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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点四十五分,陈胜昆赶到局里。他见局长办公室内亮着灯,就敲了一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胜昆,来了。”局长抬起头来打招呼。
  “发生了什么事吗?”陈胜昆问。
  “你还真敏感。”局长哈哈一笑:“你不回来,我又要追踪找你了。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一个全国九省市通缉的人物,他今天下午被刑侦科的人发现了。”
  “这对我们的案子有什么意义呢?这……?”陈胜昆张大了嘴巴,“你是说发现了李铃?”
  “正是。”
  陈胜昆用力打了一个响指。
  “让我告诉你,”杜局长胸有成竹地说:“在叶又晴住宅内杀害许华君的是他,炸毁叶又晴轿车的也是他。这次……”
  “他对母亲下手?”
  “也许他并不知情。”
  “也许不。”
  杜局长看着陈胜昆,怪不得肖建白副市长说他目中无人、过于自负呢。
  陈胜民不知局长此时怎么想,他只是直言,“李铃干吗费那么大周折,他将叶又睛和许华君一齐干掉是现成的呀?”
  “这个还有待查证。”局长用手指点点办公桌上的记事簿。
  “这一回是耿德建的人发现了他,李铃从我们的人发现他回到德胜里的花园住宅后就没有见他再出来。”局长想了想:“他可能通过电视了解到叶又晴的车祸。”
  “不是车祸,是谋杀!”
  杜局长大手一挥打断了陈胜昆的话:“我们抓住李铃就可以结案,今晚你就去抓他。”
  “抓住李铃就算结案?”陈胜昆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肖副市长刚才来电话,”杜振奎一脸严肃地对陈胜昆说:“他限我们明天抓到凶手。不然后天,也就是11号,他就委派别人来调查此案,那时我们查出的一切就得上缴。”
  “明天一天?”陈胜昆太吃惊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叫我们提高效率。”
  “那好,局长。”陈胜昆说:“今天叶又睛去见李玉鹏,而后她就遭到所谓车祸,难道您不怀疑吗?”
  杜局长看了陈胜昆一眼。
  “你有证据吗?”
  “我有证人。”
  “谁?”
  “乌云。”
  “她能证明什么?”
  “她能证明李玉鹏住在东方大酒店,并看见一个叫李世杰的人在叶又晴车内做了手脚,而后她还看见李玉鹏的人开着一辆菲亚特小车跟踪叶又晴。乌云看见叶又晴刹车失控,看着她翻车在桥栏上,她报的警。”
  “这些你都记录在案了吗?”
  “记录了。”
  “你有把握这一切都同李玉鹏有关吗?”
  陈胜昆已没退缩的余地:“局长,假如我们对李玉鹏涉嫌此案有一个正确的估量,那么我相信我们马上会破获此案。我恳求您同意在我抓到李铃后,将真凶抓回归案。”
  陈胜昆急欲走出办公室。
  “站住,胜昆。”局长说:“如果李玉鹏真是如你怀疑的那样,我们也得向副市长打个招呼,得到他的同意才行。”局长看了一眼陈胜昆沉沉的黑黑的脸,又加上一句,“至少得等到副市长的默许。”
  “我等不及了。”
  “胜昆……”
  “等我得到许可时,李玉鹏早已杀人灭证,转移了毒品和枪支。”
  “那我们也得请示,也得等。”
  “那明天的一天期限就是个阴谋。”
  空气顿时凝固。
  陈胜昆知道李玉鹏有多少优势。首先,他慷慨地向新城投资,解决就业问题,资助山区贫苦地区儿童上学,还不惜注资数亿帮助新城解决风暴后遗留下来的迁移问题和修筑公路的燃眉之急。此外,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摆出一副同祖国息息相关的面孔,时时事事都显示出他的忧国忧民。在今年年初,他已被评为新城的荣誉市民,肖建白副市长非常器重他,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
  但是,陈胜昆怀疑他。在他和许华君的合作中,陈胜昆发现往往是许华君让步的地方多于他本应获得的那一份。在当今的商海中,贪婪就意味着不正直,陈胜昆对此坚信不疑。
  尽管如此,李玉鹏不是别人,他是肖副市长最信任的人,陈胜昆不敢轻举妄动。当乌云说叶又睛去见了他,并在那之后遇害,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决定同这位所谓爱国大亨面对面地谈一谈。
  就在9月9日中秋节的九点三十分中秋烟火过后,李玉鹏得到通知:“先生,有位公安局的陈胜昆先生求见。”
  “叫他进来。”
  陈胜昆用他那叫人胆寒的架势走进了李玉鹏的套房。李玉鹏不屑一顾地仍抽着雪茄,眼皮也没抬一下。
  “有话请讲吧,不用兜圈子。”
  “告诉我,是不是你谋杀的叶又晴?”
  “怎么,难道我对叶又晴的每一次事故都要负责吗?这是在一个先进的讲究法制的地区。”
  “那么,你怎么解释你先同许华君合作,而后由于你贩卖毒品、走私军火,许华君同你闹翻了,你就杀了他?”
