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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是用很平静的语调说话的。但我能看出他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离开他家的时候，他把我送到楼下。 在我劝他留步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光闪出。他显得极其痛苦又极其无奈地说：“我在这个社会上混了几十年了，还真没有惨到今天这种地步。在一个单位里没法呆了，混不下去了……唉！人生如梦，真说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实什么是幻。也许你比我要清楚。 有人利用了我和她的事情，落井下石，而你又向他们提供了证据。”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但眼睛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继续说：“也许你是无意的。我不怨你。我只是恨她。她移情别恋也不应当移到现在这份上啊，你我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埃”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证据”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我那次跟蒋英说的话都传到他的单位里去了。但我没有抻他的茬。因为我想，即便是那样，我也不愿向他做任何解释。因为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了，我做任何解释也无法使他从内心里给我以宽容。他从骨子里绝对不是不怨我的，只是恨我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罢了。 至于别人怎么利用他和她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那归根结蒂还是他个人造成的。如果他平时没有跟谁造成什么积怨，谁也不会想到去“利用”什么。我这个时候，只想让他把要跟我说的话说完。对我，他应当说是非常理智的。换个人也许根本做不到如此这般。因此我应该给他人格上的尊重。我又耐心地听他叙叨了许多。 东天已经泛起蛋清色的光亮。但当我走至街头再回望他的时候，他仍处于一片暗影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了，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身影像一根孤伶伶的柱子戳在楼前。他曾是一棵很有气势的树的，真曾倾慕过这棵树的一份荫凉，将爱献给过这棵树；我也曾纳过这棵树的一份荫凉。但现在这棵树显然是被一场不失凛冽的风吹尽了叶子才落到现在这一步的。我一时间真为他生出许多感慨，也着实再次感到仕途上的人活得好累，他们不会拥有真正的自我的，这也注定他们不会获得纯粹的爱情。因为他们许多时候，必须戴着面具，许多时候必须极力掩饰自己的感情，许多时候必须把爱情让位于别的什么。等他们不想再顾忌什么的时候，一切又都晚了。 真不会再走近他了。我也不会再想起他了，为了真，为了我的爱情不再被侵扰。 在第一批黑马丛书校对稿让作者自校的日子里，我完成了献给我爱的人的第三部诗集《夏日恋情》。它详细地展露了我与真郑州之行中的情感起伏和我对人生的理解与渴求。我把诗稿送给今日中国出版社后，该社总编辑阅后大加赞赏，称这是一部难得的好诗集，表现了人类健康向上的进取精神，当即拍定：尽快出书。 这部诗集比早一些时候发排的黑马丛书更快地问世了。 很久没有联系的原《北国风》杂志社编辑朱敏在接到我寄给她的赠书后，兴奋地给我打来电话，她对我说：“诗集太捧了！” 她告诉我，她现在已经是个自由撰稿人了，她已经辞去了编辑的公职，就在家里在电脑前敲字了。她说她等于完全换了一种活法，不再为别人于看着别人的脸子干了，她现在真正体验到了自由对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没有自由就说不上自在，没有了自在又如何还拥有自我？