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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11月28日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帮精兵强将与武警机动支队下属某中队一个排的兵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城东北火车站货场区一座旧仓库。仓库是早就废弃了的,安静神秘,杂草丛生,一些木箱子和旧车床七歪八倒地散放在里面,不时有老鼠吱吱窜过,更为这里增添着荒凉衰败的气氛。
  根据打入黑帮的内线发出的紧急情报,毒枭熊祀金与另一个绰号“眼镜”的广东毒贩今早将在这里交货。两股毒匪在公安的打击下异常小心,已经数次改变交货时间和地点。省、市公安缉毒领导小组的领导严令,一定要稳准狠地将其完全彻底地歼灭。更何况据侦察得来的情报,熊祀金就是心狠手辣杀害武警女子特警队班长朱小娟的罪魁祸首,为战友报仇,更是不能让他得以逃生。
  东方天际已现出曙色,农家的公鸡发出悠长的鸣声。
  就在这时,四辆轿车从左边一条农村机耕道飞速驶来,进入仓库东边的门。几乎在同一时刻,另四辆轿车从相对的入城公路方向驶来,进入仓库西边的门。
  车门打开,双方下来的头目果然是熊祀金和眼镜,他们在各自打手的簇拥下向仓库中间的交接点汇聚,双方的身边,都有一个青年提着密码箱。没人想得到的是,为熊祀金提钱箱的竟是汪鹏。原来汪鹏在金钱的利诱下,三个月前已投入熊把金团伙的怀抱,他已跟着熊老板做过两次小生意,得手后被赏给2 元现金。但此次交易如此巨额的毒品,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无名紧张,提心吊胆,跟着熊祀金的脚步也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双方站定了,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的熊祀金一歪嘴道:“开始吧。你们的货?”眼镜笑道:“熊老板爽快,但老规矩,我们要先验钱。”熊祀金道:“当然老规矩,一起检验。”“好。”
  双方的密码箱哗地推向场地中央,交换后落人对方手中。两个密码锁分别弹开,一包包毒品和一捆捆钞票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就在这一时刻,一声大喊仿佛从天而降:“不准动,我们是警察!”埋伏的公安和武警好似天降神兵,在仓库四周将买卖毒品的两方匪徒包围得水泄不通。
  匪徒们愣了一瞬,随即清醒过来,各自狂叫着寻找地形地物,作反抗的打算。熊祀金狠声命令着他的手下道:“弟兄们冲出去啊!”眼镜也拔出手枪跟着大叫:“冲啊!”
  枪战匐然而起,冲锋枪在晨曦中吐出死亡的火舌,手枪在各个点打出砰砰的回声,一个个匪徒相继中弹,汪鹏吓得一个跟头栽在一台旧铲车下,碰到了一个人的腿,他也不看究竟,跪着就叫道:“长官饶命啊……”
  响起一声轻蔑而凶狠的断喝:“滚起来!”汪鹏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板熊祀金。熊祀金一边打枪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给老子听好了,买卖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以判死刑,我们他妈是十几公斤的交易,你就是投降了也得吃子弹。想不想活命?”
  汪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想想想想,熊老板你看着我鞍前马后地为你效力,你拉兄弟一把啊!”“那好,去把西边的那台车给我开过来,我叫人掩护你!”
  熊祀金打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主意,他一挥手,两个打手从木箱堆后边钻过来,熊祀金手指东边道:“你们从那边,抢过那辆车。”
  两名打手应一声,打着枪向东头的车迂回过去。
  公安和武警的火力向东头封锁,两名顽抗的打手与他们对射着。
  趁这个有利时机,熊祀金一脚踢在汪鹏的屁股上,汪鹏几个滚翻来到西端的一辆黑车门边,颤抖着拉开车门,把汽车发动起来。
  熊祀金适时地从几台旧车床后潜到这里,哗地一下钻进去。
  两名在东边顽抗的打手相继中弹倒地,但熊祀金和汪鹏的车已趁势冲向仓库大门。可惜阻击的火力立即迎头向他们射来,惊慌万状的汪鹏一打方向盘,失控的黑车竟撞开一段砖墙,疯狂地擦过仓库外围的警车,从农田里摇摇晃晃地冲上了公路,这才是因祸得福,黑车脱出了警车的包围圈,飞一般地沿着入城公路逃窜。
  两辆警车鸣响警笛,马上尾迫而去。警车与黑车展开了追逐战。第一辆警车中一名佩戴警司衔的公安用对讲机向前面的路口发令道:“机动一组和机动三组马上在三号和十四号路口设卡堵截,决不能让两名罪犯跑掉!”
  黑车冲到一个三岔路口,前面是闪闪的警灯和坚固的路障。汪鹏从风挡中看到那密不透风的阵势,一下脸色苍白地说道:“熊……老板,怎么办?”熊祀金的脸凝成一团生铁,说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从那个小道上冲过去!”
  黑车一个急弯,避开路障,向一条仅宽两米的小路逃去。
  尾追的警车内,指挥的警司抓着对讲机,紧张地向指挥中心报告:“指挥部,指挥部,贩毒黑帮首犯熊祀金和一名手下从城郊公路逃向城里……”
  设在市公安局四楼的联合指挥作战室里,一屋子的公安领导和武警领导脸上显出不安,武警总队的胡副参谋长道:“必须马上增加部队,在五至九号地区设卡堵截。”布公安局的马局长点头道:“老胡说得对,罪犯一进城,不可预见的因素将会增加。”
  几部电台和电话同时向武警和公安的预备力量下令,电波传向四面八方。
  早晨八点钟左右,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急急忙忙地驶进一条中型街道,驾车者就是汪鹏与熊祀金。也算这两人命大福大,在城郊公路上,他们先后抢劫置换了两辆卡车和一辆面包车,入城后在一个单位的停车场上又偷了一辆红色桑塔纳,由于他们数次的金蝉脱壳,方赢得了苟延残喘的时间。然而要根本甩掉警车的追踪却似乎毫不可能,这不,偷来的红色桑塔纳才驶上两分钟,三辆警车又长呜警笛尾随他们追来。
  在一个转弯处,一辆清洁卡车从右边的横街驶出,慌乱的桑塔纳刚好冲了上来,恐惧万状的汪鹏尖叫着猛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晚了,两车砰然相撞,一时间卡住,都停在路中央,后面追击的警车鸣着警笛飞速迫近。
  熊祀金与汪鹏跌跌撞撞滚出车门,两人挥着手枪,脸上手上带着撞出来的血口子,形象狼狈而狰狞,他们刚向前跑了几步,前面又驶来两辆堵截的警车,两人慌不择路,窜入刚才清洁卡车驶出来的那条横街。
  前后警车里跳下十几名公安人员,紧紧地尾随两名罪犯向横街里追去。
  横街前段一座大门匐然洞开,这里是市政府第九幼儿园,飞跑的熊祀金露出奸狡的一笑,喊道:“进去呀!”两个人便邪风一样刮进大门。他们冲进幼儿园绿化地后,找着一幢楼的楼梯,立即向上猛跑,跑到第四层,再没有更高的楼层了,两人握枪窜入走廊尽头的一个班,这是一个中班幼儿的寝室,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老师正在张罗着给起床的幼儿们穿衣。
  “不准动,”熊祀金率先撞开门冲入,舞着手枪大喊道,“老子是杀人魔王!”
