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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光的饭馆虽然不大,却是个小二层楼。一楼虽然也有单间,但都是卖大众菜,价位比较低。二楼完全是单间,以烧烤为主,很有特色,价位相对也高一些。于是,小夫妻两个分工管理,毛毛分管一楼,杨光分管二楼。二楼经常来一些公款消费的尊客,有漂亮小姐服务,老板也时不时地出面敬酒,更让客人感到自己不同凡人,高高兴兴晕晕乎乎不断地把公款往这里送。
  改革开放以后,郑州的市场变化很快,市场就像小孩脸,一会儿就能够变三变。那些年经济起飞的时候,只要你开饭店,没有不赚钱的,开饭店的一夜之间全都发了。这几年不同了,随着大市场的全面滑坡,干饭店也不容易了。别说挣钱了,一个个纷纷关门倒闭,许多饭店按过去的经营模式,都无法生存了。
  郑州饮食业现在的情况是,要么你开快餐店,花样多,品种全,还得装修讲究,最好更现代更像外国的饭店,让客人走进来觉得又干净又新鲜,让客人吃得舒服还花钱不多。这种饭店如今在郑州市场上,还是受市民欢迎的。另一类就像杨光干的这种饭店,讲究特色,更讲究服务。讲究特色自然是要有几样拿手菜,最好是绝活,别的饭店没有,或者就是有也没你质量高。讲究服务范围就太广泛了,时代不同了,服务好并不是仅仅对客人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也不是吃过饭给客人每人送一个打火机,更不是把客人的外衣接过来,挂上衣架之类。比方说一看人家是经常来的回头客吧,发现他今天吃饭不报销,是自己掏腰包,你就要少收钱,八折七折不行,你得只收五折。如果再大气一点,就干脆说走人吧,既然是老朋友你得给我一个面子,今天我请你了!白吃饭不花钱,没有不高兴的。不过你放心,人家也绝不会亏你的,如果下次他来公款消费,你不用说,人家主动就把钱给你补上了。你甚至还可以少收钱多开票,让人家客人来这里能够白吃白喝个痛快,回到单位报销的时候还能够再挣不少钱。这种饭店都是挣回头客的生意,这就叫有同行无同利,做得再好不如做得隐巧,如果你这么做,怎么说也还是赚钱的。
  于富贵走上二楼的时候,杨光已经知道他来了,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开口就说:“我知道于哥会来找我的。”
  于富贵也笑笑说:“想你了嘛。再说,你于哥穷,别处不敢,到你这儿我敢蹭饭吃。”
  还没有到吃饭的高峰时期,杨光正好闲着,就把于富贵带到了自己的老板屋。先给于富贵冲了一杯好茶,于富贵一看茶水碧绿碧绿,就说:“这是啥茶?咋看着这么绿汪汪的?”
  杨光笑着说:“没喝过吧?正宗的特级西湖龙井,一千二百块钱一斤。”
  “那不是糟蹋了吗?我什么茶喝着都一个味儿。”
  “我就不信,吃肉和吃豆腐一个味儿。来,我教你,你先别喝,先闻闻啥味儿。”
  于富贵只好把茶杯端起来放到鼻子下边闻起来。
  “闻着啥味了没有?”
  “闻着了。不过没闻着什么茶味,不怕你笑话你于哥土老帽儿,我闻着怎么活像咱农村庄稼地里的豆花味哩?”
  “说对了。这西湖龙井闻着就是豆花香味儿。”杨光笑着说:“于哥,你再喝一口尝尝。”
  于富贵喝一口,回味一下,也笑了:“怪不得一千二百块钱,就是好喝。”
  杨光把一整筒儿茶装进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于富贵:“走的时候带着吧。”
  于富贵笑了:“你别吓我,你放着自己喝吧,这茶,打死我也不要。”
  “怎么,怕我贿赂于哥呀?”
  “那倒不是,不过,你让我喝这茶是害我。我万一喝顺了口,又没钱买,还不得去跳楼?”
  一句话,于富贵把杨光也说笑了。
  “杨光,”于富贵忽然说:“你说咱们哥儿两个是朋友吧?”
  杨光笑了。不过,他马上收起来笑脸,认真地说:“咱两个不能够是朋友。就说是朋友,你于哥敢这么说,我杨光不敢。咱们能够经常来往,是你于哥看得起小弟。”
  “你别哄我高兴了。”于富贵连忙说:“说心里话,我现在混得还不如你哩。你看看你过得这是啥光景?我老于过得是啥日月?”
