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白马

  这是文学新人关于男欢女爱,关于婚姻、家庭、人生思辩的小说。爱情婚姻,痴男怨女,似乎是文学作品永恒的话题,但要写出其中的真情来,却并非易事。《无歌》中有作者真切的感受,有真情流露,不失为是上乘之作,这是相对于那些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而言。
  一部《中国女性文学史》,常能勾起人们对中国几千年来的妇女命运的思考。据史家言,从《国风》到乐府,人们已经听惯了妇女怨屈的悲苦之声,弃妇的、嫠妇的、怨妇的,大都是失恋的和孤守的不幸女性。不惟漫长的封建时代,即或近代、现代、当代的中国妇女,在政权、神权、族权与夫权的严重压迫之下,基本上处于被压迫、被歧视、被嬖玩、被戕害的生存状态。所谓“男女平等”、“博爱”,不过是“漂亮的谎言”或“美丽的镜中花”。
  《无歌》以作者对于爱情的感受和深刻的哲理思辩,揭示了当代女性在婚恋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际遇,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群都市青年男女在性爱、爱情上的不同追求及其道德取舍。在曲折的爱情故事中,作者通过对人物性格的塑造,展现了当代男女青年婚姻恋爱观的时代特征。于此同时,作者对于“平等”的追求,对于“谎言”的戳穿,都是极具力度的,由此体现着作者的文学素养和艺术功力。
  文学作品不管是再现还是表现人物,不管运用何种艺术手段塑造人物形象,始终目的都是为了揭示某种价值意义,社会教化的、理性启示的或审美情趣的。所谓原生态或非理性的文学作品,其实并不存在。在《无歌》里,女主人公——我——秦雨烟先是为了维护婚姻(家庭)的安定,与爱之不可、弃之不能的婚外男友林汉强,经历了长达三年之久的身心折磨,终于无可奈何地悄然离散。但她的爱情之火并没有熄灭,当她再次走入一个爱的空间并发现了一次奇缺的真情时,她扑向了摄像师柏裴铭。由此,她付出了几将被丈夫李维平撕碎的沉重代价。女人在追逐人世间少得可怜的真情真爱时,有时需要付出鲜血和生命,这正是中国传统女性的高尚和伟大之所在。出人意料的是,作者并没有就此给人一个完美的结局,当柏裴铭最终斩断了那缕金子般的情丝时,雨烟对所谓的爱情是彻底的绝望了。这一情节,产生出了震撼心灵的强大撞击力,男人和女人在爱情上的心理落差之大,令人惊诧莫名。但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的婚恋悲剧,正证明着人类那不真诚、那虚情假意的可怕的一面。这就使得爱情——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志同道合的爱情以及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成了理想主义与理想主义话语的象喻,成了被否定的对象,而只有不尽人意的婚姻才是人们别无选择的现实。作者在这里,一再渲染和发泄的情绪显示,爱情是一种话语的虚构、谎言的罗网,人类的智慧在于窥破这美丽的谎言,获得一种对并不完美的婚姻——现实的认可与坦荡。
  小说中的另一女性云妮,苦恋张新元不成,最终与那名叫康健的“好人”携手相伴,就是让既成的婚姻来平衡现实及秩序,直把“爱情”推进到虚无的彼岸。常有人以“不朽的爱情战胜死亡”来虚构那种近似于神话般的明媚,事实是,爱情绝难战胜现实世界,在现实面前,爱情只能屡战屡败,于是女人们从“爱情的傻瓜”转向明智的逃离,逃离那爱情的诱惑和罗网,云妮就是逃离的成功者。