  年轻的女老师一瞬间吓傻了,突然丢下孩子转身从后面的一扇门往外跑,熊祀金甩手一枪,女老师胳膊中弹,她尖叫着跑出屋,踉跄到楼梯口,腿一软就滚了下去,刚好被冲到三楼拐角处的公安和武警战士所救。然而他们不能再往上冲了,熊祀金凶狠的嚎叫已经传出:“公安的!给老子听着,乖乖地退下楼梯,否则老子马上就杀掉一个小孩!”
  楼下面,一位市公安局副局长赶紧用电喇叭向楼上喊话:“熊祀金你不要乱来,你不准杀一个人!”
  熊祀金隐在教室门后,用枪指挥着龟缩在屋角发抖的汪鹏道:“你,去守着那边的门窗,我守着这边的。”又向外边大叫:“有种的你们就进来,老子手里有的是小孩,老子随时可以杀他们!”
  失去了老师的孩子们大哭小叫,有的从小床上往下爬,有的往床底下钻,有的要往门边跑。熊祀金抓起一个男孩掼在床上,可另一个小姑娘又从他腿边跑向寝室另一头,熊祀金拧眉道:“烦!烦!烦!”
  一个小家伙向门边跑去,惊慌失措的汪鹏举起了手枪。熊祀金却冷静了,跑上去一把架住汪鹏道:“就是打死他们也不懂事。不到关键时刻,不要乱宰这些小鸡,不然公安真不会放我们生路了。”他把江鹏一推,“抓回来,吓吓就行。”
  汪鹏追过去把小孩夹回来,这是个平常被宠坏了的小男孩,他蹬着腿哇哇乱叫,汪鹏把他往床上一扔,突然之间横了横心,恶狠狠地说道:“再哭,我打死你!”谁知小孩不知手枪厉害,蹬腿踢脚,在床上打滚,哭得更厉害,似乎专门要显示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帝。
  百般无奈的汪鹏哭丧着脸向熊祀金道:“还是要叫幼儿园来个老师,不然他们随时都要乱跑,管不住的。”熊祀金思忖着道:“嗯,弄两个大人来,又听话,又好与我们配合,更好做人质,妈的,好!”
  此时的幼儿园内外,早已是人声喧嚷,人流如潮了。军警们将绿化地后面的那座宿舍楼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除了罪犯占据的那间寝室,其余七间寝室里的老师和孩子全都紧急疏散出来。临时指挥部建立在相邻宿舍楼不远的一座平房教室里,几个现场中级指挥人员在焦急地商量什么。
  幼儿园大门外,挤满了家长,主要是妇女,大哭小叫,抓扯着阻挡的公安、武警的衣裳,要冲进去看自己的孩子。执勤的公安和武警钉子似地站在警戒线上,唇干舌焦地劝阻着家长们道:“你们不要急,你们的孩子一定会得救的。”“市长和省长都马上要赶来,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绝对会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一个哭得披头散发的妈妈道:“听说那个老师都跑出来了,我的儿子怎么办啊?”另一位老态龙钟的奶奶向苍天伸着手道:“让我进去,我一条老命不要了,我要进去换回我的外孙女啊!”这边刚把老奶奶安抚住,那边另一个年轻的妈妈又一屁股坐在地下呼天喊地地叫开了:“豆豆啊,我的苦命的豆豆啊,你爸爸刚到加拿大去出差,你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啊……”
  一阵汽车轰鸣,几辆奥迪驶近幼儿园大门,停在士兵的警戒线前,几位公安和武警指挥员上去迎着他们,口里称着“林书记”“戚厅长”等头衔,就知道是被惊动的省市领导赶来了。几位领导在武警的护卫下,从拥挤的家长人流中费力地挤进警戒线,进了幼儿园那座平房指挥室。
  家长们的哭喊一直追随着领导们的背影:“你们一定要救救孩子啊,救救孩子啊……”
  四楼的寝室里,熊祀金和汪鹏持枪监视着外边,一边嘴里商量着计划。熊祀金知道,在这座宿舍楼的四周,以及花圃里和相邻的楼房上,肯定到处都埋伏着穿防弹衣戴钢盔的武警战士,带瞄准器的特种步枪和冲锋枪的黑洞洞的枪口,一定也瞄准着宿舍楼四楼的所有窗口。所以,他得想一个脱身的万全之计,他如果被公安武警抓住,他明白他在世上的日子就到头了,贩卖毒品,杀害特警队员,人要饶他,天都不饶他。
  “要他们一辆车吧?”汪鹏惶惶地问道。熊祀金一口打断道:“没用,汽车始终在地上,始终被他们包围,我们必须要架直升飞机,再弄两个人质。”汪鹏道:“可小娃娃当人质不行,不好管。”熊祀金道:“还是刚才那话,要两个老师,女老师,走的时候我们把她们带着,让她们掩护我们离开,一直开到没人追得上我们的地区。”
  沉默几秒钟,汪鹏心存一丝侥幸地道:“我们要不要戴头套?”熊祀金差点笑出来,瞥了一眼汪鹏道:“去你妈的,早上被抓着的人,早把我们的祖宗八代是谁都供出来了。我告诉你,被公安抓住就是一个死,现在只想怎么逃出去,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暂时吓呆在床上的幼儿们又开始出难题了,一个女孩率先哭起来道:“叔叔,我要尿尿!”紧接着几个男女小孩跟着哭起来:“我也要尿尿。”“叔叔我要拉屎……”说着就往床下滑。
  汪鹏急得大喊:“站住!要拉都给我拉到裤子里去!”
  指挥室里,领导们在作紧急部署,刑警队长、派出所所长、中队长等中下级军官也在座,眼望着高级首长,聆听着进一步的指示。
  公安厅戚厅长在省委副书记兼省政法委书记林进一的示意下严肃地开口道:“现在我宣布,11·28案件协调办公室正式成立,这里就是办公地点,也是前线联合指挥部,前线的指挥长,就是林书记。”
  话音刚落,一个处长模样的干部急步趋前道:“戚厅长,公安部来电话。”戚厅长马上到墙边接电话,只见他一脸严肃,不断地“是,是,请部领导放心,保证不出差错”。放下电话后,他先向林书记作了汇报,林书记严肃地来到桌边,目光向四周一扫,说道:“同志们,公安部的领导只有一句话:‘不管案子多么复杂,由于牵涉到幼儿,现在又都是独生子女,影响将涉及到方方面面,务必限期解决,前提是不能使一个孩子受伤。’”
  正说到这里,窗外传来熊祀金的喊叫,众人一起转头,凝听着外面的声音。
  熊祀金将一个幼儿抱在手里,脑袋隐在四楼寝室的第一个窗口旁,用尽力气大叫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马上派两个女老师来!”
