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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至今没有一丝这方面的意识。我不愿向任何人坦露。这不是因为于还从未对我表示过什么坚贞，而在于我自己正愈发明显地感到，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实质是人生的一次失败，是我在失败中的一种逃避。而这种逃避也正如同任何失败者一样，对前景还无法预料。我不知道结局会是怎么一个样子，那也许比现在要强，但也许比现在还是惨上许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那位男士的那份心境啊！ 正式的聚会是程序化的：吃饭。约稿。 酒桌上的杯盏交错，对我已毫无吸引力；但约稿，我还是很认真的对待了。因为这是雨萌第二次找我。这毕竟是信任于我，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当成一件事。我向雨萌表示，抽时间，一定为贵刊效力。 真正让我高兴的是，这次聚会，武汉晚报的袁毅向我约稿，他说：“你有什么能够连载的可以给我，我那儿开辟了一个长篇连载专拦。”我告诉他，我正好有一部长篇小说即将出版。他听了听内容，极感兴趣，当下拍定，让我赶快给他搞一套复印件，他回武汉就安排上。 我觉得这对于我是一个机会。那部小说毕竟是我的心血之作，且凝聚了我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我希望它能有更多的读者看到。 那部小说出版后，还真赢得了众多的读者，一版一万册上市不久即告售罄。但出版社第二次印刷的书还未上市，盗版本出现了，一下子冲乱了市常北京青年报记者为此采访了我，并发专稿，呼吁社会保护作家权益。 那期报纸出来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天转播了该文。于很巧地收听到了。 于给我打来电话，说：“你这书这么受欢迎，怎不想着送我一本？” 我说：“我的那本书发得那么惨，我想你不会再对我的书感兴趣了。” 她说：“我还真不是对你的书感兴趣，是对你感兴趣。” 我一笑：“那好，什么时候送你一本。” 她不高兴了：“干嘛要等什么时候，我现在就要。” 我说：“可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送过去，我正要出门。” 我当时确实是正要出门。我是要去采访一个人。我已经答应给《妇女之友》写稿了，我准备正经八百地专门为他们效一次力。 于问：“你要上哪儿？” 我把我要去的地方告诉了她。 她说：“那我马上到你那儿去取，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等会儿我。” 不到十分钟，她赶到了，她是打的来的。原来，她是在离我不远处给我打的电话。她取书是个名义，还真是冲我本人来的。她带来了一大堆诸如烧鸡、火腿等熟食品。她把它们放在了窗前的矮柜上。 她说：“看你一个人住这儿，什么也顾不过来，你得加强营养。” 我想不到她会这样，心头自然是一热。但我向来是不喜欢吃这类食品的。 我说：“看来，我得抽空在家设宴请客了，不然，我还真消灭不了。” 她说：“让你吃的，你就得努力的消灭它。行了，你不是着急吗？快走吧。” 我从书橱里给她拿了一本那小说，便匆匆地跟她走出门去。 当电梯载着我和于在一层打开门时，我意外地看到影和儿子正迎面踏进来。好在于在这一刻已前脚迈出去了，不然，一切秘密都掩不住了。我慌然向影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我出去一下，而没敢发出声音。 电梯门在我身后关上后，我的心还怦怦直跳。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我的确正属于偷情之列。我与于的交往已超出了常规，不再光明正大，不然我怎么会像做贼一样心虚呢？而影在那一刻是木木的，她似乎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便任从我跨出了电梯。我也确实想不到她会这会儿赶到我这儿来。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她的脸色极难看，苍白中透着阴冷；她的上眼皮是浮肿的，下眼睑泛黑，这能让我想象出她当时正处于一种什么心境。