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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难分难舍


  郑浩、渔夫和丑角演员蔡保智原来并没有多少来往,到了疗养区就都成了光棍汉,三个人又都喜欢喝几口小酒。海边上鱼虾蟹之类的海味便宜,又是下酒的好菜,所以这仁人便是三日一小酌,每周一痛饮,并已形成惯例。今日又逢周末,诗人约上演员找到作家房里:“哈哈,我说作家呀,自打韩梅闯进咱这小圈圈儿,我看你真有点儿神不守舍了,连咱们小酒都少喝几回了。”
  渔夫话音刚落,丑角演员便有板有眼地开了腔:“啊,仁兄,看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等不免请了二位美人莲蓬山一游,小酌几杯以助佳兴。不知作家意下如何呀?”蔡保智几句台词把苦不堪言的韩梅都逗乐了。
  小卓麻闻言站了起来:“哎呀,我说菜包子,你是从镇江过山西,路经湟源回到柴达木——一路叫醋泡透了,要不怎么说出话来都酸掉牙哩!明给你说,人家正在悲悲凄凄地述说当年戈壁苦恋的故事,哪儿有兴趣陪着你们去灌马尿?!”
  ①镇江、山西、青海湟源县都是出好醋的地方。
  “如此说来,是小生失礼了。恕罪,恕罪!”蔡保智躬身作揖。正巧,小卓麻将攥在手里的折扇敲在他的头上,随着“叭”的一声,蔡保智一连后退了三步:“啊呀不好,谁个将戏改作棒打薄情郎了?”
  小卓麻叫菜包子气得没法,也玩起了蛮不讲理:“今天就是说下天神来也不行——小姑奶奶把这两口……不,把郑浩、韩梅霸下了,我要听他们讲故事!”
  蔡保智目瞪口呆。
  诗人渔夫只好调和了:“这样吧,演员去把酒、菜、瓜子、饮料拿到这儿来,咱们喝酒听故事——小卓麻也不能据为专利,我听了说不定觅出几句情诗来呢。”小卓麻噘着嘴巴点点头。
  郑浩、韩梅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菜包子真像演戏一样,说声:“来了——客官,请——!”便神出鬼没地把一堆好吃好喝的摆了出来。几个人便围坐一起大杯小盏的喝了起来。
  渔夫举起杯来说:“我看咱们也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了,比去上了档次的满福楼要自在得多。”
  “当然啦。去那鬼地方,光雅座费、空调费就要收三四百,你如果要潇洒一点,请个小姐陪陪,少说又得三五百。咱这儿多滋润,作家吗,已获得专利权,韩梅相陪。咱俩也不错呀,有这大名鼎鼎的民族歌手卓麻小姐作陪,胜过酒店十倍呢!”菜包子说着朝卓麻作了一个鬼脸,好像是不挨打脑瓜皮子发痒,小卓麻毫不客气地攥紧折扇朝他头上连着敲了三家伙:“叫你胡说八道,叫你狗嘴不吐象牙,欺负你小姑奶奶就是讨打,讨打!”
  “怎么样?菜包子,这小姐可没有满福楼的温柔呢!”郑浩笑着说。
  “哼,我就是在这儿挨打也不去满福楼挨宰、挨骂。”菜包子把脖子一挺,显示出一副打不怕的样子。“怪了——挨宰咱听说过,这挨骂就未曾所闻了。咋回事?”渔夫不解的问。
  “咋回事?作家、诗人、二位女士,吃了这杯酒,听在下慢慢道来。”菜包子又酸了起来。
  “话说上级来了一群领导,‘宴收’精神文明建设。区长把上级们请在满福楼吃什么龟蛇全宴。小姐送上一盘圆咕嗜、滑溜溜儿的菜来,报名称:请用龟蛋。区长是个溜须拍马的家伙,嫌起来挨个儿递到领导的小盘盘里。刚刚嫌出九个,大盘里精光了蛋——没了。区长一看火冒三丈:“服务员,服务员——!”小姐赶忙上前侍候。怎么搞的?来了十位首长,九个王八蛋,那一个呢?小姐慌忙请来老板。老板满脸堆笑:“首长息怒,少了一个补十个,这玩艺儿咱店里有的是,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王八蛋聚散地呀!”
