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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真跟着楚相走了大半个中国,到处的形势也明了,要想追款收贷,根本就没门,撞壁撞到海南已经晕头转向,鼻青脸肿,再加上在许多生意上有过节,像跟椰子汁公司般桌上签合同,桌下递贿赂的事,自己近来已是来者不拒,虽然做得还算隐秘,自己曾立下座右铭:四只眼睛下边的钱才拿,多一只眼睛看到的钱再多也不收!(指行贿的二只眼,受贿的二只眼,只有二个人在场的交易。)但就是四只眼下拿的钱,想赖就赖得掉吗?自己是国家干部,任何一注受贿给捅出去都是掉脑袋的罪名,死有余辜!
  魏真在这次讨债途中已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这一关恐是过不去了,时常觉得脖子上有寒光闪过,冰冷冰冷的。忙下意识地摸一下脑袋,还好还在,想起从前自己一桩桩一件件所做过的事,惶惶不可终日,连日来饭食不香,夜不能眠,恶梦和恐惧昼夜不分地折磨着他。没有等到回到深海便得了神经官能症,先是在海南把楚相给他找的三陪小姐给打了,翌日吃饭时把桌子给掀了,并扭住楚相的衣服不放,口口声声要楚相还他的钱。
  楚相见是不好,第二天便把他带回了深海,送去医院就医。诊断结果还不是很严重,只要养过一阵不受刺激即可。
  魏真一病,魏真的手下有几个人开始蠢蠢欲动了,魏真这人没有人缘,尤其是对待下属可谓之鱼肉下属了,而且对下属百分之百的马列主义,一天到晚要叫他们为社会主义做贡献,自己呢就在桌子底下收“贡献”。见到别人头上有一虱半蚤的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种统治作风放在别的地方可能还行,在这个城市就不行了。因为这城市是许多东西已不能用单一的某种理论来搬套了,这个城市是特殊的,由多种形式所组成的,因吸收了众之所长,所以才带来了超出世界最高速度的发展,其城市建设速度比日本、香港、新加坡等还要高出三四倍,仅用了十年的时间就建成了相当于香港的一个繁华城市,这是世界瞩目的。因此在这里什么都能见得到。一个人生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有,哪一点也不知道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知道什么是你的我的他的,便开始有了欲望,开始有了占有欲,并一辈子都在为这占有欲而奋斗,除了先天性白痴才不会被这种欲望折磨。这些可以说是比较聪明的人来到这里被魏真统治着,置身于这花花世界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见,直看得双眼发红,心头发热,但魏真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们,就好比苍蝇扑在窗子上,有光明没有前途。
  不仅如此,魏真还不停地割他们一不小心就露出来的资本主义尾巴,在这个问题上,楚相劝过他多次,让他不要太认真,睁一眼闭一眼,放手下一些生计,不要管得死死的,天天吃三碗面条抱一个枕头那日子怎么过?这些人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可魏真不那么想,好像他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绝不能让这资本主义的尾巴生出来,而且贼喊捉贼,他清楚只有拼命地喊捉贼不断地捉贼,职位才能不断地往上升,才能表明自己最清白不是贼!所以魏真在这不到二年的时间,整了四五个部下,前面的不说,就说今年被他查办的那个小汪吧,也是个正科级小干部。春天背着魏真给这边三个客户从北京的一个老同学那里贷了点款,从中吃了点回扣。当时是从那边银行年利24贷了出来的,跟这边单位讲的是30,这样三个客户共贷了三千万,得了十八万的回扣,给小汪同学那银行的领导打点了六万元,也是事先讲好扣2,余下的十二万元小汪和那老同学二人二一添作五,各得六万。按理这事没有用东北银行的钱,与魏真和东北银行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这种事情在这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只要买卖二家愿意谁也管不了。
  可小汪是魏真的手下,这就不同了,他是国家干部银行工作人员,就不能用社会掮客这个名词来套他,他的职责是为东北银行创利润,为国家做贡献,虽然谈不上滥用职责,但也可以说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这与贪污受贿同罪而定。好在小汪反省得快将六万元的回扣全都吐了出来,免受了刑狱之苦,但正科级被革职,在银行辛辛苦苦十几年的汗水加马屁全没了!本来魏真立时就要撤他回去,但他手头正管着一个跟广南某市合资建保税仓库的项目,别人接不上手,再加上小汪受了处分,无脸回家见父老乡亲,想在这儿找个单位,脱离东北银行。所以在魏真面前认了一百回的错,保了三百回的证。魏真也是一时找不到人来接他班,所以就暂时留他下来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小汪在寻觅机会的同时,也紧紧地注意着魏真的行迹。通过上次的事件,小汪已经明白在这种环境下,魏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将款贷给一个于自己没有利益的单位。虽然魏真行事十二分谨慎,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汪已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些腥味,不是十分真实。但这一次魏真催款大行动得罪了许多人,原来的朋友客户都变成了冤家债人,有许多十分机密的东西,也就不难从对方嘴里流出来了,且小汪他们与这些单位也是非常熟悉的。小汪便在暗中收拾着魏真的材料,准备用其人之道还一百倍治其人之身,可谓用心不良!也只怪魏真当时没有果断地将他撤回去,留下祸种。
  魏真这么出去一圈没有要到几分钱,而且病了,小汪这小兔崽子马上觉得机会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便开始暗地里与各业务单位一家一家联系,假借要债为名,实是查魏真和他的爪葛为真。在宿舍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唱社会主义好,不是社会主义,怎能惩治得了魏真呢?