我不禁庆幸，亏了刚才于在我房间里没有多呆，如果再耗几分钟，我和她就会被影堵在屋里，我再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影肯定会认定我们俩常幽会与此，且已经干出了“好事”，肯定会认定我与她分开住是“为了安静为了写作”全是假的，我已经完全欺骗了她彻底背叛了她！也亏了于在这会儿匆匆地走到前面去了，不然，在电梯里也完全有可能上演一场好戏。 我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追上了于。 与于候车在路边站牌下的时候，我表面上装出没事人的样子，内心里却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我比任何时候都明显地感觉到我和于的关系是一个“事”了，我已经正面对着是进是退的关口，我必须要尽早做出抉择，否则，终有一天会让我真的无法收常可反过来，我又想，我和于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而于又从来没有逼我做什么，就算是情人，又怎么着了？它并不妨碍我的婚姻，且又完全属于精神型，我们并没有在肉体上沾污什么，是影过于敏感了，是影把事情想得过于严重了。但从另一面，我又想，我这样成天提心吊胆地面对随时可能闯进的影，是否又活得太累了呢？我不会抛弃她的，不会，这是我的人格所决定的，我许下的承诺，我不会食言。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就该当无休止地承受她的猜疑、斥责和冲扰吗？ 于不会想象出我内心里所翻涌的这一切，她正像那天在山上一样深情地注视着我。如果不是周围还站着许多等车的人，我想她会让我搂着她的，会让我亲吻她的。这时候，已经五月中旬了，天暖和多了，她穿着的是一身紧身套裙，那使她身上的线条得到充分展露。她的胸不高，但能让我感觉到柔软与弹性；她细细的腰和微隆的臀部，更透着一种诱人的性感。这是在天冷的时候无法体察到的。我想女人对于男人的吸引力的确在于姿色。没有姿色的女人是不会引起男人的注意的。再有思想的女人再有成就的女人，她是残花败柳她是猪模狗样，男人也只会最多给予敬仰而不会想到进一步的亲近。而在我骨子里，是不希望走近我的女人有什么思想有什么成熟，我想那样她们往往会忍不住显露出居高临下的态势。我憎恶女人蔑视我无视我，同时也厌恶女人俯视我，更反感女人的怜悯。而于现在给我的感觉是相当好的。她不仅给了我一种视觉上的愉悦，而且在心理上让我感到她清纯无邪。是啊，她亲近我体贴我喜欢我，是看上我什么了？是图我什么？我是个相貌一般的男人，与她站在一起，并不能给她增辉添色；我在事业上还无所成就，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享受。但她却在我失落的时候懊丧的时候愁苦忧郁憋闷的时候给了我许多慰藉和帮助，我如果突然与她中上来往，会不会让她感到我这人无情而深受痛苦，会不会让她觉得我这人势利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而永远摆脱不了怨恨的折磨呢？ ——我想到了这一步。在她蹬上公共汽车从那窗口向我挥手致意而汽车渐渐远去的那一刻，我想到了这一步。 我无法做出什么最后的抉择了。 我采访的对象是一位老帅的弟媳孟淑。她是京城第一位私营企业家。她现在拥有一个很大的工艺品商场和一个颇具规模的商贸公司。她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自强自立的精神极强，她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的辛勤经营出来的。这对于像她这样有着那等背景的人来讲，实在难能可贵。我是通过东城区工商局与她联系上的。她很高兴地接待了我，并在采访结束后，一定拉我到王府井的台湾饭店就餐。 与她分手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忽然想起，影和儿子正在城南我的房间里。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他们娘俩肯定在等我吃饭。不管影和我闹到什么份上，她也会那样做的。她闹的目的是为了能家像个家样。 我是抱着歉疚的心理赶回去的。我准备接受她的斥责。 她一见到我，还真就压不住火了。 