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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女走出粮所,心情格外轻松自在,好长时间一直在监视下过日子,今天终于逃出了那些老盯在身上的眼睛。她打心眼里感谢大寒的相信。庄户人早饭吃得迟,集上的人还没上多少,但商店饭店倒都开了门。她找着供销社,看好了布但没买,她想等大寒交完粮后一块来买。集上陆陆续续在上人,摊子稀稀拉拉的不太多。好不容易遇着这个机会,要好好地转转看看。她满街逛着数牌子,医院银行镇政府食品站工商所邮电所──对了,到邮电所里看看。里头有一个人在捆邮包。她问邮政编码忘了能不能查,那人说能。她说一个地名,那人抬起头睁大眼看着她,使她想起庄上那些眼睛。那人问她是哪庄的家在哪里怎来的。说着话就围上一圈看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这问那,还有个流里流气满嘴荤腥的说些脏话。她想走开,可早有好事的传话到派出所,来了一个脸皮白净的警察将她带进了派出所。所长问了一些话,叫那白脸警察记在纸上,然后又带她坐上摩托车,直奔蓑衣房。
  正是吃晌饭时,车子开到良法家门口停下。派出所的人进去了,她看到这个门心里就发抖,也不知是气还是怕。庄里来了派出所的摩托车,顿时良法家门里门外就围了几圈人。那白脸警察打里往外撵看闲的人,到门口将她叫进去。她咬着牙硬着头皮进了门,只见善德跟良法都铐了起来,手腕上闪亮闪亮的,善德家的跟良涛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旁。良法看见她进门,将独眼眨眨头就耷拉下去了。她气得不晓怎说是好,眼泪跟倒口的河水似地倾泻出来。
  所长他们刚把看闲的撵开准备问案子,村长善源进来了,跟所长他们打了招呼点上烟,了解一下来意。这时会计“二算盘”也赶来了,点头哈腰地说这里嘈杂,请所长到办公室问案子。所长说那也好,就将人一块带到办公室。
  出了良法家,蛮女一眼看到人堆里的瞎妈,忙上前搀着往家走。所长叫她在家不要乱走,有事好找她。进了院,瞎妈就将门关上,拉着她进了屋。蛮女有些纳闷,刚想问还没开口,只见瞎妈“扑通”跪下来,哭着求她:“好闺女,我守寡十几年就指望这么个独种儿子,你千万不能坑了大寒哪!”
  蛮女糊涂了,忙扶瞎妈站起来:“妈,这话打哪说起的,我怎坑大寒了?”
  瞎妈说:“你带派出所来逮拐卖人口的,西边是卖主,我们是买主,这不是明摆的事么。刚才‘二算盘’来退钱了,求你在派出所人面前就说没这事,中不?”
  看着瞎妈那热望的脸,她难为了:“在派出所里都说过了,都记在纸上了。”
  瞎妈又说:“‘二算盘’说你只要说没亲眼见着就中了,这也不是求你说假话,你真的没见着嘛。”她摇着蛮女的膀子哀告:“好闺女呀,派出所将我瞎老曼子逮去倒无所谓,要是逮了大寒,我就不过了!”
  她犹豫了:“妈……我答应。”
  “好闺女,谢谢你了委屈你了。”瞎马一句话,又将蛮女眼泪说下来。
  “他大姑在家没?”“二算盘”一脚跨进门,急着问:“说好了没有?”
  瞎妈还没回话,蛮女先开口了:“要我不说也可以,不过,我要汤良法写个检讨给我,没有这个我绝不改口!”
  “现在就要?”“二算盘”急了。
  “现在就要。写得不好我还不要!”
  “好,姑奶奶你等着。”他脚不沾地地走了。
  “闺女……?”