她说一个人自我能否实现又完全取决于自己能否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她说她现在活得非常充实也非常开心。她说：“我现在再回想起单位里那些为名为利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人就觉得滑稽。”她说她现在每月收入也相当可观，足够养活自己和儿子的。她说她这么一来，也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丈夫了。她说她的小家也由此变得更为温馨。 她让我看到了一个精神上真正获得解放的女性形象。 几天之后，她给我寄来了一份《华夏周末》报，那上面刊发了她专为我这部诗集写的读后感受。 她在文章中说—— 昨天看了一部诗集《夏日恋情》。著者是京城里诗名与汪国真在伯仲之间的艳齐。作者不言倾而用恋，客观上仿佛是展示出一个国人熟悉和方便接受的分寸，但毕竟是有“夏日”二字在前面的，所以一旦做了读者感到的温度也会尽够。因为里面其实的状态就是“倾心倾情”的。所以，读这部诗集的时候，我能够很自然地做到融进诗的里壳，听到人在说话；而且是一个本真的、有着可贵的真爱能力的人在说话。这一点，恰与我多年来常见的那些诗作所给予我的感受，分外不同。 应该说这是我近年能读到的最好的诗集，超越了为诗的普众，也超越了诗人以往的自己。 得到了她这样的老朋友的赞扬，我非常高兴。我更为她的今天高兴。我觉得她的今天正好可以给我一直坚持的人生观念提供了一种佐证。我想如果有一天，真若能体验到她所体验到的一切，肯定会更为坚定地走向我，跟我站到一起来的。 不久，文艺报、诗刊也相继发表了对我诗的评介文章。文章高度肯定了我的诗创作的成就，认为我的诗代表了当代诗歌的一种鲜明的走向。文艺报副总编辑吴泰昌还和我做了一次十分亲切的交谈。他说：“我早就注意你了。你一定要写下去。你会成为当今这个时代有影响的诗人的。”而我这个时候，也确实深受鼓舞。因为这一报一刊在中国文坛上是最具权威性的。多少年前，能够得到它们的推举，曾是我的一个梦想。现在，显然是梦想成真。它们的推举实质上是对我在当代中国文坛上的地位的一种奠定。这也让我更真切地感到我又登上了一步通向辉煌顶点的台阶了。在这步台阶上，我可以俯视到更多仰慕我的目光。这也让我更加想念真，渴盼她能尽快跟上来。 为了让真更真切地感受到我的渴望与理想，我在把这部新著的诗集寄赠给她之后，又录制了一盘自我朗诵其中部分诗篇的录音带，寄给了她。我想我自己的声音会比文字更能准确地表达我的思想感情。而我在朗诵时也确实是难抑激情的。我朗诵时也确实感到正面对着她。我坚信千里之外的她是近在飓尺地听我做如下朗诵的——走近石马走近一种永远的等待它在等待从上古至今已有千年已有千年这寺院是它窄窄的园囿许是佛祖的安排吧它位立着却不可擅自举步有石栏包围着它有铁栅阻挡着它且有四头怪兽昂首于它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尽管矮小却凶相毕露是防盗贼同时也无疑是在把它看守它不能不木然哀然黯然可怜的游人的观赏无法改变如此的境况更无人想到它实质是马而并非石头呵！ 这真真的是个悲剧 我们来了 站在它身边面对这个世界 仅仅是为了有一个衬景吗 仅仅是为了在日后回忆的时候 有一张影相可以证明 我们光临过什么难得一游的地方吗 握住那铁栅的尖刺我没有说话 我感到我的语言已经贫乏 已经不能表述我心底出现的颤动 所有情感可谓都聚在这把握之中了 想你紧紧地依立在我的旁侧 耳畔也肯定响有它不甘无为的嘶鸣 它当腾跃它当是无羁的 腾云跃海的龙呵！ 它也当是我们的共同的钟爱之所在 我们的共同的事业之所在 它等待正已是等待我们一同来乘骑 也只有我们了 在这夕阳欲坠的世纪之末 也只有我们应来驾驭它而责无旁贷 自然是 驾驭它需要轻装需要有所放弃 需要辞别许多难舍的眷恋 更需要勇敢 但只要一旦跃离了那石栏那铁栅 它会随我们的意愿恣意驰骋 我们所抵达的 也必会是我们梦寻半生的旷原 在那些日子里，也有一件令我难办的事情，那就是如何处理海男、李轻松等人的作品。她们是很信任我的，她们寄来的都是她们的最新力作。但是终审没有通过，我就一退了之吗？我总觉得那样太对不住她们了，毕竟是我约她们寄稿的、她们的来稿也都是打印得十分清楚干净的。像海男还寄来了一组艺术性很高的照片供我出书时选用。她们都是极其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的。我不能让她们感到我是一个办事不负责的人。