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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萧思是自己在瑟堡的酒吧里发现宇建的,是不期而遇。萧思根本就不知道宇建在哥哥的酒吧里干活儿。宇建负责吧台里各种各样的酒和饮料。他已经干得很熟练,而且已经被反复加薪了。那天晚上,萧思是因为无聊,才来瑟堡酒吧的。她大提琴手的丈夫那些天随一个室内乐队到外地演出去了。
  萧思到酒柜前想要一小杯拿破仑。因为酒吧里从经理到服务生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是瑟堡饭店老板的妹妹,而这个妹妹是个钢琴家。所以思在瑟堡的酒吧里很随便,所以思就径直走向吧台。尽管宇建已显得苍老而萎顿,但在幽暗的灯光下还是依稀可辨出当年英姿飒爽的样子。萧思很惊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轻声地叫着,宇建,宇建是你吗?然后她便看到了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宇建有点盲目的眼睛。宇建的目光闪烁不定。他似乎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之舌,才认出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美丽苍白又朦胧遥远的女人是萧思,他因为得知了这个女人是萧思而变得很慌乱又很惶惑。
  你在哥哥的酒吧里干活儿?思坐在吧前的转椅上。从没听哥哥说起过,你来这儿很久了吗?
  大概有半年了吧。
  都半年了?哥哥怎么不告诉我呢?
  宇建没讲话。
  这些年你在里边怎么样?我根本没想到你还能出来。
  宇建说,其实监狱里对政治犯还是很好的。我们是因为思想而犯罪。如果不是每天能看到报纸,我简直不认识这个社会了。我和你哥哥成为了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的关系,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很典型的一种生产关系。他剥削我的剩余劳动,但他不是主动这样做的。他毫无办法。总之,我的理想破灭了,我必须学会重新认识这个社会的本质。
  宇建在说着他这番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时,至少被来来去去的服务员打断过六次以上。宇建的工作很忙,他也很尽职尽责。他是个称职的雇佣劳动者。他又说,人和人已经不是平等的了。
  那么你现在住在哪儿?和我父母在一起,依然在你最恨的建国巷。
  他们好吗?我是说你父母?
  他们已经都很老了。
  还是原先的那几间平房吗?
  不是了,我们家那片地卖给美帝国主义了,我们临时搬迁到了一间很小的房子里,在河那边。
  很远吗?
  不。
  你每天很晚回家?
  是。
  宇建像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目光开始游移。他甚至不再看萧思了。
  宇建你怎么不问问我?你真的忘了我也不再关心我了?你知道吗我结婚了。我嫁给了一个音乐家一个大提琴手他是我读音乐学院的一个老师,你知道我读了音乐学院吗?
  是的你当然该结婚。
  就这么简单?宇建我想我们该找个机会谈一谈,你什么时候休息?
  你哥哥这里没有休息日。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宇建,别这样。结婚不是我的错。
  萧思你走吧,我们这儿很严格,讲话多了会罚钱的,我的钱本来就不多。
  宇建……
  萧思很怅然。她又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宇建。宇建的工作确实很忙。他显得苍老的脸上又恢复了石头雕像一样的冷漠。他没有再看萧思一眼也没有再同萧思说一个字。最后,萧思只能是怅然离去。她怎么会想到宇建还能有从监狱里出来的这一天呢?她为了什么结婚?为了她能到国外去?为了大提琴手的姑姑在香港?为了艺术?为了能同一个男人睡觉?
