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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公路在车轮下延伸，一座座的城镇，一片片的农田被抛在后面。车子很快开上了西江上一座长长的斜拉索大桥。 冬日的艳阳高照，西江上粼粼的水波将金色的阳光映进车内。放眼看去，左边是坦荡如批的平原，右边是淡蓝色的、轮廓起伏的远山。烟波浩渺的西江上，江水湛蓝，沙洲上绿树衬着银白的沙滩；一望无垠的水面上，游动着条条驳船，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晴空中飞翔，一派欢快的景象。 无论是在广州，还是在我生活的城市里，都难得看到大自然向我们敞开它的胸怀。这里，眼界是开阔的，明净的天空、远山、白云，还有滔滔的江水，一览无遗，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我看到的大自然原来是这么广阔，这么美。 过了桥，继续沿高速公路向北，能看到数不清的工厂、商场、饭店，巨大的广告牌列在路两侧。不时看到土星环般的高架路凌空而过，上面也行驶着汽车；有时，我们的汽车行驶在高高的公路桥上时，能看到绿色的稻田，农民在田里劳作，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城市，哪里是乡村。 从这里到广州，经过的就是广东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当年广东第一批乡镇企业就在这里产生，在这里成长壮大。经过二十年，昔日田园牧歌式的景象已经为工业文明而带来的繁华所取代，三角洲的水网地带拥有了全国最密的公路网。如今，经过这个地方，一种身为广东人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外国人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带。一座座的工厂和住宅，连成一座座的小城镇，而一座座的小城镇，通过平坦宽阔的高速公路，又与广州连成一片。 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将它的热力投射到珠江三角洲的每一个角落，尽管才是一月，但南粤大地已经是春意盎然。花农们为迎接节日花市而种下的桃花、菊花、梅花，盛开在公路两边的农田里，偶然打开车窗，带花香的凉风迎面而来，驱散了车内沉闷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恰。 啊，春天的故事！我们广东人最喜欢这首歌，歌词一如伟人般，朴实无华，正因为这种平凡与质朴，这首歌才赢得了我们的喜爱。每次我经过这一片地方，看到连绵不绝的工厂时，这首歌的旋律总是在我的心中回荡。是的，在这片生养了孙中山、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土地上，勤劳的广东人，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着美好的明天。 路上车辆逐渐密起来，附近传来了火车在铁轨上经过的隆隆声，广州近郊到了。越过珠江上一座大桥，车子进入了广州市区，一下车，扑面而来的高楼大厦和密集的人群，还有空中轰轰响着凑热闹的民航飞机，将大城市的紧张、喧哗与繁忙，一齐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夹杂在车站的人流中，找回学校的261路公共汽车。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长途车和十几分钟的市内公共汽车，回到学校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我觉得昏昏欲睡，因为早饭吃得饱，也没有什么胃口，还是先回宿舍躺半小时，等饿醒了再到招待所弄点东西吃吧。 刚合上眼，迷迷糊糊的，有什么东西刺在我的脸上了，我一下跳起来，原来是马克列将他的下巴伸到我的脸上，用他的又直又硬的胡子来刺我。 “是你？不回家吗？”我一边起床一边惊喜地说，马克列可没有申请缓考。 黄菊香站在他的身后，对我说：“一起去吃饭吧。” 原来他是回来陪黄菊香的。 “不好意思吧。”我急忙拒绝了，我可不想做“电灯泡”。 下午睡醒，宿舍里没人，我打开电脑，插上软盘，看着那封存在里面的信。 “山风吹拂着你的长发……”我羞得脸都在发热，这种幻想也太天真了，也许是中了一些描写恋爱的小说的“毒”吧，其实，听说爱情题材小说常常是因为失恋而带来的，比如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一个自作多情的小男人！”我在心里讥笑自己。 “但是我们其实比那些女性化的男人更尊重女性。”这样来向郑艳华剖明自己的心迹，她却在第二天照样和那个家伙出去逛商店，看到我时还将脸扭过去，然后，我还得战战兢兢地打电话向她“谢罪”，我将自己看成什么人了？