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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覆火难收


  早晨,灵儿醒来。听见楼下有祷告的声音。
  这是久违的声音。
  在日本的时候,灵儿偶尔也到教堂去。在那儿有时会碰到华人的聚会。
  从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和中国大陆来的华人,在一起聚会,听兄弟姐妹们吟诵《圣经》,大家在一起也祷告过。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家里的祷告这么亲切,这是伴随她生命长大的旋律。
  灵儿悄悄地走出房门,想听听大家在祷告什么。
  她走到前廊,楼下厅堂里众人的祷告,从一个人的口中传到另一个人口中,灵儿听见她的名字在众人的口里出现。
  灵儿残留的一点儿睡意全没了。
  “主啊,求你拯救的手不离开灵儿姐妹,她是属于你的人。主,将她的心带回,使她放弃不该有的念头吧。主,听我们为姐妹的代祷,纪念我们的姐妹。”
  “主耶稣啊,你是鉴察人心肺腑的主,我们不知道灵儿姐妹在日本的情形,你都清楚。我们为她的灵魂担忧,如同要死。主啊,在人不能的,在你凡事都能,只有你能发怜悯施行拯救。我们的主啊,你在十字架上为我们担当了所有的罪,也求你的血再一次挽回我们的姐妹。”
  “是的,主啊,你说过,有一只羊迷失了道路,你要撇下那九十九只羊,亲自去找那迷途的羊。主,你是信实的大能者,你的心肠是爱,你更是听祷告的主,我们在心里仰望你,我们的主啊,我们向你要我们亲爱的姐妹,求你把她带回来,带回到上帝慈爱的家里来。”
  “主啊,求你保守看顾于志成弟兄的家,他和灵儿姐妹的婚姻交托在你的手中。愿你的美意成就在他们的身上,使他们夫妇能在你的爱里得到安息。”
  “……”
  “……”
  灵儿跑回房间去。
  她浑身发抖。
  她听得出来,哪些人在为她祷告——
  姑婆、表舅、表妗,父亲和母亲、舅舅和舅妈,还有后院的盲人按摩师赵得禄。住在中院的李纪轩老爷爷的女儿李品端,过去是灵儿的小学老师。她一生不结婚,据说是为基督守童身、现在退休了,住在县实验小学的单身宿舍里。还有几位是经常在一起祷告的老弟兄和老姐妹。
  灵儿的名字在他们的口里传递着。
  他们的祷告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穿透了灵儿的心。
  祷告的声音不大,却像海浪一样涌满了东院的每一个角落。在祷告中有一种神圣的爱在升华,灵儿像喝到了甘露那样,心里被甜蜜的清泉浸泡。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两年来,活在物质世界和肉体情欲中的她,第一次感到心灵被洗净的舒畅。
  灵儿躺在床上,浑身软绵绵的。
  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一切都像是梦。她莫名其妙地结婚、出走、到达日本。和山本美雄的同居、现在的离婚。
  她真愿意此刻是早晨醒来,发现过去的事全是一场恶梦。生活还像从前一样,她和她心爱的表哥依然如同巢的雏鸽,在绿色的树荫下,在阳光的温暖中,开始每一天的生活。
  灵儿的生活已经混乱了,一切都消失在不能挽口的时间的深谷中,什么都来不及留住了。
  清晨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祷告之后,灵儿听见姑婆在请弟兄和姐妹留下来吃早饭,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来,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吃饭。
  吃饭当中,妇女们说着家里的闲事,那声音也是倍感亲切的。
  吃完饭,几个人约好明天早上祷告的时间,互相告别了。
  家里的人没吃完的照常吃饭,舅妈在喂她的孙子吃饭,小孩子的叫声在早晨像小鸟的叫声一样清脆。
  爸爸最先走,今天他要送灵儿的舅舅宋明道和舅妈吴玉屏回福州,然后再去上班。
  舅舅宋明道是福州南洋制药厂的总工程师,毕业于中国唯一的一所专业药学院,南京的“中国药学院”。舅妈吴玉屏也是基督徒家庭出身,在外轮供应公司当工会干部。
  灵儿听见爸爸和舅舅、舅妈出门的声音。他们走了以后,是妈妈和大表妗陈平安出门。她们在县医药公司上班,妈妈是财务科长,大表妗是会计。
  大表妗陈平安是外公介绍给大表奥古亚伯的,那是“文化大革命”中,1967年的夏天,姑爷爷尤素夫突然失踪了。大表舅只有二十一岁,外公担心他在福州参加福建医学院的造反派,去武斗打架,万一遭不幸,将使古里安家族的血脉断绝。外公当机立断,把妹夫尤素夫的长子古亚伯叫回来结了婚。
