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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看看“卡拉OK。”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与一般演唱会区别何在？我想我应当有所了解，因为我正在搞社会纪实，我应当熟识当今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新的产物。 临去京成大酒楼的傍晚，我给李玉安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看看你那儿的卡拉OK。” 他热情地说：“来吧，进门，你就说是我的朋友。” 我说：“怎么？晚上还有把门的啊？” 他一笑：“晚上一般人要买票入场的，三十元一张。” 我怔了一下，也一笑：“那我只能蹭票了。” 临行前，我对影说：“走吧，你也跟我去开开眼。” 影说：“你去吧，你在外面的圈子，我不进去。我去了，会碍手碍脚的。” 她勾住我的头，温情地亲了我一下。 我说：“我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该睡就睡，别等我。” 她说：“不，我等你，你不回来，我不睡。” 她极任性地看着我。我知道，她从来都是那样做的。 离京成大酒楼举目可见的时候，路灯下，一个男人突然迎面拦住了我。 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比我高大，有一米八○左右，方脸宽嘴，一双不大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 我从他那泛着青光的脸色中能看出来者不善。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是要打劫？还是要寻衅？ 他是从斜侧里冲到我面前的，他向我扬动了一下手：“你站一下。” 我站住了，我问：“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整条大街竟是空无一人。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又向旁边瞟了一眼。 他说：“咱们到边上再说。” 边上，是一片杨树林，那里路灯的灯光照射不进去，幽暗得深不可测。 我的心弦更紧地绷了起来。 我强硬地说：“你要干什么，就在这儿说好了。” 他避开我的目光，晃动了一下头，然后又盯住我：“好，直话直说。我是王忠的儿子。” 他后边这五个字一出，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我知道，事情不会像我猜测得那么可怕了。因为我与他父亲尚无结蒂。 他接着说：“我听我父亲说了，你是记者。你是记者就不要再打扰我父亲了，他现在正背。” 我说：“你错了，我不是在打扰你父亲，而是出于一种关注。” 他接住我的话：“你真的别关注了，已经有不少记者关注他了，他快受不了了。你要有精力，写别人去吧。” 我说：“我不明白，你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写的，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说：“我不管你是怎么写的，我只求我们家能过安静的日子。 我父亲已经告诉我了，他都跟你讲了些什么，那都是他瞎侃，你不要拿那些东西说山。” 我说：“你还不了解我。我采访任何人，都是讲究负责任的。” 他不耐烦了：“谁知道你能负什么责任？我现在不让你写，就是通知你，你怎么着也不能写。” 我也严正起来：“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 他怒了：“我是没权力干涉你，可你听明白喽！你不要以为有些事我干不出来！” “你在威胁我？”我往后退让了一步，但我的态度没有了让步。 我说：“到不了这份吧？我并没想伤害你的父亲。” 他打断我的话：“你们当记者的有几个是好东西？我再跟你重复一遍：我不让你写你就不能写！” “要这样。”我把语调放得相当平缓，“我也要告诉你，我找你父亲面谈，是出于对你父亲的尊重。不采访你父亲，我照样可以写出我想写的东西，因为公安机关早已向我提供了你父亲所有的档案材料，那实质比你父亲向我讲的要详细得多！” 他一怔，没词儿了。 我举步要走。 他慌忙拦住我：“这样吧，你说你那稿子要写出来，值多少钱？” “干什么？”我不解。 他从兜里摸出一叠钞票：“我把它买下来怎么样？一千块够不够？” 我淡淡地说：“你看错人了，我写稿，不单纯是为了挣钱。” 