如果说为了一种纯洁高尚的爱情而牺牲也算是值得的话，那么为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女孩子而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值不值得呢？ 我身上很热，我真是太不懂事了，为什么要写那封信给郑艳华呢？里面的一些话说得真是太肉麻了。如果下学期，她将我写的信给梁雪媚和那个家伙看，甚至让其他同学知道，那我真是斯文扫地了，什么大师兄，原来是这样的下作，发单相思发得要写这样“热情洋溢”的信。 那封信放在郑艳华那里，真是羞死人了，我一定得向她要回这封信。 下午在教学楼看了两个小时书，就一个人去跑步。 偌大的田径场，只有我一个人。假日的校园，到处是静悄悄的，连平日热闹的运动场也不例外。 跑完步，准备到招待所去吃饭。在路上看到了黄菊香，一个人拿着个小饭盒往招待所走去。 “马克列呢？”我问她。 “他刚回家去了，明天回来。”马克列的家离广州很近，坐车回家不用半个小时。 “你不回家吗？” “太远了，来回得花两百块钱，寒假还得复习准备考试。我弟弟回去就行了。”黄菊香虽然和魏浩在同一个县，但是她家在离县城几十公里的农村，回去确是很不方便。 “你还有个弟弟吗？”我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弟弟，可能由于她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很引人注目的女生，所以我很少去了解她家里的情况。 “是的，也在我们学校，学的是机电一体化技术，在五山校区上课，很少过来校本部。” 吃饭时，她坐在我对面，摘下了眼镜。 第一次单独和黄菊香一起吃饭，我才细细地看清她的容貌。 她脸黄黄的，眼睛很小，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皱纹，五官毫无出众之处。在广东，除潮汕地区那些不会讲粤语的女孩子长得漂亮一点外，其他地区，土生土长的广东女孩子多数都是这样，相貌平平，毫不引人注目。 “我爸爸说山区的人读书都很勤奋，还叫我多认识一些山区的同学，说可以跟他们学到很多东西。” “也不一定，我觉得山区的人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我们那里的人多数都穷，但县长坐的是进口车。有些大学生在县城工作了十几年也不能提升。所以我们那里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有想回去的。” “是的，我觉得你们那里能考上大学的人素质应该都比较高，肯定值得做朋友，如果是山区来的打工仔、打工妹，我就不会和他们做朋友。” “你不能歧视他们呀，他们只是读书少些罢了。” “但我想他们考不上大学是因为不爱读书，我最不喜欢这样的人。” “不能这样说吧。”黄菊香抬起头来，“我初中时有个成绩很好的同学也没有上大学，我觉得她就比很多人都要聪明。” “可能是这些学生上了高中不努力吧。” “不是这么一回事。高中时，我们班上有个县委副书记的儿子平时成绩很差，后来也去了读大专。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家里很穷，课余时间还要到市场上卖甘蔗，班上有的男生叫她‘卖蔗婆’。她初中时成绩是班上最好的，后来考高中时却报了中专，因为她想早点工作。当时她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哭了，说是觉得一个人到外地去读书太孤独了。” 是因为怕孤独，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让这位女学生痛哭流涕呢？我不知道，但我想当她读完三年中专回到县城，看到教育局门口高考录取名单上初中同学的名字时，一定会有一种人生是多么不公平的感觉。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出招待所。 “一起走走吧。”我忽然很想和她聊聊天，了解一下和我同班将近四年的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没反对，我们就一起走向教学区南面。天色暗下来了，周围的灯光将树影投在我们的身上。 “你觉得我们城市的学生和你们有什么不同，是不是自立能力比你们差一点呢？”回想起刚上大学时连衣服也不会洗，而且那时学校的黑板报还批评一些来自城市的学生自立能力差。 “我不觉得你们和我们有什么特别不同，不过我初中时起就已经到县城的中学去寄宿了。” 扳指头算算，黄菊香从十三岁时起，离开家人单独生活快十年，太漫长了。可能因为从小起就开始刻苦地学习，基础打得好，所以她的成绩在我们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我相信她考研也是十拿九稳的。 “你为什么要考研究生呢？