她坐在长沙发上，像个审判员一样瞪着眼睛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来了，你躲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这还像个家吗？ 你儿子一直饿到现在，你知道么？” 门厅里的茶几上摆满包好的饺子。儿子正头不回地守着电视打游戏机，显然对我已极度不满。 我承认，这回是我做的不对。 我赶快说：“那就赶快煮吧。” 我找来东西把饺子托进厨房。我想，煮好了，我一定要陪他们吃几个。 但影在我身后喊起来：“你放那儿！甭煮了，我们不吃了！你先过来。” 我回转身来。 她用手指了一下矮柜上的熟食品：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吼道：“你不是说过你从来不爱吃这些玩意儿吗？你别骗我了！那没意思！” 我说：“那我想吃了就不行了？这跟骗挨不上边埃”她把声音又提高了一度：“你没骗我？那你这么半天干什么去了？” 我说：“我采访去了。” “是，你是去采访去了”。她揶揄道，“你是见我和你儿子来了，赶快去告诉要请的人别来你这儿了！别耍那小聪明，除非傻子看不出来！” “你这纯粹是胡猜疑！”我也吼起来。 她倒把声音又放低了：“怎么？说中你疼处了？” 我叫道：“就算我要请什么人，又怎么着？” “怎么着？你心里有鬼！”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心里没鬼，怎么我一来了，你就不敢让她进家门了？” 我说：“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似的。” 她说：“有没有你心里最清楚。你要看不上我了，不想跟我过了，你明说，我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 我说：“到不了那份上。” 她说：“到不了那份上，你就老老实实地守着你老婆你儿子过日子！现在这样，我受不了！我不能一退再退一忍再忍！你别老打着写东西骗我！天下那么多写东西的，我还没听说哪个男人为了写东西就不要老婆不要儿子的！从今天起，我还就回来住了，我还就不走了。我干嘛什么事都听你的？我听你的听了十二年了，结果怎么着？你嫌我了，成天躲着我了。” 我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嫌你了？我是需要安静。你要这样，我会什么也干不成！” 她摊开双手：“我不妨碍你埃你要写东西你写你的埃”我说：“有人在我跟前晃，我写不出来。” 她说：“你把门关上埃” 我无可奈何。我想说，你们在外边也不行，这门不隔音；不隔音，我想写东西，思路就顺不下来。但我似乎没这份气力了。我走进卧室，颓然地仰面倒在了床上。 她追了过来，她不容我想什么，用身子倚着门换了一种口气说：“你干嘛老这样？我什么地儿对不起你了？我已经忍了有一年多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我把一切都献给你了都献给这个家了，我从十九岁就跟了你，你是不是要逼我死埃”她突然停顿下来，停了好半响才接着说，“你说我不值四万块钱，好，我认了，我不值四万块钱；你说我在监视你，好，我不监视你。你说我还怎么做？我还怎么做才收得回你的心？谁家的男人把自己的媳妇往什么地儿一扔就一个月俩月的不露面不管了？我是人！我要丈夫！ 除非你死喽我不想了！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每天夜里都怎么过吗？ 我每天夜里都是抱着你的枕头睡，抱着你的枕头说：艳齐在忙，在南头在写东西，在为这个家奔，他会回来的，他不会背叛他的媳妇的；艳齐，你搂搂我，你抱抱我；艳齐，你在南头睡了吗？你别熬夜熬得太晚喽；艳齐，我先睡了，你写累了，别忘了自己沏杯奶，你的媳妇不是不愿管你，是你不让她过去啊！”她说不下去，她抽噎起来，她的泪哗哗的涌流出来，湿了整个颜面。 我本来是不想再听她说什么了，但这一刻，我却一字不落的全听进去了。我的心一下子酸了，泪也止不住夺眶而出。我似乎看到在漆黑的夜里，在寂寞的城北小屋，在儿子已经睡熟的时刻，影孤独地搂住我的枕头在喃喃低诉，泪水一滴滴落在那枕头上，浸润下去，浸润下去……我说：“你别说了！” 她说：“不！我要说。” 她把头向上仰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用双手蒙了一下脸，又直起身来：“这么多年了，我多么希望你能天天在我身边啊！这种希望，别人听来会不可思议，但着实却是我的梦想啊！