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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九节


  晨课延迟到九点才开始,大家都精神焕发,气氛极为融洽。凯洛琳没有参加,她如□的试乘摩托车去了。
  在讨论生活事项的时候,东尼提到凯洛琳要离开,大家都黯然神伤,决定要破例为她举行欢送会。美其名说是欢送会,其实我们能动用的钱实在有限,仅管嬉皮不讲究吃食,可是要办就要得体,这无米之炊着实令我为难。
  我想到食物的好坏,不在于其价值,而在于人对它的喜恶。凯洛琳很喜欢那天在米朗达家吃的玉米糕,还有那瓶误饮的假香槟,若有这两样也就够了。
  为了这两样,我跑遍了下城各个酒吧和超级市场。玉米糕是因为购买的时间太晚,跑了好多家才凑足数量。那瓶香槟却是遍寻不得,所幸老天垂怜,最后还是被我发现了。瓶子的形状、颜色都很相近,但却不是香槟,而是一种用来解酒的果汁,我便买了两瓶。我又想到,夜半在摩托车上一定很冷,想送她衣服却不知尺寸,只好买了条大毛巾。她若不收,我自己还可以用。
  回到危楼,把一切准备妥当,已是下午五时左右。正好凯洛琳也回来了,我满肚子的话,一时也说不完,只好说:“你决定要走了吗?”
  “我已决定了。”她的语气坚定而平和。
  “试车情形如何?”
  “很好,我们凌晨三点走。”
  她那淡漠的神色,令我扫兴,只好噤口不言。她看到厨房里准备的食物,很诧异:“这是做什么?”
  “我们决定今夜欢送你,只能用波西米亚方式。”
  “什么波西米亚方式?”她不解。
  “你知道普契尼的歌剧‘波西米亚人’吧?”
  “我很喜欢。”
  “他们很穷,我们也差不多,只好简单一点。”
  她唔了一声,我背着她打开了那瓶果汁,倒了一杯,转过身,出其不意地递给她:“你□□看,是不是它?”
  她惊讶地看了一下,颜色深紫,泛着清香。她接过去喝了一口,半皱着眉头,说:“是它!”
  我一看情形不对,也喝了一口,入口酸酸的,与前次的那瓶简直有天壤之别,显然存放的时间不够,我只好自我解嘲地说:“另外一瓶我要保存起来,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假如我们还有机会重逢,那时再喝,保证香甜无比。”
  她听了,低下头去,没有作声。我又掀开罩着玉米糕的盖子,说:“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她突然“哦!”的叫了一声,张开双臂投进了我的怀抱。这一刹,我屏住了呼吸,任凭泪水汨汨畅流。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彷佛辛苦地跋涉了万里关山,骤然回到家园,那不是兴奋,也没有激情。这是自有天地以来存在的永恒宁静,除此之外,我尚有何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我们才慌忙分开。
  进来的是菲力,凯洛琳走了出去,和他谈要走的事。我一个人躲进了浴室,重温那一刻平和安宁的感受。昨夜的拥抱是肉欲的,在刺激下只有更多的需求产生。而刚才所得的,是她的心,是她献出的全部真情。
  到了六点,东尼尚未回来,我等不及,便切了些玉米糕出去。凯洛琳抱着尼可,坐在地毯上,向我指指她面前的空地,说:“过来这里坐,我们聊聊。”
  我也捧了一盘玉米糕,盘坐在她对面。她不看我,一边吃,一边逗弄着尼可。
  我原以为她有话要说,呆坐了半天,谁都没有开口。尼可很惬意地在她怀中舞手弄足,大概是到了□奶的时刻,他的小手不断在她胸前乱抓。
  我想打破沉默,开开玩笑说:“可怜我们的孩子饿了,□他吃奶吧!”可是,念头一起,我又觉得不妥,孩子的妈不久就要远离了,今生今世,可能永不再见。
  过了一会儿,客人陆续来到。玛□亚也出现了,她似乎早知我在这里,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沙尔索又带了两个朋友来,他一到,大家就围坐着,等着抽大麻。
  甘格带着昨夜认识的玛莉露来,把她安置好,就跑到浴室里洗澡。这时房中已有十来个人,东倒西歪坐得满满的。大家吃着抽着,又点燃了几支蜡烛,显得情调盎然。
  门又开了,是尼奥陪着一对男女进来,东尼及秀子跟在后面。尼奥为我们介绍,原来这对男女是德国嬉皮,与尼奥属于同一支系,现已是神修的长老。男的名叫汉斯,斜戴着一顶美式军帽,女的叫艾玛,也戴了一顶军帽,显得极为俏皮。
  由于他们只能用法语交谈,立刻又形成了一个小圈圈,玛莉露也凑了过去。
  东尼听说甘格在洗澡,他便大叫:“甘格!我们的德国朋友来了!”