我不等他再说什么绕过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我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干扰而放弃自己的生活主旨的。我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出个眉目来，这就是我的意志。 我坐到了京成大酒楼歌厅的软软的沙发上。我的情绪没有被刚发生的这一幕所影响，我开始注意这里的每一个登台亮相的演唱者和台下的每一位客人。我也确实没有精力去设想王忠的这个儿子在我离开他之后会做出何等打算。也许他若不暴露他的身份和威胁我的缘由，我会长久地难以摆脱紧张甚至为惶恐所困扰，但现在他的根底与目的的明晰让我感到无需有所顾忌，因为我对他父亲采访的目的绝无恶意，我只是想让人们全面、客观、公正地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失足者，并借此让人们重新认识一下他们这个新的社会阶层。我走到哪里都光明正大。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干涉我毫无道理，他要做出粗野的事只能加倍地损毁他自己，除非他不想在这个社会上混了。 我的心因此而坦然。 此时的歌厅是迷朦且迷人的。除了歌台处所有灯火都消隐了，只有烛光在闪烁，在每一圈沙发的中央。那氤氲的氛围使人仿佛置身于迷离的云雾之间。是的，这云雾便是歌台处飘来的歌声，它轻柔地浮漾着人们的情绪，在我目光可及处，我看到每个人都沉浸于一种淡淡的忧伤中，如痴如醉。 一个艳装的女子手持麦克风在如泣如诉地唱着，头上的频闪灯和紫光灯交相打出的异彩使她时而如夜空中的月时而如晨光中的花。她唱道——手触着心缓缓呼吸深深的感觉心在说我爱你给我一个时间对你说爱用我的心化作星星填满我寂寞的夜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迫切渴望拥有每一个永远就让转动的世界停留在眼前随着她的歌声，我看到迎面的宽大的彩色屏幕上展现出开阔无际的海开阔无际的星空，展现出一个俏丽无比的少女在深情地远望，在痛苦地徘徊，在迎风伫立在仰视星辰……那真的如同世外飘来的仙子在引导你飘然浮向世外。 那一刻，我的感受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谈远了，那些听者那些烛火淡远了，那个王忠的儿子谈远了，这整个的夜幕下的城市也淡远了，涌向我的只有一种潮一样波动的纯情，它让我感到清新感到温柔感到心由此而舒展，像春雨沐浴过的绿野一样。 乐止。一片掌声轰然而起，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接踵跑上台去，向歌者献上成束的鲜花。一时间，她的半张脸都埋在了花束中。 她异常兴奋地向上挥动了一下麦克风，随之又向台下深鞠一躬，然后，随着乐曲的再次响起，深情地说：“下面这首歌，献给我所有的情人！” 我在惊讶中看到屏幕上亮出《月亮代表我的心》七个大字。 一个身穿粉红色大开衩旗袍的小姐走近我，俯身轻声地问：“您是艳齐先生吧。” 我怔了一下，回答：“是埃” 她说：“我们李总来了，他正在办公室里等你。” 我知道她说的李总，是李玉安。 我随她去了。 在一间四壁软包的房子里，李玉安从一张宽大的老板台后面迎向我，与我亲热地握手，并极客气地让座。 房里的灯光效果极好，很柔和地映出他眉目的清秀和气质的不俗。他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一身西装笔挺笔挺，从上到下透着一种利落和精明。 都落座后，他说：“早就听郝平说到过你，一直想跟你聊聊。” 我说：“你这酒楼办的不错，晚上这歌厅也别开生面。” 他说：“现在生意实质上不好做了。这中间甘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于是，他向我讲述了他个人的历程。他原先在一家国营单位做事，为了使自己的能力有所施展，他两年前毅然辞职，承包了当时已濒临倒闭的这家酒楼。他纯粹是个白手打天下者。他刚接手时两手空空，帐面上有钱也只有一千来块。但他有胆魄，他大胆地向银行贷款八十万元，把酒楼里里外外装修一新，改买饺子大碗面为专营粤菜，终于在一年之内打开了局面，由门可罗雀发展到顾客盈门；而引进国外的娱乐项目——卡拉OK，在京城亦属前列。 他希望我：“如你有兴趣的话，写写我们的歌厅。” 我说：“我还真的很感兴趣，这也包括对你本人。” 他在送我出门的时候，再次握紧我的手：“你要能写写我们这儿，也是在支持我。” 我真的对歌厅感兴趣了，也由衷地钦佩李玉安这样的人。他虽然在年龄上小于我不少，但其自我意识与拓业精神却是我远不能及的。