我多么希望你能在每天每天，在夜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我跟前，听我叨念，抚摸我，安慰我。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孤独得难过时，在夜深人静时，总要大哭一场啊！ 大哭一场，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但现在，我平静不下来了。不是我多心，是你已经做出来了。你让我无法再信任你。你已经嫌弃我了，你嫌我不漂亮了，不年轻了，带不出去了！你觉得你成了，上档次了，我配不上你了，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我不知道你外面的女人是谁，我敢说，她肯定存在。我也敢肯定，她不会顶我哪儿强，不会像我这样一心一意地跟着你，愿意为你牺牲一切。艳齐，你现在根本就不理解我对你的感情，我不愿看到我们的家毁于一旦，不愿看到我们俩共同建设了十二年的家因为别人的介入毁于一旦。你还记得么？艳齐，我们刚分到城北的楼房时，为了封阳台，我们从丰台我母亲单位往回拉人家拆房剩下的废木料，我们硬是用小车推了六个小时才到家。那个时候，我们多好啊！你在后边推，我用绳子在前面拉，大太阳底下走着，我们谁也不愿松一点劲，都想让对方能轻松点。那时候，我们穷，雇不起人雇不起车，但我们心里是满足的，因为我们有了家！后来，你为了写东西，我们分开住了，可我每天每天还是盼你回到一起。楼下有摩托车的声响，我就猜想是你回来了，就会跑到阳台往下望；一晚上听不到你的声音，我的心就空一块。艳齐，就这样，我盼到了今天，我不能把你盼没了。艳齐，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爱生活，爱家，爱你，爱儿子，我永远也不愿失去这种爱。艳齐，我们不是说过要一辈子相扶相携白头到老的么？我们不是说过什么风浪也不会拆散我们的么？为什么在你成功将至的时候，却开始嫌弃我，躲避我？我不相信，你真的不爱我了！不相信你会丢下我们共同营造了十二年的一切！丢下儿子！艳齐，当初你是多么的爱我呀！当初我们一起插队时的日记我还保存着。当你说出我不值四万块钱时，我好恨你。但一看到我们那时候的日记，我就想，你不会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多少个日月是你伴我走过来的，现在我也不能没有你。艳齐，你知道吗？” 我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我的良心我的灵魂已经受不了了。 她用训斥责骂一直动摇不了的我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一刻似乎消失殆荆她使我眼前闪现出我们相亲相爱时的美好时光，闪现出我们初恋的情景，结婚的情景，闪现出共同营造小家的幕幕过程。 那时候，我们的确是多好啊！我们彼此不分你我，我们就像一个人一样，一起承受着岁月的风风雨雨，也在一起享受着人生的喜悦欢快。这种闪现又像潮一样撞击起我的灵魂。使我灵魂上自我包裹起来的封闭层在倾刻间被摧毁了，使我在她面前再也冷漠不起来了，再也厌烦不起来了，再也怨恨不起来了。我坐起身来，无法自抑地伸出双手把她揽到怀里。 我说：“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了！” 她和我一起倒在床上，她把脸埋在我的身上大声地痛哭起来。 我也失声地哭了。 她重新地完全地占据了我的心。这一刻，我也明晰地发觉，我从骨子里是无法舍弃她的。这不仅仅缘于我曾向她许下的诺言，而在于我们彼此间用十二年的时间已经建起了任何时候也难以抹掉的亲情。 但是，这一刻又是短暂的。 那天夜里，我任她留了下来，且努力地想在精神与肉体上同时给她以补偿。我确实有愧于她。然而，我却失败了。我在那方面并未能给她带来什么满足，更残酷的是在那过程中，我感受到的不是快意弥散，而是在难以自控后，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沮丧，我觉得我们即使住在一起了，她也不会得到什么真实的快乐，而对于我来讲，则是苦不堪言的。我可以不再厌烦她，但我厌恶那种事了。厌恶的结果，势必还会引发她的猜疑，势必还会像近来这一段一样难以相濡以沫。我的心情又复归以往：我在干什么？那有什么意思？ 我要把时间都浪费于这上，我还搞什么写作？成就什么事业？我有那份体力那份精力多写点东西不好吗？