  萧思离开酒吧后,在瑟堡的大厅里坐了很久。酒吧里的黑暗太压抑了,还有那种气氛那靡靡之音那宇建那令她无法承受的往事。然后萧思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直奔电梯。
  萧思奋力敲开萧弘的门,有点气急败坏地冲进去一屁坐在萧弘的对面。
  哥哥,宇建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这个必要吗?他出狱了,他来找我,他说一切要重新开始他想要一份工作,我帮助了他,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知道我们过去的感情……
  思,那感情早就过时了,宇建他两手空空一文不名……
  可我见到他了,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可你是别人的妻子了。萧思我劝你还是少去接近他吧,让他安安静静一个人走完他的另一半吧。你也别搅到什么旧情中去,那对你不好,他到底是个政治犯。
  那你为什么还给他工作。
  我帮助他是出于人道,那是另一回事。而你要是陷进去,一定会搅得昏天黑地的。萧思,别这么傻。我知道你见到宇建之后会很难过,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但是听我说,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超越了那个时代并开始了我们的新生活,这是值得庆幸的。而你在宇建的身上能寻到什么呢?无非是我们已经摒弃的旧时代的恶梦。我们得向前看向前走。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一旦搅在一起就只能是往泥坑里陷,越陷越深。思你答应我,别再来找宇建,否则我就辞了他在瑟堡的工作。那样,那就真是不会有什么人再能帮他了。
  你这话当真?
  好好跟着那个艺术家过你的日子吧,全家人都认为他人不坏,配你足矣。
  哥这就是你给我的忠告?
  还不够负责任吗?
  好吧。再见。我回家去了。
  萧思在她豪华而典雅的艺术家的公寓里走来走去。她很激动也很哀伤。她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她像每天一样洗过了热水澡后便独自一人躺在了那个宽大而松软的席梦思床上。但是这个夜晚她失眠了。她睡不着,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思想来想去。她本来以为她已经彻底忘记了生命中曾有过宇建这个人。十几年后和宇建的相遇对她的震动确实很大,思这才意识到,历史总是不可以凭空割掉的。往事纠缠着不去,这使萧思痛苦不堪。而很多年,她已经麻木已经不知道痛苦为何物了。宇建曾是她心目中唯一的英雄,至今还是。她甚至不再计较宇建的爸妈是工人,不再计较宇建是生长在建国巷的,就像她计较继母殷那样。宇建不同。他是个思想者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他曾领导着整个滨海之城的红卫兵勇士们叱咤风云。他举足轻重。他发表在中央报刊上的那些气壮山河的檄文,曾经成为千万革命青年传诵的伟大篇章。他并且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地下室,并且触摸了思少女的青春的肌肤并且疯狂地吻了它们。从此宇建不再理睬他身边的无数崇拜者,不再理睬那些女红卫兵女战斗队员。宇建的心中只有一个美丽的女神,那就是他每天都能见到而每天都给予他诱惑的萧思。
  萧思永无休止地诱惑着他。后来,在一个清静的下午,在萧思家空无一人的时候,宇建终于走进了萧思的房间,并听她弹了那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宇建无法解释他当时的激动的心情。他终于第一次不能自抑地搂紧了萧恩。他说,萧思你确实很美。美不是错误。这乐曲也不是小资产阶级情调,马克思和恩格斯就生活在这些乐曲中,但他们还是写出了伟大的《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对一切事物都不能一概而论。在这场运动中使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辩证法,就是一分为二地看待事物。我恨走资派萧东方,我要号召人民打倒这个革命阵营内部的败类。但是萧思你不一样,真的,有了你我才懂得什么叫革命者的感情,你就像马克思终生热恋的燕妮那样,愿意做个燕妮那样的革命者吗?
