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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女人终于带着S·森到了萨妮的家。
  不知道女人是不是真心的,但她还是让萨妮和S·森认识了。女人很开心的样子对萨妮说,说起来也许很好笑,但我确实深爱着老爷和太太。他们是我的亲人,我除此之外没有亲人。所以萨妮,把森给你吧。
  然后是女孩子们发出来的那种清纯而明亮的笑。
  他们三人坐在维多利亚公园的长廊上。是女人提出到公园来的。女人尽情尽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森坐在那里。他显得很忧郁。是那种真正的忧郁,因为他觉得他的心里很难过。他并没有去注意萨妮,他不认识萨妮,萨妮是女人硬塞给他的。他只是在萨妮讲话的时候才去注意她,后来他发现萨妮确实也很可爱。
  女人又提议他们去跳舞。女人像女皇般统治着另外的两个女人。女人说,到英国人的俱乐部,他们三个一道,她问萨妮和森是不是愿意。
  女人们的笑声快乐地响在森快速行驶的轿车里。她们坐在后排,从车镜中看到了森忧郁的脸和悲伤的蓝眼睛。于是她们笑得更加欢快。黑色的轿车一直开进那个女人来过的英国人的俱乐部。路很宽很寂静,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林。
  他们款款地走进菲律宾木地板的舞厅。他们感到了地板的震动和弹性。他们还看见了那支穿着镶金边红色演出服的英国人的小乐队。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胡须。全然的异国情调。女人和萨妮在这里再不敢高声说笑。
  森的舞跳得很好,他紧搂着女人的腰。他在女人的耳边轻声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对待你自己,这样不好,你会伤着你自己的。森觉出了女人的舞步很轻,身体很柔软。森觉得女人就像是一缕很轻的云,在他的身边飘来飘去。森无法挣脱她。
  女人问,萨妮是不是很漂亮?
  是的,是很漂亮,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因为萨妮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爱的是你。
  不,森你永远不要这么说。你我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老爷很疼爱我,再说……
  但你不能去爱一个父亲。你应当重新选择,你应当去爱一个和你年龄相仿一个……
  你是说你吗?森,这曲子结束了,我想,下一个曲子你请萨妮好吗?既然我们把萨妮带了出来。
  他们手拉着手回到了舞池边的座位上。女人对着萨妮纯真地笑着,她问萨妮他们的舞跳得怎么样。她又说,萨妮,下一曲森要请你跟他跳。
  乐曲声再度响起,森只好向萨妮伸了了他的手。他同时说,萨妮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美丽,来吧。然后他们也是手拉着手地走下了舞池。森依然潇洒地搂住了萨妮的腰肢。
  女人坐在阴影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森和萨妮。乐曲很长。女人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多么残酷。她的心头是一阵一阵难以言说的苦痛。心被紧紧地收缩着,无法张开。
  她觉得她已经难受得要哭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很疼痛,但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是她自己造成的。女人的目光继续追踪着昏暗舞池中的森和萨妮。她终于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了,当森和萨妮轻松愉快地回到她身边时,她觉出她的笑已经不自然了。接下来,每一首曲子她都要森同萨妮跳。她说她不舒服。她发现森慢慢地已不再拒绝同萨妮跳舞,每一次他总是欣然前往的样子,而萨妮兴奋得脸上已放射出幸福的光。女人觉得那刺激已经足够强烈了,因为她觉得心已破碎,鲜红的血正从那个很深的伤口中流出来。后来,当又一首乐曲响起当萨妮再度把手递给森时,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女人说,我们不跳了行吗?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了。我是不是扫了你们的兴?这时候女人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森承受不住那样的目光,他只好放下萨妮的手,去搀扶那个不舒服的女人。跳舞算什么?森想,跳舞只是另一种事情,是生命以外的。他帮女人穿好了外衣。他任凭女人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开始向外走。
  萨妮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但是她只能陪着他们朝外走。他们重新坐进森的的那辆黑色轿车时,女人们再没有那种来时的欢乐和兴奋了。萨妮抑制不住的偶尔要说起舞会的情景。森依然忧郁地开车。他突然问,是不是先送你回朗园?
