隐语的方式,预言自唐以后数千年中国政体的兴衰。
  岳父给我的时间是一九七四年,姑不论此书的作者、出版年代,只要书中对一九七四年以后的预言能够正确,那就足够证明预言的真实性。
  预言非常难写,想要造假也大不易,古今中外可称得上为预言的例子不多。而现今所流传的多在数百年以上,我国约有八种,外国不过两种而已。至于预言的内容多属国家社会或者是全人类关系兴亡的大事,多以时间为序。
  人最缺乏的能力,就是对未来的认知,人类文明的历程,也就是在无知的状况下,不断探索知识的轨迹。如若预言为真,人们能够得知未来的真相,没有能力的人必然对预言盲目崇拜,有能力的人则力求在其中操纵获利。
  造物是明智的,人体正如时空的樊笼,将人的自我局限其中,任何人最大的极限也不过能掌握那一瞬即逝的现在。人重视自我的利害,希望将之牢牢地保存在方寸之中,努力设法巩固他的堡垒。因为堡垒仅仅属于他个人所有,所以称为“私”。
  私心重的人,有堡垒尚嫌不足,又在外围兴建了深沟高壑。然而保护得越周严,人就越感到孤寂,只能透过有限的利害关系,以了解隔绝的时空真貌。于是,人惶恐了,唯一的安慰是使自己成为各个城堡的中心,终日设法抓紧不放。
  如果人能透过解读预言而打破时空的枷锁,有私心而又能力者,必然会动员一切力量,以供自己趋利避害。历史告诉我们,上述现象从来没有发生过。稍有理性的人若相信预言为真,则必须提出有力的反证,否则便是迷信。
  要客观的了解真相,我们有绝对的必要,先订定几点游戏规则。当然,这些规则必须是出自于理性,不能有一丝一厢情愿的成分。
  第一:预言是人在事件发生之前,以语言或文字预示该事件发生的状况。预言必须与事实相符,否则此预言不能成立。
  第二:预言的内容不限,形式也极为自由,但原则上都是指一系列的事件,必须事先公开,以便验证。
  第三:预言的事件,在事前有无数种可能的解释,而在事后的印证上,只能有一种完全符合真相的答案。
  第四:若有任何一种预言,全部皆证明为真,其真正的意义有三:
  一、宇宙的时空有一流程,其变化一丝不爽,预言即为此流程的一部分。
  二、能解读此流程的人,绝无私心,不致影响流程的运行。
  三、人既能触及宇宙时空本质,表示人可以经由某种方法,接近宇宙本体。
    (这种人不具私心,启示一条人生的光明大道,以跻身仙佛之林。至于
    目标明确,以人间的荣华富贵为目的者,也不妨略窥天地间的玄机。)
  推背图的前卅十九卦预言唐朝的开国到日本败亡,那些都是历史,人尽皆知,我一概不加采信。由第四十卦到六十卦才是本书已经出版后,尚未经过验证的真正的预言。我先试着推敲,果然其中玄机重重,看上去模棱两可,难以理解。但随着时间的发展,竟然无不丝丝如扣。(其中说明,坊间各书所载极详,请自行研判。)
  人生之机缘建立在自我的努力上,努力是没有止境的历程,因果全在其中。命运虽是既定的流程,然限于人智,有谁知道这流程的真相呢?有人认为既然不能知道,命运就没有意义。有人则不管有没有,到处求神问卜,这样的人生果真毫无意义了。
  不论如何,人应该具有一种信念,造物者绝对公平,创造了一种自由自在的生存机会。人若只知循私为己,自有得失是非,终生循环在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之中。若觉于一念之间,钻破茧壳,上体天心,努力克己,助人济世,总有回归本体的一天。
  命运就是因果,是宇宙的架构,非人力所能改变的,故不可能有趋避之方。有人说命不能变,运则可改,那是古人劝人行善,有种因求果之意。今人藉之骗人入彀,动辄乞运,碰巧对了一次,正中了投机者的心怀,至少也要破财买个心安。因此,江湖术士大行其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非愚昧作祟。
  对我个人来说,追求真理是唯一的目标。在前贤苦心的安排下,《推背图》无异一线天机,启示了宇宙既存的本来面目,明告世人在生生死死之外,尚有永恒的人生。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忧惧、惶惑,坚定不移地朝着真理导引的方向努力。孔夫子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比夫子有幸多了!