  当时规定在校学生不能结婚,农村出身的大学生还是有不少人在家乡结了婚。古亚伯是小县城里的人,他的户籍上“民族”一栏写的是“犹太人”,加上当时的《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岁,女十八岁,又没有提倡计划生育,民政部门问也没问,就让古亚伯和陈平安登记结婚了。在满地是武斗枪声的混乱的中国,古亚伯和陈平安按照基督教的仪式,悄悄在东院里结为夫妇。
  第二年,灵儿的表哥古恩义就出生了。
  后来,大表舅经过军垦农场的锻炼,分配到福永县医院来当医生。大表妗因为结婚生了孩子,不用去上山下乡,朱在县医药公司做临时工,后来自学考上了会计,拿到了会计证,到财务科当会计一直到现在。虽然后来大表舅调到了福州大医院,大表妗还是不愿离开自己住惯的这个家。好在福州到福永只需一小时多的路程,大表舅夫妇常来常往,也很方便。
  灵儿的妈妈宋明亮的丈夫艾罗马是大表妗陈平安给妈妈做的介绍。
  她们既是亲戚,又是同事,同是基督徒,大家庭的生活使她们情同姐妹。
  宋明亮从上海财金学院毕业后,分配回福永县,在医药公司做财务工作,后来当了科长。大表妗陈平安和那位在中国受尽欺凌的意大利妇女同在一个教堂里做礼拜,两个人很谈得来。
  艾罗马的母亲马利亚只希望儿子能找一个好的基督徒家的姑娘,平平安安地生活。当宋明亮和她的儿子艾罗马结婚后,她高高兴兴地让儿子住进了宋家的东院,让儿子从此脱离了他们母子居住了二十多年的贫民窟。
  艾罗马从小懂事,认真读书。因为穷,只能读免交学费和伙食费的福建师范学院。有钱的艾家,从来只出做生意的人,艾罗马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秀才。艾罗马的父亲后来娶的女人生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读书读到高中的。
  灵儿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家里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家出去上班。
  现在是姑婆出去了。
  自从姑爷爷尤素夫离开始婆以后,姑婆的心都放在两件事情上了,一是她的产科工作,到她手里的难产孕妇,几乎都有起死回生的希望。还有一件事,就是爱上帝,她把业余时间都用在照顾和帮助教会的弟兄姐妹的事上了。
  姑婆退休以后,和几位退休的老医生办了个妇产科专家门诊部,每天照样上班,有时候晚上还被人请到乡下去接生。
  姑婆走了以后,二表舅古亚逊和二表妗张翠华在厨房里洗碗、搞卫生。
  这么多年下来,古家和宋家一直是在一起吃饭,没有分过家。
  二表舅古亚逊和二表妗张翠华与灵儿的爸爸艾罗马同在县第一中学教书,古亚逊和张翠华是“文革”后恢复高考后考上福建师范大学的,毕业后分配到县第一中学。古亚逊教物理,和艾罗马一样,是特级教师。张翠华教数学,在初中部,教一年级学生。
  随着独生子女的受重视,人们对孩子寄托的希望越来越大,像县一中这样的省级重点学校,成了家长们争相巴结的地方,为了能让孩子进一中读书,多少人在校门外拥挤和竞争啊。因此,宋家和古家的这几位老师在县里也成了备受尊敬的人。
  大约他们上午的课排在后面吧,灵儿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已经是八点半了。
  灵儿已经很饿了,可还是不敢出来。她在等她的表哥出门。
  她无法单独面对她的表哥。
  昨天,知道灵儿要离婚,表哥那种惊讶和无法置信的眼神,还有那痛苦中带着轻蔑的表情,都像刀一样扎在灵儿的心坎上。
  但是院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灵儿悄悄走出来一看,表哥的房间早就没有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这么说,早上的祷告表哥没参加。灵儿大大松了口气。
  所有的人都走了。
  灵儿觉得单独一人固然不错,免得面对家人的难堪。可是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也是很难忍受的事。
  在灵儿离开家乡的两年里,家里的人们按照自己生活的轨迹,周而复始地过着有规律的日子。现在大家像外出觅食的鸟儿一样,都飞出去了,各忙各的。灵儿感到自己已经被这样的生活抛出来了。
  她成了游荡在星系之外的流星。没有依托的恐慌布满了她的心头。
  东院里只剩下灵儿了。
  从来没有的孤单包围着灵儿。
  她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厅里吃早饭。
  又香又稠的大米粥、油条、咸菜和煎得发黄的小鱼。这是家里千篇一律的早饭。
  灵儿一面吃,一面回想早晨的祷告。
  她慢慢品味出长辈们在祷告中的辛酸的痛苦。他们其实很明白灵儿在日本的生活现状,只是不愿捅破这最后的一层纸而已。
  他们也明白,除非上帝显现出神迹奇事来改变事情的进程,否则,灵儿的离婚是肯定的事实。谁能使灵儿放弃离婚的打算呢?