  只听我方的电喇叭传出回话道:“好,我们向领导汇报。”熊祀金又道:“只给十分钟时间,不然老子就杀这小娃娃!”
  林书记看着戚厅长道:“是个好机会,我正考虑派人打进去的,他们自己倒提出来了。”戚厅长道:“您看派谁进去?”武警的胡副参谋长插话道:“请示戚厅长,这任务应该是我们武警的女子特警队担当。”林书记的眼光刷地转向胡副参谋长,点头说道:“回答罪犯,我们同意他们的要求。老胡,你马上命令女子特警队派人来。”
  胡副参谋长胸脯挺得笔直,大声答道:“是。”
  只不过一刻钟,载送女子特警队的一辆中型轿车开进了幼儿园,二十来个男女战士携带装具敏捷地跳下汽车,整装待命,她们中有接近三年的老兵,也有一年的新战士。在汽车上,铁红就兴奋地向沙学丽耳语道:“嘿,轮到快复员,还能捞到打一仗。”沙学丽道:“我现在一听到警报就兴奋。”铁红道:“我也是。”沙学丽轻声问道:“尿还胀不胀?”铁红道:“胀,怎么不胀,但那胀的是想打仗的尿。”
  沙学丽当时嗤地一声就笑出声来。
  在幼儿园里一座教室里安顿好部下,强冠杰走进平房指挥室,一见他的面,胡副参谋长率先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女子特警队队长强冠杰。”林书记却已老熟人般大步跨前,亲切地握着强冠杰的手道:“哦,强队长,我们认识。好,这次要你派女兵扮作幼儿园老师打入罪犯身边,有没有把握?”强冠杰一挺胸道:“报告首长,有!”
  林书记道:“我不是问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我是问有没有百分之百?”强冠杰道:“有!进来前我已经间了外面情况,我有计划。”
  林书记稍一沉吟,走向戚厅长耳语了几句什么,见戚厅长点头,他回到桌边,眼里燃着火星道;“根据此次突发事件的性质和处置需要,更是根据过去处置同类事件时武警女子特警队的卓越表现,我提议,现场作战和指挥权全部交由武警,他们的组织性和战斗力最强,我了解他们。同志们以为如何?”
  几个高级现场指挥人员不约而同点头道:“行。”“可以……”
  不久,那只握在市公安局副局长手里的电喇叭又响了:“楼上的人听着,根据你们先前的要求,你们所要的两位女老师马上就能上去了。”
  特警队员待命的一幢房子背后,女兵们都在向强冠杰争取任务,强冠杰眉头紧皱,牙齿咬得嘴唇上起了一条白道,“据公安的同志讲,”他沉声说道,“躲在楼上的贩毒头子熊祀金,就是杀害朱小娟的首犯。”
  仿佛捅了马蜂窝,霎时女兵们群情激愤,忽地全部叫喊起来:“让我去宰了他!”“队长让我去,我要亲自为老班长报仇!”……
  “报告队长,”身为区队长的罗雁首先向强冠杰庄重地敬了个军礼道,“我是党员,又是区队长,更是朱小娟的同年战友,请派我去。”
  徐文雅赶紧接着敬礼道:“报告队长,我是班长,我也是党员,我去。”
  耿菊花顾不得像她们那样敬礼了,大叫道:“还有我还有我,朱小娟是我的老班长!”
  沙学丽更急,跳着脚蹦个高,喊道:“队长,什么危险都是党员都是干部,还要我们群众干什么?”
  铁红接过来大声道:“何况我们也是预备党员,立功的机会也该匀一次给我们!”
  强冠杰终于把深沉的视线盯向了沙学丽和铁红,慢慢问道:“有思想准备吗?”
  沙学丽兴奋得脸都涨红了,“有,”她一挺胸道,“我们特警队员,像队长你经常说的,不当英雄,就当烈士。”
  铁红则肃穆道:“耿菊花都立过两次个人三等功了,我这次也要立!请看我的吧。”
  强冠杰作了决定,“好,”他说道,“化妆,马上给这两个兵换装!”
  沙学丽和铁红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身后的教室,化妆组的两个女兵迅速给她俩穿上幼师的职业装,然后向窗外报告:“好了。”
  强冠杰和王川江立即走进来,只听沙学丽吩咐铁红道:“手枪和匕首用胶带缠在裤腿里。”王川江马上摇头道:“肯定不行,他们绝对要搜身。”铁红道:“那带什么?”
  强冠杰拿出两个小巧的东西,外表看与一般的数字传呼机一模一样,“这是多用信号发射器,能向我们的接收装置发射脉冲信号,”强冠杰道,“它又是打火机,关键时刻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一揿,啪,传呼机成了打火机,冒出幽蓝的火苗,他又说道:“记住联络信号,准备好了就按一次,开始攻击时按第二次。”他边说边示范,然后递给两个女兵,沙学丽和铁红分别卡在各自的裤腰上。
  “等你们进去,”强冠杰道,“我们同时也在外面做准备,一旦准备完毕,幼儿园的广播喇叭里会喊一声‘妈妈’,这是给你们的提示。”两个女兵道:“是。”
  “祝你们胜利!”强冠杰很少有的伸出手来,与两个女兵庄严地一一相握,然后退后一步道:“出发!”
  一直紧张不安的熊祀金听到电喇叭响了,里面的声音说道:“四楼的人听着,两个幼儿园阿姨上来了,你们必须绝对保证她们的安全,保证孩子们的安全,我们才会考虑你们下一步的条件。”
  熊祀金躲在窗子后监视外边,用枪比划着身后的汪鹏道:“去前门边守着,一个个放进来,一个个搜身,什么地方都不要放过,搜完了马上捆上!”汪鹏道:“捆上?”“当然捆上,做我们撤退时的挡箭牌。”“那这些小孩谁管?”熊祀金想了一下道:“留一个管小孩也行。”他抓住一个男孩夹在胳肢窝,枪抵住孩子的脑袋道:“我先得防范万一。”
  汪鹏弯腰躲在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喊道:“第一个进来!”一分钟后,不想进来的竟是穿着阿姨职业装的铁红,这对昔日的体校同学、后来的恋人,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逢,并且已经成了截然不同的敌对力量。他们同时看着对方,同时轻轻啊了一声。
  熊祀金闻声转过头,疑问道:“什么事?”汪鹏慌不择言道:“没什么,我认识这个人。”熊祀金大惊,眼里凶光一闪,手枪一下就瞄过来:“哦?”