如果考到研究生，还得再辛苦三年吧？”我非常佩服这些考研人的毅力和恒心。 “我喜欢读书，而且如果能考上，将来留在广州工作也容易止匕 我一时想不出说什么。 我们默默无声地走到了南校门，外面，是灯红酒绿的大城市，车流如水的马路不是同学们谈心的地方。 “很喜欢广州吗？”我问她，她点了点头。 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学校门外经过，身上穿着名贵的皮大衣，拿着个小巧的绿色手机在说话。听说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手机多数是别人送的。 “你如果看到那些很漂亮但是不学无术的女人，心里会不会对她们有些看法呢？”往回走时我问她。 “那倒也没什么看法，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那么……”我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怕她不高兴。 “说吧，自己的同学没关系的。”她宽容地笑笑。 “你觉得和男同学交往时有心理障碍吗？” “有一点吧，但是惯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再学多点东西吧，大学四年学的东西是不够的，搞计算机不深入很难搞出名堂来。”她没有听明白我问她什么。 “那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以后再说吧。”她的神色有点黯然。 我相信她是那种很自立、很要强的姑娘，因为有一种自知之明，所以没有那种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爱情上的想法。从她眼镜后面那双小小的却透露出一种不屈神色的眼睛里，我能读懂她。 小时候看格林童话里灰姑娘的故事，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姑娘因为受到了王子的青睐而得到了终身的幸福。她一定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因为拥有这种天赋的青春与美貌而得到了许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而那些相貌平平的女孩子呢？不敢期望哪个男人会突然发现她，她们只能通过一种艰苦而漫长的努力来换取一种自立，和男孩子们一起去读理工科，一起去搞软件开发，一起在最热门的领域里竞争。本来相貌平凡的女人没有漂亮女人那种架子，应该和男同胞们相处得更好，但是听说很多事业有成的女人三十多岁都没结婚，比如我们的英语精读老师……因为她们的青春已经在那种近乎残酷的竞争中消逝掉了。 是啊，尽管我们男生喜欢和漂亮的女生来往，但是心里更尊敬那些貌不惊人却有着一种自强精神的女生，我想她们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和我们一样，压抑而充满了激情。 我们慢慢地边走边谈，到了学校的侧门再往回走。 “你觉得我们男生为争女生而打架是不是坏事呢？”我忽然很想和她说说自己的遭遇。 “当然是坏事，你碰到这样的事吗？” “是的。”我小声说，我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在机电工程系大楼前的那一段路，我和她讲了我是如何认识郑艳华，如何地爱慕她，而她又是如何地不体谅我的苦衷。 “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呢？” “我想你还是先考完试再说吧。不过我觉得现在的师弟师妹太不懂事了。”黄菊香甩了甩头发。 “那你觉得我前些时候做得对吗？” “不知怎么说好，我其实心里不喜欢那些没上进心的女孩子，幸亏我还没碰到和这样的女孩子同时喜欢一个男生的事。” “如果有这样的事呢？” “很难说，不过我心里一定会很难受。”我想我可能触到她心里的一些敏感处了。 “如果你是那个师妹，你会怎么想呢？” “我才不会像她那样和师弟胡来，但是我想如果你动刀动枪的话，什么样的女孩子都会怕你的。” “但是不这样做，我真是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是啊，我不是她，不知她怎么想。但是如果是一个有点头脑的女孩子，有人对自己这样好，一定会心软的。就算不是自己心中最喜欢的那一个，也会一起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讲讲道理，说清楚了，大家还能是好朋友。” 教学大楼上开始有了夜读的灯光，高高的建筑物和四十年历史的老树，挡住了城市的喧哗，学校里静静的。 这是我们年轻时在一起求学的地方，我们在这里一起感受到那种生命成长过程中的骚动与喜悦。四年快过去了，学校悠久的历史上有了我们，我们年轻时的记忆中有了它。四十多年过去了，有多少像我们一样的年轻人曾在这里留下过动人的故事啊。 “有机会真要到你们那边去看看，我离开山区已经快二十年了。” “我们那边山很多，很多山有一公里高，往西翻过两座山就到广西了。十几年前还有老虎，我小学时帮家里挑水得走山路，真有点害怕。” “你喜欢山区的日出吗？”我四岁前也在山区生活过，县城东面山峰上绚丽如锦的朝霞深深地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是的，小时候我很喜欢看着东边，看着太阳出来的地方，想到山的后面去走走，所以我考初中时就报东边县城的中学。” “后来你又报县城东边的省城的大学了？” “是的，幸好我终于考上大学，也算走出大山了，希望还能考上研究生吧。我喜欢广州，喜欢我们学校。” 哦，黄菊香，从大山中走来的你，在这所工学院里，一步步地为着自己的明天而努力。我相信，你终能成为有成就的知识女性；祝福你，你的幸福将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中得到。 “我一年级时觉得你很少说话，头发短短的，像个小男孩。”我说。 “我那时觉得你很有趣，经常说些傻话，好像老长不大。” 行政办公楼前有些六七年前种的棕桐树，树干粗粗的，叶子密密的。 想起军训时的照片上，它们还是细细的、叶子疏疏的，我忽然心生无限的感慨，对她说：“看那些树，它们长大了多少啊！” “你也都长大了。”黄菊香微笑着说。 夜色笼罩着校园，周围几间寝室都静悄悄的，大部分的同学回家了，留校的几个同学都去了教学楼看书，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洗澡间里响起了“扑”的一声，我的心跳了一下。 忽然想起一部日本恐怖片，讲一个人在房间里时，电视里会走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出来。 看着宿舍里那台电视机，我一下子觉得脸上发麻，上大学这几年，我还没尝试过晚上一个人在宿舍楼里呆过呢！现在，计算机系宿舍的整座楼都黑漆漆的，没有人声。 那把东洋刀已经放到黄远航家里去了，不然的话，现在抱着它来壮胆多好。 我抱了几本书，拿过电话卡，没有熄灯，锁上门就往外走。当然不敢用楼梯那里的电话，我怕打电话时会有只手在后面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口气跑到楼下有人的地方，找到一部IC卡电话，拨通了白琳家里的号码。 “又是你啊，现在到了学校吗？” “是的，现在宿舍里没人，我有点怕，就到楼下来打电话给你了。” 白琳笑着说：“男孩子也怕黑啊，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真是还没长大。” “又有些事情想你帮忙。” “又有什么事啊，我昨天才打了电话给她，和她谈了近半个小时。” 不会吧，她们谈话会谈这么久？可能女孩子之间真是多话说吧。 “那不好意思了，浪费了你那么多的电话费，她怎么说呢？” “她说其实也觉得你人很好。” 这句话她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了。 “但是她既然觉得我好人，就不要这样对我吧。” “是的，我也觉得她这样做不对，她说她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写了那封信给她，下学期我不知怎么办，你能帮我想办法吗？” “嘻嘻，真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师妹说你借了这本书给她呢！” “哼，我才不会像那个小傻瓜一样自杀呢。” “但是你干嘛动刀动枪的？” 我哑口无言了。 过了一会，我说：“我想向她要回那封信，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和她说说吗？” “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没有那种……” “……感觉了。”白琳帮我补上了后半句。 “是的，我想以后都不会再……”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不是那种很好的女孩子吧，再说我想专心学习，所以想以后不再和她来往了。” “嗯，很好，我支持你。” 我们又不着边际地聊了一会才挂电话。 白琳支持我什么？支持我和郑艳华断绝来往吗？不管那么多了，整天忙着和女孩子聊电话，真没出息，还是专心学习，去教学楼看书吧。 复习是紧张的，尽管部分课程是开卷考试，但是如果看书看得不深，有些难点不及时通过查书理解，到时考试有些题目还是不能做出来。 每天早上我早早起来读半小时日语，然后就到学校划给留校学生的自修教室里按计划看专业课，中午休息后继续看书或上机操作到四点半，然后跑步，晚饭后继续看专业课。学习之余，每隔两天我就打电话给白琳，话题主要是关于郑艳华的事，有时也向她请教一点日语语法。 如果一个人复习考试，那么很快就会觉得疲劳和厌烦，但是现在有那么多的同学陪我一起复习，我总算能够充分利用时间，一点点地将书本上的知识融会贯通。 