  所以他们在祷告中把灵儿交给了上帝,让上帝来负责任吧。因为上帝的智慧,人是无法知道和预料的。
  这也说明了长辈们对灵儿绝望的程度。
  在宋家和古家所有的孩子中,唯一让人痛苦和担忧的就是灵儿。她跃出了宋、古两家的生活轨道,像流星一样任意飘荡,不知将在哪里烧成灰烬。
  这个无法控制自己,也不能被人控制的,危险的孩子啊。
  灵儿站在父母的立场上考虑自己这个做女儿的行为,的确,她的生活是这个遵守基督教教义的家庭无法接受的。
  灵儿吃好了饭,准备去看奶奶马利亚。
  正要出门,看见一位乡下人手里拿着许多农村的土产,推门进来。
  灵儿以为又是姑婆给哪家产妇解决了难产的大事,产妇家里来表示感谢的。她对客人说:“宋医生出去了,你把东西带回去,我们不会收的。”
  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男人说:“我是来找古医生的。”
  “古医生?”
  “对,就是那个生得很俊的后生。是他救了我的命。”
  “他也不在,你不用客气,东西拿回去吧。”
  “不,我的东西他会收的。我去年来过,带些乡下的东西,他收的。”
  灵儿想了想,问他:“古医生什么时候救过你的命?”
  “两年前,我肚子疼,家里为我做迷信的那一套,耽误了时间,结果差一点儿死了。我是盲肠炎,送到医院时,里面肠子破了,肚子里全烂了,生了败血症。是古医生给我开了刀,他在我身边守了三天三夜,才把我的命救回来了。”
  灵儿听到这儿,脸色刷地白了。
  “是两年前的3月吗?”
  “对,算老历是2月,听说古医生要去北京进修,为了我连家都没回,我刚脱离危险,他就去了北京。这样好的医生,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灵儿听了这位中年男人的话,几乎晕倒在地。
  两年前,表哥没骗她,他的确是在医院抢救病人。当时灵儿怎么也不相信,在绝望中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1993年的春节。
  在一片喜庆的日子里,福永县里到处是过年往来的人群。在小县城还没有禁止放鞭炮。从大年初一的凌晨开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就像世界大战的枪声一样响彻大地,到处硝烟弥漫。
  在宋家大院里,二三十户人家一大早就开始烧香敬鬼神,昨天晚上供过祖先的大碗小盘的菜,重新收拾一下,又拿出来供各家拜的种种偶像。大院里的各种偶像集中起来,几乎可以开一个展览会。
  从门口第一家郑家的关公开始,到方家的财神爷,李家的观音,萨家的狐仙,还有土地、济公、妈祖、赵天君、林水奶、黄大仙、吕洞宾、李铁拐、孙悟空、茅山道长、东海龙王、文殊、普贤、地藏王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伏羲、女娲、炎黄二帝,……上至天罡北斗,下至花妖树怪,阳间义大神马,阴间黑白无常,什么都可以受人间的一柱香火,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香火越发地旺盛。
  整个大院,只有东院的宋、古两家和后院的赵家平平静静,什么也不拜。
  抗战时期从河南逃荒来到福永的赵保明,解放前在县城拉人力车谋生。他说,只要遵照他们赵家祖先传下来的规矩,不拜任何的鬼神和一切天象、万物,就能保证后代不得瞎眼的病。
  他的妻子陈彩霞是福永县人,常常跑到外面去烧香拜佛。赵保明前头两个儿子视力很好。
  大儿子赵得福在十九岁那年突然失踪,好多年后才来信,说是和尤素夫一同回到了祖国以色列,现在居住在特拉维夫,已经结婚生子。
  赵保明的第二个儿子赵得财是个体汽车运输户。
