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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景峰大风里在海边领着蓝棠散步,拍了几张,晚上风大潮起降温,度假村里的被子薄了点,早晨又早早起来看日出,受了点凉,咳嗽便发作起来,连着几个晚上都咳得没法入睡,人又见瘦了。
  蓝棠让他去医院看看,他总是推说忙,没时间,不要紧。蓝棠只得又买了几瓶川贝枇杷膏让他吃,还让他带去办公室吃,做菜盐也不肯下了,只说要吃清淡点才好,烟也是看住不让抽,买些戒烟糖塞在他包里,要他戒烟。景峰哪里全听她的,把戒烟糖扒开闻闻,那味儿像哈辣味似的,便背着她全扔了,只是尽量少抽些烟。
  蓝棠见他吃了三瓶枇杷膏还不见好转,便买了梨回来,自己动手炖川贝冰糖梨给他吃,吃了五六个梨,这才见好了点,又忙着给他进补调养。倒把蓝棠忙得灰头黑脸似的。景峰真过意不去了,成日奉承话挂在嘴边。
  一日蓝棠公司的两个人出差去东北收购上市股票,蓝棠请人家带了一把大葱回来。及至晚饭,景峰见桌上有新鲜的大葱,直说奇怪,心里喜欢得都不知怎么奉承了,口口声声的:“还是小老婆好,还是我小老婆疼我。真是二十年前遇着你就好了,多少能给你个名份,如今我心下真过不去,明儿我上奏一本,让给恢复一夫多妻制,也让你见见日头。”蓝棠瞟了他一眼道:“谁要当你的小老婆?就你现在三媒六礼的来娶当大的,你蓝姑奶奶还不干呢。你呀,就赶紧吃吧,哪日蓝姑奶奶嫁人了,吃个屁去吧!”景峰道:“说真的,就是我老婆也没有这么对我好的。”
  蓝棠道:“你别吃得好说得好,我不是三岁,你老婆跟你做了十几年夫妻,后边不说,当初不是因为有爱,你们才结婚的?都是你们男人喜新厌旧,把女人的心弄凉了,到头来还怪女人。”景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哪个女人也没有像你这么细心,这么用心的对我。又是炖那个又是煮这个的,她们哪有那份心?”蓝棠道:“人家有儿有女有名份,腰杆子壮,哪像我这种薄命人,就剩下这么三分之一个男人了,再不对他好点,说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上哪儿去找他?”
  景峰见好好的话又说得不好了便不说了,吃了根葱才说:“这葱真不错,哪儿买来的。”蓝棠知自己又背旧账了,总是不好,便往回折,笑道:“种的。”景峰也乐道:“你哄人呢,你种哪儿的,我看看。”蓝棠道:“床底下,要不你天天在床上死命地耕地翻土干什么?”景峰拿筷子在她头上敲了两下道:“这个小老婆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我撒的种子你不给我养出儿子来,倒长出葱来,难道是我撒错了地儿?”蓝棠也笑了:“谁知道?你那眼神也有准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把种撒到哪里了,反正天南海北的都是你撒上的儿子、孙子和种子。不定哪日,你又跟我说我还有一个老婆和儿子呢,我呀拉长耳听着呢!”
  景峰说不过她,便说:“不跟你这小淫妇说了,我说不过你,等哪日我把你嫁给掌鞋的,成日拿楦头给你掌嘴,看你嘴还利害不利害。”蓝棠说:“你这个臭老公,好没良心,我这么剖心掏胆地伺候你,你倒要把我嫁皮匠,看你只配四川女人给辣巴掌吃的命。所以你命里不该有我这样的温柔的老婆!”说着也就吃完了,蓝棠起身收拾桌子,景峰拉过一张纸抹着嘴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蓝棠收拾完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拿了把大梳子走到景峰跟前,坐在他腿上让他给梳头。景峰看着她刚洗了雪白脂柔的脸上一无妆染,刚陪他喝了杯啤酒,又喝了点热汤,颊上粉粉的,一双秋水眼并不认真看他,只是用眼梢瞄他,两支臂儿抬起解脑后的一只玛瑙夹,睡衣的两只宽袖褪下,露出冰脂似的两条弯臂和红酥酥的小腋窝,夹子解下,一帘黑发便挂到了景峰的颊上。让景峰爱得心里发痒难受,拿着梳都不知怎么梳了,用指去掏她湿津津的腋窝。蓝棠怕痒一下子笑得曲了臂窝了腰,骂道:“讨厌,真讨厌,再弄我不理你了。”说着笑呛了,景峰便放了她用梳子给她划了两下黑发。蓝棠翘起鼻儿嘟起嘴:“你干什么吗,有你这样梳头的?这么梳法,明天你小老婆成秃子了。”景峰本也无心梳弄,便放下梳子,双手伸进睡裙里摸她的双奶道:“小老婆,你真的这么想嫁我?”