多写点东西毕竟是创造性的劳动，毕竟要比如此这般地与之厮守有价值有意义阿！俩人为什么就不能分开呢？为什么一分开住一方就偏要往坏处想呢？ 为什么婚姻的维系不能是弹性的而一定是绳索般的把两个人拴得紧紧的不留一点空间呢？肉体上得不到任何快慰的婚姻，只有靠精神上相互信任来支撑了；但信任再无从建立，也就只能会成为痛苦之源而让人望之怯然。于这一点，我是深刻的有所体验了。但我不愿再与影挑起这个话题，我怕再发生吵闹。时间对我太宝贵了，每一次吵闹都在让我感到生命的浪费。我只能另辟蹊径，以求空间的安宁与心境的安稳。 那一夜，她睡得很踏实，但我至凌晨仍难以入眠。 我的心又变得躁躁的了。 因为影和儿子的住下，我无法再拥有成块的时间。属于我的时间，除了公休日，只有晚上的儿个小时，白天，我得到单位去，得应酬社会上的交往。而这仅有的几个小时又被她切割得支离破碎了。过去我一人在这儿住的时候，我的时间完全可以随意安排，我每天晚上从外边回来，一进家门，就可以一直写到深夜十一二点甚至更晚，中间用极少的时间垫巴点吃的即可。但现在不行了，我最起码得陪她吃饭，陪她睡觉。我若老让她等她会生气。我的写作在本不该中止的时候也得不得不中止。而她和儿于晃动的身影和弄出的声响更不时对我造成干扰，使我思路紊乱使我失去了效率。 更让人难受的是，每次那种事完了之后，我起码得四五天才能把情绪和精力调整过来。这一切使我无法不再怀疑婚姻本身对我的价值了。我觉得我如此下去，至少三分之一的生命被毫无意义地消耗掉。而影与我同住，除了在生活上给我以关照外，并不能在精神上给我带来任何东西，并不能给我创作的灵感，并不能给我视野的清新，并不能给我感观的亮色。我们在一起无非是在重复众多的寻常人家的生活方式：吃饭、睡觉、作爱。而我早就不愿那样打发日子，我要进行创造性的劳动。这种创造性的劳动又不同于其他，这需要充足的时间之外，还需要静，需要环境的静需要心境的静。 这就不能不又使我重又陷入郁闷和厌烦了。 我再次向影提出：“你们还是回北头去住吧。” 但影坚决不同意，她要维持“家的样子”。 可家在这个时候，给我的感觉愈发的如同囚室牢狱了。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的精神会崩溃，而最终真的一生虚度一事无成。 我坐在写字台前，一想到影不知什么时候会晃动在近前或身后，真的是什么也写不下去写不出来了。我就这么耗下去吗？我就这么甘认着耗着生命，就等着死神最后把我提走把我“执行”吗？ 我这是不是一种精神上的病态反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神经是衰弱的。这也真的让我怀疑过自己的感觉系统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但我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始终知道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活着。 一家工厂的老板邀请我到西双版纳去玩几天。我没有犹豫地答应了。我想我那般烦躁地耗在那儿，不如到外面透透气，在精神上做一次调节。 这时候，我已经凑和着把给《妇女之友》的稿子完成，并寄出去了。稿子写得不好，它没有写出我的水平。我想，等我真正拥有了安静的时间时，我一定要重写一篇关于孟老的东西，不，要写一部书，写一部集中反映京城女老板的书，让世人重新审视这个新兴的社会阶层的内景与动态。她，是这个阶层的代表，而她们正展现了这个时代的走向。 在拿到机票的头天晚上，我给于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要离京几日。我怕她什么时候有事找我找不到着急。我还是很希望她能帮我再联系到向我要《京城歌厅》的买主。 她接到我的电话很高兴。她说：“我正想你呢？明天我去机场送你。” 我自然愿意见到她。 在我要去西单赶机场班车的凌晨，影坚持陪我去。那个钟点，天还没亮，路上没有公共汽车，出租车同样难以打到。我们是骑一辆自行车赶去的。那会儿正赶上下雨，雨潲得人睁不开眼，加上有风，我带着她骑了一会儿就骑不动了。影一定要换我。她让我坐在后座上，拚命地蹬开了车。风掀开了她雨衣的帽子，把她的头发全淋湿了。我让她停下来赶快弄一下帽子，她说：“算了，快点吧，弄不好，你赶不上了。”她让我心里好一阵发热。如果就过平常日子，如果就像平常人那样活着就是为了打发时光，影绝对是个好妻子。我再次认定了这一点。 但当我赶到机场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于的身影。