  “噗——”地一声,小卓麻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菜不偏不倚地喷吐在菜包子的脸上。菜包子不用化妆就可以上台演丑儿了!
  “你小子从哪儿听来的?”小卓麻笑得直不起腰儿来。
  “恶心,恶心——”菜包子掏出手帕擦了脸:“公款吃喝、检查宴收,乃在下所见,骂得如此高明如此痛快乃在下所闻耳。”
  “老郑,可以写篇小品文了。”渔夫笑笑说。
  “渔夫,如有诗兴可诌几句打油诗哩!”郑浩说。
  喝了几杯酒,诗人、作家和演员话语多了起来,只顾神聊乱侃,小卓麻早就不耐烦了。她心里一直牵挂着“韩梅忍痛伤指日,便是兄妹情断时”的故事:“什么打油呀小品的,没事了胡诌乱编去,我要请作家和韩大姐讲讲他们的故事,说不定作家能写成小说一举成名呢!”
  “好,好。我也参加旁听。”渔夫把端起来的酒杯又放下。
  “唉。悲剧,悲剧——时代不同了,男的不行了——还是女人说了算。不过咱家也不吃亏,跟着出席肠胃扩大会。”菜包子风趣地说。
  无奈,郑浩和韩梅又讲起了他们自己的故事——

  韩梅回到帐篷,左手手指便像酵母发过的面团一样,眼瞅着肿了起来,而且疼得钻心。疼得韩梅直在床上打滚儿。郑浩拉起她的手:“好妹妹,快去医院吧……我给你吹吹、凉凉可能好一点儿。”
  韩梅只是一个劲地哭。
  永红和孙雅玲走进了帐房。
  “郑浩,崔科长叫你去一下。”赵永红阴沉着脸儿。孙雅玲忙把郑浩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小心一点,科长发火了……韩梅你就交给我照料吧,放心好了。”
  郑浩走了。永红问话,孙雅玲记录,韩梅挣扎着讲述了她和郑浩一夜未归的全过程。
  郑浩被科长叫到办公室,早有保卫科的岳科长在坐。二位科长十分严肃的指出:“你们一男一女整夜不归,象话嘛?别忘了你是烈士的儿子,革命的后代,怎么做出这丢人败兴的事来?!”
  郑浩觉得十分委屈,但又不敢发火,只好说:“请领导放心,我们决没有做出什么丢人败兴的事来,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
  “你还嘴硬,你们一个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嗯!”保卫科岳科长是个大老粗,一级战斗英雄,冲锋陷阵是好样的。嘴巴子不饶人,心肠和崔科长一样,可好哩。
  郑浩心里平静了一下说:“崔科长,岳科长,你们可以想想,可以看看,我俩从傍晚到天黑一人挖了半口袋锁阳,地又冻得梆梆硬,容易吗?我们会有时间谈情说爱吗?!天黑了,我们寻不到归路,和整体失去了联系,一夜在山上摸黑乱闯,一会儿陷进雪窝,一会儿跌进山沟,我们争这条命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和体力消耗哇?!人一停下来就意味着被冻死,我们敢停留一步吗?!这些,你们都比我们更明白,因为你们行过军、打过仗,又在戈壁苦了多少年,这个理儿都十分清楚,二位领导,你们让我怎么说呀?!”郑浩低下头一个劲地抹眼泪,心里难受极了。
  “唉,也是。崔科长,就让他说说这一夜的情况吧。”岳科长说。
  崔科长点了点头,他心里想这是你保卫科的事,可人是我管的,当然想让你保卫科开脱了。
  郑浩说他们背着布袋翻过了几个小山包,韩梅就走不动了,他只好拉着她的手,鼓励她坚持下去,要活着回去,把锁阳背回去,让大伙儿吃顿饱饭。说到韩梅拉屎的情节,郑浩极不好意思地说他帮韩梅解裤带脱裤子,外衣都冻得硬梆梆的褪不下去,崔科长插话了:
  “你可真是的,二十多的小伙子,脱一个十六七岁黄花姑娘的裤子,还给人家擦屁股——你把人家的什么都看了?”