  汪鹏此时清醒了,他还得要靠铁红留条后路,万一被抓住了,铁红看在老同学老恋人的份儿上,怎么也得为自己说句话啊。他赶紧放平脸色,随机应变道:“啊啊,我帮我哥接过小侄儿,我看见过她在这儿工作。”“妈的吓我一跳。”熊祀金嘀咕一句,转过了头。
  汪鹏用枪抵着铁红的后背,让她双手扶墙,在背后仔细搜查,他只看见她腰带上别着一个人人都有的数字传呼机,他没有在意。搜身时他向铁红小声耳语道:“假如我被你们抓住了,求你手下留情,你向领导保我,行不行?”
  铁红刚才惊出的一身冷汗已经收住,此时觉得背上一片冰凉,她脑子迅速转着,迟疑了一下,看汪鹏一眼,权宜之计般地点了点头。汪鹏眼里划过一道喜色,说道:“过去,把小娃娃招呼住。”
  铁红去教室一角管理小孩去了,汪鹏向门外喊叫着,又放进第二个阿姨,看见换了装的沙学丽,汪鹏又差点叫出声,这不是与铁红一齐到他的小铺子来过的那个女武警吗?他忍着惊惧,仔细搜了沙学丽,也是只有一个数字传呼机,他暂时放下心,拿出一根尼龙绳,要捆沙学丽的手腕。
  沙学丽见状想有所动作,一瞥熊祀金,他的手枪时刻不离小孩子的脑袋,她没法了,抗议道:“哎哎,我是来带孩子的啊。”汪鹏冷冷地道:“我们老板不想有人给他惹麻烦。”熊祀金一直看到捆好沙学丽,才把小孩子丢开,孩子哭叫着跑向小床。熊祀金用枪指着沙学丽道:“把她带过来,你守住那个!”
  汪鹏把沙学丽带到熊祀金面前,熊祀金一把揽住她的脖子,推到窗边,用枪抵住她的脑袋,向外喊话道:“外面的人听好了,现在你们有两个女人在我们手里了,我现在提出我的条件,要是识相的,就乖乖地答应!”他舞了舞手枪,做出威吓的姿势,“不然到时别怪我对妇女不尊重!”
  手脚自由的铁红被安排在屋子一角的孩子身边。见这个面带微笑的阿姨一个个地抚摸着他们的头,于是孩子们委屈地围住她,更是大声啼哭。铁红一边哄劝着孩子,一边用眼光不时监视着两个男人,嘴里却轻松地给孩子们讲道:“乖娃娃,你们不都看过电视的吗?这就是在拍电视呀,你看那个拿枪的叔叔演得多好,他不会真打那个阿姨的,这是在演电视,都是假的,乖娃娃你们都别怕呀,啊?”
  孩子们逐渐安静,呆呆地听着这个阿姨讲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包围着宿舍楼的特警们,接着获得现场统一指挥权的强冠杰的指示,分成几个战斗小组,从楼房的几个点攀登上了楼顶,控制了各个出入口和制高点。
  与四楼那间被占宿舍的一墙之隔是间生活用品室,王川江率领两个男队员悄悄从天台上进入里面,用电子侦测仪侦察着一墙之隔的宿舍里的罪犯位置,并不断向强冠杰通报。
  强冠杰的对讲机里不断传出战士们的报告:“一组到位。”“三组到位。”“二组到位。”“四组到位。”……
  “好,”强冠杰道,“各小组密切监视,按预定方案待命。”然后他弯腰跑到拿电喇叭的副局长身边,向他吩咐道:“请你拖住他们,与他们闲扯,同意他们的所有要求。”
  副局长从隐身的花坛后向上喊道:“熊祀金你听着,我们已经遵守了我们的诺言,我们让两个老师到了里面,你们也必须遵守诺言,不准伤害一个人,你们知道伤害人质的后果是什么,你们一定要冷静!”
  扼着沙学丽的熊祀金向窗外吼道:“废话少说,现在听我们的条件,我要一架加满油的直升飞机,我要带着人质离开,我限你们十分钟后把飞机准备好……”
  副局长与他讨价还价道:“这点时间不行的,调一架直升飞机不是调一辆汽车,会有很多程序……”
  趁着熊祀金与公安对话,汪鹏悄悄蹭到铁红身边,轻轻耳语道:“我们两个说好,我叫老板不为难你,要杀也只杀那个女兵,但是你要帮着我们离开。”铁红一惊道:“不是说好的,你要争取宽大处理吗?”汪鹏冷笑一声道:“我那是糊涂,我又想了一下,买卖海洛因五十克以上,不是枪毙就是无期,何况他妈的我们是二十多公斤。我还是只有逃命。我是看在过去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怎么样,帮着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去闯荡新生活?”
  铁红心里万般复杂,没想到一年时间没见,汪鹏已堕落到这个份儿上,但她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她只能做出考虑的样子,等待着相机处置的时机到来。
  熊祀金还在向外面讨价还价:“不行!不能延到一个钟头,最多给你们半个小时到时必须把飞机停在这个楼房的顶上,然后你们的人必须撤出幼儿园,让我们自由撤退,不然,我就先打断这个阿姨的右手,五分钟后打断左手,再五分钟打碎她的脑袋,然后我再杀另一个!”
  屋子的一角,为了稳住一直凝视着她的脸色的汪鹏,铁红终于点了头,“我答应你,”她向汪鹏一笑道,“谁叫我们曾经好过一场。”
  一刻钟过去,熊祀金扼着沙学丽向楼下喊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准备的飞机怎么样了?”下面的公安回答道:“已经报到空军指挥部了,他们马上就给我们答复!”
  “那你们现在开始撤退人马。”熊把金道:“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我现在开始倒计时。九分五十九秒!”
  强冠杰在自己的指挥位置通过对讲机发布命令道:“外围埋伏点佯装撤离,梯次退出,迷惑对方。”于是一组武警大张旗鼓地撤出;又一组公安喊着集合口令从树丛后起立……但在暗处和楼顶的突击小组却纹丝不动地坚守在各自的待命地点。
  强冠杰又命令幼儿园播音室里放音乐,几秒钟后,守在播音室的罗小烈已指挥一个阿姨将幼儿早操的欢快乐曲播出,那节奏铿锵的音乐霎时就滚动在整个第九幼儿园的上空。
  在四楼那间生活用品室里,与隔壁罪犯占据的寝室一墙之隔的墙壁上,王川江用碳素黑笔画了一块一人高的门形区域,一名特警队员用特制的消声破墙机沿着黑线切割,即使有一点噪声,也被广播里传出的明快的乐曲声淹没。等墙体切割完毕,到时用力一推,这块门型的墙面就会倒塌,特警队员就能从此穿越进入那边宿舍。
  不过三分钟,王川江向对讲机里报告:“05报告,墙体切割完毕!”