我把她们的稿子转给了另一家出版社，但结局一样。这就让我真的进退维谷了。好在李轻松在这期间从沈阳来京办事，主动找到了我，当我道出我的难处，她当即表示了理解；随后，海男也给我打来电话，听到她的作品未能出版，也表示了可接受。我的心才放松了下来，使我有勇气把她们的稿子都相继退还了过去。但我对她们的歉意却是在心底抹不掉了。我想日后一旦有机会，我一定要为她们做成某件事。 让我一点也不感歉意的是，在这期间我拒绝了另一个人的请求。这个人便是颜华。她几乎是和马毅前后脚从单位领导岗位下台的。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下台的，我无心去了解。但她给我的印象却让我丝毫生不出同情心来。她打电话来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没事做了，成天在家呆着了。我从报上看到你的‘黑马’干得挺红火，是不是给我找个事儿做？帮你搞校对也行埃我干过，保证让你满意。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就是想能有点事做。”我拒绝了她，我在电话里回答：“现在还不需要劳您大驾，再说吧。” 真来信了。 她在信中说，我寄给她的新诗集和录音带都收到了。她非常喜欢也非常感动。她说，她不写东西的时候就翻看那诗集听那录音。她说它们让她进一步认知了我。她说：“我不再犹豫，我跟你走。无论你把我带到哪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能感觉到生活的充实和生命的价值。”她说：“你说你的命运注定你不是藤蔓，不可以依附而求繁茂，你必须选择最险峻的山巅为根基以证明你是活着。我喜欢你如此性格。你不是溪，你是海，让我义无反顾地追寻你，无论这路途有多么遥远，中间有多少阻隔，我会听着那海的潮声奔向你。也许到那时，我只剩下一滴水，但就是一滴水了，谁又能说，这不是我的全部？”她告诉我，她写的东西已经写出一半了，但够不够“黑马”标准，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希望我能在近期就上她那里去一趟。她说：“我想你，我发现我现在的生活真的不能没有你了！” 接到这信的当天，我毫不迟疑地去购买了机票。 拿到机票，我又立即给她拨去长途电话。 我说：“你等着我。”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在南昌。 在临去机场之前，我把古清生请进一家小饭馆，把“黑马”的事做了一番交待。我有一个预感，此行我可能会出什么事。我是很迷信的。真所住之处属江西省鹰潭地区，鹰对于我这个属鸡的人来说，是个凶煞物。我是闯鹰的天下的，我是有着被鹰的利爪撕碎的危险的。而实际中，也的确存在着这种可能。真尽管早已和她的丈夫貌合神离，尽管早已断言“缘已尽情终了”，尽管近来已经正式向他提出了断，但还没有真正分手，我此去，必然会与她的这个他接触，因为要登进她的家门。他不会认为我是来帮她看稿的，也不会相信我们中间还有一些东西存在于男女之情之上。他肯定会把我视为仇敌的，肯定会把真决意离开他完全记恨于我的身上。 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我必须有这种心理上的准备。但我在所不惜。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刚刚开始的“黑马”事业。我告诉古清生，我要出趟远门，很难说定什么时候返回，希望他能帮我盯一下“黑马”的事。校稿除了他的一本外，另外两本还在作者手里，已经二校了。我说：“你要在这两天催一下他们快点校，尤其是陈词，他在沈阳，要让他校完赶快寄回。然后把校好的东西返回印厂，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三校，以便开机印制。”我说：“全拜托你了。”他说：“你放心去吧。”我向他举起酒杯，向他告别。那一刻，我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感觉。 但当我真的落脚到那块土地上时，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真把我从机场接至一家招待所，在那里滞留了几小时，便于当天下午乘上了去贵溪的火车。天黑之前，我们抵达了她所在单位的办公楼。 那是在一个大院内。