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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渐行渐远的牧歌


          任性将我抛向无爱的荒原;往日的爱
          像一支浪漫而忧伤的牧歌,渐行渐远

            我在迷途中便以我的方式堕落了
          ——看三毛的书。读书人不管她的书
          叫书,只叫通俗读物,大众式的。而
          我每当走不出心灵的迷途时,便伤口
          上撒盐似的春三毛,看她孤独时的悲
          苦与无奈;看勉强撑生命时的那份过
          度辛苦;看她晚期时的自闭心态;再
          回头看他最初的童话:《撒哈拉的故
          事》。看到她获得爱情后付出创造的
          生命的鲜花,不禁心谅地合上了书。
          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命不是一个礼
          物,只是个十字架,永远的。

  像支牧歌似的,在黄昏的暖色柔和的山岗的清晰轮廓衬托下的田野,渐渐地、缓缓地随风飘荡着,飘进我的耳鼓,飘进我早已枯萎了的心,不绝如缕地位诉、歌唱。

  那是我已经结束了的婚姻,死亡了的爱情,和永远消逝了的幸福。当我别无选择地成了一个独身者,子然一身踽踽独行时,那苦涩而甘甜的过去,总是在我不经意时伴我同行。它们如同童年的记忆,青春时代的梦想,是你永远挥之下去的,是温馨、是伤感、是不堪回首?无论是什么,它都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了。

  找还记得相爱时他深情凝重的情诗,打动我的执著的追求。他说他第一次看见我少女时的一双祈祷般的热烈渴望着什么的漆黑的眼睛时是如何激起他的爱意、他的怜惜和他不悔的选择。我们一同背着行囊偷偷去远郊旅行,然后我们结婚了。

  婚后那段宁静的岁月,如田园般的生活。当时我们还根本不懂被金钱的缺乏困扰,也不看重个人的价值如何去充分兑现,我们年轻的心所向往的是拥有彼此,相爱相亲。6平米的住房里除了一张拼成的大床就是一架录音机,每当夜晚,屋角的小桌上飘出轻柔的音乐,而我们点亮一盏灯,双双靠在大床上,各自捧着自己心爱的书读着,没有别的声音来打扰,只有背景似的音乐;没有什么阻隔我们,我们常常彼此握住对方的手。多少个宁静的夜晚就这样流逝了,在不知不觉的青春岁月里。

  终于我们有了自己像样的家。布置一新的家里拥有了许多物质的东西。而我则开始强烈地不满足,他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乖戾。我们开始了不信任,有了谎言,没完没了的挑剔吵闹。八十年代后期,社会日新月异地变革着,我们的感情生活也变得艰难了。

  渐渐地,曾经那么热烈爱着的眼睛里充满冷漠疲惫的情绪,双方似乎故意回避对方似的越过对方,望着毫无生气的家俱及几年来永不褪色的墙壁纸,省略了嘘寒问暖与温柔的体贴,彼此变得毫不关心了。

  我从一个被宠爱的妻子变成了被冷落的可怜的角色,执常常因为遭受到意想不到的冷遇而愤愤难平,抑郁悲伤得头昏脑胀。我愚蠢地质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得到的却是更强烈的屈辱或是让人心如死灰的残酷的忽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家里一阵惊天动地的玻璃被击碎的暴响刺痛了我的听觉,同时也完完全全地将我的心砸成粉碎。我知道,某种最最宝贵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它随着尖锐的脆响也永远地碎了。他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这双可怕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事,我能读懂它。从此,我走入了一片无爱的荒原;从此,我是孤身一人了,再没有伴侣。

  最初,我面对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呵。总是一个个令人畏怯的黄昏的旅途,迎着暮色,常常被那云卷云舒和高耸的楼及平直开阔的道路吓住,气象万干的北京的黄昏大地呵,那青色的云霞冷峻地泼洒在西天,最后的落日从云缝中向人地怒射出亮丽的光彩,我的心竟脆弱地无所依凭地痛得紧缩成一团。没有人听我来描绘这难以言传的情景了,而我在大自然与城市的景观里竟弱小得无法估量了。

  颓然地望一眼黑穴似的家的窗子,没有人捻亮一盏灯等候。当我开门步人静的怕人的家时,热泪便夺眶而出;我打开所有的灯,从这屋转到那间房子,在刺眼的灯光下没有人看见过我疲惫的脸色和焦的的目光,也没有一个人对我叹息一声。我草草地为自己做顿简单的晚饭,而当我一人静静地举筷时,泪便滴进了碗里。我放下筷子,扑向卧室的床嚎陶痛哭。我失去了睡眠,酒和安眠药也无法抚慰那种令我欲生欲死。活活将人撕裂似的痛苦。我开始幻想死亡。

  我吸毒般地幻想着死亡,固执地追踪着这个念头不肯放手,充满渴念地想象着死后的宁静。一遍又一遍几成相思,一旦睡了,便不愿再醒。我怕天边那一缕曙光,我怕生动的白日,我总是睡懒觉,起居无时,我明白我是在消极地放弃着生命。

  那一段日子,我真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总是在大幕拉开后重复,这令人心惊肉跳的表演。是的,在命运的魔爪下拉起一道钢丝,我颤抖着走在上面,充满恐惧与刺激,就像是演员挣扎在表演的成功欲与恐惧之间。我挣扎在生与死的矛盾选择中,我真想就此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我没有掉下去,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潜意识里有种意志在控制我,那是我仅存的爱:我渐渐长大的女儿和让我挚爱的父母。万能的永远慈爱的妈妈呵,你怎么没有桥救你的女儿走出这陷井呢?