  蓝棠用纤指点着他的鼻尖道:“你也不照照你这张脸,谁要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早就想好了,我是不会嫁你的。”景峰侧嘴叼过她的手指道:“不想嫁我,还待我这么好?”蓝棠白了他一眼道:“我待你好是为了我自己,你别以为我是为了嫁你,才这么待你的,那你就弄错人了。你小老婆肚儿里早作打算了。”景峰问:“打算什么了?”
  蓝棠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我这种女人是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我不是光指性,还有精神上的,要是没了男人就一点也不快乐,如果跟我在一起的男人不快活呢,我也快活不了,听以我总是要哄着供着你,让你喜欢开心,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高兴些,活得舒展些。像墨云那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了的。”景峰不解道:“这又为什么?”
  蓝棠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的?你想想看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有了好事没有一个人跟我一起高兴,遇上坏事没有一个亲人跟我伤心,你说那不是很悲哀?有了你这么一个情夫,不管你真的假的,我遇上事,你总得在我面前摆出点动情的样儿吧?我见了心里总是要好过些。我虽说要离你去嫁人,现在总是还没有遇上好的合适的,所以尽管你对我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对我投入的也好不投入的也好,我还不能就此离开你,全当替代品先将就着使吧,总比没有好。尽管1你不能天天在我跟前,但我心里有你这么个人,生活做事也就踏实了,我遇到什么有趣的事,自己开心了,就要想回头你来了我告诉你。遇到什么生气的事,我就要想回头景峰来了让他给我评评。尽管你来了,事过去了,可能早忘了,想不起来告诉你了,但我当时想到你的时候,这就是一种需要和快乐。如果没有你在我心中,这种乐趣和解脱就没有东西来弥补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捂在心里,所以人家说单身老女人古怪,就是这么慢慢憋出来的。尤其是我要决定什么或做什么,那么一定要告诉我最信任的人的,倒不是非要你给我建议,与其说是要听你的意见不如说是只想让你知道,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就够了。景峰知道我在于什么,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不怕了,我要是做砸了,景峰不会不管我的,肯定要拉我一把的,有这样的信心我才能做事。如果没有自己可以信赖的人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就很惶恐,只怕跌下去了没有人拉,被人踩死了。我这个人又总是最信任自己的男人,尽管上当吃亏,还是信男人比信任何人。就像你吧,骗我的也不少,可我还是对你十分信任,从来没有像墨云白雪她们,深究调查的,反正你说一句我信一句,你骗我一句我也信一句,跟了你好几年才知道你外边还有个儿子。从前墨云总说我:‘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景峰的事,他的朋友同事,你一个也不知道的?你也不让他带你出去应酬应酬,接触接触他身边的人,也好对他了解了解啊。’还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我想想我没她们那么聪明能干,调查不到真相不说,反倒被别人利用耍了,还是将心换心。景峰如果是人,我待他不差,他也不能吃了我,景峰如果不是人是兽,那么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别人的,只有怨恨自己。”景峰听她甜一句辣一句的,竟不知如何对话,只有呆笑干瞪眼。