我甚至感到我的思想观念与之差着一个时代一个层次。 他是远远地走在我前面的人，尽管我一直也努力把握着自己的命运不受他人左右。而歌厅的卡拉OK其新颖性又着实使我又看到了另一番天地，我相信，这个天地中肯定有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我值得去发掘一下，以让世人更确切地感知这个社会的变化与走向。 恰巧，吉林省的《作家》陈志社副总编宗仁发不远千里来京城找我。他向我约稿。他说，看了我的《雇工世界》，觉得写得挺好，希望我能为他们也写一篇，写京城歌厅内幕怎么样？——他正道出我欲写的题目。 我说，可以，我已经开始进入这个领域了。 他高兴地说：“那我可就为你留好版面了啊，争取一个半月内把稿子给我。” 我深入到歌厅中去了。 这中间应该感谢李玉安，因为是他使我第一次接触了歌厅，是他使我知道了歌厅内部的基本格局，是他最先向我提供了采访对象。 他把京成大酒楼二楼歌厅的大门无限制地完全向我打开了。 一连五个夜晚，我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那里，我与歌厅经理王志玲从晚八点一直深谈到凌晨3点；在那里，我接触了歌手、领班、音响师、服务小姐，以及形形色色的客人；在那里，我搞清了点歌单是怎么回事，搞清了客人献给歌手的鲜花低价回收后放在冰箱里第二天还可以出售的秘密；搞清了什么叫大拼、小拼，什么叫鸳鸯果拼，什么叫红粉佳人、人头马以及生脾可乐、台北泡沫红茶的售价。并由此，我知道了京成第一家歌厅的名字叫“明星”，其老板叫张蔚；知道了当下较火的歌厅有“四季”、“伴月城”、“繁华”；知道了尽管1990年4月市政府曾经整顿歌厅，砍掉了相当数目的一批，但至今全市歌厅仍不下一百家。这也使我很快捋出了继续采访的线路。 离开京成歌厅之后，我开始从城北海淀镇起往南推，一晚上走访一家，用两周的时间把京城西半部的歌厅基本上都过了一遍。 接下来，我开始向城东扩延，扎进了和平宾馆、王府饭店。 去王府饭店，是公安部的一个朋友领我去的，他的弟弟是那里的保卫部负责人。在那里，我不仅领略了那里的歌厅的氛围，而且还观看了“玩”歌厅者常住的客房以及用餐处。那里对我的感受是强烈的。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豪华的去处。当我跨入它的第一道玻璃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似乎步入了富丽堂皇的神话世界，那首先映入我眼帘的白色大理石拱桥，那哗然瀑水声中的悠扬琴韵，那葱郁的绿色植物与棕红色的墙面，无不使我联想到这个世上确实活着一批超然于一般平民之上的富人，他们在享受着一般平民无法享受到的文明、舒适与奢华，他们使任何一位有灵魂的男人都不会再甘于贫贱，不会再满足于已有，这也包括我本人。从这个意义上我又明晰地理解了这样一个现象，即为什么许多消费于歌厅的人都在追求高档？他们实质上是在进行一种自我实现的显示。这种显示给他们带来的快慰远远超过听歌唱歌本身。 采访过程中尽管也遇到不少拒绝者，但总体上是顺利的，是按照我的预想进展的。二十五六天之后，我脑子里终于对京城歌厅内的卡拉OK有了一个完整的图象。 我可以首先下这样一个结论了：歌厅不是一般靠工资生活的平民可以随意光顾的地方，在歌厅享受卡拉OK消费的主体群落来源于社会的新兴的富有阶层。它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自娱圈。 歌厅既弥散着咖啡厅怡人的氤氲，又张扬着舞厅动人的韵律，还具有酒吧的迷朦和豪放。它是集三方之大成者。它的卡拉OK做为一种新型而独立的娱乐项目更使它超越于三方之上，拓展了一个无以伦比的境界。它的高收费又正提高了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能走进它的境地，成了人们的骄傲所在；能享受它的服务，代表了一个人在社会中的档次。它实实在在的是当代富起来的人们的乐园。 在四季歌厅，我看到当一群表演拉丁舞的舞女上身只用一条黑带绷住双乳下身只着一条细窄的三角裤出场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男士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在紫光灯下晃动的光滑的大腿、圆润的臀部和白嫩的胸腹。我想，那恐怕又正是歌厅的又一个魅力所在吧！人们一直处于压抑状的性欲望也许正能由此得以适度的宣泄或曰升华。而众多的钱袋涨满者对歌厅趋之若骛，我敢肯定很大程度，取决于他们对女人对他们思之若渴且可望又不可及的女人的向往！而一些女人出入歌厅正是迎合了这批男人的需求。 事实也正是如此。市公安局十三处的田军武告诉我，那些经常玩歌厅的，还就是那些暴富起来的大款。