  其实魏真并没有神经错乱,只是有时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有时候连着几天不吃不喝,一心想着某处的款是否按期送来,人就越来越瘦了,跟竹竿般了,再听到小汪在背后搞他的材料,更是提心吊胆,知道小汪捅破了这层纸,所有一切的一切就一丝藏不住了,不要说是乌纱,这颗脑袋也是要搬家的。就这样惊恐万分在高级公寓里踱来踱去,把地板踩得笃笃响,派去服侍他的人刚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吃药,他接过就将杯子砸了。那女人吓得忙给楚相打电话,说魏行长又发疯了。
  魏真听到发疯二字,灵感上来了,找到一条生路就是装疯。只要一疯就万事全无,从古至今有多少名士将相不就是靠装疯来保住性命的,我魏真如今权宜之计也只好如此。
  楚相赶来,魏真真疯了,屋子里的东西已经砸得差不多了,拿了件衣服放在炉子上点火烧,边烧边将衬衫裤子也脱了下来投入火中,那女人吓得走又不敢,不走又不敢,只是一个劲地跟楚相汇报情况。
  楚相一手把车一手拿着电话,让她别怕,千万别走,他这就赶到。楚相推门进去,魏真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在烧手中的袜子。
  魏真见到楚相进来,笑嘻嘻地迎上前说:“你是说好了今天来还钱的?带了多少来了?是多少钱我给总行打电话……”说着就去拨电话。
  楚相见厨房里还着火,忙又和那保姆将火灭了。灭了火出来,魏真正在和总行通着电话,说楚老板今天还了一个亿来……楚相忙上前抢了电话听,是东北银行的李行长,忙说:“李行长,这钱我正在筹,不过还没有到,可能这几天能回拨三五千万的……魏行长现在……现在……病得不轻,你们最好能撤他回去……”
  楚相还没有说完,魏真就抢过电话大叫大嚷:“李行长,我没病,楚老板才有病呢,这个关键时刻我是不能走的,海南那边答应了最近就给一千万,湖南也说了那个大酒店有个外商看中了,这几天就付四千万的首期过来,还有南岭……东岭……广市……附近市……都有钱来,总经理都跟我说好了,就这几天付过来……”楚相见他纠缠不清,早就把电话线给拔了下来,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念着地名。
  他对着电话吼了半个小时,嗓子也哑了,声音也嘶了。楚相见他放了电话,便哄他道:“工作也汇报完了,咱们身体也要紧。你药还是要吃的。”说着站起来扶他坐下,欲去找杯子给他倒水。保姆在扫着地上的碎片残碴。不想魏真拉着楚相的手就势就滚下了地,大哭大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没有病,马上就有人送钱来了,我不能走,我一定要把钱追回来完成工作……”边哭边闹,边在地上打滚,杯盘的碎片,在他身上划下了一道道口,雪白的皮肉上马上血迹斑斑,遍体鳞伤,虽是皮肉浮伤,但样子却很吓人,楚相也惊得变了脸,只是拉他不起,屁股赖在地上依旧乱跌乱蹬,嘴里依旧大呼小叫。
  楚相只得叫保姆打电话让魏真的下属过来,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弄上了汽车,送他去医院。一路上魏真一直啸叫着不肯回去,要下车,还有革命工作要干。
  送到医院,魏真见到医生就开心得不得了,直说:“你好,你是给我送钱来了,好,好,这就把支票给我,我给你开收据……”那个跟魏真一般精瘦的医生,看了半天,也诊断不出他的病有多严重。楚相想让他住院,但医生却不肯,说他没有严重到那一步,而且还知道要工作,又不打人骂人,这种情况还是在家护理好过在医院。便又开了些药让楚相把他带回去了。
