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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秘书这一行


  秘书这一行,古已有之。自秦汉以来,尚书、秘书监、秘书令、中书舍人之类,就是今日秘书的前身。机关、企业、事业单位一般均设有秘书工作部门或秘书工作人员,身居要职的领导人或曰首长,则配有专职秘书,甚至配有庞大的秘书班子。
  首长的专职秘书是首长的智囊,首长的耳目手足,是首长周旋于官场的高参和润滑油。他应当灵敏、勤快、周到、多谋、善解人意且守口如瓶。他应当有一笔好字,写一手好公文,他应当会办事,会察言观色,深谙官场上每一个细枝末节。秘书是首长的心腹或曰亲信,他能帮助首长化险为夷,帮助首长策划咤吒风云的大事,帮助首长办理许多永远拿不到台面上的,却又必须去做的小事情。
  一个好秘书,不但要能为首长办事,还要善于保护自己。他的所作所为,不但要符合首长的最高利益或曰全局的最高利益,还要至少不伤害他自身的利益。
  首长都有家庭,妻子儿女、三亲六故,秘书不但要摸透首长的脾气,还要摸清首长的家庭情况,处理好同首长家人的关系,在一些是非关口,他既要把事办好,又要防止首长夫人的枕头风和子女的挑唆骚扰。
  首长还有许多老上级、老战友、老部下。关系有亲疏,说话有远近,有的有求于你,有的被你所求,这些人又各有他们的老上级、老战友、老部下,当你为首长办事时,一定要把这些关系弄清楚,倘若不知深浅,莽撞行事,说不上怎么一来就泄露了什么,或得罪了谁,引火烧身。
  干好秘书这一行不容易,但愿意当秘书的却大有人在。这是因为秘书工作有着其他任何工作无法体会到的乐趣。合适的秘书可以真正做到与首长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将许多重大问题处理得非常漂亮,令首长和秘书都满意欣慰,回味良久。这时,在首长,他会觉得身边少不了这个秘书,少了他,就像换了个厨师,饭菜就变味儿了;在秘书,他也会觉得离不开首长,离开了,自身的能量仿佛也消失了,就再难尝到那种指挥调动千军万马的欢乐了。另外,给首长当秘书,说到底是利大于弊。秘书因首长的关系,渐渐成为首长庞大的关系网中的一个“结”;秘书的活动在首长地位、政绩和威望的笼罩下,越来越显出神通广大。秘书是首长身边的第一位要员,旁人绝不敢小盯。甚至,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秘书同首长本人简直可以划等号。对首长恭敬,也就对首长的秘书恭敬,请首长办事,实际上是请首长的秘书办事。有时候,甚至首长本人并不知道,秘书就代为办理了,打通了秘书的关节,秘书大笔一挥,批几个字,事情就办成了。谁知道这到底是秘书的意思还是首长的意思?抑或秘书的意思就是首长的意思?谁好去查?如果查出来果真是首长的意思,怀疑首长该当何罪?秘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狐假虎威”,不仅仅是一则寓言,它是确有其事的,是在所难免的。有时候,秘书能耐大了,还能反过来控制首长,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也。
  秘书干到一定年限,总要离开首长,这时,因为他多年的贡献,因为他练就的处事能力,因为他四面八方建立的关系,因为他在工作中同首长建立的感情,他很可能得到重用和提拔。我们看到不少上得快的人,都是秘书出身。

  如今,于林给叶为一当秘书已经十年有余,他已经是上校正团职秘书,在秘书位置上,他的军衔、职务已经到头,要想晋升大校师职,他就必须离开叶为一了。这个问题,是今年以来于林时常考虑的问题。
  于林是典型的南方人,眼窝有点凹,嘴巴有点大,皮肤细腻,个头适中。他出身于江西老区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一九七一年上高一时,经过一番角逐,终于得以应征入伍。那年头,当兵自然是最光荣的去处,于林一则仰慕军队已久,二来家中弟妹太多,父母负担太重,乍来部队,他真是满意极了。连队比家里吃得好多了,穿的用的公家都发,每月还有六块钱津贴,这钱攒下来过年寄回家,是一大笔财富呢。他当兵不到半年,父亲患重病住院,连里几个干部凑了一百元寄到他家,组织上还给了他三十元补助。于林感激得大哭一场,除7拼命工作,哪还有其他想法?于林能吃苦、能忍耐,群众关系好,又能写点文章,很快成为连队骨干,入了党。一九七四年,师里分到两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几乎没有争议地,一个名额落到他头上。临上学前,部队将他提升为排长,这样,他作为一名军队干部走进了某大学哲学系。在大学里,他是校学生会主席,是同学们尊重信赖的“亲人解放军”。大学毕业回到部队,他先下连代理副指导员,两年后被调进大机关。一九七九年,叶为一在四五个秘书人选里选中了他,从此,他的命运就和叶为一连结在一起了。