  在那个下午,萧思想脱掉她的衣服,想彻底地献身革命。她就那样敞开着衬衣站在宇建的面前,那伤疤闪着暗红的光。思缓缓地走向宇建,让宇建的头埋进她丰满而温暖的胸膛。她的手抚弄着宇建粗糙坚硬的头发,杂草一般的。她的身体已经触到了,那正在勃起的激情。但,终于,宇建挣脱了。宇建坚持了一个革命者的也是一个男人的抑制力。宇建离开了萧思,他在离开的时候周身颤抖。
  后来,思便投身到宇建的理想和行动中。她跟随着宇建捣毁了一个又一个“资产阶级”的黑巢,把一批又一批黑帮送进,“牛棚”。宇建不愧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个英雄,直到有一天,他锒铛入狱,成为罪人。但是他无悔无愧,这是萧弘最后一次去监狱看过他后说起的。
  从此字建销声匿迹。
  从此新的时代到来。
  从此很多年过去。
  宇建的出现证明了宇建确实存在过,而且是存在于一个镂骨铭心的地方。
  萧思一直睁大着眼睛到天亮。天亮以后,思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打给覃的。覃接到萧思的电话时很惊异,因为她们之间仿佛已有半个世纪没联系过了。覃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覃就听到萧思用一种非常亢奋的声音说,我一夜没睡我一直熬到天亮,你知道吗?我昨晚在我二哥的酒吧里见到了宇建。你听我二哥说起过吗?宇建出狱了。真没想到我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是我又见到了他。于是,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覃你能理解吗?那时候我只把那秘密告诉了你也只有你才能真正理解我和宇建。他回来了。他又重新回到了我的心里。可是覃你知道吗?我昨晚见他时他冷漠极了,后来萧弘也威胁我不要同宇建接触。我心里乱极了,我很难过,我丈夫巡回演出就要回来了,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是的,我要找宇建,我一定要找他,十几年我有好多的话。
  萧思没等覃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宇建的出现使这两个已变得陌生的女人仿佛一下子又熟悉亲近了起来。萧思知道,无论隔得多远多久,但覃是她唯一可以倾诉这一段隐私的朋友,所以,她才急不可耐地天一亮就打了这个电话。而覃也并没有因为萧思电话的不礼貌而嗔怪她,覃是理解思的,因为她了解那个时代的那一段很动人的但又很古怪的心史。
  覃放下电话,她想哪一天她也该去看看瑟堡的宇建,他们毕竟是曾很要好也很纯洁的朋友。覃也承认,宇建确实是个天才。
  萧思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萧弘的。她有点吞吞吐吐。她说她丈夫经常到外地演出,而她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很寂寞。思很委婉地提到,二哥你不是邀过我到你的酒吧里去弹钢琴吗?我去听了,你们总是放唱片确实没什么意思。你们去买一架好一点的三角钢琴来吧,我也是一流的钢琴师,我每晚至少可以为你的高雅的顾客们伴奏二至三个小时吧……
  不行!萧弘在很干脆他说过这两个字后,就毅然放下了电话。
  蜂音在萧思手里的电话听筒中响着。思很愤怒。她狠狠地骂道,混蛋,便摔掉了手里的电话。
  思走到床对面的那个穿衣镜前,在镜中看她失眠失血的脸。她觉得她不化妆的时候真难看,这可能说明她确实已经老了。她用细长而枯瘦的弹钢琴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和嘴唇上轻轻地滑来滑去。她对着自己的脸惊恐万状。她想到岁月无情,便扑到宽大的软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萍萍一直在覃的房间里等着覃。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很昏暗的台灯,萍萍是坐在阴影里等着覃的。萍萍在覃的房间里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萍萍把覃的房间弄得乌烟瘴气,连她自己的眼睛都被熏得很疼。
  几乎已是深夜。确实已是深更半夜,覃才轻轻地推门进来,她没看见萍萍,但她却在浓浓烟雾的另一端听到了萍萍说,我以为你一夜都不会回来了呢。
  萍萍?
  你和我二哥幽会去啦?
  覃说,萍萍干吗要学得那么尖刻?没见你二哥,他现在只是我三分之一的老板了。公司里又来了小S·森,一个香港的商人。这个时代事情总是变化得很快,有时候你甚至来不及变化。说吧,这么晚等在这儿干吗?
  我同意先不嫁人而是到你的公司里去上班。我不在乎工资多少,但,我想要一间住房。我急需离开那个家。
  覃脱下外衣。她看着萍萍,然后问:小阳还住在家里?