那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啊，我有多久没有体验过了呢？或者，我大四上学期本来就应该这样过的，既然当时荒废掉了，那就现在补上吧，只可惜考研是注定失败了。 一天晚上看完书，和王军华、黄菊香一起回宿舍。陪在黄菊香身边看了整晚武侠小说的马克列也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一起过年吧。”黄菊香对我们说，她因为离家远而不回去过年了。 “是啊，时间太紧张了，我也不回去了。”王军华说。 至于魏浩，肯定是不回去的，他的女朋友巴不得他多点陪她呢！ “你呢？”马克列问我。 我离家近，如果回去住两三天还是可以的。但是，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和同班同学一起过年，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还有半年就要分别了，为什么不在一起过年呢？ 这是和我同窗近四年的同学，也许我们曾经因为朝夕相处，因为过于熟悉而有那么一点碰碰撞撞、打打骂骂，找不到那种相处时陌生的自由，甚至觉得他们如此可恶。但也因为熟悉，我们逐渐读懂了每个人的内心，当我们不再因为别人和自己不一样而生气时，不知不觉中，那种看似毫无浪漫可言的打打骂骂已经变为一种难分难舍的同窗之情。 我也点了点头，决定今年春节就在广州过年了。 “真的不回来过年吗？”妈妈在电话里问我。 “课程太多了，时间很紧，再说我想和同学们一起过年。” 妈妈拗不过我，只是说考完试一定要回家过元宵节。 放下电话我又有点后悔了，将爸爸妈妈留在家里，让他们两个人过一个冷冷清清的年，那我真是太对不住他们了。尽管我在本省读书，不像到外省读书的同学一样思乡愁断肠，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真的想家了。 在教学楼里看了一个星期的书后，大年三十的早上，我和王军华、黄远航一起去“行花街”。 广州的别称很多：“花城”、“羊城”、“穗城”。我最喜欢的还是“花城”，这个名称最能体现广州的特色。如今，商店、机关、学校门前都摆上了花盆或花篮，和迎新年的喜庆大红字互相辉映。花市的牌楼下，金黄的、鲜红的，一片片、一丛丛的花儿不畏寒冷地开放着；木棉树上，火红的木棉花在怒放，它是广州的市花；人行道上，一棵棵的洋紫荆开满花儿，远远看去如同排红的云彩。“广州无冬天”，冬天真的离这里很远很远。 商店里真是“客似云来”，人们在临过年的一段时间里抓紧购买食品、衣服、电器等各种年货，到商店里打工的同学们忙得团团转。在一些步行街上摆开了花市，鲜花、盆桔、瓷器、灯饰摆满两旁。在四季长青的广州，这个时候什么花都能买到：水仙、桃花、郁金香、玫瑰甚至猪笼草。街上有浓浓的花香，有夺目的色彩，花农和小贩热情地招呼着我们。 “先生，买枝桃花吧，祝你们今年行桃花运！”一个女花农对我们说。 我们三人可还都是“和尚”呢，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买桃花，免得又触动我们的伤心事。 同学们约定，晚上六点钟一起吃团年饭。 这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到了火锅店，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来。周围，不少懒得煮团年饭的广州人全家大小一起到火锅店来吃团年饭，使这里弥漫着喜洋洋的气氛。 这家饭店装修得并不漂亮，但是东西好吃且便宜，所以常吸引不少囊中羞涩又想一饱口福的大学生。昨天晚上马克列已经在这里订好了狗肉堡，现在我们刚人席，一大锅热腾腾的狗肉就端上来了。几碟蔬菜、豆腐，两瓶啤酒，还有蒜蓉、腐乳、麻油等调味品，满满地摆了一桌。 从锅里捞出来，还沸腾着气泡的狗肉，配上烹制时加人的八角、胡椒、甘草、绿豆，冒着一种带甜味的香气。“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何况是我们这些长期在食堂里搭食而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学生，在寒冷的冬天，这绝对是一种“超值”的享受。 马克列告诉我，他买了一盆黄玫瑰和一盆四季桔，都是些小型的品种，便于放在宿舍里面。 “怎么不买盆黄色的、很香的菊花？”我问黄菊香。 “那你干吗不买一片林子和一片田回来？”马克列反问我。 “林田，你买的是什么花呢？”黄菊香问。 “一盆猪笼草，买来吃苍蝇用的。” “哦，那东西原来是猪笼草吗？以后就不怕宿舍有蚊子了。”马克列说。 八点钟，黄远航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在家吃了一个小时的团年饭后，立刻又来赶这个“场子”。 “‘领导’，你也亲自来吃饭吗？”马克列问他。 “现在开始下半场！”王军华向黄远航递过去一支啤酒。 