  不,先送萨妮。女人说。
  萨妮说,还是先送你吧,你不是不舒服了吗?
  先送萨妮,女人固执他说。森你听到了吗先送萨妮。
  森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女人的冰冷的脸。
  后来萨妮的家到了,萨妮郁郁寡欢地下了车。萨妮最后亲了亲女人的脸颊,并在女人的耳边说,我爱你。然后萨妮绕到了汽车的前面,她对森说,谢谢你,森,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森说可以。森对着萨妮温和地微笑着,女人知道森当然会说可以的,他也一定会对萨妮微笑的。女人心里依然很疼。
  萨妮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她家的铁门。当萨妮的身影消失在那座圆顶的白色房子里后,S·森的黑色轿车启动了。他们不讲话。他们从英国俱乐部出来后几乎就没讲过话。车行驶在麦达林道上,很快朗园就到了,森把车停在了朗园的门口。但女人没有动。森回过头看着女人。女人说,我不想回家。这时候女人的眼前闪过一片迷濛,但是她低下了头,她没有让森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车又重新开了起来,离开了朗园。森带着女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最后女人终于说,去那片美国人的墓地。
  森服从着女人。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女人都被折磨着,他们不能生活得轻松而快乐,他们是没有希望的,森为此而无限感动。
  然后他们到了那废弃的墓园。女人从车里下来,向前走。紧接着森也从车里下来,也紧随着女人向前走,他知道他是爱这个女人的。
  女人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女人穿过墓地,向原先的那座简朴的小教堂走去。青砖砌成的矮墙。木门。女人推开了吱嘎作响的木门。女人看见木条凳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天花板上镶着很多块彩色的玻璃,把上帝之光,遮遮掩掩地透露下来。教堂里简朴极了,什么都没有。除了灰尘,还是灰尘。
  然后女人开始脱衣服。她迅速地脱着,脱得很干净,她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看着森吃惊的蓝眼睛。她无声向森请求着,这是森这个美国人都不曾经历的场面。森被震动了,他已别无选择。但是森没有欲望。这时候他对女人没有狂热而只有一种怜爱的感觉慢慢占据他的心灵。他不相信这就是他疯狂爱着的女人。她赤身棵体,就那样站在灰尘中,她那么削瘦甚至才刚刚开始发育,但是森还是走近了那个美丽的女人。他轻轻地抱紧她并小心地抚摸着她。他亲吻她,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他们站着,就在那个被废弃的教堂里,就在那个有主基督那稣的地方,森应女人之邀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他们开始穿衣服的时候,森才发现他已沾上了鲜血。那血粘乎乎地浸泡他,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森觉得他应当道歉,但女人早已走出了教堂。森离开教堂的时候想,他很可恶,他背叛了他父亲的信仰也就是背叛了主。而更可怕的是,他犯罪的场所竟是本该最圣洁的地方。森想到这些的时候,便顿时感到羞愧地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出墓园。他离开那里的时候满怀歉疚。
  女人早已坐进汽车。她用那件黑色的大衣紧裹着自己。她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始终沉默不语。她任凭森的车把她送回家。她仿佛要求森到那片墓地就是为了去做那件事。她终于做了那件事但是她并不快活她知道森也并不快活。她有点心灰意冷,不知未来怎样。但她知道他们不行,他们没有前途,但他们不是不爱。
  一种沉重的绝望。
  汽车重新停在了朗园的门口。
  女人依然坐在车里不动。
  森等待着。
  最后女人哭着说,你也会带萨妮去墓地吗?你们也做爱吗?你和她会结婚吗?你还会爱我吗?