  第三个儿子赵得禄生下来就是瞎子,赵保明因此常常责怪妻子,说她在外面拜了不洁的偶像,违反赵家的家规,所以生了个瞎眼的儿子。
  赵家每年过年时唯一的仪式就是换春联。赵保明再穷的时候,也一定要买一只公鸡,杀了,用鸡血涂在春联上。
  据灵儿的外婆说,这是犹太人过逾越节杀羊羔的风俗的演变。
  但是赵保明不承认自己是犹太人的后裔,只知道他的祖先敬拜的是一位没有留下形象的神。祖先命令他们赵家的人不能拜偶像,不能交鬼算命,否则后代中一定会出现瞎子。
  他对尤素夫带走他儿子的事恨之入骨,认为他的长子忘记了自己的祖先,反而跑到外国去认外国人做祖宗,是大逆不道的背叛。
  东院的宋家和古家过年的时候还是老规矩,在各人的单位里,大年三十晚上值夜班,初一值白班。
  1993年的大年三十,古恩义也还是在医院里上班。
  东院里和平常一样,并没有过年的气氛,大家一早起来,等值夜班的家人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两家人聚在一起,站在院子的天井里,用祷告来感谢上帝:
  古恩义特地从医院赶回来,参加正月初一的全家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亲爱的主,我们感谢你,从岁首到年终,你的眼目常眷顾我们,将平安和喜乐留在你仆人的家中,使我们大大小小都从你那儿领受了恩典和祝福。主,为过去的一年,我们谢谢你!愿主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施思祝福,也愿我们在地上生活的每一天,都能荣耀你的圣名。主耶稣啊,你应许我们还要再来,主啊,我们每天都在盼望你的再来,主啊,我们愿你快来。我们的祷告是奉主耶稣基督的名义。阿门!”
  灵儿看着沉浸在祷告的喜悦中的表哥,他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芒,使他更加俊美出色。灵儿爱表哥的心在隐隐作痛,她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对她呼喊:
  “灵儿,为什么不向他表明你的爱?你应当让他知道你有多么爱他!你不能轻易放弃你的爱,这是你的权利,不能让给别的女人!”
  灵儿想到要向表哥倾诉爱,她浑身都在发抖。每次都这样,一想到和表哥的爱,她的全身就陷在狂风暴雨般的震撼中,像一片落叶,随风浪上下起伏,她就像面临死亡一样地难受。
  何况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贞节。
  在当今的世界,一个女子对自己的贞节还这样重视,早就是贻笑大方的老八股了。但是灵儿不同,一方面是从小受家庭的影响,基督教中犯淫乱罪的教义对她的无形的压力,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表哥生活得太圣洁了,灵儿深深感到自己灵魂和肉体的污秽,实在是配不上她的表哥。
  从灵儿十一岁那年情窦初开,爱上表哥,到1993年已经是整整十二年的漫长岁月了。在这些日子里,灵儿把纯情少女最美好的爱情的梦想都编织在表哥的身上了。
  她想象过成千上万次的爱的表白,第一次羞涩的拥抱,第一个珍贵的初吻,第一步迈进教堂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白色的百合花,白色的满天星……所有所有最美最好的一切,都是属于表哥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玷污了,在豪华宾馆的床上,在上等美酒的作用下,在轻靡靡的音乐声中,在暗幽幽的灯光里,她清白的处女之身被吞没了……和通俗小说描写的风尘女子一样,虽然痛苦,可照样一天天厚颜无耻地活了下来。
  难道这就是灵儿的命运吗?