  郑浩沮丧地点点头。
  “这就很不应该吗!鼓励她自己去做不就好了嘛!”崔科长还是找到了郑浩的问题。
  “那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不能……”
  “甭说了,这几天不要再去看韩梅,关在帐篷里好好检讨,写个详细的检查。岳科长,你看……”崔科长瞅瞅岳科长。
  岳科长点点头:“但愿情况就是这样。”
  郑浩三天没去看韩梅。
  孙雅玲悄悄溜进郑浩的帐篷对他说:“郑浩,韩梅已住进医院,大夫说要截掉左手的手指头。”
  “啊——?!”郑浩闻言几乎要晕过去……
  郑浩找到崔科长:“科长,听说韩梅的手指头要割掉,让我去看看吧?”
  崔科长微微一笑:“郑浩哇,你可真是个多情的种子,又是个有福气的人哪。你不来我也要通知你去了。告诉你吧,你们在山上遇到的那个老右还真正直呢,他不仅救了你和韩梅,也为你们解了一个危难——要不是他出了一份有根有据有说服力的证明,保卫科说不定还要调查几天呢!去吧,去吧,多安慰她几句。这姑娘命苦哇,年纪轻轻的就要把手指头截掉了!唉……”
  “崔科长,你真好……”郑浩说着就跑出帐篷,一口气跑到医院。
  草原州府的小医院刚刚建立不久,条件十分简陋,医生也不多,经过几天治疗,韩梅的左手手指一直没有恢复,除了拇指外,四指都已呈黑色,又鼓起了水泡。十指连心呀,韩梅疼得嗷嗷直叫!
  郑浩扒在韩梅的病床上,双手轻轻托起她的左手,心疼地靠在自己的脸上:“非截不行吗?妹妹?”郑浩眼里含着泪花儿问。
  “医生下了诊断……看来是没有指望了……”韩梅抽泣着:“我没有指头了……浩哥哥!”
  “不,再找医生说说,你不能没有指头呀!”
  韩梅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儿:“不行了,不行了,疼死了呀……医生说再不早做手术,连这只手掌也难保呢……浩哥哥……”韩梅已泣不成声了。
  ……
  郑浩在手术室门外一直等着护士把韩梅扶出来,便扶着她切了指的左臂回到病床,看着她那雪白的纱布缠绕的残掌伤心落泪。谁都不愿先开口。这时,护士把泡了三截手指的药水瓶子呈现在韩梅眼前:“你看,这里的细胞组织都已坏死了,不切是不行了——你们看看,是留着还是扔掉呢?”
  护士这么一说,韩梅心酸得泪如泉涌……扔了吧,那是自己手上的肉哇!不扔,留着它,看一次伤心一次。韩梅这样想。郑浩也这样想。不过他们谁都说不出话来。郑浩抽抽噎噎地泪眼对韩梅,以此交换了一下情感,随之向护士挥挥手:“丢……丢了吧!”
  “不……”韩梅一把拉住护士:“我……我再看一眼。”
  ……
  “韩梅,我的好妹妹,这都怪我呀,不是我叫你……你就不会残废呀……妹妹,我不能对你不负责任,我一定要娶你……娶你!等你出了医院,我们就结婚。”
  “别……别傻了,浩哥哥!”韩梅在哭泣。
  郑浩也陪着擦眼泪。
  ……
  回到帐篷办公室,郑浩正儿八经地把一份结婚申请报告送到崔科长手里:“崔科长,永红同志,韩梅残废我有责任,我想好了,我要一辈子照顾她——和她订婚……结婚!”
  “神经出毛病了不是?小伙子,千万不能激动啊——人家韩梅才多大岁数?难道你还要违反一次婚姻法?再说啦,你得为你的前途着想,你是我们党委部门的宣传干事呀!”崔科长拍拍郑浩的肩膀。
  “咯……感情冲动可以理解。如果感情用事,往往会葬送一个人的前途——郑浩同志,你聪明得很嘛,崔科长的话,可不能当作耳旁风呀……”赵永红严肃认真地说。
  入党,升官……爱情、责任?郑浩二话没说,跑出办公室,又奔跑在茫茫戈壁、沙海之中……
  韩梅从医院出来,首先接到的是去州府所在地学习会计业务的派遣单。郑浩听说之后愤愤不平地去找崔科长辩理。
  “崔科长,这作法不妥吧。人家刚刚残废,而且是因公致残呀,怎么好立即就把人家推出门去了事呢?这符合哪条原则?难道连最起码的人情也不顾了吗!”