  起初,于林对叶为一的尊重源于一种近乎天真的崇拜。当这个农家子弟第一次走近叶为一时,那种眼花缭乱的兴奋和激动令他久久地以为是在做梦。叶为一就是他小时候在课本里读到的共产党人的光辉形象,就是他从小听长辈们讲的早年参加革命的英雄,就是过去只在报上看见的大首长啊。
  随着工作的进展,他对叶为一的尊重深化了。他开始打心眼里真正佩服叶为一了。叶为一精力充沛,作风扎实,思想深刻敏锐而又富于开拓精神。跟随叶为一这些年,他亲眼所见叶为一为军队提供了多少理论和实践的思考啊。而叶为一的种种政绩中,也饱含着他于林的心血。他帮助叶为一查资料,帮助叶为一誊写文章,同叶为一探讨问题,帮助叶为一做力所能及的一切琐事,好让叶为一集中精力考虑大事。一九八三年春节,他回家探亲,当家乡的父老乡亲听说他给一个大首长当秘书时,当母校老师听说那首长就是叶为一时,众人表现出来的那份光荣劲就别提了。
  不过,跟随叶为一久了,对他的弱点也就看得很清楚了。这十年,人家舒放都上了几个台阶了,叶为一还在原地踏步。为什么?因为他才华大露。才华太露的人往往会令上级感觉不好领导,令同级感觉不好合作,令部下感觉不好招架。而且这种人又往往自以为可以凭本事吃饭不注意人际关系。其实,在和平年代,善于编织关系网才是最大的才华呢。
  叶为一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过去,他同周欣的关系就令于林多少有些遗憾。周欣死后,他反对叶为一找赵小果,但又暗暗佩服叶为一的真性情。谁知道赵小果只是一副中药的引子,真正引来的竟是成敏。可惜啊,成敏这副中药不但不能给叶为一治愈伤痛,相反简直要把叶为一毒害了。时至今日,成敏和叶为一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表面夫妻,这是叶为一个人生活的最大不幸。
  年初以来,于林认为,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应该走了;从叶为一的角度看,叶为一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很难再有什么惊人的建树了。于林觉得自己这十年是对得起叶为一的,现在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提出离开他,叶为一是可以接受的。但这次领导人同叶为一的谈话使于林再一次对叶为一刮目相看,他发现叶为一还有潜力,真的,说不定他还能再做一两件大事。如果真是那样,他宁可在团职位置上多呆几年,继续追随他,最后再干一番。
  但是,上面到底会不会用叶为一?于林思前想后,决定找舒放的秘书宁德威聊聊。
  一提起宁德威,于林少不了想起舒放。
  于林曾几次听叶为一谈起舒放,说他当军政治部主任那会儿,舒放不过是个小小的干事。可现在,舒放同叶为一一样也是副政委了。从不见舒放对任何人过分殷勤,但他总是在关键时刻稳操胜券,因为他冷静沉稳,善于运作,因为他待人接物含而不露,处理问题恰到好处,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怎样去做。比如,他就懂得找宁德威当秘书。宁德威有什么了不起?论能力,论水平,与他于林可以说无法相比。刚到机关时,瞧他那傻样,狗屁不懂,有时候,恨不得颠倒过来,简直是舒放在给宁德威当秘书呢。只是,凭着多年在机关工作的经验,于林对宁德威从一开始就格外友好。
  果然,舒放很快教会了宁德威一切。
  现在,宁德威老道多了,说话办事都像那么一回事了,周围的人也都真心敬他三分了。他内心里一定非常感激舒放的。他来的时候才是个正营职,一跟上舒放就调了副团职,今年又搞了个2%提前调正团职。而舒放,身边有个宁德威,他什么也不用说,就如虎添翼了。
  那一天,在食堂吃完午饭,仿佛完全是一种巧合,于林和宁德威一道走出了食堂门。
  “宁秘书啊,听说最近又要调整班子?”于林非常自然地问宁德威。
  “有这个风声。”
  “你听说有什么具体安排吗?”
  “没有。”
  “噢,”于林沉吟片刻,“哎,宁秘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叶副政委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你有机会能不能对你的老泰山讲讲,请他为叶副政委说几句话,让叶副政委多干几年。他有能力,对军队有用。如果他在这里年龄偏大,可以考虑到上面去嘛。”
  宁德威歪着头,看了于林一眼,诡秘地一笑:“我明白。我尽力试试。”
  “那就拜托啦,不过,这事你可别让我们老板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不久,宁德威告诉于林,他已经对他的老泰山说了,老人家态度挺好。于林听了很高兴。可是,从那以后,一直到秋天,再也不见任何动静。于林有些不踏实了,会不会又是一场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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