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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时候，一位领导人要来叶为一所在机关视察。机关上下顿时十分忙碌起来。干部战士抽出专门时间打扫检查办公室卫生和环境卫生，整个营区要求做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家属区也搞了好几天卫生，每天清晨，起床号一响，宿舍区的楼长们就跑上跑下，要每一家派一个人出来打扫室外环境。黄司令和陆政委则忙于准备汇报提纲，届时要向这位领导人汇报近几年来部队工作的主要成绩和存在的问题。 就在领导人到来的前两天，陆政委突然找到叶为一，说希望由叶为一来做这次汇报：“叶副政委啊，你在这里工作时间长，你的水平大家也知道，我反复考虑了，政治工作问题还是由你来汇报吧。” “那怎么行？”叶为一颇有些意外地说，“我看还是政委汇报合适。” “你干吧。”陆政委诚恳地坚持，“汇报要表现出我们的整体水平。我准备了几天，感到不满意。我看你能讲好。你那篇《试论高技术战争中的人》，大家都交口称赞嘛。” 叶为一见推脱不掉，就答应下来。 领导人是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到来的。那一天，太阳和煦地照耀着，满树的新叶在晨风中闪烁，长长的车队簇拥着他，他穿一身深蓝色西装，打一条精致的斜条领带，头发梳得锃亮，步履稳健，面带笑容，看上去沉着而平易近人。他在会议室认真听取了黄司令和叶为一的汇报，又在小礼堂接见了机关团以上干部并作了简短的指示，然后和团以上干部在办公大楼门前的空地上合影留念。据说他原计划合完影就走，可是，听了汇报，他兴趣陡增，他说不走了，下午想找几个同志个别谈谈。 不一会儿，领导人的秘书在司令政委旁边交头接耳了一番，接着，黄司令告诉叶为一，领导人提出的谈话对象，第一个就是他。 叶为一有些兴奋。他很愿意同这位领导人谈谈。这一年多来，他觉得他的精神不够振奋，他甚至感觉老之将至，感觉自己在有生之年，也许不能对军队建设再做什么有益的事了。然而，年初爆发的海湾战争，就像一针强心剂，刺激了他的大脑和神经。在战争和战后的近半年里，他关注着有关海湾战争的一切报导，收集可以收集到的一切资料，他曾专门请情报部门、作战部门、装备部门年轻的参谋们给他讲美军的各种新式武器，讲“沙漠盾牌”和“沙漠风暴”的每一个环节。有一天，他心情很好，一气呵成了《试论高技术战争中的人》一文。文章在报上发表后，引起军界广泛反响。这使叶为一振奋，使他感觉自己也许还能为军队建设再作一次冲刺。他拟了一系列题目，准备一一写出，以表达他近年来的思考。现在，这位领导人要同他谈话，他觉得这正是一个将自己的想法向上面反映的极好时机。 中午，他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将几个问题在头脑中过了一遍。 下午，在那间宽敞幽静的会议室里，叶为一单独同领导人在一起了。领导人非常尊敬地同他握手，非常热情地请他坐下，这使叶为一的心情非常舒坦，觉得同这个领导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领导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叶副政委，我最近看了你那篇谈高技术战争中的人的文章，一直很想找机会和你聊聊。说实话，看到军队领导干部中还有你这样的儒将，我真有点惊讶。” 叶为一微微一笑：“首长过奖啦，我的很多观点，也不一定正确。” 领导人说：“不，非常好。只是，个别问题是不是因为篇幅有限没有能够从容地阐述？” “是这样。”叶为一笑了，他感觉，这个领导人理解力很强。 领导人微微颔首：“叶副政委，我想听听你对军队建设的想法，你认为军队应当抓几个什么问题？你敞开谈，怎么想就怎么谈。行不行？” 叶为一说：“行。不过我讲得不一定对。谨供首长参考。”他沉思片刻，说道，“海湾战争对全世界的军界恐怕都是有相当冲击力的。我们应当看到，海湾战争的胜利，标志着精确制导武器时代到来了。以往的战争，主要是物质力量的撞击，而精确制导武器改变了战争的许多常规。比如，轰炸战役只要几天就能达到战略效果，过去却需要几个月甚至者几年。比如，美军的隐形技术、‘爱国者’导弹、MIAI坦克、AV－8飞机，以及先进的火控系统、全球定位系统等等，使战争成为精确杀伤战争，信息瘫痪战争，以最小消耗达成最大战略企图的战争。过去计算火力、兵力密度的方法显然不适用了。对于这一点，我们要有充分估计，不然我们会犯历史性错误。我们要准备对付高技术战争。我们的装备要尽快改进，我们的军事院校要大力培养适应高技术战争的人才。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领导人点点头：“我赞成。