  崔科长被激怒了:“你懂个屁,这完全是为了你们好——你真不识好歹!哼!”崔科长说罢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抽起烟来。
  赵永红心平气和地端过一把椅子:“郑浩,有话坐下来好好说。你也是过于激动了,消消火儿,听我说几句好吗?”
  郑浩怎么也想不通,手撑在椅子靠背上犟着脖子不搭腔。
  “韩梅同志和你在一起,为了给大伙多挖些代食品回来,冻掉手指头,这是她的不幸和痛苦,我们大伙谁都觉得惋惜。韩梅是一个挺聪明伶俐的高中毕业生,有知识、有文化,可惜一下子切除了三个手指,再叫人家当营业员,搬搬抬抬的不太方便。出于这个考虑,组织决定让她学学会计知识,回来给咱们当会计,也就是做干部工作了,这不是对她的照顾和安慰吗?我看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呢?”
  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崔科长当兵的出身,说话没那么多的弯弯儿,一口说出了为了你们好!郑浩想,为我什么呢?入党、升官?你就得甩开韩梅这个资产阶级出身的臭小姐。如果再明确一点:你和赵永红才是最合适的一对呢?人家转了一个大弯子,说得冠冕堂皇,叫你说不出话来。
  “去吧,去和韩梅好好谈谈,她最听你的话。”永红打破了僵局:“鼓励她认真学好会计知识,不要辜负了领导一片心意。告诉她,在学习期间争取加入团组织。她在这里的表现就由你写个情况拿来我盖个章子,让她带到学校那边去。”
  郑浩还是沉着脸儿一声不吭。
  “快去吧。我也该走了,也去帮她准备一下,告别一声,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路……嗯,别失望,我们还会欢迎她回来当会计呢!”赵永红一直和蔼地开导着郑浩。
  “那好吧——”郑浩终于又讲话了:“就把介绍信开到一起,我也去学习。我不能对人家不负责任!”
  半天没有吭声的崔沂科长愤然而起,摔掉手上的烟蒂把桌子拍得山响:“放肆!简直不知好歹,永红同志苦口婆心好言相劝,你全当耳旁风。去吧,你去和她结婚去,我就是不签宇、不批准、不开介绍信。我还要继续审查你,你们一男一女在山上转了一夜,解人家的腰带,脱人家的裤子,看人家的……哼,我送你去上学?想得美?我送你去劳教队!”
  苍天哪,郑浩敢说什么呀!好在永红一把把他推出办公室,又好言劝说几句。郑浩才醉醉迷迷、痴痴呆呆离去了……

  “哪有这样的领导?遇上我,先臭骂一顿,跑回草山挡羊去了,谁受他的夹脖子气?!”听到这里小卓麻忍不住叫了起来,又对韩梅说:“韩大姐,他说的是真的吗?原来你们……”
  ①青海方言,即牧羊。
  “哎,你急什么呀,小秃儿的虱子不是明摆着吗,下出戏必然是十八相送了。”诗人渔夫也搭了腔。
  “我说诗人,你不是在觅诗吗怎么说起我的戏来了?”演员菜包子戏笑说。
  “哦哦,我错了。我说了你的戏,你就替我说诗好了,咱们谁也别欠谁的。”渔夫反唇相击。
  “哼,别难为人,谁还不会诌几句诗?”
  “来吧,让大伙听听。”
  “对,让大伙儿听听。”
  你一言我一语的围住了菜包子。
  蔡保智摇头晃脑做出一番姿态:“众位听好了:
    一出好戏俩人唱,
    这个柔来那个刚。
    刚的欲演拉郎配,
    柔的巧舌思赚郎。
    一旦权杖操在手,
    施威打散并鸳鸯。
  诗人,你说这诗咋个向?”菜包子自我感觉不错。
  ①西北方言,怎么样的意思。
  “臭诗。”
  “臭味闻三里。”
  “我说哪儿来的一股臭腥味?原来是黄鼠狼放下个臭屁跑了!”
  郑浩、渔夫、小卓麻又一阵攻击起菜包子。
  菜包子也不示弱:“打油诗嘛,你们不也是这样诌的吗?为么就闻不出臭味来?难怪古人说文章都是自己的妙,老婆总是人家的好!文人大概都是这个臭劲道。”
  小卓麻关心着韩梅的命运,不愿加入他们的论战行列,便对韩梅说:“你就这样走啦?就这么离开了郑浩呀?真叫人伤心!”