  内人知道我相信了命运,就经常去算命看相、求神问卜,我很不以为然。根据我前述的理论,一切得失都操之在己,还要知道什么?所以我一再阻止她,不许她在家中谈这些事。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我去基隆的天显宫,说那是菩萨显灵,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神迹,绝非一般的算命可比。
  在她不断的怂恿下,我也想验证究竟世界上是否有所谓的菩萨。我虽然笃信佛教,接受禅的洗礼,但却只是一种理性的归依,还不能接受那些神话。即令以地藏王菩萨为榜样,也只是崇拜他的愿心,矢志遵奉。再说宇宙的四度空时中,有其必然的规律,我可以相信其超然的结构,却断然不能接受人间的“神迹”。
  为了验证,当然必须亲身去领教一二。一九八二年三月二日,我抱着姑妄信之的态度,上午办完公事,中午便和内人赶到基隆去。
  天显宫在基隆港口的和平岛上,规模并不大,庙也还在逐步兴建中,看上去并不起眼。庙中供奉的是“五大帝公”,以名称来看,应该是道教。五大帝公是五位“结拜”的兄弟,依序为:文殊菩萨、白眉罗汉、韦陀菩萨、地藏王菩萨之右判官及华光菩萨,大家习以为常,统称“大帝公”。实际上三大帝公显灵的机会最多,至少我前后去了将近十次,每次都是三帝公开坛,没有一次例外。
  据庙祝说,大帝公的神位是在两百年前被一位张姓的渔民由大陆请来,供奉在家。大约是七年前,大帝公显灵,表示时机已成熟,要在和平岛上建一所天显宫,且指定张家之子为乩童,以神灵附体的方式,为人们解惑,普渡众生。
  这种小庙,没有宣传,没有大场面,只是默默地为一些升斗小民做精神上以及一般性的病痛治疗。原则上不收任何费用,但不拒乐捐,而一般大众所得有限,所以这所庙一建就是七年。到目前只有一间临时的大殿和靠山边的一所图书馆。

  我问庙祝,大帝公既然有无比的法力,为什么要用这样辛苦的方式建庙呢?庙祝说,大帝公希望建一所属于贫苦大众的庙,要大家一分一毫地兴建起来。
  一开始是各自上香,在大帝公的神位前请示问题。开坛后,大帝公就会假乩童之口,一一开示。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能不能够坚持理念,达到预期的目的。
  到了一点多钟,小小的庙中就聚满了人,甚至有远自南部专程而来的。闲聊中各人谈起各种灵异,令我难以置信。我不理会别人的说法,只有以自己亲身的体验去分析判断,才能证明其虚实。
  开坛时,大家都挤到坛前,除非是大帝公认为不能公开讨论的问题,才会清场。那位乩童约有二十来岁,是个很平凡的青年,不像有什么特殊能力。他先伏在案上,由庙祝烧香、祷告。不一会,乩童全身开始抖动,闭着眼睛,说起话来。
  他说的是台湾话,而且是“古语”,一般人尚听得懂,我却如鸭子听雷。不过旁边有的是志愿翻译的义工,一点都不用担心。按照登记的号码,信徒走到他的身边,说出姓名住址。最奇妙的事发生了,他居然能把问者住处的环境,一一描述出来,彷佛眼见一般。然后,他再针对问题,常常一语中的,令人心神俱惊。
  这时,一般人所期待的只是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答案,可能是由于“天机”及个人的心理因素,也可能原本就是一场骗局,大家的反应不一。有人认为灵验无比,有人则斥为无稽,但是从来没有人从科学的立场去追究,眼前的现象是真是假?有什么意义?
  我却不然,我看到的是个微妙而矛盾的难题,人凭什么条件,能猜中一个素未谋面者生活上的细节?对人而言,了解他人的问题已经很难,要想解决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有此可能,又怎能不影响既有的命运,又提供取舍趋避之方?
  且把灵验与否放在一边,眼前我所见到的“大帝公”,其言语中颇多智能,尤其是他慈悲的心肠,显然不是一般泛泛之辈。假定“大帝公”是假,他为什么每天来此应付各种各样琐碎的人物、事件,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兴趣?