  “妈,我不连累你,你也叫我出出气啊!”蛮女抹着泪说。
  “中、中。”
  功夫不大,“二算盘”送来了良法的检讨,又说:“所长叫你去哩。”
  蛮女看了看,才说:“走吧。”
  进了村办公室,见善德爷儿俩仍铐着,蹲在当间地上。
  蛮女进了里间。所长问她是怎么到蓑衣房的。她说在派出所不是讲过了嘛。又问是不是当晚就跑了。她说是。所长接着问汤严两家交钱你是否亲眼所见。她说不是。最后所长问她眼下打算怎办。她吭哧了半天才羞答答地说:暂时就在严家吧。所长没再多问,说就这样吧。又叫白脸警察将记录给她看看,按上手印。然后又对村长善源、“二算盘”说:“看在你们担保的面上,人今天就不带走了,不过,我们研究过后如果要人,你们随时送到。”
  他叫白脸警察放了外间的两人。见所长要走,“二算盘”忙留他们吃中饭。所长说吃过了,下次再玩吧。白脸警察提醒说是不是要到严家去看看,所长点点头。
  来到严家,大寒还没回来。他们家前屋后转了转,便同瞎妈蛮女扯几句。所长一眼看上紫绒花小篓,拿过来爱不释手赞不绝口,瞎妈说那是自家瞎编的不嫌孬就带回去玩吧。所长说那就谢谢了。瞎妈说谢甚么,这是上级看得起我们。说得所长心里格外舒坦。临走时还关照瞎妈,娶媳妇不要忘了去镇上领结婚证。
  摩托车喷着白烟跑了,瞎妈还扶着门框喃喃地说:“都是好人哪!”
  门口看热闹的说:“他大姑,你家今年是吉星高照了,不光添人进口,而且添的是挣钱手,进的是聚财斗哇!”
  那个说:“好人得好报,这是大姑敬耶稣修来的。”
  听着大伙七嘴八舌的,瞎妈的脸上笑起了横七竖八的山芋沟。她扯起袖口摁着眼:“老天有眼,这是主赐的!”
  大寒出粮所时,已经过晌了。
  他见蛮女半天没回来,估计是走了。心里陡然觉得空荡荡的,跟丢了甚似的。可又怕她万一没走,便到集上找找看。一辆班车打身边一擦而过,他发现像是蛮女在车里,衣裳头发都像。他将小车推到路边,撂下车把一屁股坐上去,摸出烟抽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回家去。又一想,回去早了,妈会请人追到城里的,不如多呆一阵子,迟些回去。他搭着车襻,有心没意地跟梦游似地直转到集上人都下光了,这才推着小车疲塌塌地往回走。边走边度思着回去怎交代。
  心里只顾着想事,走到钢磨房被良法良涛拦住路,这才住脚抬起头。
  “大寒,你小子好毒哪!”良法圆睁独眼咬牙切齿地叫着。
  他竖着两眼不晓出了甚事。
  “你不要装蒜,自己做的绝事自己清楚!”良涛也跟上喊。
  他拍着胸口:“我严大寒一不做亏心的孬事,二没做见不得人的鬼事,你们嘴里放干净些。”
  “哟──你想嘴里干净?”良法指着路边:“你要不承认就将这泡狗屎吃了,我来告诉你。”
  “大哥,跟他罗嗦甚么,他干的就是吃屎的事,抹给他吃!”良涛说着就抄起一把树叶,包起狗屎抹过来。良法也提起一把扳手乱砸。大寒“操──”地一声也抡起了车襻。
  “住手!”蛮女闻讯赶来。
  大寒听了一愣,良法乘机一扳手,捣得他鼻血直淌。蛮女见了,抢上去抱住良法的手就啃。良法护疼丢了扳手,人团这才解开。“汤良法,你是嫌铐得少了?”蛮女咬着牙气狠狠地说。“哼!那事过去了,我怕你个蛋!”良法捂着血淋淋的手,斜着独眼说。
  “过去了?我还没告那晚的事哩!”蛮女噙在眼里的泪水直打转转。
  “哪晚的事?嘻嘻,甚事?那晚你跑了,有事也没事了,全庄人都可作证。”“想的倒美,你不要忘了,白纸黑字的我手里还有一张!”良法听了,跟抽了筋似地软瘫瘫垮了下去。良法回到家,又挨“二算盘”一通狠训:“你还怕事闹得小了?你以为这就没事了?你以为你跟大寒那小子一样该罪?──你错天上去了!你是买卖人口,人家瞎姑是见义勇为;你是强奸妇女,人家大寒同蛮女那是两厢情愿!今天要不是我在里头弯全,恐怕这顿晚饭你就在牢里吃了。”
  良法气紫了脸,挤鼓着充血的独眼,一句话也说不出,跟癞蛄遭了雷暴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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