  强冠杰回答道:“好,做好冲击准备。”然后用对讲机向另一处发令:“罗小烈,发信号!”
  幼儿园大喇叭里的早操乐曲停止了,静默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孩子尖锐的呼叫:“妈妈!”如一块锐利的金属划过人们的耳膜,让所有听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一凛,接着戛然而止。
  四楼宿舍里,两个罪犯一瞬间愣住了,刚才他们是一门心思地注视着下面的特警和公安的撤离,如今则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判定外边出了什么事情上。
  沙学丽背靠着熊祀金,感到扼着她脖子的手臂已经松懈了,她暗吸—口气,稍微屈起右腿,做好了反击准备。铁红悄悄离开身边的小孩,几步移到汪鹏身后,摁了一下腰带上的信号发射器。汪鹏双眼盯着外面瞬间不闻一点声响的幼儿园,根本没想到要看后面的铁红一眼。趁这时机,铁红又摁了一次信号器。
  下面强冠杰手里的一个接收器发出“嘀嘀嘀”三声讯号,他马上向着对讲机指示:“各组准备!”话刚落音,接收器上再次传来第二次“嘀嘀嘀”三声讯号,强冠杰果断地命令道:“冲击!”
  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里,一连串的行动在发生——
  铁红向身边的汪鹏一个饿虎扑食般冲过去,两人相抱着滚到地上,汪鹏的手枪被拧到铁红手里,两人撕扯成一团。
  沙学丽右脚向后一个勾踢,被捆的左肘发力向后猛撞,熊祀金的裆和左肋同时遭到打击,向后便倒,沙学丽转身向他扑去,熊祀金的手枪撞掉了;一面窗户外,两个特警队员端枪拽绳从天而降;宿舍隔壁的三个特警队员猛地推倒已被切割的墙壁,持枪冲进宿舍。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一眨眼间,形势便整个变了,眼看特警队员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垂死挣扎的汪鹏用头颅向铁红的下颌一撞,铁红痛得哎哟一声,汪鹏趁势脱出铁红的钳制,爬起来连滚带爬向离他四五步远的熊祀金方向跑。
  窗口上和破墙里冲来的特警队员欲开枪,但跑动的汪鹏身后都是小孩,使他们不能贸然扣动扳机;而铁红的手枪虽然也近距离瞄准着汪鹏的后心,但她眼里一瞬间的犹豫,使她没有狠心向这个同学加昔日的恋人扣下扳机,汪鹏的身影在她的枪口下翻滚几步,捡起熊祀金的手枪,抵住了沙学丽的脑袋。
  汪鹏趴在沙学丽身后,声嘶力竭地喝叫:“都退回去,不然我打死她!”窗台上和破墙边的特警队员都呆住了。气急败坏的汪鹏接着向铁红狞笑道:“好一个你!丢下枪!不然我手里这个婊子死定了,丢下!”
  手枪从铁红手里颓丧地掉在地上。
  临时指挥室里的首长们沉默着,吸烟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头上,林书记双手按着桌沿,半晌,回头问笔直地站在屋里的强冠杰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强冠杰沉着地道:“报告林书记,我们实行第二套方案。”“第二套方案是什么?”“我们让对方出来,在他们想要登上直升机逃走时实行拦截歼敌。”
  林书记的右拳轻轻捶了一下桌子,直视着强冠杰道:“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这是最后一次攻击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并且,不能让一个小孩受伤。”
  强冠杰道:“是。”
  这时的四楼宿舍里,沙学丽和铁红两人的手腕都被绑在背后,她们背靠背坐在地板上,熊祀金与汪鹏则紧张地隐身监视着外面,熊祀金大喊道:“直升机,直升机来没有!老子要开始杀人了!这次老子先杀小孩子,专门杀他妈的独生子女!”
  沙学丽悄悄向铁红道:“不能让他们出去坐飞机,那我们两个就太无能了。”铁红还在为刚才的失误痛悔不已,自己为什么没有开枪?如果开了枪,事情早就结束了。几十个孩子的生命啊,武警卫士的荣誉啊,为什么都忽略了,为什么会为一个死心塌地作恶的昔日同学而犹豫,她伤心万般地哽咽了一声道:“都怪我。”
  沙学丽不明白铁红的心思,她认为刚才铁红没开枪,是担心伤及在汪鹏身边惊叫乱跑的孩子,这怎么能怪她自己呢。“你说啥呀,”沙学丽道,“该怪我的手上绑着绳子,不能一招制服姓熊的,无法支援你。”
  铁红呆呆的,不回答这个话题,突然道:“你把我腰带上的信号器拿下来,烧断我手上的绳子,然后我来烧你的。”沙学而眼睛刷地亮了,说道:“好。”
  宿舍楼外面传来公安局副局长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千万不要乱来,直升机已经升空,五分钟后到达这里!”
  强冠杰用对讲机向各隐蔽点的攻击小组发令:“各小组注意,准备实施第二套方案。”
  宿舍楼里,沙学丽利用背靠背的姿势作掩护,将被绑的手伸到铁红腰上,取下多用信号器,轻轻揿燃,烧着铁红手腕上的绳索。她看不见背后的火舌,铁红也看不见,火焰不时吮舔着皮肤,像钢牙铁嘴在活生生地噬咬着肉,铁红咬牙坚持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
  绳子烧断了。
  铁红手上满是烧焦的痕迹,她无法顾及,与心灵的剧痛相比,皮肉的疼痛简直不算什么,她要争回一个武警战士的荣誉,她要用血来洗去自己的耻辱,她颤抖着手,用同样的方法烧断沙学丽手上的绳子,沙学丽的皮肤也燎起了大泡,沙学丽忍着,汗珠同样从她的额上滚下。
  两人的绳索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解开了,铁红咬着嘴唇,坚定地按了一下信号发射键。
  埋伏点里的强冠杰听到兜里的接收器响起三声规定信号时,开初的感觉是不可思议,按一般逻辑推理,楼上的两个罪犯没把两个女兵打死就算是好的了,但一定把她们捆得死死的,她们是怎么做好了再一次攻击的准备的呢?但他来不及细想了,他一把掏出讯号器,马上向着对讲机发布指示道:“各小组注意,计划改变,准备向四楼宿舍发起第二次冲击!”
  天空中传来马达轰鸣,由远而近,一错眼之间,一架直升机裹着打雷一般的响声飞到幼儿园上空。
  平房指挥室里的林书记一把抓起对讲机喊道:“强队长。”对讲机里即刻传来强冠杰的回答:“我是强冠杰。”林书记道:“你听着,北京在看着你们,全市的老百姓在看着你们,门外的家长更是在现场等着你们报捷的消息!”话机里传来强冠杰坚定万分的声音:“首长放心,我们这次会做到万无一失,决不辜负上级和人民的要求!”