黄远航叫小姐再上一堡驴肉，那是和狗肉风味迎异的北方菜，他说现在广州盛行吃驴肉，所以得让大家尝一尝。 在觥筹交错中，我们听到了魏浩的声音。 “欢迎！欢迎！”我们一起鼓掌欢迎魏浩和他的女朋友陈丽敏，他们在陈丽敏家里吃了一小时的团年饭后，花了十来分钟从东郊赶来。 “怎么样，这次估计能考多少分？”魏浩刚落座就问黄远航。 “可能有三四百分吧。”黄远航含糊地回答。 难得聚在一起的几位“考研人”热烈地讨论起前些时候的考试来。 我掏出电话卡，悄悄地走出店门，向一台IC卡电话走去。 “妈妈，是我。” “阿田，在广州过得好吗？” “很好，现在和同学们在一起吃饭。” “天气冷，记得多穿点衣服。” “嗯，家里现在怎么样呢？” “现在你爸爸和我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如果你回来过年就好了。” 轮到爸爸和我说话了。 “功课复习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考试应该没问题的。” “不懂的地方多一点请教同学，有问题不要放着不问，还跑步吗？” “还跑。 “很好，要坚持下去。自己在学校复习，没人看着，不要睡懒觉。” “嗯，现在我每天早上都按时起床读日语。” “好，就这样吧，过了春节认真学习，争取考试考好一点。” 是啊，这次考试也许没有考研那么难，但却没有补考机会，稍一不慎，四年大学的学习就有可能前功尽弃。爸爸的话让我紧张起来了。 “好，就这样，我明天早上再打个电话回来。” 回到店里，他们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王军华这次应该是铁定的了。”魏浩说。 “不敢，可能阿香考得还好些。” “王军华成绩这样好，就算到时差几分没能上国防科大，调剂到其他大学也没问题吧，比如广东的几所大学。”马克列说。 “但是我还是想去湖南的国防科技大学，那边读书风气比广东好，再说我喜欢军队里的氛围。” “是的，陈教授说过很多专心搞学问的人聚集在一起，自己的潜力才能充分发挥出来。”魏浩说。 “王师兄，到时你们读研究生毕业了，会不会回来我们学校任教呢？”陈丽敏问王军华。 “但是我没有想过要做教师。”王军华眯缝着眼睛说。 “王军华说过他想当将军呢！”黄远航大声说。 “呀，真佩服您。”陈丽敏惊奇地说，她肯定非常崇拜那些有才能又积极上进的男生。 “不，我不想当军官，我想当企业家。不过如果我有了钱，一定会捐一大笔钱给我们的军队。”王军华纠正说。 黄远航向他跷起了大拇指。 “是啊，现在美国很多年轻人靠自己在计算机软件方面的一技之长成了巨富。如果我们能像他们那样挣到很多钱，当然要捐些给国家。”魏浩说。 “现在美国硅谷有些学校，专门教那些暴发户去学习各种社交礼仪，听说那些人不是很懂礼貌。”黄远航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吃狗肉的马克列。 “但是那些人很多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家里那么穷，哪来的时间和心思去学那些有钱佬的无聊东西呢。”黄菊香说。 “我们国内的很多企业家小时候家里也穷，比如在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的求伯君吧，他是穷山村来的，小时候挖过野菜，也讨过饭。后来二十四岁时开发出WPS，有了专利、有了钱，现在就成了企业家。我觉得这样的人比起那些很有“教养”的破落户要值得尊敬。”王军华又和我们提起求伯君来。 王军华最崇拜求伯君了，宿舍里有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求伯君照片。正因为有那么多同行的前辈们树立的榜样，才激励我们这些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努力去学好专业课，为将来的事业发展打下基础。 “我们现在太缺这种人了，如果我们的计算机科技赶不上去，以后在国际竞争中很难站稳脚跟。”黄远航说。 “是啊，我就是觉得国防科技大学能够学到研制计算机核心部件的知识，所以一定要到那里学些东西，不然我们的计算机只能停留在普及阶段，核心部件还得用洋人的东西。” “那明年记得带个湖南妹子回来给我们看看！”马克列说。 “哈哈哈！”同学们大笑起来。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呢？”魏浩注意到在一边不声不响的我。 “肯定不行了。”我一边小口地喝着狗肉汁一边说。 这班“考研人”都对这次考试下了十足的功夫，在我前些时候整天傻想和生气的时候，他们就在埋头拚命复习准备考研。 “来，大家干杯。”魏浩给同学们每人倒了一杯啤酒。 “好，我祝你们考研成功！”我站起来，提起精神说。 “嗯，还要祝我们期末考试都能顺利过关。”黄远航说。 “不只是顺利过关，是要考出好成绩！”王军华纠正他的说法。 “来，干杯！”七个杯子碰在一起。 多么难忘啊，同学们的那一张张笑脸。