  蓝棠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不过现在外边的社会,确实是人兽混杂难分的,即使有许多是人,为了怕兽的欺负,亦摆出禽兽的样子,把人性都收藏起来了。像我这种呆头呆脑的人出去,自然是被欺负的对象,所以我就更不敢随便找人去了,只有等着,擦亮眼睛,细细辨认清楚再作决定。有景峰在顶着用,且把驴儿当马骑,我找老公也从容些。我也就用不着像朱杏她们那样着急,人啊兽啊,猫啊狗啊地往上扑,扑不好便被咬伤了。遇上目标,我至少可以把景峰抬出来比一比,比景峰还不如的就拉倒一边去!这样呢,至少又挡了好多恶兽的伤害。要是我即使没了景峰,我心里也一定像她们一样慌的,说不定比她们还慌,又不知要受多少伤害。男人的脸上又不标字,谁知道他是人还是兽?谁知道他除了老婆之外还有几个女人?谁知道他跟老婆真不睦还是假不睦?谁知道他是把你当女的还是当母的?上床前跟你说,最爱的是你,一定要娶你;拉上裤子便说,跟你合不来,恋爱自由,好说好散。你能拿他怎样?毛也抓不到一根。我也是怕了,年纪越大见得多经得多,越是怕了,所以一切听命吧。思前顾后,想来我还是待景峰好些吧,到如今,他总再施不出新的伎俩来对付我了吧?能拿的,这几年里也都使过了,我吃他的苦也到头了,不会再苦了吧?总不至于再跑出个三老婆四老婆的来,又从我这已经少得可怜的份里再分一份去吧?再说跟景峰也都揭开盖子抖出底儿讲清了,守一天算一天,恋爱自由婚嫁自由,也不用装模作样的去应酬景峰了,有合适的人我跟景峰直言了,我要去约会相亲。景峰要愿意跟了去看,我都不怕,甚至还要让景峰帮我参谋参谋。所以这样想来,有景峰有什么不好的,活得从容自在,不用像其他女人一样活得像做戏一样受罪。想想这些呢,我便只有对景峰好些,不要在我还需要他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他也不管我的事了。或者倒他妈的自己倒下了,顾不上我。不过你别以为我是为了拴住你才对你这样的啊,你要走,分分钟可以走。不管怎么说,蓝棠想当三奶还是有排着队的人的。只是常言道,新生意不如旧担子,赌生不如赌熟,所以我也不想当小老婆还换主,还要重花心血伺候新主子,有这点劲还是留着以后伺候正经老公算了!?
  景峰一句奉承话惹了蓝棠的一顿狠狠地刻薄,气也不是恼也不得,听她的话又句句都有道理,不是那些虚情假义,刻薄中见真情,利牙里吐诚意,平平淡淡的情深义重;只得捏痛了她的嘴巴道:“这个小老婆,这还了得,敢这么教训你老公,看我今天把你这张嘴撕烂了!”
  蓝棠啊哼啊哼地叫着要他松手,他不放,她便伸下手抓他一把道:“我不把它捏散黄了,不是你老婆。”景峰痛得也叫了一声啊唷,放了她,骂道:“你要谋杀亲夫了,等不得要嫁哪个王八了,就这么毒手谋害我,看我今天不把你操烂了,看你怎么去嫁王八去!”说着就把她按倒在沙发上,撩她的睡裙,正压着电视遥控板,把电视啪地给关了,屋里忽地一静,接着只听见蓝棠叫唤着挣扎着又说还没有洗澡。景峰说:“洗什么澡,留着嫁王八时再洗吧,跟我就不用那么讲究了,都是一对老货古董了,洗不洗都一样的干活,操!”说着已扯下了她的裤子。这时刻蓝棠就不再挣扎了,又啊哼啊哼地叫开了,真分不清她是在叫痛还是在叫痒,楼廊里听得一片呜哩哇啦的,像是打架又像是杀人,只是富凤阁里没有人管这种闲事。
  一日景峰回来兴头兴脑的,对蓝棠说出去吃饭,蓝棠道:“你不早说,我都做好了,还给你炖了龟蛇汤,算了吧,家里吃也一样。什么事这么高兴的?”景峰并不回答她的话,只说:“在家吃也行,反正我今天得高兴高兴,你给我弄点酒,要白酒。”蓝棠边放着桌子,边道:“还是啤酒吧,咳嗽刚好了些,你又身上骨头疼了。”景蜂不肯道:“你要不让我喝酒,我就不在家吃饭了,我今天高兴!”蓝棠拗不过他,只得拿了瓶五粮液出来,并说:“这白酒是你要喝的,我是不喝,呛人,我顶多喝杯葡萄酒。”
  景峰因咳嗽了几个月酒便少喝了许多,也顾不上跟她计较,蓝棠刚给他斟上,他便一仰脖子一口干了。蓝棠只得又给他斟上,说:“你不会慢点儿,又没有人跟你抢,空肚就吃这烈酒,还是先喝碗汤再说。”景峰却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坐到膝上,端着酒盅要她也喝。她没有防备,手里酒瓶晃了一桌的酒,忙稳住瓶子放了,这才说:“什么事这么高兴,非让我也喝。发财啦,升官了啦,中六合彩了,还是又找了个小老婆了?”景峰把盅子压到她嘴边道:“哪有那么多说的,今天心里高兴,你别扫我的兴快点喝了。”