印第安人的长矛是敌不过白人的毛瑟枪的，这是个客观事实，无视这一点，我们就要犯唯心主义的错误。世界技术正在大踏步前进，我们确实要努力赶上啊。” 叶为一呷一口茶，又说：“对于军队建设要有战略眼光。军队建设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任何短期行为至少是不负责任的，甚至是对军队的破坏。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不仅仅为了眼前，更要想到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美国的F一117隐形轰炸机，就是七十年代后期研制的，他们部署在海湾的航空母舰，一半左右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舰龄。根据美军的经验，一种新式武器从研制到首批装备部队，需要十三年左右的时间，大量装备部队则需要二十六年。培养一名将军需要二十多年，培养一名陆战队高级军士，使之达到现代作战标准，需要十到十五年。美国在海湾战争中的旅长、师长、军长，正是二十多年前越战丛林中的排长、连长、营长。所以我想，以我们的国力，从现在起，就要至力于建设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要排除一切干扰，毫不手软地裁减不必要的部分，把军费用在刀刃上。” 领导人频频点头：“很好，叶副政委，你继续讲。” 叶为一的两眼炯炯有神：“但是，我们又要防止高技术决定论。海湾战争后，有人说，今后的战争，就是武器的较量，甚至有人认为，以后打仗连军队也不需要了，只要几个决策人指挥若干高技术人员在电脑上操作先进武器就行了。我想后一种说法至少现在还属于科幻小说，而技术决定论，在现代军事史上，每出现一种新武器，它也总要出现一次，不过最后都证明是错误的。任何一种技术都有它的局限性。坦克有，飞机有，核武器有，精确制导武器也有。信息可以使你获得以往无法想象的多种情报，但同时它也干扰你的判断。海湾战争中，多国部队连伊军的一个‘飞毛腿’导弹发射架也没能发现。而且，正如核武器的发展恰恰限制了核武器的使用，信息战也会使信息最发达的社会成为最容易受信息攻击而瘫痪的社会。战略指导上的最高境界不是别的，正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八十年代，美国搞‘星球大战’计划，苏联就跟着搞军备竞赛，结果拖垮了自己的经济。我们这样一个不发达国家，更不能受别人误导，要善于根据自身的条件发挥自己的优势，不然，我们在未来战争中就要打败仗。” 领导人微笑了：“好一个军事辩证法！既要看到武器的重要性，又不能搞什么坦克制胜论、空军制胜论、核武器制胜论、高技术制胜论，总之不能搞唯武器论。这始终是中外军事史上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叶为一沉吟片刻，又说：“这些道理讲起来并不复杂，可实行起来却很容易出现偏差。我们现在搞军事改革，头脑里首先要有这个辩证法，其次要善于在实际中操作。军事改革不能凭感情用事，不能带随意性。有人说，现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领导一个电话’。这不行。军事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对国情和军情要有正确把握。对军队建设的指导思想、军事战略问题、体制编制问题，要有系统论证。而且要看到，军事改革需要时间，它有周期性，往往不能立即奏效，认准了的东西，要坚持到底。军队的政治工作，就要围绕这些问题开展。” 叶为一一口气谈了近两个小时，双方都很兴奋。最后，领导人有些激动地同叶为一握手告别，说：“叶副政委，你讲得很好，对我很有启发。将来有什么问题，我还会向你请教。” 叶为一笑着说：“首长过奖啦，我只是抛砖引玉，仅供参考啊。” 领导人找叶为一谈话一事，在机关上下引起的反响大大超过了此次活动的其他内容。于秘书更是激动异常。他利用各种机会，再三问叶为一都同领导人谈了些什么，他说：“首长，据我了解，陆政委这次要你作汇报，就是上面的意思。看来他光听汇报还不过瘾，还要专门同你个别谈谈，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议论吗？大家说，这下叶副政委遇上了伯乐，可以奔腾千里了。” 叶为一笑笑：“顺其自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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