那会儿，天已经放晴，飞机可以正点起飞。我在候机大厅里好一阵转悠，又到大厅外寻找，结果都一样。我奇怪，她为什么说来送我却没有来？是堵车了？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哪儿交通堵塞。她是忘了？也不可能啊，这才过了一宿埃坐在来机场的班车上，我还兴奋地想：一下车，她早伫候在那里，向我微笑。并想象她今天一定穿得很漂亮，发型梳理得很漂亮，脸上淡淡的妆化得很漂亮。她一定会让我一见到便赏心悦目。 她很懂得打扮自己的。她知道怎样吸引我的目光让我高兴。但是她没有来，但是我下了车始终没有看到她。我的心真的一下子失落了一大块。 这也使我进一步发觉，她对我很重要，她在我的世界已经不可缺少。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我会感到一切都变得乏味了。 两性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奇妙的，难以解释的。当一个女人占据一个男人的心之后，这个女人也就真成了这个男人的一半，失去这一半，他就会感到自己不再完整，生活不再完整，就会孤独如被命运弃之于荒野。 她没有来。可我又不能无休止地等待。要求旅客登机的广播声已经响起来了。我不敢再从入口处跑到大门外。我望眼欲穿地让目光越过众多人的头顶向四下再次搜寻，依然如旧。 我怅然地走进机舱。我系好安全带后，便闭上了眼睛。我强迫自己不再想她了。 可是，我办不到。 她为什么没有来？她没有来，她在干什么？她是遇到什么意外的事了吗？她又有什么事比送我更重要呢？是不是有什么人闯进了她的天地？是不是有什么人让她可以抛开我忘记我？是不是有什么人正像我那天那样正捧住她的双颊亲吻她让她忘情忘形于一种缠绵？是不是有什么人正跟她缠绵于她那张双人床上？尽管现在天已大亮，尽管她一直向我表示着亲近。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为什么就没有好好了解一下她呢？我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勇气问她那张双人床是怎么回事呢？我为什么就从没有问过她到底怎么看我，我在她心目中正处于什么位置呢？可是，我就是问了，又能怎样呢？我又有什么打算呢？我有勇气和她一起走向这个世界的更深更远处吗？……——一连串的问号难以平抑地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冒出来，就抹不去了，直至舷窗外浮现出如棉状的白云，直至机身降落在昆明郊外的机常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随同那家工厂的老板等人住进金花宾馆的第二天晚饭后，于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开始还以为她是从北京打来的长途，但一接才知道，她就在当地。她也坐飞机赶来了！ 原来昨天早上她没有赶上从城里发出的机场班车，她迟到了。 在与我无法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她立即决定也赶过来，一起玩几天。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为了找到我几乎查了昆明市一半的宾馆饭店的总服务台。她说她还挺幸运，不然的话，她真得追到西双版纳再去查了。她说她之所以能够毅然决定也来这里，除了想伴我领略一下南国风光，她还想顺便在这里办一下她所在公司的一项业务，同时，她要当面见一个当地的书商，请对方帮着销点我积压的那本《京城歌厅》，而这会儿，这后两件事已经办妥，那书商已付给她五百册书的定金。她说：“你赶快到我这儿拿钱来吧。” 在异地他乡能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尤其又是她的声音，我好高兴。我说：“那钱就归你了，你还是过来了和我们住一块吧，这样便于统一行动。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 我出门打了辆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她的下榻之处。 我轻轻地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在里面问清是谁后，说：“请进！” 