  女人说完便走出汽车。
  她一步一步走进朗园又走进她的尖顶房子。女人上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她哭了,哭了很久。她拉开窗帘。这时候,她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依然停在朗园的门口。
  覃说,尽管我觉得这很伤感情,但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萍萍你被解雇了。
  是我先辞的职嘛。萍萍莞尔一笑。
  萍萍你怎么也学起当无赖了。没那么轻松吧,我的话还没完呢。尽管我也不情愿,但你现在必须立刻交还那套公寓的钥匙,我已经打电话终止了租房合同,因为还没有到期我只好多付他们两个月的房租。所以你必须今天就搬出来。你要是不搬,晚饭前公寓管理站也会把你的东西扔出来的,所以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去收拾一下。
  萍萍多少还是惊慌了。她说,覃你可真够狠的,我住哪儿?
  既然你已经递了辞职报告,你就该想到你住的房子是我的,是“四季”的。
  我当然想到了。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做缺德的事这么干净利落,我过去怎么没看透你。这么说,还是我二哥有眼光,你看他不娶你,而是娶嵇林静。
  行了萍萍,留着你那些话跟你的哥哥们说去吧。我并没有逼你。你不是已经和萧小阳言归于好了吗,那你为什么不能搬回朗园住?你们家有的是空房子。说到缺德,萍萍,有些话咱们也得讲清楚。是你把事情搞糟的。现在是我四面楚歌。无论是小S·森,还是萧小阳都在你一边。萧小阳把他的资金撤走之后,“四季”就几乎无法运转了,这点你也清楚,我还能有什么钱为你付房租呢?
  好吧,覃,我走。我今天就一准搬出那套房子,这点请你放心。但没想到你对我也是这么无情无意。我本来想找你商量,请小S·森把萧小阳的那些股份也买下来,这样“四季”便可渡过难关,看来,你现在是用不着我了。
  是的,不用你费心了。
  可是覃,你听我说,我并不想对你忘恩负义。我这样做是付出代价的,我只是想让萧小阳那个混蛋早点垮掉。
  可是萍萍那是你们家的恩恩怨怨,那些我可以不管,但你们的较量却已经危害了我公司的利益。你是不是能毁掉谁搞垮谁,那是你自己的事。“四季”没有义务承担你们的家庭战争。我们不具备这种实力,我们正面临倒闭。但我热爱“四季”,我不能让它倒闭,所以我要搏一搏。而拯救“四季”的唯一办法,就是彻底从你们萧家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那么好吧,覃,希望你能成功。你看我们活在世间,就是不断地为自己制造敌人。也许最终是你毁了我。我不能预见未来。未来的事就由我自己来做了。咱们也许还会彼此伤害,但是办法,谁让咱们都上了战场。再见吧,邻居,祝你好运。
  等等。覃叫住萍萍。覃从她的抽届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萍萍,说,这是你未来三个月的工资,三个月足够你再找到一份好工作了。萍萍,我辞掉你是因为你把家庭的纠纷带到公司里来了。我不喜欢这些,你能理解吗?