  楚相没法,只得又把他带了回去。楚相和他的部下便轮着看护他。只要楚相一不在,他就开了门要去找楚相,说跟他要钱,再不就是要跳楼,说:“这里的人都骗我,包括楚相在内,说好什么时候给我拿钱,怎么到现在还不送来?”说着就要开了门要去淡江,说:“约了上午九点钟跟陈老总见面,那笔款已经差不多了。”他的下属劝说他,他反而破口大骂:“你这兔崽子为什么不去催款?难道你坐在家里就能把钱收回来吗?你还不快点给我去东岭!”说着就拉着人家一同出门,谁要不依就跟谁打起来,骂道:“你这小畜生不得了啊,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众人只得又把楚相叫来。楚相索性也就不回家了,跟他周旋了四五天没敢睡觉,怪就怪在这五天里,魏真不睡也不困,饭也不吃,只是喝些饮料水什么的。
  楚相扛不住了,屡次给李行长打电话,请他派人来把魏真接回去。李行长因为上次没有得到张大千的画,对楚相颇有成见,再加上对魏真是否真疯了有所怀疑,所以迟迟不下调令。魏真则真真假假,口口声声服从上级命令,组织让他在这儿收款的,没有组织的命令,他绝不能离开革命岗位。
  到后来天天逼着楚相开着车子带他要债去,从本地的一家一家要起,直到附近市的,淡江的,东岭的,南岭的,广市的,想起哪一家就让楚相开了车送他去,要不就嫌楚相不够义气,不是兄弟,要跟楚相拼命。
  楚相没得法子,只得开了车子载着他转圈子,每到一家已事先接到电话,见到魏真这样子,自然哄过一番道:“魏行长,这个你放心,就这几天,我们单位有一笔货款就要到了,一到我马上给你送过去,不劳你大驾了,放心回去吧!”魏真欢天喜地地告别了这家,又让楚相送他去下家,路上还不时计算看现在已有多少资金答应什么时候给了。
  楚相被逼得一点办法也没有,拖了半个多月楚相自己病倒了,不得不跟李行长说:“我如今也病了,自身难保,有关魏真的安全问题,你们尽快发调令来,调他回去,要不真出了人命,你我都不好交待。”李行长这才让人事部的一个干事带了调令来,令魏真回去。楚相见了调令,如见到大救星,以为这般有救了。
  没想到魏真仍是不肯走,一一举说,今天什么地方要还钱来,明天什么地方要还钱来,后天又是什么地方要还钱来……怎么能将工作不进行到底呢?便是死也不肯走。众人也没法,你说他疯,他讲起工作来头头是道,有计划有策略,你要说他不疯,不知饥饿,亦不知困倦。人事干事被轮番陪了他二三天,便不干了,扔下调令自己走了。
  楚相只得再向李行长求救,请他派一位劝得动魏真的老干部老同志来劝说魏真。李行长又拖了几日,派了一位银行图书室老主任来看望魏真。这位图书室的主任是原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派头子,文革后安排到图书室工作的,倒不得不说他在这家银行干了好几十年了,跟魏真可以说是老相识了。这人虽然日日与图书为伍,却是从来不读书的,他刚去图书室时,有人问他有没有《老子》,他回:“在家里。”人家又问他《孙子》。他回:“在幼儿园。”当然看了十几年的图书馆,他再也不敢把《庄子》说成在郊外了,不过尧舜是复姓还是姓尧名舜,他就弄不清了。魏真这些文化干部是根本看不上他的,他怎么能劝得动魏真?魏真话都不肯跟这个没有文化的造反派说,只是说他没有资格和他说话,门都不让这个主任进,就把他赶走了。
  楚相也知道李行长这是故意跟他兜起来了,但也没有办法,只可恨盗贼偷去了那两幅张大千的画,李行长跟他作难到如此地步。
  还没有等到能把魏真送走,海南那边出事了,检察院传讯楚相,楚相招呼也来不及打一个便登机了,因案情牵涉面广,集体受贿,金额上千万,案情重大,楚相一落机,便被隔离监禁了。
  楚相一走,魏真便疯得无法无天了,他的下属只得把他送进了医院。李行长考虑到这边的医疗费用比内地高,这才派了一位副行长和一名医生过来,将魏真带了回去。这位国家培养了几十年的高级干部高级经济师,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不得不靠疯人院的电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即便如此,小汪等人仍是不能就此罢休,依然是一封封匿名信,几分事实,几分捏造地揭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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