那时候，早已是人走楼空，一片宁静，除了传达室有位值班者之外，没有一个人影。那种静使我的心也安然了下来，我想真一定为我做了周全的安排。 她把我引进了她的单身宿舍。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在楼的二层，其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二屉桌和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还是坏的，上边没有任何被褥。 她说：“今晚，你就先住在这儿，凑和一宿，好吗？” 我说：“这儿挺好的，把你写好的东西给我，我现在就看。” 她说：“那都在家里呢。你刚到，要好好休息一下，今晚我要好好陪陪你。” 我听出了她的意思。我搂住了她，高兴地在她的唇上亲吻了一下。 我问：“他不在家里吗？” 她回答：“他明天早上去上海。他父母在那儿。他知道你来，他不想见到你。我已经跟他说了，今晚我不回去了。” 这真让我出乎意料。我不知道他这是出于什么心态。是知道他和她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有意成全我们？还是以此做为一种宽容，期待我也能做出同等的回报？ 那一夜，我和真就是挤在那一张单人床上度过的。那一夜，我深刻地体验到了久别重逢后的欢悦。我从一上路就绷紧的神经在她的爱抚和温柔的承受中完全的放松了下来。那种欢悦，比在郑州时更甜美更持久，还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安逸。这是她的领地，他不会来打扰，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了。在郑州的时候，我还会担心什么时候会有人叩门进室。这里，真真的是我们俩人的世界了。虽然已是初冬季节，但这里气温。冶人，如同北方的初夏。而她也正是一朵初夏的盛开的花朵，向我盛开的花朵，任由我品味。她开放得是那样的舒展，又是那样的宁静。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包容我的狂烈的爱的。那使我完全成了她的被征服者，我的所有的理念都在那一刻于无形中被摧毁，也是一种枷锁的被摧毁。她使我还原了本真，使我的灵魂也于无所抑制中倾倒在她的面前。她的芬芳的浸润更使我的爱于我的血液中夏日冰山般融作湍流，融作了生命中最奔放的炽情。在这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她这枝花朵在白天在阳光下引人的是风姿，而在夜晚在灯下动人的是娇容。也就是说她仰卧在我的身下时比站立在我面前更让我感到妩媚。那着着实实使我的爱没有够没有够。 客观地说，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两年前在京城与我重会时的那种照人的光艳了。没有了。那个时候，我记得她所到之处，几乎所有路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那时候，她绝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女子，她真的使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也使所有面对她的男人因她的姿色而愕然。但现在，也许是因为未施粉黛的缘故吧，她的肤色不再具有以往的那种白皙了。在我从飞机上走下来，第一眼看到她时，我曾大为意外。我觉得她变了许多，真有一别十年的感觉。但我能够理解，在我和她郑州分手之后，她在精神上绝对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磨难，她在决定是否走向我而排除他人的纷扰中也确实表现了多次的反复。这种反复实质上正是一种自我折磨，那结果自然会影响到容颜。但不管怎么说，她仍不失为美女。 她匀称的腰身她端庄的韵致仍无以伦比。她依然让我无法抑止爱的冲动。 在上床之前，她向我展示了马毅给她寄来的信件，那有厚厚的一摞。我本不想让他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但是我还是看了那些信。那使我进一步了解了他与她之间的许多内情。她是一个让任何男人都会动心的女人，而他对她着实曾是不亚于我的那般入迷入痴。