  甘格几乎是应声而出,身上肥皂沫尚未冲掉,光着身子,赤条条、湿淋淋的,跑到汉斯面前,热烈地握了手。艾玛也见怪不怪,还与他交换了一个吻面礼。
  东尼对汉斯说了几句话,汉斯笑着,东尼再改用葡萄牙语向我们说:“今天是联合国同欢会,有德国人、美国人、义大利人、日本人、中国人、澳洲人,阿根廷人,还有……”
  沙尔索插口道:“巴西人!”
  东尼说:“巴西人当然少不了,我是说还有一个古巴人!”
  “古巴人?”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惊讶。
  沙尔索认识每一个人,他全场扫瞄了一圈,急切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东尼不慌不忙,取过汉斯的军帽戴在头上,左手挟一支雪茄,神气活现地昂着头,用西班牙语说:“同志们!我们要打倒美国帝国主义,但是我们爱美国人……”
  他真不愧有表演天才,那一脸连腮大胡子,恰好是卡斯楚的注册商标,而那副傲慢的神态,更是演活了那个古巴头子。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他手一挥,继续说:“……我们尤其爱美国香烟,美国钞票,和……”
  他卖了一下关子,看了凯洛琳一眼,说:“和美丽的美国女人!”
  这下乐坏了大伙,凯洛琳也笑了。
  沙尔索不甘示弱,他忙乱地找出一张报纸,摺成一个三角形的大帽子,横戴在头上。然后站起来,把手背在背后,在我们围成的圈子中踱着大步。
  他身材矮小,倒有点拿破仑的味道,只是他赤裸的上身,露出一身黑毛,说像海盗还差不多。他走了几步,突然站住,扬头、顿足,正要开口……
  “哇……”原来他顿足的力道太重,小尼可被惊吓得哭了起来,弄得他狼狈不堪,全场也随着哈哈大笑。
  东尼说:“可怜的拿破仑,只会吓唬小孩!”
  大家谈笑甚欢,我也抽了些大麻,由于场中很热闹,变化不停,我觉得一切都好笑,人人在笑,越笑花样越多,笑得我们捧腹跌跤,闹得天翻地覆。
  不知是谁起的头,过了一会,大家都兴奋地跳着森巴舞。蜡烛被移到一边,沙尔索打着鼓,其实没有鼓,他只是用手指、手腕及肘在地板上敲着打着。听来俨然有个鼓乐队一般,大鼓声夹着中鼓声及小鼓的碎声,甚至还有东尼臂上的石膏筒声。
  除了我和凯洛琳、菲力、白蒂以及那两个德国人作壁上观之外,其他的人都进了舞池。甘格光着身体,和玛莉露跳着,姿态十分狂野。东尼跳得更为惹火,臀部不停地抽动,一只伤手搭在头上,另一只却挑逗着玛□亚。玛□亚也浑身火热,她似乎有意卖弄,不但全身扭着摇着,而且还不时的俯向东尼的身上。
  整个楼都震动了,地板格吱格吱直响,更增加了狂欢的气氛。这哪里像是送行,根本就是狂欢之夜,与我那夜在俱乐部中所见的差不多。这个想法一起,便与现实溶合在一起,我看到天在旋,地在转,大乐队震耳的演奏,男男女女狂野的呼叫。人影、灯光、音乐、热气、汗臊分不清了,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剥!剥!剥!”什么声音?
  “开门!开门!”有人在叫门。
  我惊醒了,大声喊着:“有人敲门!”
  顿时,一切都停止了。
  “剥!剥!剥!”拍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每个人都楞住了。沙尔索机警地把大麻包起,塞进窗口外面的老鼠洞里。
  东尼先叫大家安静,把蜡烛摆回原地,这才去开门。
  门口是两个火气十足的巴西人:“你们要拆房子!”
  东尼满面笑容:“哪里话?哪里话?”
  “吵得我们都不能睡觉!”
  东尼依然笑着:“啊?太对不起了!”
  其中一个,看到歉意的笑脸,已经发不起火了,另一个却硬要闯进来:“我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
  东尼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倒真有效,两个人立刻偃旗息鼓,反而对东尼十分客气地说:“实在对不住,请原谅!”说完便打道回府了。
  东尼回来,讳莫如深,只说:“跳呀!跳呀!”
  大家抢着问怎么回事,他说:“没什么!楼下的人睡不着。”
  “我们是不该闹的。”尼奥埋怨道。
  “他们怎么会乖乖地走了呢?”我问他。
  他神秘地说:“玛贡巴长老沙尔索在此召魂迎神,他们敢不走吗?”
  只是,谁也没心情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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