  “那是两码事儿。有几个脏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知道小弟从内心里一直敬重你。”
  “那好,我问你个事儿……”
  杨光突然伸手挡住了于富贵的话头儿,不让他往下说,然后笑笑说:“于哥,别问了。我明白你今天来找小弟有啥事儿,也知道你问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我是听说了。”
  于富贵继续说:“从选择作案地点上看,也从作案行为上看,我想了一遍,还真不像咱郑州这帮人的出手。”
  杨光淡淡地笑了,他笑着说:“到底是于哥呀。”
  “我也在全国范围内想来想去,是北帮?还是南帮?不瞒你说,我也想糊涂了。”
  杨光沉默下来,一会儿,他忽然笑笑说:“于哥,想糊涂了就别想了。王海还在下边等着吧?我让他们弄几个菜,你们两个先吃饭吧。”
  于富贵坐着不起来:“杨光,你又糊弄你哥哩。”
  杨光想了想,认真地说:“于哥,你了解我。如果于哥有什么私事儿,需要小弟帮忙,别说你亲自来,就是你写个条儿,或者捎句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连想我都不想。我杨光……”
  于富贵也伸手拦住了杨光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别说了,你拿我老于当朋友,我也拿你杨光当兄弟。我理解你。”
  话只能够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富贵明白不能够再往下说了。
  杨光送于富贵下楼吃饭时候,一定要让于富贵把茶叶带上,于富贵说什么也不带。最后,杨光笑着说我明白你喜欢啥,就给于富贵两条香烟,于富贵笑哈哈地收下了。
  “好,这个我拿,不拿白不拿。”
  “拿了也白拿。”
  两个人都笑了。
  于富贵坚持不让杨光送下楼,杨光也不再推让。于富贵就提着装着两条香烟的塑料袋子走下楼来,进入原来的单间一看,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因为只有他和王海两个人,毛毛就没有给他们上太多的菜,一大盘子虾,一条整鱼,两小份凉菜,两瓶啤酒,少而精,主人的心意全在里边了。
  于富贵什么话也不说,就坐下来先吃饭。等把小姐打发出去,碰上门,单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王海才问他:“怎么样?”
  于富贵摇摇头:“只证实了是过路客,别的滴水不漏。”
  王海也笑了:“这就是杨光呀。”
  于富贵苦笑笑说:“吃吧,先落个肚子圆吧。”
  于富贵和王海两个人工资都不高,平常也很少有人请他们这些普通警察白吃白喝,今天杨光请他们吃活虾活鱼,又喝的是青岛啤酒,既开心,又开胃,两个人就放开肚子大吃大喝起来。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两个人整天黑夜白天地没命跑,破了那么多案,也没有人请他们吃过这么好的饭。如今请他们又吃活虾又吃活鱼又喝青岛啤酒的倒是杨光这种朋友,一个过去闻名全国的小偷。
  生活呀……
  从来不按照书本和教条存在和发展的生活呀……
  “老于,”吃着吃着,王海忽然不冷不热地说:“这一回咱们恐怕还真得享享福哩。”
  于富贵想了想说:“是这个理。从今天开始,就泡歌厅和高档酒楼吧。”
  “怎么去泡?就咱们两个这熊样子?”
  “唉,穿咱们这身警察皮是不行。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远远地看到咱们,还不早他妈的跑了?只要照一回脸,咱记不住人家,人家可是记死了咱这熊样子,那只怕是再也找不着了。”
  王海说:“不着装穿便衣,那穿啥呀?就咱们两个经常穿的便衣,没一件像样子的。就凭咱这身打扮,如果不亮证件,恐怕进都进不去那种地方。”
  于富贵说:“就是拿着证件进去了,和人家相比也太寒酸,站在一块儿,人家倒像是警察,我们两个倒像是小偷了。”
  两个人这么一说,都笑起来。
  最后,于富贵哈哈笑着说:“兄弟,穷了半辈子,我看这一回还得学习腐败哩。”
  王海发愁地说:“吃香喝辣穿名牌,咱去哪儿弄钱?”
  于富贵忽然开怀大笑:“这你就不了解你哥了吧?你别看我平常穷得被别人看不起,我对你说那是我装孙子。你于哥别的没有,要钱还真他妈不缺。”
  “你别海吹了,我,还不了解你?”
  于富贵笑着说:“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你不了解我的地方多哩。这样吧,明天我先给你三千,你先去给我理发洗澡换身皮。”
  王海用陌生的眼光看看于富贵,看着看着也看笑了,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呼机响起来。两个人同时拿出看,发现是于富贵的呼机响了。
  “是你的。”
  “对对,是我的。”
  “谁呼你呀?不是咱们李头吧?”
  “不是李头。他呼我弄啥哩?”
  “呼你开领导会嘛。”
  “别涮我了,那种会我早不去开了。”
  “家里人呼你?”
  于富贵无奈地摇摇头才说:“唉,事儿都往一块儿赶了。我老婆的妹妹从西安来了。”
  “在火车站?”
  “打的到我家了,等在门外进不去。我得回去了。”
  “那我也走吧。”王海说:“咋弄?结账不结账?”
  “结他个龟孙,吃这种东西我们能结得起吗?就蹭他一顿吧。”
  别了毛毛,两个人走出门后就分手了。于富贵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家,他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刘莉不仅在西安就知道了他们家的电话号码,刚到郑州一下火车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呼机号。
  八年没见了,她现在长得什么样?变化大不大?还那么顽皮吗?
  八年没见了,八年前她说的话还记着吗?
  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是又怕她记着,又怕她忘了。
  你紧张什么哩?
  谁紧张了?
  又不是见别人,不就是刘莉,不就是自己的小妻妹吗?
  你别说,两个人毕竟上过床,有过那种感情,马上就要相见了,心里还真有点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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