  我在迷途中便以我的方式堕落了——看三毛的书。读书人不管她的书叫书,只叫通俗读物,大众式的。而我每当走不出心灵的迷途时,便伤口上撤盐似的看三毛,看她孤独时的悲苦与无奈;看她强撑生命时的那份过度辛苦;看她晚期时的自闭心态;再回头看她最初的童话:《撒哈拉的故事》。看到她获得爱情后付出创造的生命的鲜花,不禁心惊地合上了书,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命不是一个礼物,只是个十字架,永远的。

  那时,偶尔迷乱到极点时,也会在日复一日心灵的折磨中暂时逃出来一会儿,凝视蓝天,这一片远隔纷繁变化与激荡不安的大地,千年一瞬永远从容舒展。蔚蓝单纯的天空,像一个谜,吸引了我,心中会有片刻的幽远辽阔的感觉,想想自己死缠不休的痛苦,也实在渺小的似庸人自扰,品味点滴“宁静至远”的意境,苦涩的我也会羞赧地灿然一笑。

  回想可怕的纷乱足迹,那种咬牙硬撑也真是出于无奈,人总要吃饭,要活,因此要工作。失眠整夜,可第二日的统计表要上交,头日痛苦无心活了,翌日领导照常通知你去开工作汇报会。其实人如机器似的埋头在数字与说明书中时往往能暂且忘却了烦闷,当我在片刻喘息中点燃一支烟时,猛然觉得愧对了自己,竟吃惊怎么会为了这些傻事忘了昨夜那种心死意沉的巨大的伤感,那种无法料想明日会怎样活着的茫然。我真不懂自己,其实俗事——我唯一赖以生存的手段,它本来可以撑住我暂时不沉溺,哪怕只一小会儿。可我心里却有点逆反,我不愿将悲哀的自己完全交付给它,我向往蓝天,渴望用与洁爽的天空的对话来缓解我所遭受的打击。

  仔细回想,我找不到那爱与不爱的分界。真正地失去了爱的生活已有多久了,很早,只不过当初不易察觉不肯相信罢了,自己太投入地爱着罢了。那时像相信真理似的相信那位少年情郎似的丈夫不会变化,现在我明白我犯了一个判断不准的错误。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化中,包括弥足珍贵的感情。在我不经意不醒事的混沌年月里,我曾伤害过挚爱我的丈夫,在我明白了什么是最宝贵的东西时,我加倍地珍视这种平凡的情感。我弥补过失,义无反顾地用感情用行动用最大的精力与诚意为他做着我所能做的一切,倾囊相助,在所不惜,充满信念地过着我一厢情愿的感情生活。

  他却悄悄地退了,一点点地退着走了,也不向我挥一挥告别的手。从此连同他的职业一去不返,永远地走出了我心灵的寓所。他走入了一种我所不能知晓的生活,我的小哥哥不见了,他留给我只是最后的那张疲倦的脸。

  多久的孤独的日子已流水般的流掉了,而我却早就不去翻日历了,当夏日的热风拂面吹来时,我的生日又到了。我静待某种幸福的信息传来,然而没有,我知道我对于他早已不是心上人。过去每年生日前夕他就去采买礼物,总是那么厚重又恰如人意,那年年的生日礼物里渗透了多少爱意浓情。今日虽已分手,虽然没有等到问候,但我固执地仍想在生日之际与他共度,只想同他举杯。

  我打了电话,他如梦初醒似的应允着,然后来赴我做东的生日宴,他没带任何礼物,甚至一张小小的贺卡也没有。这是一顿冷漠的生日餐,我极力地凑和那不相宜的气氛,好像我为别人过生日而极力要使主人高兴。当我们喝啤酒时,我忍不住伤感他说:“请你祝贺我一句吧!”他疲倦地一笑:“祝你快乐!”这么简单而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听罢心中翻倒了五味瓶,凄凉地低声道了谢。

  面对今天要走的路,我累了,身心都很累。当年没有见过海,日里梦里都思念着海,描绘着海。而今我极度渴望独自一人走开,沿着铁路,走向平原,走入林莽;走在一片干燥的树林里啼听小鸟咽嗽欢叫;坐在草原的缓坡上,带着小耳机,眺望地乎线的遥远,边听着“中亚细亚草原”。我只想一个人,身边不要男朋友。我为之付出小半生心血、让我乐此不疲、吸引我一再投入的爱情,此时我不想要了。不管是真挚的、戏剧性的、春风荡绿式的、呕心沥血式的找都不想要。我要休息,太累了。

  周末是我的节日,我去看女儿,多么想把她带在身边,同她在黄昏中散步,同她谈天说地,同她坐在楼后的草地上唱唱我小时候学的儿歌。但是我总也逃不掉对女儿的那份愧疚,我怕她从我眼里看到我无法自拔的沉溺。忧郁。苦闷。我怕她从我脸上捕捉到若隐若现的伤感。

  女儿渐渐大了,她听得到那支渐行渐远的牧歌吗?纯情,质朴,浪漫,浅浅的忧伤,它在牧童的斗笠和牛背上,躲到黄昏的山岗后面去了,曲音愈远愈弱,而我会一直细心地聆听着它,直到它飘的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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