他的信，实质上就是一封封情书，那种情感也着实会让任何面对者感动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后，他给她的信的一段——张家界的奇、险、雄、幽、秀，确实让我赏心悦目，而芳卿的钟、美、毓、秀、娴，却更让我神往心驰！ 你的照片，我不知端详欣赏过多少次。 瞧那帧在龙虎山下的合影（你右我左），那甜甜的、淡淡的笑容，那单雹瘦弱的身影，那落落大方、略带羞涩、若即若离、略显顽皮的神态，和你信中表述的感情，描述的角色，是多么的相符、相谐。 短短的相处，长长的相思；匆匆的分手，深深的眷恋。我不禁想到：以前，我们在哪里？都干什么去了？ 不曾享受爱的春天、夏天，却被时光推向了萧瑟的秋天的我，你的突然出现，竟让我“秋木逢春”了。 你毋须叹息，你的芬芳，你的容颜，你的欢笑，你的纯情，都让我刻骨铭心。你那芳姿倩影，燕语莺声，似水柔情，如兰气质，都让我终生难忘，只要你不改初衷，不变心于以后，不移情于他人，纵然是千山万水，鞭长莫及，我也无有他求，有道是“人不老，心不老，情不老。”也正是“昨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闪烁！” 人间难得一回爱，人间难得是真情。有你这样的知心、知音、知己，我真是欣慰。为了那无悔的深情，那滴出的鲜血，那颤抖的波涛，为了那守不住的相思，挡不住的汹涌澎湃，斩不断的绵绵悠长，我懂得怎样珍惜，怎样回报，怎样奋斗，怎样奉献！我会无愧于芳卿的。我愿作一株撑天巨伞，为你挡住人世间的风雨、雷电，和你共享自然界的雾霭、岚流。……她说，在她决定摆脱他之前，他是很懂得如何赢得女人的心的。他也的确在她感到许多厌倦之时给了她许多精神上的慰藉。 而她之所以最终与他断绝，完全是因为我。 我说：“正是因此，我会永远地爱你的。我要你做我永世的情人，永世相互吸引；永生的爱人，永生相互忠诚；永远的同志，永远向着共同的目标共同进龋”那一夜，我们很晚很晚才入睡。 真的家是在一个小山坳里的一栋简易楼里。那楼是用红色石头砌成的，门窗上的漆早已脱落，显得很旧很旧。它只有一个单元门，共三层，孤怜怜地坐卧于绿林中，远看，挺像个光秃秃的小丘陵。 在我登临她的家门之前，我曾想象，她居室里的布局一定很典雅，一定很能给人一种舒服温馨的感觉。但当我迈进那地板踏一脚都颤颤的房间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的家怎么竟是这样？那太出乎我的料想了。这不仅在于这栋楼本身。她的家里的家具，床、柜、桌子、凳子几乎都像历史文物一样，都是当今看不到的简易样式，里空间窄小，空档仅能转下两个人，墙壁灰暗，大部分由挂历纸封贴着，说是点缀，不如说是为了遮掩什么。床上的被褥也分明已经用了许多年。她这么漂亮的女人一直就蜗居在这里么？我那一刻真为她感到好不寒酸。但很快的，我想到了：这也显然说明，她对这个家早就没有心思了。她早已厌倦了她的婚姻，也就不可能还在这个家上下什么功夫。反过来说，这个家的这副模样，也无疑是她之所以对已有婚姻产生厌倦的一个缘由。任何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不能得到她值得骄傲满足的东西，都会离心于这个男人的，何况她有着可以征服任何一个男人的姿色。 我坐到那坐上去已经吱吱做响的小方凳上时，在心里比以往更坚定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让她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让她跟我走！” 是的，我也不可能给她提供什么皇宫王府般的寓所，但我自信，我起码可以让她的生活环境大大优越于此。我说过，我不仅仅是个只会摆弄文字的诗人作家，我知道怎么向我之所爱更贴切地表达我的感情。我自己从原有的单位出来自己闯天下，其目的的本身就包含了让自己这辈子活出个自在来！我敢于想到让别人跟我走，我就有能力保证这个人在任何方面都登至一个比以往要高的层次上来。 这里唯一让我宽慰的是，这时的屋里没有他的任何一点影子，哪怕是一幅照片。他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在我到来之前离去了。 这使我可以放心地出入其内。这会儿，我实质上已经把她完全视为我的人了。在我把她拥入怀中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不会出现任何男人。