我推门轻步走了进去。我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她正在门厅北侧的浴室里冲澡。她隔门说：“你先随便坐吧，我很快。” 客房卧室里摆着一张双人大床。那好扎眼，这不由得让我立刻联想到她在京住所的那张床。我的心不由得一动。她一个人怎么要包这样的房间？ 我没有去坐那床，我又回到门厅。我坐到了东侧的沙发上。 我抄起了茶几上的当日晚服。但翻了一下，没有引起我兴趣的东西。就在我放下报纸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位于北侧的浴室门没有关严，而是留着一道缝隙。通过这道缝隙正可看到里面的一张蒙满水汽的一人高的镜子。在这瞬息间，水声中止，一只赤裸的手伸向镜面，划出了一片明亮，于的身影豁然映现在其间。 她正赤裸着，浑身还在滚落着水珠。她因水汽熏蒸而显得格外红润的面颊，她湿漉漉的披散到肩头的乌发，她微耸的乳峰，她纤细的腰肢以及下身皆一展无遗地闯进我的眼帘。 我不由得耳热心跳，赶快起身，避开那道缝隙。 我觉得我不该望那一眼，我觉得我这样一来显得极其龌龊，我不知道于是否是有意打开那道缝隙，是否有意让我看到她的所有，但我看了，确实就有了说不清的地方，而于在镜子里也肯定会发现我投去的目光，她又会怎么想？ 我退进卧室，我慌惑又茫然地走近窗口。 我机械地拉开了窗帘，无目的地往外望去。 这是一栋很高的建筑，我正处于九层的位置。外面已是一片夜色，但街面上一片灯光辉煌，到处车水马龙。只是这一切对于我都是陌生的，那些昂然于对面的一栋栋的高楼大厦似乎正用异样的目光问我：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对于于来讲，我是谁？我是她的什么人？可以那样注视她的身体？她又是我什么人？她对我以身相许过么？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于来到了我的身后，我一回头，正面对于亲切的目光。 她此刻着实可谓容光焕发。她的长发已经擦干，脸色粉白中透着艳红。她还没有穿上衣服，只是披着一件浴衣，两只手扯着对襟处，而亲切的目光中更闪着一种期盼。 她说：“你犯什么愣呢？” 我嗫嚅道：“哦，没什么？在这儿能见到你，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那你就亲亲我吧。” ——她拥上来，是那样兴奋地向我展开双臂。 那一刻，她身上的浴衣飘落了，那真像飘落的一片云朵，而她则犹如出水的芙蓉一样，向我展现出美中至美！ 这是我见到的第二位女性的身体。在比较中，我无法抵御扑面而来的一种诱惑。那是无可挑剔的。它曲线的柔美与肤色的光洁一时间刺激起我强烈的冲动，使我一下子忘却了刚才萌生的所有顾忌，我接受了她的拥抱，接受了她的双唇，并深深地与她接吻在一起。 那一刻，纷扰我的一切也都淡远了，家淡远了，影淡远了，儿子淡远了，积压的书淡远了，名、利淡远了，成功的渴求和世俗的所有目光淡远了！唯有一个感觉愈发强烈起来，这就是：于是爱我的，是真爱我的，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的追赶来，不然，她不会如此无忌地做如此坦呈！ 我说：“真想不到你会赶来。” 她说：“我自己也想不到。” 她拉着我一起倒到床上，让我俯压在她的身上。 她说：“这间房，我实质是为你包下来的。” 我说：“可是我有点不安。我想起了你那间房里也有一张这样大的床。” 她笑了，她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好敏感。不过，我也应该告诉你，那也是为你准备的。” 我说：“你这么说是让我高兴。” 她说：“不，是真的。有一个男人走近过我，但他不是我这生等待的人。你不喜欢我么？” 我的心头油然腾起一股热流。我把她抱了起来，我尽情打量起她的面孔她的身体。我鲜明地感到服饰实质上遮掩了女性真正的美。此刻，我为她而陶醉。 我说：“喜欢”。 她伸手解开我的衣扣。她说：“喜欢，今晚我就把我送给你。” 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抑不住更强烈的由下而漫涌上来的冲动了。但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下意识地回眸望了一下房门。 于看出了我的不安，轻声地说：“别担心，这是三星级饭店，关上门，这里就是我们俩人的领地。” 