  天空上,直升机钢铁的身影悬停在四楼幼儿宿舍上空,慢慢降低着高度。
  四楼宿舍里,两个罪犯既兴奋又紧张,熊祀金哺哺道:“好,他妈的终于来了……把那两个女兵弄来,我们准备到楼顶上去!”汪鹏道:“好。”
  直升机旋翼刮起的狂风从窗子吹进来,两个罪犯的头发像风中的茅草一样胡乱飘摇,他们一前一后地向两个女兵坐着的地方弓腰跑来。
  沙学丽和铁红沉着地背靠背坐着,互相使个眼色,眼光里既有临战时的紧张,又充溢着必胜的信念。就在跑在前面的熊祀金刚接近她们的身边时,铁红第二次掼了发射器。
  强冠杰在埋伏点向对讲机大喝一声:“攻击!”
  各路特警队员像划过长空的闪电,从隐蔽点跃出,通过窗户、破墙等地重新突入四楼幼儿宿舍。
  宿舍里,沙学丽早已跳起大喝一声,飞起脚踢中熊祀金的手腕,手枪飞到空中,铁红也向惊呆了的汪鹏扑去,把他压在身下。
  只见那只空中的手枪悠悠下落,沙学丽和熊祀金同时跃上空中去抓枪,沙学丽在空中踢动长腿,熊祀金惨叫着倒栽地下,沙学丽的右手牢牢捉住手枪的枪柄,双脚轻盈地落地。
  冲进宿舍的特警队员分工明确,耿菊花、罗雁和另一个女队员马上去保护小孩,将他们围在教室一角,枪口虎视着外圈。王川江和罗小烈等四个男兵则成同心圆把守着教室中间,看沙学丽和铁红收拾两个落水狗一样的罪犯。
  铁红一拳打倒汪鹏,汪鹏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饶命啊,”他向铁红鼻涕眼泪齐流着呼叫道:“看在过去相好的份上,你饶了我呀……”
  铁红的手枪指着汪鹏,胸脯急剧地起伏,大声喝道:“爬起来!”
  旁边,沙学丽一拳一拳揍向熊祀金,熊祀金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另一端墙角,谁料他裤腰里还有一支枪,他刷地一下妄想拔枪在手时,只听沙学丽庄严地大喝一声:“这是为了我们的老班长!”
  沙学丽的枪口和几个特警队员的冲锋枪同时吐出火舌,熊祀金怪声嚎叫着,百孔千疮地挣扎着向沙学丽方向走了两步,砰地一下倒在汪鹏身边死去。
  跪在地上的汪鹏吓呆了,他突然疯了一样跃起身扑向铁红,同时疯子一样嚎叫道:“老子也不活了啊!”
  铁红后退着,枪口瞄着汪鹏:“站住!你站住!”
  汪鹏充血的眼睛里只有疯狂的光芒,“哈哈,”他狞笑道,“你打呀,你只要敢下手!你不认你的老公了?”铁红咬着牙,脸色苍白道:“汪鹏,你给我闭嘴!”她往上走,想要去绑住他。
  就在这瞬间,只见汪鹏急转身,向另一边墙角的幼儿们冲去,他还想抢到一个人质,他明白警察们不敢向小孩子开枪。
  铁红的脸更加白得像雪,她颤声大喝道:“汪鹏站住!”
  汪鹏没有理她,铁红愤怒得变形的脸上飘过一瞬间的迷惘,然而这只是一瞬间,只见她伸平了手臂,食指坚决地压下手枪扳机,枪口窜出一股火,汪鹏像被一个重物在空中击了一下,张开双臂,飘忽地倒在地上。
  铁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死在身前的昔日的恋人。
  武警总队大礼堂里,直升机的轰鸣变成了雷鸣般的鼓掌,主席台上方拉着横标:“胜利处置11·28事件庆功表彰大会”,台上坐满了武警总队首长和省、市领导。这是距“11·28”事件一个多星期以后。
  会议进行到颁布立功人员名单时,整个上千人的礼堂里鸦雀无声,只见总队司令员打开眼镜盒,戴上他那只闪着银光的眼镜,清了一下喉咙,然后朗声道:“我代表总队党委宣布,特决定,给11·28事件中表现突出、勇敢打入罪犯心脏、击毙贩毒集团头目的沙学丽荣记一等功!”
  掌声响得像六月的疾风暴雨,女子特警队的方阵坐在礼堂前排正中,沙学丽感到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所有的手都在向她拍,她的脸像喝了酒一样通红通红,镇定着砰砰激跳的心脏,啪地向司令员敬了个庄严的军礼。
  司令员含笑还礼,接着又朗声念道:“特决定,给11·28事件中表现突出、勇敢打入罪犯心脏、击毙贩毒集团罪犯的铁红,荣记一等功!”
  铁红蒙了,能立个三等功她就知足了,立个二等功更是奢望,然而竟是一等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她想笑,更想哭,她说不清自己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她一个普通的姑娘,在特警队里流汗挨骂地干了三年,临到服役期将满,却得到了这么大的荣誉,那么说,自己的三年人生真的没有白过,自己真的变成了另一个新人?
  她从司令员手里接过立功状,她感到另一位穿西装的首长也握住了她的手,那首长向她介绍说:“祝贺你小战士,人民会感谢你,党和国家会感谢你。”只听见有人向她介绍道:“快说谢谢,这是省里的林书记。”铁红不知自己是怎么向林书记道谢的,也没弄清楚自己说了几句什么话,她又懵懵地走下台,直到坐到座位上,徐文雅、耿菊花等战友都在用拳头擂她向她道喜,她的感觉才回到现实世界。
  哦,我成了英雄、成了名人了。
  铁红被父母送出小巷深处的家,初冬的阳光给她脸上涂抹着洋溢不尽的暖色,这个星期天,她专程请假回来,为的是将立功受奖的喜讯告诉双亲,尽管父母早已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了众多有关她的报道,但是亲自与女儿共话光荣,不啻是人伦亲情间莫大的喜事。
  父亲脸上的酒意兀自放着红光,说话舌头仍旧有些大,“红儿,你……你为我们露了脸,”他脚步略微有些摇晃,可还是尽量把胸膛挺得很高,唠唠叨叨地说道,“你你……将来会有大出息了,连将军都给你挂奖章,那些街上的小痞子,再也不……不敢到我的小铺子里来作孽了。”
  “爸爸你说什么呀,”受多了夸奖的铁红这几天已经平静下来,再说当兵三年,境界大大提高,父亲那种小市民的口吻已不能引起她的共鸣,她委婉地劝父亲道,“那是整个特警队的光荣,我一个人不算什么,爸呀,你不要再每天当着任何人都说这事了,妈妈说,你对来买酱油醋的顾客都要唠叨这件事,多不好意思哟。”
  “就是,”妈妈虽是埋怨的样子,可口气倒像是称赞,“老头子一灌点马尿就胡乱说。”父亲道:“我胡乱说?三年前我支持红儿当兵,就知道部……部队里会调教人,她会当大军官。”铁红赶紧道:“好了好了,爸爸妈妈请回吧,我要超时了。”
  “哟哟哟哟,”父亲弹着响舌道,“当了大英雄还不准多耍一耍呀。”铁红越发作出成熟女战士的样子,没有了过去的沾沾自喜和张狂:“我只是一个小战士。我们过去的老班长朱小娟,才是永远的大英雄。爸妈再见了。”
  走进繁华的大街,沐着阵阵微风,铁红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在一棵梧桐树边差点与一个人撞着,她一抬头,双方立刻愣住,原来这妇女是汪鹏的妈妈。铁红与汪鹏同学时,没少到汪家去玩儿,可如今的情势下,铁红与汪妈妈相见,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但她抑制住心里的不安,还是主动招呼道:“汪妈妈……”
  一语未息,汪母已是嘴唇颤抖,两汪眼泪一泻而下,她指着铁红,手指剧烈抖动着,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杀了我儿子,你还他的命来!”
