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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灵霞理直气壮:“你懂什么?!那边特潮湿,逮哪儿坐哪儿,女同志腹部着了寒最容易得不孕症!”
  梧桐颇不以为然:“你对象都不知道在哪儿,还孩子呢!听说那边有个野战医院被特工队摸了哨,一锅端,女兵穿着耳朵游街。”
  “妈呀,太可怕了!那我不去了!”李灵霞把毛短裤往床上使劲一扔,双手捂住耳朵直视捂桐。
  “那你不火线入党啦?!”
  李灵霞万分沉痛若有所思:“只有再等机会了。”
  韦宏波说:“狗东西,你在吴奶奶跟前把好听的全说了,闹得我和梧桐没词儿,现在又稀了。我算看清楚了,还是农村兵朴实呵,你看六病室的王小根表决心,要象王成一样,在无名高地上两手紧握爆破筒,向我开炮!猛得一拉,哇,乌烟瘴气一一”
  我们又笑得东倒西歪。
  梧桐把韦宏波松松垮垮的背包拆了重打,牙咬手勒,不一会儿就结结实实的硬得能砸人:“秀才,看清楚了,是三横压两竖,你刚才那也叫背包,大花卷子。”
  李灵霞守着一大堆东西不知轻装该轻哪个,梧桐帮她拣出几样来:“其它的通通不带。你说你有病没病,还带什么像本呵,想自己了就对着镜子照一照呗!”
  “我是怕寂寞的时候……”
  “寂寞的时候你帮我洗衣服。”
  真羡慕她们即将来临的战火青春。太晚了,我准备走。梧桐拿出两盒人参蜂王精走到我跟前低声说:“燕喃,小岸就拜托了……你不要一下子把两盒都交给他,他会忘记吃的,你发药的时候每天给他一支……还有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她一贯的条理性荡然无存,有点茫然若失。那一瞬间我突然特别羡慕她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牵肠挂肚的人,我说:“明晚我的夜班,你把小岸叫出去好好聊聊吧。”她迅速地感激地捏了我手下,她的手上有汗。
  抱着两盒蜂王精回到自己的“地窑”,一股硕大无朋的、冷嗖嗖的空虚感迎面向我袭来……
  只剩下七号病房是我愿意去也必须去的地方,受人之托,我是要尽心尽力的。生活上我对小岸的关心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谈论的话题一开始全是梧桐,这话题说尽的时候,我们却由此熟识了。不知不觉中的了解有时恰恰是最真实最深刻的了解。
  渐渐的,我们的话题多起来,他在部队的工作,我在医院的生活……交谈和倾吐变成了一种需要,连相识的来由似乎也十分久远,我们之间多了一层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东西:信任。当然,我浑然不觉。
  “……所以,你应该十分清楚你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朱护士长面色铁青地对我说。
  我裹着被子,象柬埔寨难民那样一脸倦容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刚刚下夜班只睡了两个钟头,就被朱护士长稀里哗啦地摇醒,她不是不心疼我,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可我迷迷瞪瞪精力无法集中起来,只好睡眼惺松又尽可能煞有介事地望着她。
  “……领导上一直在做工作,劝他们好好在一块过,建立文明家庭,可你却在中间干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起了相当坏的作用……”
  我无精打采地说:“一个人能有几个八年……领导上为什么不劝劝那个女的,叫她饶了易医生吧……又没有感情,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你糊涂!他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你知道吗?感情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的吗?笑话!”
  我还是睁不开眼,懒洋洋他说:“孩子能说明什么?……大部分是爱情的结晶……有时也只能说明本能……”
  “你……你……”朱护士长像看一个怪物似的歪着头打量我,眼珠子都快跟胡汉三一样了,“我们是军人,军人你懂吗?军人就不能有那么多奇谈怪论!”
  我的语气还是那么缓慢,那么苦口婆心:“……军人的爱情应该跟任何人的爱情一样……不存在廉价和贬值……”
  “算了算了”,朱护士长气急败坏地冲我摆了摆手,“睡觉!你赶紧睡吧,等你醒过来以后我再找你谈话!”