  尽管她的生命来源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她的身上流着汉民族、犹太民族和日尔曼三个民族的血液,上帝又赋予她如此美丽健康的生命,她原可以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爱,结果她却像那些从穷乡僻壤出来打工的乡下女子一样,落到了最不值得的商场的交易中。要论那些为了生活为了钱的女孩子,她们这样做,还有些现实的好处。可灵儿为了什么呢?
  要是当初肯听父母的话,到父亲的学校去当电脑室的工作人员,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倒霉的事。
  当初,灵儿怎么也不愿意在学校单调枯燥的工作中,埋没她那灿烂的青春,自己找了这家福永县最大的私营企业上班,刚一工作就拿一千五百元的工资,比她父母的收入还要多,而且上班很轻松。可这一千五百元钱不是这么好挣的,这大约就是《圣经》上所说的“罪的工价”吧。
  表哥发现灵儿的情绪不好,很关心地问她:“灵儿,你不舒服吗?脸色都白了。”
  表哥的体贴,使灵儿更加难过,她很虚弱地说:“我的头疼。”
  “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一看?拿点儿药吃吧。最近流行病毒性感冒,很厉害的。”
  灵儿的妈妈笑起来,说:“你不就是医生吗?还去什么医院?”
  “我是外科医生,对内科不是很熟悉,免得开错药。”
  灵儿的爸爸说:“我灵儿的身体最好了,长这么大,一共没病过五次。我看是昨天晚上看电视看得太晚了,我们到十点半就睡了,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最后结束。”
  表哥的爸爸古亚伯从福州回来过年,他说:“其实春节联欢会每年都是老一套,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看不看无所谓,年轻人喜欢看嘛,也不要看得太晚。”
  灵儿觉得家里的人根本不懂她的心情,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她说:“我前一段老在外面小摊子上吃点心,会不会是生肝病了?我这几天老恶心,看到油腻的东西就难受。”
  于是家里人又大大地教训了灵儿一顿,讲了许多不能在外面吃东西的卫生常识,这下连表哥也急了,说:“马上去医院吧,我带你去验个血。”
  灵儿看到全家人都上了她的当,暗自高兴,一面却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跟着表哥走了出去。
  到了医院,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和古恩义打招呼,说:
  “古医生,刚值了一夜的班,怎么又来啦?”
  “我表妹有点儿不舒眼,带她来看看病。”
  表哥陪着灵儿,到内科急诊室找了一个值班医生,那医生看看灵儿,压了压她的腹部,看了眼睛和舌苔,笑着说:
  “古医生,你表妹很健康,我看没问题。她要是生肝病,天下的人全得肝病了。”
  灵儿在此时感到非常的幸福。
  她想,要是能成为表哥的妻子,让表哥每天这样细心地呵护着自己,她的生活会是多么美好。
  她的脸上微微发烧,心像融化的糖浆。
  古恩义说:“还是检查一下比较放心。我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那位医生奇怪地说:“她的脸色不好?”
  古恩义低下头来,看到表妹的脸色艳若桃花,眼里充满了甜蜜的微笑,他也很惊讶,说:“怎么回事?刚才脸色刷白的,会不会是低血糖?”
  古恩义和灵儿在化验室里,因为是节日,化验室只有一个化验师值班。古恩义亲自为灵儿抽血。他说:
  “幸好还没吃早饭,我来给你做个转氨酶检查。”
  灵儿看着自己的鲜血抽进针管里,表哥的气息就在她面前洋溢,她很久没和表哥如此亲近地单独在一起了。
  她问表哥:“你也会做化验?”
  “会,我们经常要下乡巡回医疗,外科医生必须懂得化验。”
  灵儿想,今天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她可以试探一下表哥的心,对婚姻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态度。
  表哥把血样放进离心机里,开动了机器。等待的时候,灵儿很小心地问:“表哥,你整天这么单调地生活,一点儿也不像年轻人嘛。我看现在的老头子还在公园里跳舞呢。你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现在谁还能这样活着啊。”
  表哥说:“我很喜欢这种生活。我也有我的幸福,是别人不知道的。我常常觉得我和周围的人不一样,我无法像那些人,在睡梦中生,又在睡梦中死。”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没有忘记,我是犹太人,我真正的祖国是在以色列。我生,我死,都是上帝的旨意。要是我爷爷在二次大战的时候被德国纳粹杀了,哪会有我的存在呢?虽然我没见过我的爷爷,我常常觉得他是那样亲切,因为我的生命中有他,他的生命中也包括了我。我知道我奶奶对爷爷和她离婚这件事一直不满意,所以我很少在家里提到爷爷,可我真的非常想念爷爷,从心里爱他,觉得他很了不起。”
  灵儿很少听表哥谈到姑爷爷的事,灵儿对那个在他们出生之前就离开了中国的犹太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她没想到表哥的内心却是这样强烈地怀念着他的爷爷。
  “表哥,你这样想爷爷,为什么不回到你的祖国以色列呢?”