这个空间虽然狭小，但由于只有我们两个人，却也使我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放松、是的，由此我倒也很快认同了它，对它也很快生出了一些美妙的感受来。因为它毕竟在这个时候完全成了我们俩共同享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更如意地品味她给我的温柔，更尽兴地表达我对她的爱。我在那里一共住了五天，五天中我们没有一天的夜晚不是在温柔与爱所共生的欢悦中度过的。而每一个白天，我又从她已经写就的文字中体验到了她对我的挚情。 她的小说写得很好。它保持了她以往散文创作的隽永文采，且表达的感情细腻生动。那是像我这样的男人难以写出的。我告诉她，就这样写下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稿；完稿了，就马上寄给我，以便我及时送审，早日发排。当然，对个别篇章，我也提出了修改意见，并对小说往下的走向提出了自己的构想。我对她说：“我们真正走到一起的时候，我们不会有孩子了，但你的这部作品就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会尽力地培养它、关怀它、扶助它在世人面前站立起来，使我们俩的生命一起由此得以延续。” 在那一刻，她的眼圈红了，随之漾出了莹莹的泪光。我是搂着她的脖颈和她一起躺在那简陋的床上说这番话的。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在滑落的夕阳正临至窗口，它的柔光涂抹出的云霞使天幕变得十分的绚丽。我不知道这昭示着什么。但她在这个时候把她的一只手合在我的一只手上，合并成一个五角状，那正像一枚枫叶。 我们一起把它举至余晖中。 我说：“让我们的生命也如此合而为一，让它燃烧起来，告诉这个世界你的存在！” 与她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是最快乐的夜晚，也是最痛苦的夜晚。因为我必须得于第二天凌晨离开她。关键不是在于返程的车票早已买好，而在于京城里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尤其是“黑马”的校稿事，我放心不下。我不想让它因为什么原因被搁置下来。 我希望它的第一批书赶快问世，这样，可以对真的小说出版与发行形成一种铺垫。再有，第二天，她的那位按预定要从上海返还。我想既然他不想见到我，我也没必要一定见他。我们还是不发生直接的接触为好，这样，可以避免注定的冲突。不过，在这个夜晚到来之前，我为他写下了一封信。我委托她届时交给他。 我是这样写的—— 在来贵溪之前，我就曾跟真谈过，什么时候，我们见见面，交谈一下。我一直这样想：不管结局如何，我们不该成为仇敌，而应当成为朋友！为什么不能呢？我知道你难以割舍对真的感情，但当你的女人有希望在观念上走出狭小的天地，在更广阔的舞台展示她的才华时，如果把婚姻圈作牢狱，不许她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那么，这样的爱是不是有失狭隘了呢？ 我知道我与真的交往在客观上极大地伤害了你，破坏了你原有的安宁和平静，这是我的罪过，我承认，我愿意承受你的惩罚。 这是真的。 但我一直还相信，当你真正知道我和真已经走到了哪一步，以及我究竟要做什么，你会以理智战胜一般俗人所难以控制的情绪的。 在我看完真的小说初稿后，我就明确提出，不管小说中的“主儿”是不是你，要重新塑造，“主儿”应当是宽厚的，从心底真爱小说中的岫岫的。当“主儿”发现岫岫寻找到了一条自我实现之路，“主儿”以常人不具备的大度为她让开了路，使岫岫从内心重新认知到主儿是天底下另一类了不起的人物，是真爱她的，她为此而落泪，而沉思将怎样走下一步。——小说到此结束。 真有才华但没有展露的机会，罪过不在你。我始终相信，你是一个有能力有经验有眼光的男人，你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她，带她走过多年的风风雨雨，曾使我衷心地感动。你之所以不能再往上托举她一把，使她活得更愉悦更充实，原因是所在地域限制了你，使你力不从心。 而我不是花花公子，不是专骗女人上床的色鬼、流氓、无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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