  是的。现在家里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我才不留意这个家呢。
  你来做什么呢?覃在黑影里来回走着,她在想着该怎样安置萍萍这个女孩儿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杨。杨居然在这个夜晚常常跑出来,并且挥之不去。覃要集中精力,才能为萍萍想清楚。但她终于想清楚了,便对萍萍说,我会尽快找到一套公寓房由公司租下来。萍萍,这对于公司来说已经是破例了。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来“四季”之前,一定要先上一个短期秘书培训班,也是由我来付费。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但你必须去学习,你要到公司来而且希望能有个好一点的工作,我想就是做个秘书了。我们刚好需要一个秘书,你愿意试一试吗?
  行啊,就听你的,只要我能离开那个家。
  再有……
  太多了。
  但我一定要说,萍萍,来我公司上班之前,最好能戒掉你的烟。
  这恐怕不那么容易吧,你不是也抽烟吗?
  我只是偶尔才抽,而你几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太多了,秘书决不能是你这种形象。
  可是我苦闷。
  要是以你的苦闷为标准的话,那么这世间就没有人不苦恼了。好了,萍萍,就这样你上楼睡觉去吧。
  覃把萍萍送到走廊。她看着萍萍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然后回到房间,打开窗子,一任夜晚的冷风在她的房子里穿过,卷走萍萍留下的那温暖的混浊的气息。覃觉得她确实不大懂萍萍他们这一代人的苦恼。她像萍萍这么大而且终日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每天很累但仿佛并没有萍萍这么大的苦恼,以至要终日吸烟才能排遣。
  覃没有骗萍萍。她今晚回来很晚确实没有同萧弘在一起,她是被杨请去吃了一顿很不错的晚餐。那是个很幽雅的酒店,在温暖的烛台。她在餐桌上和杨探讨了“四季”服装展示大厅以及他服装加工故事的事。她希望杨能以全副精力和他出色的才干,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两件事情全办好。她寄希望于杨。她不知道,她可能对她并不太了解的这个男人的期望值太高了,覃在餐桌上意识到,显然,一种新的伙伴关系开始了。她为此而兴奋,她说她之所以接受杨的邀请,是因为杨在接受新任务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落实。结果,到了傍晚公司下班的时候,杨便已经写好了那份可行性报告了。报告里充满杨的大胆的创意。覃真的很满意。覃说杨,你晚走一地儿行吗?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方案。
  而杨则远远地站在玻璃门边不肯走进来。杨说,老板,你看确实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而且我也确实非常饿了。我根本不可能饿着肚子和你在这间玻璃房子里讨论什么方案或是报告,眼睁睁地看着我那些可爱的同事们去吃饭。那样,你将无法听清我有气无力的语言而只听到我肚子里发出的强劲的鸣叫声,你想……
  覃站起来穿她的大衣,覃说你不用说下去了,我记得上午你曾邀请过我吃晚饭。我可以为你创造一个美丽动人的晚上,那是为了“四季”未来的光芒四射。走吧,让我的那些勤劳的雇员们慢慢地下班去吧,现在,接受你的邀请是当务之急,况且,我也真有些饿了。
  很好,这样我们的对话就有点莎士比亚的味道了。覃,我发现你很聪明。
  我的意思是,你必须把服装展示厅和工厂的事办好。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四季”。然后他们就到了杨称之为本市最幽雅最艺术也是最虚伪的一家西餐馆。这个酒店很名声自然价格也就昂贵。酒店的院子里欧洲中世纪时的乡村景象,风车和啤酒桶,然后,鲜红的簇绒地毯铺遍了餐馆的每一个角落。覃竟没有来过这里。杨于是略表惊讶。他们上楼时杨说,这里顾客的的规格很高,他们都是发了财的,所以一个个道貌岸然,高雅得无论与伦比,好像他们是坐在巴和黎的塞纳河畔,而不是麦达林道的这个中国的餐馆。
  覃微笑地坐下。她觉得听着杨幽默的话语很开心。杨是那种使人轻松的人。这时候有一男一女穿着黑色的衣服走进来。男的拿着小提琴女的提着大提琴。他们穿过餐桌走过去,走到为他们安排的那两个大凳上坐下来。他们调音,很轻柔的。然后他们对看一眼,温婉而悠扬的乐曲便响了起来。但却像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鸣奏。杨说,是因为安上了弱音器。一支支凄切而深沉的曲子。是覃所喜欢的那些小夜曲。覃突然觉得这种环境使她很感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看那一对拉琴的人。他们很专注。覃有一阵竟恍惚觉得她此刻真是到了古老欧洲的某个地方,那是个令人神往的所在。但是覃马上又想到了杨的话,想到了杨讽刺的那些风流雅士们。覃便笑了。
  咳,说说你到底爱吃些什么?