  铁红急了,不知该怎样回答,“汪阿姨,”她急扯白脸道:“汪鹏他是……”
  “住口!”汪母猛地嘶叫道,“他是你的男朋友,你公报私仇,你当官了,你想把他甩掉了,你就用……用枪把他打死……死了呀……我的鹏儿呀,你怎么会死在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手里呀……”她往地上一蹲,嘶声嚎哭起来。
  看到一个嚎哭的妇女向一个女军人讨儿子的命,只一眨眼间,人群立刻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街上的车流也被阻断了。一些不安分的小痞子也跟着瞎起哄:“哦,乱杀人啰!”“这娘们儿身上有血债罗!”“狗日的,穿着一身老虎皮,仗势把老公都毙了哟!”
  然而绝大多数的群众沉默着,有几个上年纪的人互相摆动着脑袋轻声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只听说这个姑娘杀了人。”“真的还是假的哟?”
  汪母闻声哭声一停,站起来指着铁红大喊:“她杀人,就是她杀了我的儿子啊!”一个满脸老人斑的大爷问道:“你儿子干什么的,她一个武警,有纪律哩,敢随便杀人吗?”汪母一下口塞,咕哝道:“她……她……”一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个结伴从幼儿园接孩子回来的妇女被各自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硬拉着进来看热闹,挤在前面的那位清瘦的母亲看见铁红,突然眼里大放光明,双掌一拍叫道:“啊呀也!这不是那天救我们孩子的铁武警吗?”
  紧跟在后面的母亲伸头上前端详仔细了,也激动地叫起来道:“没错没错,是她是她呀!”
  一个小痞子在人群后乱嚷:“她是杀人犯!”
  第一位母亲陡然厉声喝叫:“哪个在那里胡放屁,给我站出来!”小痞子没敢出头,清瘦的母亲面向群众,控制不住激动地大声宣讲开了:“这个武警姑娘,她是我们孩子的救命恩人,全靠她们舍生忘死的行动,才使我们二十多个孩子没死在丧尽天良的坏人的枪口下啊!”
  第二位母亲补充道:“是啊,我们二十多个当妈妈的,联名向全国妇联写了信,我们要选她们当全国三八红旗手!”第一位母亲道:“我们还要请她们当我们的孩子的干妈!她们给了我们的孩子第二次生命!”
  群众一时大为震动,一位老大爷指着铁红道:“啊呀,弄了半天,你就是11·28中的女英雄?”另一个中年男人大声向周围喊着:“我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些女武警的事迹,她们绝对是我们老百姓的保护神!”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更是把拐杖拄得当当响。“姑娘你不要怕,”她瘪着漏风的嘴掷地有声地道,“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看谁再敢乱说你一句不是,我老太婆就跟他拼了老命!”
  一辆面包车鸣着喇叭开过来,被人群挡住了道,车门一开,钻出兴趣盎然的黄立伟,张莉坐在司机座上没动,她可不想去看什么街头热闹。黄立伟戴着墨镜,穿着名牌皮鞋,踮脚挤进人圈看到了铁红,高兴地一笑:“呵,这不是铁小姐么?”清瘦的母亲一看他的打扮就不高兴,呵斥道:“什么小姐小姐的,她是我们市里的女英雄!”黄立伟却十分地服气,大声向周围道:“谁说不是呢,她不但保卫了你们,她还救过我的命!有一群流氓想向我动刀子,是这个武警把我救出来的!”
  清瘦的母亲立即喊道:“我们向铁姑娘鼓掌,感谢她保卫了我们这个城市,保卫了我们的孩子的安全!”黄立伟鼓掌大呼:“铁小姐,靓也!”
  随着刚才那位母亲的提议,掌声如雷霆滚过繁华的街头,几百人在她周围欢呼,争着与她握手。有几个小朋友竟掏出作业本,争相要大英雄签名留念。
  眼泪从铁红的眼角流出来,群众对女特警真挚的感情是那样纯洁,那样高尚,她的手被一个个男女握着,又被抓进另一群男女的手中,有几个小伙子自动为她组成了保护圈,护着她在汹涌的人海中艰难地向前移动。铁红的眼泪流成了汹涌的大海,她并不是高兴,而是惭愧,她惭愧自己心里以英雄自居的得意,她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离了这些可爱的老百姓,她将什么也不是。
  11月底,退伍老兵第二天就要离队了,强冠杰和教导员在头天下午召集整个队伍在大操场上集合,强冠杰和教导员都一脸兴奋,两人手上拿着一些材料和照片,由教导员首先在队列前讲话。
  “大家看看,”教导员举着其中一帧传真照片,亮给男兵女兵们道,“这就是北京那次表演结束后,那位黑人卡普姆将军与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等人的合影,人家回国后找我们驻那里的大使馆联系,点着这张照片中合影的人,要请我们特警队派教官去。这是大荣誉啊,人家一共要四名,总部和总队首长经过平衡,又要为国争光,又要顾及特警队自身的建设,今天通知队里说,确定徐文雅、沙学丽两人将与总部另外两名女同志组成教官小组出国,担任那个国家新组建的女子警察部队的女教官。”
  徐文雅和沙学丽心潮起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是多大的荣誉,这是代表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啊。排在队伍领头位置的罗雁带头鼓起掌来,全队战士一起向她俩发出热烈的欢呼。
  强冠杰习惯性地挥着拳头道:“同志们。这是祖国又一次给予我们特警队的光荣,第一次是雷燕、刘小鸣她们出国任教,为国家、为武警争得巨大荣誉,这一次是你们两个。我啊,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我们的足球总是没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但我首先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武警,你们使我们威武的武警部队走向了世界,我要向你们致敬!”