  每次开坛起码是连续五个小时,身旁的义工轮流换班,他却一直闭着眼、身上不住地抖动,口中不停地说话。信众中病患特多,他每每一语中的,说得病人连连点头。最令人瞠目的是他在为人治病时,常将一大把燃烧着的香,放在舌上舔熄。
  信徒的报答是自由乐捐,一天近百人,一人平均数十元,值得吗?
  我抱着怀疑的态度,多次求证的结果,“大帝公”对过去、未来事件的判断,准确度高达百分之七十。即使是一个国家庞大的情报机构,拥有各种先进的设备以及高级专门人才,都不可能在剎时之间,对任何一个人作出任何正确的判断。因此,我在仔细的分析后,不得不承认眼前所见的,就是超出人界的“神”。
  真理往往就在我们的身边,但却要有智能去分辨出来。记得在《金刚经》中须菩提问佛说:
  “您有这么大的神通,为什么不一举将世人渡尽,让大家都进入极乐世界呢?”
  佛说:
  “世人执着于自我,如果不自行觉悟,就算全部进入极乐世界,那极乐世界又与现在的人世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的道理实在明显不过,人间既是无边地狱也是极乐世界,端视人心而定。所有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条件都在这里,空气、日光、流水、食物,人还需要什么?人如果只顾自己,而排斥其它的“自己”,不论人在哪里,又有什么能让人满足?
  人世原本就是真理的一部分,有人执着于自我,有人追求解脱。不论朝东向西,在在都属于真理的一面。我既认清了自我,也有幸了解了宇宙的结构,如今又能见识到人世与宇宙结构之间的媒介,何不妨从俗,姑且信之为“神”吧。
  不待我开口请示,大帝公对我已了若指掌,我的工作、责任、心愿以及目前的遭遇,祂都有极为详尽的解说。祂说,由于我的理想太高,任务艰巨,这一生都将受到财务的困扰。大帝公只叫我安心努力,一切自有妥善的安排。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长辈、亲戚、朋友以及公司同仁,对我有这样深刻的了解。祂的话在别人听来也许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是对我却是字字珠玑,每句话都正中要害。狂傲如我,一生没有信服过一个活着的人,在那一刻,也自觉渺小如蚁。
  经过几次的印证后,我不再怀疑了,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宇宙的真相历历在前,每一个层次,每一组接口都有其必然的架构!人生只是永恒无尽中的一个环节,人间所见所闻,都只是偏颇不全的一小部分。仅以时间的横断面来看,似乎一切都是“现实”的,可是时间无垠地向前延伸,因因果果无不爽然。“自我”只存在于这个生死的环节之间,如果抱着不放,不肯面对全部的真相,今生如此,生生世世又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必要把各种细节记在这里,那些灵异的事件只是结果。只求获得灵异的果实,便是迷信,唯有经过追求验证后的认知,才是实信。
  多年来,我只是在觉悟后,抱着“无我”的心情,从事着自认为有意义的工作。对于宗教,我并没有刻意的去追求,也不觉得有追求的必要。由《推背图》我理解到宇宙有一定的结构,由大帝公,我认识了这个结构的整体。然而,佛教只是众多宗教之一,是不是所有的宗教都属于这个架构呢?
  我向大帝公请示,祂说“五教同源”,也就是说,所有的宗教都是同一的真理,只是在不同的环境下,因为人们不同的生活习惯,而有不同的形式而已。这种说法恰好与我的观念相符,显然宗教是介于人与宇宙本体之间的桥梁,只要人们不徘徊在桥梁之上,宗教就有其绝对的价值。
  我一直向往着宗教生活,那种恬宁的精神层次,可以使人超凡入圣,远离人世的骚扰。在人类历史上,宗教曾经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但并没有为人间带来真正的解脱。目前我的责任只是完成中文计算机拓荒的使命,以后呢?我应该跳出国家民族的小圈子,放眼整个世界,为所有不幸的人,所有需要解脱的心灵,探索出一条康庄大道。
  我有没有这种能力并不重要,在从事中文计算机之前,我对计算机的认识有如一张白纸。只要勇于牺牲,克服自我的惰性,天下没有学不会的事。重要的是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要身体力行,要先断绝私心,净化性灵,以为未来作好准备。
  从此以后,我虽然仍旧坚守着工作岗位,却已然摆脱了人间的七情六欲,如同在深山修道的苦行僧一般。只是在这个时代中,我不能只顾自己的修行而忽视眼前的责任,以及未来应该面对的更艰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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