  “你在胡扯什么?”李玉鹏脸上有温色:“有些事情同你扯不清,这是商务,你懂吗?”
  这句话简直要气疯了陈胜民:“李玉鹏,我警告你,你在我调查许华君被谋杀一案时不准离开本城。”
  “什么?”李玉鹏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管得太多了。”李玉鹏这回恶狠狠地看着陈胜昆,“就是我做了你也不能怎么样。我会叫你知道我是谁。”说完,李玉鹏向来同他一起过中秋节的李亮一伸手:“送客!”
  气坏了的陈胜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总觉得李玉鹏话里有毛病。陈胜民一边走一边思索。
  “就是我做了你也不能怎么样。”他说就是他如同陈胜昆痛斥的那么做了,陈胜昆也无可奈何。陈胜昆突然头脑清晰,不禁快步走向自己的轿车,同魏常虹联系,马上去抓李铃。
  就是他做了我也不能怎么样,李玉鹏自信高于新城的法制之上。他依赖的是肖建白,还是什么更强有力的人物呢?如果从表面看,李玉鹏应该是仰仗肖建白,换句话说,如果陈胜昆到新城市政府去揭露李玉鹏是毫无用处的。但是,他为什么说出这样一句话呢?这极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只有一个真正有罪、又不断逍遥法外的人,才能作出如此反应。
  陈胜昆终于抓到了李玉鹏的小辫子,他坚定地认为,李玉鹏一定有罪。
  李铃一边洗浴,一边思索着刚才电视新闻报道的消息——叶又晴因车祸被送往人民医院抢救。
  车祸?
  他妈的,显然是李玉鹏干的。
  李铃一气之下砸翻了浴室之内的毛巾支架。今天他可有理由去杀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了。因此,他又兴奋地捣烂了面前的牙具盒。他所没估计到的是,李玉鹏用叶又晴来向他下战书。
  七点钟,李铃用寻呼机叫孙小虎。
  七点十分,李铃身边的电话如同炸了一般响起来。
  “喂!”
  是孙小虎的声音。
  孙小虎是李铃的战友,又是生死之交,他现在李玉鹏手下做保镖。
  “我正在看电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孙小虎叼着支骆驼牌香烟冲着话筒说。
  李铃竭力克制自己,不让气愤的声音叫对方听出来:“我知道你不会猜错,但你还是要亲口告诉我,那是不是李玉鹏干的。”
  一阵沉默。
  孙小虎终于说:“我没插手。”
  “我知道你没插手,”李铃说:“告诉我是不是他干的。”
  “你需要冷静,现在什么也别做。”孙小虎说。
  “滚你妈的蛋!”李铃控制不住激愤破口大骂:“如果她死了,我叫你们每一个人都去见阎王。”
  “事情总是来日方长。”
  “他妈的!这话留着你妈死了再说吧!”李铃一下觉得失了口,带着歉意地补了一句:“对不起,小虎。我太……我太冲动了。”
  “我理解。”他说:“你先冷静下来怎么样?”
  “小虎,你别是想出卖我吧?”
  孙小虎在电话那一头立刻说:“谁都可以被收买,我如是,你也如是。但我不会出卖你,这是真的。”
  李铃想到孙小虎生死关头挺身救他,想到二十几年的友情,患难与共。他还想到……
  “那你现在需要什么?”孙小虎问。
  李铃感到一阵鼻子发酸,“小虎,我只要你画张酒店的草图。”
  “东方大酒店的?”
  “费话。”
  “你什么时候要?”
  “今夜。”
  “我……你看情况采取吧,我马上画好。”孙小虎说完后想了想:“如果你事成之后想溜,何不开军车穿军装?军人可是畅通无阻的。”
  李铃半天没说话。
  “怎么回事?”孙小虎见电话没反应,急忙问:“你没挂电话吧?”
  “小虎!”李铃突然语气沉重地说:“是什么人给军队丢了脸?
  是我们。听着,我请你记着,不要再给我们的父辈及有光荣传统的军队抹黑了。“
  没等孙小虎再说话,李铃就放下了电话。
  有那么几分钟,李铃在房间里疯狂地踱着步。他一边踱米踱去,一边抽烟,一边咒骂自己。他骂自己的那些话,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特无耻,竟然将为人民杀敌立功的本领用来换茶饭。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同母亲错过了那么多年的光阴,错过了感情最易交流的那么多岁月。如果他十年前不是步入军队,而是去找母亲,如果他离开军队后不是乱闯,而是投奔叶又晴,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他相信母亲不会看着他走向深渊的,绝对不会叫他放任自流。
  只一瞬……
  仅仅一瞬……李铃突然相信叶又晴一直深爱着自己这个儿子。他记得起母亲曾说过的话:我1947年出生在北京近郊蒋家堡,由于战乱,父母在逃亡时把我丢弃在北京西城小七条的巷子内,后由叶学礼夫妇抚养成人。
  二十岁时我被军级高干李葆云看中,同年3月与之结婚,婚后得一子取名李铃。
  他深信母亲一直深爱他,惦念他,止不住泪如泉涌……
  此后,他穿上衬衫和西装,系好领带,从后院摸出去,找到了他那辆停在后街拐角的轿车。
  20分钟后,李铃到达人民医院。
  李铃眼看着女警员走进了病房,随手带了门,但显然没上锁,因为在这寂静的走廊中,他没听见锁门声。
  他之所以来看叶又晴,并不是想劫持她,也知道自己无能力救她一命。李铃前来探母,是出于对二十多年未曾正视的亲情的向往。因为他知道,明天之后,他绝不能再留在新城,如果他死了,便再无机会在母亲身边说一声:“对不起,是孩儿不孝。”
  总而言之,他已抱定必死之心。
  李铃握住了门把手。
  抬眼看去,病房门上是红漆印的17号,这个单数叫李铃觉得是个好兆头。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病房门,接着用枪指住女警员的头。
  “别动!”