  蓝棠便喝了半盅推开他的手道:“呛死我了,这白酒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快点弄口菜我吃吃。”景峰夹了口菜喂了她,她把剩下的半杯酒端到景峰唇边说:“这半盅你喝了,我们老夫老妻的喝个同盅(终)酒吧。”接着也给他夹了筷菜,便想收起盅儿,不喝了。景峰哪里肯,抓了瓶不放,蓝棠抢了两下,也不能跟他当真,只得又陪他喝了三四盅,这才吃饭了。
  吃完了饭,景峰说有点事,出去一趟。蓝棠也没有多问,听他说还回来,便下厨房放慢火把冰糖梨炖着了,待他回来好吃;回到厅里见他西装没有穿走,这初春季节,日里太阳大,穿衬衫不觉冷,晚上太阳下去了还是有点凉的,想他是刚喝了点酒,又喝了两碗热汤,身上热忘了穿衣服,便拿了西服追出去。她追出楼也没有见到人影,跑到车库,见他的车仍在,这才停下脚来喘气,以为他坐另一条电梯下来慢了。她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他人,便又来来回回地寻找,又回家找,折腾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只得拿了衣服回家了,以为他去附近的什么地方去了,所以不用车。她总是怕他回来冷,便呼了他一回,他复了机说:“就在对面的花都酒店跟人谈事,很快回来的,不要紧的。”
  她便顾自做事去了,把家里收拾完了,梨也炖熟了。焐在电饭锅里。墨云来电话说今天去免税买了双靴子,意大利的,样子很好看,季节性大减价,原价要两千多,现在才九百八;叫她明天也去买一双,有好几种款式呢。她正好没有合意的靴子,今年过年回家都没鞋子穿了,听墨云这么说,心也动了,便说上去看看,到底什么样儿,便锁了门,上了电梯。
  电梯在二十楼停了,有个女人搀着个小孩子下电梯拖拖拉拉的。电梯门一开,正好看见白雪家的门廊,白雪家的门此时也正好开了,有个男人侧着身子出来,脸朝后跟屋里的人道别的样子。这还了得!这个侧着身子的男人不是别人,是景峰!没等到蓝棠反应过来,电梯门重重地合上,破电梯叮铃哐啷地上升了。
  蓝棠一块痰涌上心头,马上就上不来气了,脸色死白,电梯到了二十三楼她已不会下电梯了,跟着电梯又下了十八楼,摸着墙下了电梯,挨到家门口。景峰早她一脚从楼梯上下来,在用几把钥匙开防盗门和大门,她一下就倒在他背上了。他回身一看是蓝棠忙一把扶住,开了门扶她进去放倒沙发上,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不答,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他到她眼前晃手,她也不眨一眨眼,他以为她昏死过去了,要打电话去急救中心。
  却听见她一字一顿地喝道:“你给我滚!你这个衣冠禽兽!”
  这声音像珠裂玉碎似的,一字一音。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这样的声音,心下也虚了,以为蓝棠跟踪了他,想上前轻薄。她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差点掀了他一个跟头。他很惶恐,忙说:“你不要这样,听我说,我是去有事的,公事……你听我说,什么事也没有……”
  蓝棠从沙发上一竖起来,厉声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说着就向门口走去。景峰上前抱住了她,不让她走,她挣了两下没挣开,便停步喝道:“你放开我,你没有资格碰我,你若不放我走,我跳楼!”说着就要往阳台上走。景峰刚放开她只得又抱了她,她迈不开腿,一伸手抓过茶几上六七寸长的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心窝道:“现在只两条,要么你走,要么我死!”
  景峰想夺她的刀,她把刀尖往胸上一点,眼见着蜜色睡裙上就染出一个红豆来。景峰吓呆了,立在那儿不知怎么好。她又喝了一声:“还不快走?是要等着替我收尸?!”景峰这才回过神来,见着刀尖上的血迹即刻就有硬币大了,知道蛮来不得,只得提了椅子上的衣服,一手开着门,说:“你不要想不开,好好睡觉,我明天……”蓝棠大喝道:“再说一个字,我就倒在你脚下!”景峰只得带上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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