他们不仅要享受这里优美的灯光、新奇的音响、异国的情调，还要寻求女性的刺激。也许他们对一切都感到腻烦了，唯有女色可以唤起他们的激情。当然，他们并不是把歌厅视为泄欲场，但却实实在在地把歌厅当作了求欢的媒介所。他们来这里许多时候是为了“嗅蜜”！ 他们不会像小痞子们那样靠拳头靠混横来显示自己的能量。 他们有自己的表现方式。他们可以随意点满一桌子果品酒水，显示囊中不匮的实力；他们可以走上歌台献上动听的歌，尽展艺术的功力和气质的不俗；他们可以娴熟地与你共舞，倾露骑士的风度和不失分寸的温情。这一切都产生效应之后，他们的下一步便迈出了。 我亲耳听到他们这个群落中的一位在迷朦的烛光中跟一位女人这样谈价——“五百元怎么样？就一宿。” “一宿不也是全活么？” “好，再加一百。” 他们成交了。他与她可谓萍水相逢，几分钟前还素不相识，还只能用眼神做远距离的试探。是一支舒缓的舞曲把他和她联系在一起了。而所谓“全活”，据内行人讲，也就是女人对男人的性服务：一应俱全。 可以说，他们都处于饥饿状，都希望对方能满足自己。一个需要肉体的快感，一个是渴求金钱的充实。而歌厅正使他们的序幕有了顺利共演的场地。 我愈发的觉得，做为一个立志为文学献身的人，值得如此继续地深入下去。我值得写这篇“京城歌厅”。 在京城歌厅整体图象在我脑子里明晰之后，我开始追寻它深层次的细部了。 这中间，我写的关于王忠的稿子上报了，北京青年报是以整个一个版的篇幅刊发的，标题用的是特号大黑。认识我的人读了纷纷打电话来说：“写得好。”“写得透彻。”“你真敢写。”但我这时候已经无暇顾及它的反应了，更想不到去问问王忠会怎么看。我似乎很相信他会明了我的写作目的而认可我的表达手法。 一个叫徐天的天凌艺术团团长打电话对我说：“你要准备写歌厅，别忘了摇滚乐，应该说，现在摇滚乐在歌厅最受欢迎。” 这一点，我还真是疏忽了。我知道摇滚乐在当代人中的影响。 但当时，摇滚乐还处于半地下状态，平时难以接触。我对徐天说：“你要组织这方面的话动，别忘了我。” 他还真让我见识了歌厅的另一幅场景。 那是一天晚上，在月坛体育馆内的歌厅。 第一支乐队登台后，经过一阵暴烈的演奏，粗壮的歌手向听众一一介绍起他的助手。灯光随着他的指向而停留在被介绍者的脸上，被介绍者也随之弹奏或击打一番他手中或面前的乐器。 突然，这歌手大吼一声：“去他妈的——！”埋头狠命地弹奏起自己面前的电子合成器。随着那震撼整个歌厅的音响的出现，听众中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呼叫声：“噢——！”随之都跳起身，涌向了歌台前面的空场，跟着歌手的演唱又扭动起来。那就像一片静海突然又涌动起波涛。波涛与波涛的相互碰撞，又使整个氛围愈发浓烈。 我断断续续地听出了歌手的唱词。 他在唱—— 春天的时候我想为你唱支歌 春天的时候我想向你诉说 他在唱—— 我知道失去的是什么 我起程决不是寻找 他在唱—— 跟我走吧 收起眼泪 不要活得太累 歌词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都是那样直白，那样通俗，就像你我之间毫不做作的谈话，没有精心雕琢之处，没有哗众取宠之处。 但为什么却在产生着令人难以平静的效应呢？在歌手的演唱过程中，整个歌厅仿佛都有被撼动的感觉，这种伟力就源于这歌词么？ 我发觉，不是的。台上台下在情绪上之所以能融为一体，关键在于歌手的演唱风格和极强烈的乐器音响。是的，这里的歌手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没有像那些所谓的歌星们那样故作姿态，忸怩造作，拿腔作调。他们以随意或叫随便的举止使听众感到了亲切，他们以嘶喊的声调演唱，更使听众感到那声音是发自心底的，是真诚的，而不是逢场作戏，从而产生共鸣。而暴烈的乐器音响更使人们超脱出外界事物的干扰，也就是说容不得你去思考或注意其它什么，你只能专一地沉浸于这种音响所构筑出的氛围，从而也就使感受性增强，也就难以自持地接受这种氛围的驱动，去与歌手同舞，去随歌手同喊同唱，或者同歌手一起将心底的一切尽情宣泄。 这时，歌厅中央自然形成两个明显的舞圈。一个是由欧美和阿拉伯人士组成，他们随着歌台飞扬出的旋律时而手拉手踢踏双脚，时而男女搂抱旋转，显露着放荡不羁的青春活力。另一个则是由中国男女组成，他们没有固定的舞姿，或像蛇一样相对着摇摆身躯，或像鹿一样上下蹦跳，或男女相拥，同节奏地举足探步。也在其列的一个绿色女郎，还不时地举着香水瓶往自身上喷洒着香水，一个瘦高的男子从一旁一步一步扭动至她近前，使她似乎难以自持地接受了一种挑逗，在对方把弓平的大腿伸至她两腿之间时，她痴醉般夹住了它，让上身紧紧地与这个男子贴合成一体，并用力扭动着胯部，显然在努力使下体在摩蹭中享受到一种强烈的刺激和快慰。那男子紧搂着她边舞边吻着她的双唇，随后，又猛地一下子托住她的两肋，把她抛过头顶。 