  李燕只是个文职人员,从没同真正的凶手打过交道。她惊愕地看着李铃,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李铃反手锁上门,他压低噪音说:“你别叫。”
  他连迈三大步走到李燕面前:“对不起,小姐。”他用手枪砸昏了她。
  叶又晴此时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呼吸轻微,她身上接着输液管,鼻孔里插着氧气。
  李铃将女警员击昏后扶住她,将她放倒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这时才回身去看叶又晴。
  “天!”
  李铃这一看如遭雷击一般混身一震。也就是在昨天,她还是气质超群、清雅绝伦的女强人,风韵非一般人可比。而现在,她的骄傲消失了,风韵不见了,代替的却是惨白苍老。
  她的生命,现在全靠这些乳白色的液体维持着。透明的玻璃瓶里的液体,通过一根白色的透明软管和一根银针,输入到她的体内。李铃猛地感到一阵剧痛,这痛楚是在许多年前,李小五被自己的地雷炸死时他感到的。1988年,驻守在老山山脚下的李小五带着战士们去扫除中越边境战争留下的地雷时,不幸触响地雷,从此再没能爬起来……
  李铃一言不发地站着。
  过去,他看过不少人的脑袋在他枪口下开花,可那时他觉得别人的一切都无关他的痛痒,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而眼前,他情愿躺着的是他,而不是叶又晴。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在这一刻,他注视着这位本是他母亲的女人。她满头乌发,保养很好的皮肤闪着白晰的光泽,见鬼!
  就是这么一个孤单的女人,她自己苦苦奋斗了二十七年。要知道,这二十七年来,她身边无一个亲人支持她。
  李铃一直认为是母亲抛弃了他,是她为自己的私欲弃他于不顾。
  事实上这个女人当年没有权利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根本无法靠近自己亲生骨肉一步。她说到底,是一个最悲惨的女人。
  叶又晴突然深深地喘息了一下。
  李铃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她,叶又晴又是一次深呼吸,李铃一下扑到她身上,等着她的第三次,第四次,等着她睁开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叶又晴仍纹丝不动地躺着,再无任何动静。
  “妈……”
  这声音如此生硬,如此苦涩。
  李铃恍然大悟,自己从记事起,就生怕喊“妈”这个字,谁他妈的不想有自己的亲妈呀!
  李铃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然,明天的计划就会变成泡影。但他抬不起脚来。
  他又默然地看了叶又晴一分钟,看她微弱地呼吸着。他突然发现叶又晴两次呼吸之间的间隔拉得特别长。他明白,从目前的情况看,叶又晴的生命还处在危险之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意外发生。所以,为了她的安全,他不能在此久留。
  然则,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报了仇,他就有朝一日会回来,和母亲团聚。
  女警员一直斜歪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抱着双手。
  李铃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锁,把叶又晴的右手分开放在她手掌心里,又合上她的手。他记得这是外婆告诉他的,这是惟—一件属于他母亲戴在他身上的东西。他希望叶又晴醒来后能看见它,原谅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李铃又一次告戒自己:该走了!
  陈胜昆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局长,半小时前,李铃来过叶又晴病房。”
  “好家伙!”
  “他击昏了女警员,但没伤害叶又晴。从现场看,他像是来向母亲忏悔的。”
  局长说:“他这么明目张胆干,只意味着一点,”
  “你是说他可能有所行动?”陈胜昆问。
  “正是。”
  “那么,局长,我除了身上带的逮捕证外,还有一点请求。”
  “说吧!”
  “李铃是个职业杀手,说不定持有自动武器。”他喘了一口气:“我想请你为我的几名特警配备最好的武器,以防万一。”
  “可以,不过我得向肖副市长报告。”
  “还报告?局长,你想叫我等到日出吗?”
  “你现在要去哪儿?”
  “西斜街。”
  “你到那儿干吗?”
  “在西斜街的东南角有一家自选商场叫愉康。我在那儿等我的十名特警到来。”陈胜昆看了一眼表:“我等30分钟吧。30分钟后我们就出发,怎么样?”
  “我没问题。”局长说:“给你配备最好的武器。我就知道你早晚有这一手。”
  “我抓到李铃再跟你联系。”
  “听着,胜昆。”突然局长的声音特别严厉:“我还是要向肖副市长报告,你保证把李铃抓回来吧!”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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