  我真的歪下去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慢慢恢复记忆,结果越想越不对劲儿,“O”地一声我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上帝呵,我都说了些什么?!一旦清醒过来,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完全不是梦,千真万确是朱护士长说的,易医生的老婆又来休假了,协理员又开始了耐心持久的劝和工作。易医生仍旧不理不闭不急不恼死不改侮,他老婆气不过,又跑到家属区进行广泛的哭诉活动,弄得许多家属声泪俱下,纷纷献计献策,难免出现雷同的现象,无非是“拖住他!”“大家谁都别想好”一类。当然也有更馊的点子,大星期天的,他老婆突然从招待所跑出来,直奔易医生独居的房间,倒也不胡搅蛮缠,只是一声不吭的这摸摸,那翻翻。易医生心里有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没离婚人家搬进来住你都没辙,翻翻自家的东西还算得了什么?!这时,他老婆翻出一个崭新的军用挎包,摸着鼓鼓囊囊的便问这是什么,正欲打开,易医生一个箭步扑上去要夺!晚了,那个凶悍的女人一下子如获至宝,看也不看就把军用挎包死死地抱在怀里。易医生斯文扫地,仍要硬夺,她就大喊一个住在隔壁的家属的名字,声儿之大、之凄厉使易医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以为自己是个强奸犯。再欲扑上去时,他老婆已经敏捷地把军用挎包从高处投给那个闻声赶来救援的口水多过茶水的长舌妇,该女人心领神会,接“球”就跑了……
  全部的信件被缴获,全部的信封上都写着邝燕喃收。
  我还在那里半梦半醒摇头晃脑地大谈非无产阶级非革命化的爱情观。
  只觉得脊梁骨往上窜地发凉,颈项渐渐僵直,后背一片殷湿,这完全是脑膜炎的症状。
  本以为就是个是非观念不强瞎同情人的问题,但显然不限于此。这件事在科里成了头条爆炸新闻,大伙看我的目光都变得复杂、异佯。扎堆儿议论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我一走过来就集体一声不响,无形中显示一种对丑恶灵魂大暴露的充分认识的释然。
  联想总是富于独创性。只有朱护士长还没有那么势利,她告诉我说,有人认为我跟易医生有一腿,要不他们怎么能行迹如此诡秘,达到高度默契,平时在面儿上两个人连话都不说。易医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技法高超,这种平常闷声不响的人什么都敢干,当然罗,苍蝇也不会叮无缝的蛋。我当时真想把治疗车推翻在走廊上!朱护士长沉痛他说:“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又漂亮又聪明,什么样的人找不着呵,为他背上这种污点多不值……”
  协理员见了我就阴起一张脸,眉心结个小肉疙瘩。毅然决然地叫护士长把我跟易医生碰在一块儿的夜班全部叉开,护士班的人见了我若即若离,不卑不亢,单独跟我在交接班的时候谁也不跟我提这码事,似乎谁也没有产生任何疑问。没有比在热热闹闹的科里上班更让我感到孤独和消沉的了。
  我决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如果他们比我估计和想象得还要庸俗,还要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过于简单的朴素的善良和美好,你叫我说什么?!
  如果他们认为与邝燕喃无关无利无瓜葛的事邝燕喃就根本不会去做,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呢?!谁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呢?!那我说什么他们会相信?!
  我第一次感到好些事根本没有真假,没有对错,没有准则,来自人们的观念和眼光就是唯一的尺度。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瞬息万变,从天而降且又无边无际的“群众制裁”,压力远比协理员驴长的脸要可怕成百上千倍。给人一种灭顶之灾的感觉,我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是我灵魂深处有什么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健康的意识,否则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视我为洪水猛兽?!
  那些天我神志恍惚,不知道应该是委屈得愁眉苦脸还是故作若无其事更能显示我的坦然和清白,或者干脆是为了求得同情和理解。
  好几个晚上,我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梧桐她们房间门口。四周很静,也只有这种时候我能隐隐地感到心灵受到了一丝轻柔的抚慰。我找来浆糊,把随着穿堂风飘起的哗哗作响的封条重新粘牢,耳边响起李灵霞贴封条时的笑语:“邝燕喃,勤过来看着点呵,别让人撬了锁,咱屋里还有三箱子嫁妆呢!”把她们一直送到大门口,看着她们背着红十字箱跳上军车,我把采好的一束黄色的小野花踮起脚塞给她们。她们举着,抢着,闻着……直到汽车开动了,她们才一块手卷喇叭筒大喊:“邝燕喃,等着我吧,我一定回来……”走了,她们走的坚定、轻松,假如她们没走,或者我不会这么需要她们。
  清晨,天边漫过来一色深一色的鱼肚白,我端着治疗盘去给病人抽血,查血一般都是用空腹血浆,所以抽血是夜班护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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