  强冠杰突然抬起手臂,挺起胸膛,庄重地向两个女兵敬了一个军礼。
  全队男女战士自发地热烈鼓掌,一个个激动得难以平静。
  “报告,”徐文雅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请队长允许我讲一句话。”强冠杰道:“讲。”“我要说,全靠武警这个大集体对我们的教育鞭策,没有武警这个大集体,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成绩!我们是青春无悔,军旅无悔!”
  沙学丽急了,她也得讲几句呀,“报告,”她一脚跨出队伍道,“我……我也要讲一句心里话,强队长、教导员,我们……我们正值青春时候,来到警营,我们离开了父母,可你们比父母还好,因为你们把我们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这是父母有时候都办不到的事呀!我……我……我讲完了。”
  全体大笑,战士们们随即更加热烈地鼓起掌来。
  第二天,老兵离队的日子到了,在特警队营区大会议室里,战士们坐得满满当当。徐文雅和沙学丽过几天就要到北京武警总部去报到,铁红和耿菊花申请超期服役得到批准,她们四个都还要在武警里干下去。但罗雁要走了,王川江要走了,还有十来个男女队员也都要走了。大红的标语拉在会场,茶水瓜果放了满满一长条桌,一队摘了帽徽肩章的男女战士身披大红花,坐在队伍的最前排。
  各种讲话都是一年一度的老生常谈,但面对每次要走的不同的人,每年的感情却都是强烈而新鲜的,等教导员和留队战士代表讲过话后,强冠杰站起来道:“我呢,只说几句,我要说的,也是我每年都要向离队的老战友、老战士们说的,那就是:我相信我们的转业和退伍的老战友们,会把女子特警队的特殊顽强的好作风带到新地方、新单位去,不管干任何工作,人家都会翘大拇指,说,不愧是女子特警队出来的兵!这,就是最高奖赏,也是你们给予女子特警队的最好的离别礼物!”
  男女兵们使劲鼓掌。
  教导员压压手,接着强冠杰的话补充道:“退伍的老战士就要脱下军装了,你们在部队里,从三年前的普通老百姓,锻炼成三年后有了荣誉感和责任感的军人,现在你们又要脱下警服,重新成为老百姓,似乎从原地出发,又回到原地,划了一个人生的圆圈。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们三年中为之流血、流汗、流泪所培养出的军人责任和军人荣誉,对即将成为老百姓的你们来说,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是不是附丽于上面的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也就可以荡然无存了呢?”
  罗雁刷地起立道:“报告教导员,经过警营的锻炼,我相信我们这些离队的老战士们,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不管遇到什么风浪,我们都能把握好生命的航向,因为我们追求的不只是几年警营生活的辉煌,而是整个人生的辉煌!是特警队对我们的反复磨炼和反复摔打,使我们有了这个觉悟,懂得了作为一个人,他对社会的奉献应该是一辈子的,他对荣誉的追求也必然应该是一辈子的,我们从警营生活里悟到了这个人生境界,我们感谢特警队,我们为在青春的年纪中,能把自己的最美好的一段生命交给特警队这个大集体,感到深深的庆幸!”
  教导员激动地一挥手道:.“好,这才是代表我们退伍女兵的境界,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经过警营洗礼的女兵应该具有的——人生情怀。”
  罗雁庄重地转向强冠杰道:“报告强队长,我有个要求。”
  强冠杰难得地笑了:“罗雁,你已是被公安局抢着要走的人了,我们今后就是友邻部队了,你别客气,讲。”
  罗雁道:“我们要像过去的老战友向部队告别一样,请留队的战友,特别是被我们踢了多少脚、打了多少拳的男战友,到训练场上去,来一个特殊的、真正的告别!”
  沙学丽和徐文雅赶紧站起来,徐文雅抢先道:“我们也一起去,我和沙学丽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了,我们,也要和战友们,来个真正的告别。”
  强冠杰深沉地应道:“好!”
  大操场上,离队的干部战士排成一列,徐文雅和沙学丽也站在她们的队列里,她们皆双手交抱于小腹前,埋着脑袋,而一队男兵随着罗雁一声令下,向她们的肩背上出脚猛踢。踢着徐文雅的是罗小烈,他的肩上扛着志愿兵的肩牌了。
  一分钟过后,挨了十几脚的罗雁突然抬头大叫一声:“停。”然后向着男兵们道:“你们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气,你们要使劲踢啊。”
  罗小烈嗫嚅道:“不行啊,你们平时还没够吗?我都不忍下脚。”徐文雅悄悄瞪了他一眼,可罗小烈感受得出来,那眼神里分明含着嗔,含着怨,但还含着一丝复杂的爱意,罗小烈悄悄抿着嘴笑了。
  其他男兵也跟着在嘀咕:“我也不想下脚。”“我舍不得踢你们。”
  罗雁动情地道:“男战友们,你们要看得起我们,要把我们永远都当战友,你们就狠狠地踢!这是我们送给你们的唯一的告别礼物,踢啊!”
  全体退伍女兵、包括沙学丽和徐文雅都一起嘶声大喊:“踢啊!”
  男兵们踢起来了,他们劲腿飞扬,尘土在女兵肩背上爆出一片片白色烟雾。罗雁她们咬牙坚持,鬓发汗湿粘在颊上,身体在男兵们的踢打下,水泥桩一样坚韧不晃动。
  强冠杰不露声色地看着她们。
  眼泪在罗雁脸上流,在沙学丽和徐文雅脸上流,但她们咬着牙不让哭声出来。
  飞腿猛踢的男兵们眼中也流出了眼泪,他们流着泪在狠狠出脚。
  从来不动声色的强冠杰的眼睛,也终于有点湿润了。
  一个月后的早晨,女子特警队大操场上,朝霞在天,旭日东升,这次集合的男女兵们当中,有了许多新面孔了,耿菊花站在一个班的领头位置,铁红站在另一个班的领头位置。
  强冠杰在讲话,教导员笑眯眯地站在他旁边。
  强冠杰仍是一贯的威严刚毅,“刚才宣布了分班名单,”他说道,“新战士就正式成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的一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的到来,给这个铁打的营盘注入了新鲜的活力,我希望你们在这个特殊的熔炉里,像我们一代一代的老战士一样,百炼成钢,人生辉煌!现在,各班带开。”
  铁红在发令:“一班,听口令,训练场,向右转,齐步走!”
  耿菊花在发令:“三班,听口令,训陈场,向右转,齐步走!”
  几队威武而脸上充满稚气的新女兵好奇地跟在铁红和耿菊花身后,精神地甩着手,迎着一轮初升的朝阳,向着操场走去。
  1997.7.15.电视剧本于成都
  1999.1.30.长篇小说于成都
(注:该小说的电视拍摄权属于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和武警总部电视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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