  “不,我们说了一宿的话,他还送了我。”
  “说了一宿的话?鬼才相信你们不做成那个观。”菜包子又找事儿了。
  小卓麻一扇子打在他的头上。
  郑浩也一巴掌拍在他膀子上。
  “哎哟——!戏台上我老演他妈的挨打的角儿,也没像你们这么真打呀!”菜包子抓着脑瓜皮子。
  “谁叫你长嘴不说人话用做屁股拉臭屎?该打!”小卓麻转身又问韩梅:“你们说了一宿的话儿,都说些什么呀?”
  “咳,我全忘了,你问郑浩吧。”韩梅不愿讲述那场伤心的离别。
  “说说吧,叫咱们小卓麻学点儿经验——特别是怎么抱头痛哭,怎么山盟海誓,怎么做完床上那场戏……”
  菜包子话没说完又挨了小卓麻一顿打。
  “不过也是,难分难舍,自然是难免缠缠绵绵、哭哭泣泣、搂搂抱抱了。你们也都老头子、老太婆了,还保守什么呀,说说吧。”渔夫也犯起病来。
  “什么呀,那年月谁敢越雷池半步哇!”韩梅苦忆一阵说:“句句都是撕肝裂胆的话儿,不说也罢。”
  “是那么回事。”郑浩说。“比如韩梅问我:我走了谁给你拆洗被褥、洗洗衣裳呀?我舍不得走哇!这话平平常常,可那时候听了真的心如刀绞呢。”
  “你不也是。叫着我的名字,韩梅,你要唱歌谁给你吹口琴”伴奏呀?”韩梅说。
  “你说的才动人肺腑哩:我就不唱了,给谁都不唱。我的歌只给浩哥哥一人听——知音难寻呀!”
  “这话是我说的,也是这样做了。从此,我再无心思唱歌了。记得你给我说:要不断改造世界观,多和工人、农牧民接触。”
  “你也是针锋相对呀,说浩哥哥,直木先伐,甘泉早竭呀,你要戒骄戒躁,少出风头呀——这是我最不放心的。”
  “是。记得你给我说了四句话——别时无物可赠君,分与小妹一片心,带在身上多珍爱,风里雨里长精神!”
  “你也有四句呀,我记得还十分清楚——别时无物赠哥哥,唯念人间是非多。愿哥修成无己身,此世今生少蹉跎!”
  郑浩、韩梅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小卓麻听得人了神。诗人渔夫却是急性子:“快把你们的十八相送演了吧。”
  郑浩呷了一口茶:“唉,那是最痛苦的时刻——我帮韩梅打好行李,刚背出帐篷,同柜组的孙雅玲、马英华……早已等在门口了。几位女友叽叽喳喳、悲悲切切地说了一阵儿,送了一程,握手告别了,我帮她扛着行李一直送到车站。大卡车已经轰轰地发动了,车上装了半车箱皮货,没有三四个人坐车,周围一片荒凉,车上又是沉沉寂寂,我心里难受极了。喇叭声,真的变成了撕肝裂胆的催命笛、追魂号!韩梅早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似乎就是最后的诀别!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上来……她,小韩梅,有意伸出了没有指头的手,让我同他握别……尔后急一拍手,连退三步,又一连三个九十度的大鞠躬,连叫三声,哥哥——哥哥——浩哥哥……使转身扒着车厢板,足踏轮胎爬上车去,立即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把嘴脸捂住……我泪流洗面,嘶声儿叫着妹妹——妹妹——急步冲到汽车跟前。汽车开动了……她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保重啊,哥哥——!一方浸渍着泪和血的手帕从她手上飘落下来,风儿轻柔地、轻柔地送到了我的怀里……妹妹——妹妹——我呼喊着,汽车远去了……‘过于悲伤会损伤身体的——好了,好了,我陪你回去吧!’我急一转身——你……赵永红?!”
  郑浩讲得凄楚动人。人们个个住筷停饮听得人了迷,当人们醒过神来再看郑浩已是珠泪涟涟,韩梅呢,早已泣不成声晕卧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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