  随便,我没什么不爱吃的。
  那个晚上他们在那个幽雅的环境里喝了酒吃了饭。他们酒足饭饱后依然留在了那里。他们在那里缓歌慢舞。那个晚上,覃的大脑确实已经被麻醉。她需要认真地想很久,才弄得清楚杨在她耳边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她甚至连杨把他粗糙的脸贴在她的脸上都浑然不觉。她有些眩晕,又好像不大想离开。覃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而且是毫无理智也毫无戒备地放任着自己。覃不知这是不是可以叫作是天性的解放。他们在那家酒店呆到了很晚,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候。覃走路已经摇摇晃晃了,杨自然要求充当骑士送他美丽的女老板回家。杨搀扶着覃。杨很清醒。他们走在很冷的夜晚的麦达林道上,这里离朗园并不远,但他们却走了很久。
  一阵阵冷风慢慢使覃清醒。覃喋喋不休。她说她已经看见朗园的灯光了,她说她觉得脸很热,她的周身在发烧。覃又说,她想哭,有一年在乡下,我们在春节的时候回不成家,大家就这样聚在一起男男女女的醉成了一片。我们哭。觉得世道不公。我想念妈妈,却不能见到她,我们隔得那么远。覃又说,杨,你说像我这样已经到了这把年纪的女人,还能有成功的可能吗?我有点不信。我可以干了“四季”是个误会。真的,钱有什么用?我不喜欢钱,也不在乎发财,谁也不能把钱带进坟墓。其实发财不过是个过程,这个过程无非是证明了一个人的能力罢了,除此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覃还说她曾看过一则幽默的故事,有两个女人在争抢一个男老板的女秘书的职位。老板要两个女人都去为老板弄两张飞机票来,结果,精明强干的女人为老板弄到了,她就成了女秘书,而老板却带着另一个不精明强干的女人度蜜月去了。很荒唐是吧,还有点悲哀,但谁又能保证同老板结婚的女人就是个幸福的女人呢?她无非是能在晚上同那个男人睡睡觉罢了,而那个老板的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同那个女秘书在一起的,你说对吗?杨,你理解这个幽默故事中深邃的含义吗?
  他门在深秋的夜晚沿着深邃的麦达林道一直走到朗园的门口。
  覃说,再见,杨,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晚上,我不会忘的。
  然后覃看着杨返身离去,他的强壮的身影正消失在黑夜中。覃觉得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清醒,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整整一晚上,她竟并没有同杨好好地讨论那份项目的报告。她想去喊回杨。但杨的背影在转瞬之间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彻底地融入了黑夜。
  覃于是独自回到了朗园。她见到萍萍又送走了萍萍。酒醒之后,覃的脑袋昏沉沉的。覃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她关上门窗。她披上外农坐在桌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杨的那份报告。覃再度认定杨是个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她今后需要有杨这样的伙伴在身边。覃这样想着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其实她已被她的公司异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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