  算了吧覃,那点儿钱你留着吧。我现在有的是钱。我刚才还在想,我不搬家了,我有足够的钱继续把那套公寓租下来。我想,覃,我未来一定会干出点什么给你看看的。我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就是和你一样当女老板。我有能力、才华,还有青春,也许还有漂亮的脸蛋。所以要做成一点儿什么并不难。覃你一度是我崇拜的偶像。我经常做梦取代你“四季”的位置,坐进这间玻璃房子里来。但因为是你,我不想把这个梦变成现实。但萧小阳答应了我当女老板。他并且答应月薪两千元并把一个叫做“大太阳”的时装公司全部交给我。那么我就干了。我相信我一定能胜过你。你懂为什么吗?因为你老了。北大荒在你的脸上刻下了太深的印痛,而我二哥的出尔反尔使你在失恋中又体尝了足够的苦痛,而这个“四季”又让你勉为其难地日夜操劳。好吧覃,望你珍重,好自为之。再有看住你的那个杨。展厅的成功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华。实在我是很想把他挖过来的,我给他副总经理的宝座,比在你这里当个部门的小头头强多了。不过我还并没有对杨说,我想他该是对你忠心耿耿的。何况我还要考虑到我们的邻里关系。但是,这不等于我永远也不对他说。
  萍萍飘然从覃的玻璃房子里走出去。萍萍的话留给了覃很深刻的震动。萍萍还留下了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这味道一直顽固地在透明的空间里盘踞着,据说香味儿越持久、香水的质量也就越好。但是覃不喜欢这种浓艳的味道,她把窗户全部打开,但空气却像凝固了似的,不肯让香水的味道流动出去。
  覃沮丧无比。她想不到萍萍的走竟使她感到了失落。萍萍的走像走空了一切,而玻璃房子里只剩下了老而孤独的她自己。萍萍他们才是新生的是充满了活力的,而覃这一代也许确实是过时了。覃心情很坏。她浸透在萍萍的香水气味中,竟不知萍萍走后,她一个老朽还能做什么。
  小S·森打来电话,他说对不起,覃,我要回香港一段时间。另外,另外我刚刚同萧先生又签了一个合同……
  覃说,那是您的自由。中国很大,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合作呀,要不要我去机场送送您?
  小S·森说不用了。只是,家父刚刚打来电话,他很关心你们母女,问有没有需要在香港办的事情。
  谢谢S·森先生,请代我们转达对他的问候,欢迎他到这儿来玩儿。
  是的,是的覃,我们到底是世交,不必为一些生意上的事太计较。还有,我想请萍萍做我们森氏集团的总代理,所以,所以公司里的一些事情,你就直接和萧小姐联系吧,覃你不会介意吧。再见,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覃被击垮了。
  她真的老了吗?覃在意识到她已经老了的时候,猛然间想到了弘。于是,她立刻把电话打给了萧弘,说她要立刻找个地方和他谈一谈。萧弘说他三十分钟后有个部门主管的会议。而覃则十分蛮横他说,什么会也不成,我必须要立刻和你谈。
  于是覃来到瑟堡的酒吧。她坐在那里,突然看见了酒柜前正认真工作的宇建。于是覃走了过去,找宇建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她对宇建说,要想自己活得好点儿,只能是少跟萧家的打交道,宇建你说对吗?他们萧家的人没有什么好东西,谁跟他们搅在一起谁倒霉。然后,覃把威士忌一饮而尽。
  宇建又给了覃一杯威士忌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这时候萧弘走进来,并直奔吧台。
  覃站了起来。她手里依然端着那杯威士忌并且有点摇摇晃晃地迎接着弘。覃说,我们言归于好怎么样?当我发现我身边的人都成了我的敌人以后,我便想到了你。我想你可能是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敌人的那种人,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你懂吗?你不要害怕,我没有任何事想求你,只是想跟你谈一谈,覃又将那杯威士忌喝了下去。然后她醉眼朦胧地问弘,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很老了?刚才萍萍就是这么说的,弘你看我已经这把年纪,已经不适宜折腾了。也许我当初就不该接受你的好意,不该接手“四季”,闷在那间玻璃房子里。你为我办公司为我送走了嵇林静,值得吗?放弃我吧,我也会放弃自己,我太累了,“四季”便我太沉重了,我不合适。
  覃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好吧,就让你送我回家。杨就喜欢送我回家。他说他喜欢看朗园的房子。萍萍说她连杨也不会放过。她要把杨也拉走。那我怎么办?什么全都一团糟。刚刚我同宇建说了,你知道他已经跟思搅到一块儿了吗?我说,别跟楼上萧家的东西们打交道。当然你除外,烈也除外,还有殷阿姨,她也除外。我认为萧家的人全不是东西,他们坑害了我,还有你,弘,你也坑害了我,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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