我听说过，星级饭店大多是这么规定的：未经住客允许，任何人是不得随便闯入其房间的。我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这确实是一个很上档次的客房，床头的墙面上挂有豪华的壁灯，那是两只金色的凤凰同角尖喙擎举着一轮闪着红色柔光的太阳；在我刚才伫立的窗口，向两侧拢着的是金丝绒紫红色落地窗帘；床尾对着的是原色木质家俱，其中有电视柜、梳妆台和写字台；写字台上方的软包墙面上挂着精美的四框压花的油画，那画面上是一支才出水面的尖尖小荷，它上面的水珠晶莹欲滴。房顶在四个角灯的托衬下，居中的吸顶灯垂下密密的珠串，它们正像无数颗星星一样折射着亮亮的柔光；而与窗口相对的这一侧则是一面至顶接地的大镜子，它比浴室的那面更明亮地正把床上的于全部地映于其中，当然亦包括拥抱着她的我。 我相信了她的话。她包这样的房间住下来，决不是仅仅是为了自己过一夜睡一觉，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她肯定预想好了我们会走到哪一步！她在踏进这片领地之前也肯定就考虑到了我会有什么顾忌。 我的心安定下来了。我想到了我踏进这座饭店时，大门口伫立的两位年轻英俊的迎宾男士。他们会为我们护守住安宁的，会的，因为我们是他们迎来的上帝。 我给金花饭店打去一个电话，我告诉那位厂长：“今晚，我在外边过夜了，明早上，我再和一个朋友一起赶过去。” 这一夜，我自太地享用了她为我们俩预置的领地。我们没有放下窗帘遮住那个窗口，而任从满天的星星睁大惊奇的眼睛，这一夜，她是那样主动地给了我男人的骄傲。自豪和无需俺抑的激情。那是一团愈燃愈旺的火，它使我们无法抗拒地一同融进一种热烈，一种辉煌和入而忘返的美妙之中。 这一夜，我惊异地发现，我是可以得到我应该得到的那份快慰的，我也完全可以让我喜欢的人得到那份快慰的。我觉得我又拥有了我十几年前的那份活力。我是强壮的，并不虚空。我是那样持久地把她漾涌至欢爱的浪屿涛峰，而她又是那样舒缓有度地让我领略到了女性的温柔。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影就不行呢？为什么跟影就找不到这种感觉了呢？是我们本来就不该是一对吗？而于正是上天为了让我从痛苦中解脱特加赐于我的恩典吗？ 那一夜，也正是我人生中最最难以忘怀的盛宴。 又一个黎明到了。我带着于一起加入了奔赴西双版纳的行列。 在那里，我们尽兴地浏览了曼飞龙塔、曼阁佛寺、橄榄坝、景真八角亭和热带植物园。那里的景色的确很美，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热带植物园中的奇花异木，像龙血树、金鸡纳、萝芙木等都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我们真像好奇的孩子突然闯入一个神奇的世界，走到哪里都流连忘返。 我们在那里一共玩了两天。两天中，我们一直处于高度的兴奋之中，似乎没有闲暇去想我们现在算什么，今后又会怎样。 一行十余人回到昆明后，便各奔东西了。拿到那位厂长给我们买好的返京车票，于似乎还没有从那玩兴中走出来，她望着我，神采飞扬地说：“我觉得我们这有点像蜜月旅行。” 我说：“是有点。” 她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让它这么快就结束？” 这倒使我一怔。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说：“我想我们既然走到最南头来了，不易，真不如一省一省地往回返。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停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咱们甭一下直达北京，咱们沿途退省会便下车，把值得看的地方都走一走。” 我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有几个省，我都走过了。” “那就选没去过的。” 看着她跃跃然的样子，我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我扳住她的窄窄的肩，便劲摇晃了一下：“好！我们换票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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