又一支乐队出场了。他们一露面，即让整个歌厅在气氛上出现一个新的高潮。人们“噢，噢”地呼喊着，像头两次一样，蜂拥至歌台前，挥举出一片白晃晃的手臂，表示着对他们的欢迎。他们的吉它手和贝司手都蓄着过肩的长发，潇洒中透着一种原始的野性。 歌手亦是长发，但不是随意披散着，而是用一根头绳扎成扫帚状摇曳于脑后。他头上倒扣着一个黑色的小帽，帽檐正压在那“扫帚”把上。他上身着黑底大花短衫，下身穿黑底花短裤，远远看去像一只黑色的豹子，强悍、骁勇、昂扬示中显示着一种难以羁压的豪壮之气，更有一种女性的矫健美。是的，他是男子，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但由于他的装束及过于英俊的面孔使人一时难以去作性别上的判断。而这也许正是他一亮相即与男女听众在感情上迅速接近的原因所在。他唱第一支歌《午夜帝国》时，已经是深夜零点三十分，但在场的人都没有一点倦意。 人们在他面前渐渐形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伴舞行列，那就像奇峰下的林涛汹涌着，激荡着，喧嚣着盎然的生机。 那歌手突然摘去了那小帽，解开了那头绳，使紧扎的头发披散开来。在一束远远投来的强光照射下，在电鼓电贝司强有力的节奏中，他高频率地前倾后仰左摇右晃把那长发甩动了起来，就像一匹烈马在旷野上狂奔，更像一头雄狮在怒啸中扑击。台下的人们随之疯狂了！又响起一片潮水般的“噢”声，又举起一片森林般的手臂。人们仿佛都无所顾忌无所掩饰了，都与那歌手一样在极力地尽情倾露着自己内心的一切，通过呼喊，通过扭动！ 当人潮随着歌声的消逝退落的时候，那绿衣女郎没有退去，她仿佛还无法控制激情的延续，在歌台前的空场上往返地走动着，大而亮的眼晴闪烁着更为撩人的光彩。那一刻，我真萌生了走向她与之一谈的冲动。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子，是我走访歌厅过程中见到的最富有青春气息又最放浪形骸的女子。她会不会热情地引我走入歌厅消费者群落又一天地让我再开一番眼界呢？ 但我在短瞬的踌躇中怯步了。因为她太漂亮了，仪容上太出类拔萃了，太引人瞩目了。我第一次体验到何谓美女面前的惶恐。我怕别人会以为我是出于好色心理，怕别人视我为性欲亢奋不能自持的嫖客，怕我一旦跟她搭上话立刻有便衣警察围扰过来或早对她垂涎欲滴的地痞流氓向我寻衅，更怕她对我不屑一顾，只给我以白眼。一向自信的我，在那一刻竟变得极端的怯懦极端的自渐形秽。但她依然亭亭玉立于原地。她在迎接更热烈的高潮的到来吗？在等待着她中意的男人前来继续刚才的狂舞吗？但人们这时候明显的都疲惫了，大都倒在了地毯上，像海难上的一片冲浪后的浴者。她也显然失望了，她一纵身，坐到了那歌台的边缘，向后理了一下乌发，飒然地扬着她那满月般的脸，让全场所有的目光向她聚来，她似乎要一双双地予以检验。 她究竟要干什么？不得而知。但她那迷人的风采却着实由此展露无遗了。 整个歌厅一下子竟变得异常宁静。她成了歌手后的继任主角。她又跳上没有演奏者的歌台，突然击响了那陷于沉默的电鼓！ 咚！咚…… 这场晚会就是在这声响中奇妙地结束了。 回到影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三点来钟了。影已经入睡。 我怕惊醒她，没有洗涮便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去。但还是惊醒了她。 她睁开惺松的眼睛，好半晌才反应出是我回来了。她显然有些不悦地问：“怎么才回来呀？” 这样晚地回来，这阵子已经不止一次了。她以往一直都是强撑着等我回来再睡，但今天显然是没有撑祝我自然是更深地感到歉疚。 我说：“哦，才完事。快睡吧。” 我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并拉灭了电灯。 但她没有马上入睡。她依偎过来，把一只胳膊放到我的胸上，用手轻轻地抚摸起我的肌肤。 她说：“以后别这么晚回来了，好吗？” 我说：“我尽量吧，采访快结束了。” 她把头埋到我的臂膀处：“我有点害怕了。” “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她停顿了片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侧过身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净胡思乱想。我在干事儿。快睡吧。” 我这时候，着实是很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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