他们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如我般忧郁、消极的影子，有的只是加盛开的紫荆花般灿烂的笑容，这笑容一直荡漾开来，激荡着我脆弱而幼稚的心灵。 突然间，我心里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我多么希望能和他们一样，共同为一种单纯的理想而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青春岁月。前些日子，我是多么不懂事啊，为了一个并不漂亮的、也不爱自己的女孩子而弄得非常憔悴，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考研、读研，当个有成就的软件工程师，跻身高收入阶层，对于他们几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远在天边的梦想，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那些为理想而奋斗的人才真正拥有一种充实的生命和一份灿烂的心情。 男人啊，是不是应该少看点描写单纯美丽的少年之爱的电影电视和小说，也许是为了满足一些红颜已逝的女人对年轻时美好回忆的需要才有这样的文艺作品吧。那些爱情故事的男主角，往往是生活在父母的卵翼下，生活无忧的。那是一种不用负责任的爱情，有谁会认为他们所拥有的快乐和幸福是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呢？因此我们对那些因为家里有钱而整天追逐女孩子的男生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而当生命经过一番为理想而付出许许多多的历练后，那些出身低微的小伙子的青春年华已在寂寞中逝去不再来。有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想，如果单纯从外表的英俊来说，四十岁的男人也许不如我们，但当我们看到那些在软件业里为中国人争了一口气的“老三届”大学生，看到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那种不屈不挠的表情，心底里就会由衷地敬佩他们。我们愿意当他们的学生，当他们的下属，当他们的助手，为软件业更上一层楼而为他们效股肱之劳。 如果那些“老三届”大学生当年因为怕青春流逝而一定要在二十多岁时找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来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和我一样虚度时日，那么今天他们会不会成为在计算机行业里成功的工程师和企业家呢？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和法国科学家法拉第一样，年近三十还没谈过恋爱，当他们将整个青年时代献给了计算机软件开发事业的时候，他们寂寞的青春将和他们为理想而奋斗的经历一样，成为一段感人的故事。 是啊，我终于开始理解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喜欢年纪大而事业有成的男人了，因为他们更值得去爱。他们的青春，已经奉献给了事业而不是浪费给了爱情，而那种所谓“爱情”，只不过是为了博一些并不值得爱的人给自己一点感情的施舍。那些尽管受过高等教育，却还是以嫁个好丈夫为最终目标的人，值得我们去尊敬、去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浪费自己的感情吗？我第一次觉得那些浅笑轻颦的儿女之情是那样地毫无意义。 深夜，同学们聚集在403宿舍里看电视，等着旧历新年的到来。 电视节目主持人在数数：“五、四、三、二、一！” 宿舍区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因为考研等原因留校住宿的学生有几十人，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大，但是互相能听到。 “到大街上去‘行大运’吧！”黄远航对我们说。 尽管我们都有些累，但是这种气氛下很难睡觉，干脆就一起到街上去了。传说在除夕夜到大街上走一圈，会给新的一年带来好运。 我们沿着环市中路往西走，街上到处是人，到处是灯。有的街区，在大树上挂满了彩灯，整棵树变成了“火树”，那些几十层的高楼上更是灯火璀璨，高楼上的旋转餐厅闪烁着彩灯。有的建筑物则搭上了有“欢度春节”或是“恭喜发财”字样的霓虹灯，许多打着小灯笼的孩子在家人的陪同下在大街上跑着跳着。 “咦，那不是Benjamin吗？”在小北路一带，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外，我对马克列说。 “不错，是他。”马克列没近视，比我看得清楚。 想不到他也人乡随俗，出来“行大运”了。 “Happy the SPring/Festival！（春节快乐！）”我们一起向他叫着。 “恭喜发财！”Benjamin也向我们问好，可能在广州呆的时间长了，他竟然会说上几句广东话。 “他怎么不回美国过年呢？”我问黄菊香。 “你真傻，人家美国是没有春节的啊！”黄菊香说，同学们都笑了。 “难怪他没给我们红包（压岁钱）。”黄远航说。 “大家到阿航家里拜年兼拿红包好不好！”马克列说。 “好！”我们欢呼起来。 黄远航苦笑着没作声。 “呵，看来年初二得回去一下，不然就没红包了。”马克列说。他们那里的学生，有时过年一个人能拿上三四千块的压岁钱。 到了学校附近，我们没去黄远航家，而是直接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已经很累了，我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大约早上八点左右，枕边的传呼机嘀嘀地响起来，将我从睡梦中叫醒。 0755——是深圳的区号，白琳家的电话。 我匆匆地披了件衣服，拿了张IC卡，一口气冲下楼，迅速地拨通了白琳家的电话。 “新年好！”是白琳的声音。 “新年好，是你传呼我吗？”我这才想起我和她已经有几天时间没通电话了。 “嗯，我刚才打电话到你家里，你爸爸说你没回家过年，所以我就打个传呼给你，祝你新年快乐！” “呵，多谢你了，也祝你新年快乐片多好的同学啊，在我学习最紧张、心情最压抑，最需要有人鼓励的时候给我送来了问候。 “咦，你好像在打冷颤，很冷吗？”她竟然听到了我的牙齿发出的咯咯声。其实我是因为心里太激动了，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是，哦，你爸爸、妈妈好吗？”我知道她刚才一定有向我爸爸妈妈问好，所以我也得向叔叔阿姨拜年。 “他们很好，一会我们得出去市区走走，你的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呢？” “已经看了一遍，现在准备做点题目，考前七天再看第二遍。” “加油啊，到时成绩出来了，记得告诉我，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凭她这句话，我也一定要全力以赴去考好试。 “谢谢！”我激动地说。 挂了电话，我不由沉思起来。呵，白琳这样一个女孩子，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真的，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女同学这样关心我呢！ 我又打了电话回家。 “林田，刚才有个女孩子打电话给你呢。”妈妈说。 “嗯，我知道了。” “今天不回来吗？” “不了，我下午还要看书。” 妈妈失望地叹了口气。 爸爸常和我说，他们那个时候兴过“革命化春节”。过年时不是和现在一样合家团聚、歌舞升平，而是一起出外劳动，吃忆苦餐。那时的青年人并不觉得这样过年是苦，而是觉得非常有意义。 那我也来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吧！只不过，爸爸那时的“革命”是战天斗地，“支左”、修水库、游行；而我现在的“革命”是要复好习，考好试，为将来顺利毕业、做个合格的工程师做好准备。 下午，迎着冬日的丝丝寒风，我抱着一大叠书走到教学区。 7号教学楼的二楼，竟然还能见到三四个和我一样在春节苦读的学生。有二年级的学生，在看英语准备下学期考四级；也有我们系的研究生，在搞导师布置下来的研究课题。 我在205教室坐下来，开始认真地做《微机控制》参考书上一道设计机械手的题目。 五点钟，教学区响起了清脆的下课铃声，由于这几年寒暑假期间留校学习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为提醒同学们按时离开教室，学校请了一位学生每天负责打下课铃。 同学们纷纷收拾课本离开教室，走廊里同时出现了十来个人，想不到春节回教室学习并不是我的专利。 专心学习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每天在教室里学习，在宿舍里上机，和同学一起吃饭，晚上睡前在宿舍里聊天。十天一晃就过去，开学前四天，缓考名单贴出来了。 自从上大学后，考试的形式和中学时不同，中学时为适应高考的时间表，是将几门课合在一起两三天内考完，大学时是每隔几天考一门地考上两个星期。但是缓考是例外，为节省人力方便安排，教务处将它们集中在两天里一口气考完。 长痛不如短痛，像高考那样一口气考完还好。 随铃声响起，最后的一门课考完了。 我冲出教室，冲回宿舍。 “啊，解放了！”我大叫着，一头倒在床上。 同学们多数已经回来了，宿舍区热闹起来，因为明天和后天是新学期注册的日子。 不知道她们回来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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