  故事延续到女主人公雨烟不期然碰到了电器工程师慕荣成,她在百般狐疑中审视着又一位爱她的男人,此时她恐怕不再梦想“爱情”之类,她已疲惫不堪,似乎准备向婚姻投降了。究竟雨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这是小说最后,作者留给读者的猜想,你可以猜想出无数个结局。按照一般的生活逻辑推测,雨烟到了这步田地,面对慕荣成,应当闭着眼睛接受一个婚姻事实。如果她不想“殉情”,“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那么她的选择应该是与慕荣成建立一个不管喜欢与否的家。在这一点上,作者道出了一番颇耐寻味的话:“人是既可笑又可怜的动物,痛苦时失魂落魄,悲痛欲绝,又有几个人真正以头抢地,辞别尘世?那灯红酒绿,那花好月圆,终究魅力无穷……凡是不利于活下去的东西是一概不会加以理睬的,如果实在无法逃避,尚且可以漠然视之,抑或忽略不计,人都擅长这一招。”在这里,“我”将来的选择已经定下了基调。其实,婚姻是个人的港湾,又是多重的社会契约,甚至可以说,婚姻便是现实、生活的代名词。婚姻并非伊甸之门,也决非地狱入口,既非圣洁,亦非劫难。社会既是由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所构成,
  婚姻则是秩序和归宿,何必去追逐那虚无飘渺的“爱情”呢?雨烟还在犹豫中,云妮则及时地“回头是岸”了,那位生性强悍的曲颖,也未尝不后悔自己的“杀手”行为,而当杜云鹏学会了妥协,认可了现实,寻找到自己的社会身份与角色时,曲颖也许早在心中原谅了他。雨烟看来只有悔恨交加了,不由发出“再好的感情都会有惨淡直面的时分,我不知道这该怪谁”的哀叹。假如这时雨烟也走了云妮的路,作品的悲剧色彩就会突然明朗,但作者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留了一个“世上究竟有没有爱情”这样一个空白,这也许是作者手法上的高妙处。
  《无歌》把三个当代都市知识女性的婚恋故事交织在一起,营造了一个二十世纪的男女关系图。在这幅纷乱的图景中,人物以各自特有的行为方式,表现着不同性格的人各自的价值取向,透过人物各自的价值判断,作者描绘出了特定的大文化情境中的人生百态。正是由于作者对人生百态的细腻描绘,才使读者在获得深沉的理性启示的同时,也获得了较高的审美享受。
  小说的一个较为明显的特色是,作者在精刻细雕着各种人物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在编织着他们那些悲欢离合,引人入胜的故事的同时,篇章中时时“插播”着一些闪射着理性光芒的哲理化人生警语、价值判断和感叹,像一条条金色的经纬织带,把整部作品固化为一个充满理性的艺术祭坛。作者在自我营造的这个祭坛上,发出种种咒语般的言论,把男女婚恋故事中隐蔽的激情无遮无拦地展示出来,使读者在情感的共鸣中产生阅读快感,体现着作者活跃的思维和睿智。“没有约会的女人,才会有危机感,就像柜台上无人问津的滞销货。”“人不能活得太明白,睁一眼,闭一眼才能保住婚姻,过来人都如此说,非要明察秋毫,那就只有自咽苦果。”“爱情是太奢侈的东西,没有足够的能力,惟恐消费不起。”“人类的感情是没有理由、绝无道理的。这实在是太高明的掩饰词,是以遮盖所有学术上的无知和贫乏。”“欢笑着生活,欢笑着挣扎,欢笑着离别,欢笑着尔虞我诈,欢笑着逢场作戏……似乎只有欢笑才被公认为坚强和优秀。”诸如此类的情绪挥洒,情感直露,恰与所谓新写实主义的“零度感情”形成一种反悖。情就是情,偏要直白道出,何必遮掩着,让人费猜?一泄无余,才叫痛快淋漓,这也许是作者的个性在作品中的映照。
  从形式的角度看,苏格拉底式的叙述似乎不应出现在小说作品中。但文学作品不可能有一个固定模式,应该怎样写,作家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根据题材和内容,如选择自己的婚恋方式一样。在鲁迅的小说中,我们也能见到一些精彩的议论,起到一种画龙点睛的作用,尤其是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大量的长篇议论和理念随处可见,但读来并不令人感到枯燥乏味,相反,由于作者运用充满张力的语言,常使大段精彩的议论具有摇撼心旌的动人魅力。《无歌》中的警语和理念,同样具备着这样的魅力,虽然难以与世界级文学大师相提并论,终究不失为是一种独特的风格。
  没有答案?“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是为序。

                            1997年8月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