  表哥关掉离心机,把血样放进加温箱里。他说:“我不知道,如果是上帝的安排,我会回到以色列的。”
  “你什么都是上帝,上帝。人家以为你是神经病。”
  古恩义微笑着,看着灵儿的眼睛说:“每个人在世界上的需要不同,人生的追求也不同。我是一个犹太人的后代,爷爷在那样可怕的灭绝犹太民族的大屠杀中活下来,生下了我们古里安家族的后代,这不是偶然的事。上帝还给了我比任何人都好的外貌,我常常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像大卫的儿子押沙龙那样,外表俊美,内心却全是罪恶。我虽然做得不好,感谢上帝一直帮助我,使我在这个世界里能够和别人活得不一样。”
  “你这样老想着做好人,多累呀。”
  “不,靠我们人是做不好任何事的。我说要和别人活得不一样,不是想做什么好事,上帝在这世界上需要一些人按照他的心意活着。就像挪亚的时代,上帝让挪亚用一百二十年的时间造方舟,在这么长的日子里,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听挪亚的话,都嘲笑他是疯子。只有挪亚一家八口人带着世界上的各种动物进了方舟,他们进方舟的时候,洪水还没有来,世界上的人们还在吃喝享受,他们看到挪亚一家听上帝的话进方舟,一定笑话他们是神经病。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大雨下了四十天,把生活在罪恶中的人类都消灭了。”
  灵儿很听不进去,她一心想把话题引到爱情上来,可是表哥却在津津乐道他的“挪亚方舟”。她说:
  “那些事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再说,挪亚的故事只是一个神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我认为是真的,我看过很多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几乎每个民族都有关于大洪水的记载。你再看中国的‘船’字,不是方舟的‘舟’字,旁边加上‘八日’吗?古代造字的人不是在纪念从方舟里活下来的一家八口人吗?主耶稣说,末了的世界就像挪亚的时代,人们大吃大喝,你看什么时候的人像今天这样大吃大喝的呢?追求享乐,满足肉体的私欲,这世界充满了贪欲和谎言。
  “挪亚的时代,人们又嫁又娶,说的不是正常的一夫一妻的婚嫁,是指男女关系的混乱和放纵,现在的世界不正是这样的吗?对婚姻不尊重,男女之间随便的淫乱,不但不受约束,如果谁对这些不道德的事加以批评,反而被嘲笑为思想保守。就在我们这个医院里,还有在我奶奶的门诊部里,来打胎的年轻姑娘每天都有。她们这样糟蹋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怪上帝要用艾滋病来控制人类的放纵。”
  灵儿马上想到了她自己,在幽暗的房间里赤裸着身体,被男人从头到脚地亲吻,她的嘴唇、手脚都被酒精麻本了,她的情欲像盲目怒放的鲜花……
  灵儿的脸色又发白了,她的口里发于。
  表哥是这样讨厌那些糊里糊涂失了身的女子吗?灵儿的心迅速地下沉,她的希望不过是个泡影。
  表哥啊,你难道就没有基督的宽容吗?人家把一个正在行淫时被抓的女子送到主的面前,主没有定她的罪。表哥,你再好,也不过是个人啊。
  灵儿在表哥面前一面感到羞愧,一面却觉得基督的宽容实在很好。
  她看过很多中国人写的书,因果报应,淫乱的女子死后将要遭受的刑罚,让人毛骨悚然。可是只有基督对那淫乱的女子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从灵儿的内心来说,她多么希望表哥能有一点儿的同情,用在像她一样糊涂的女子身上啊。她感到和表哥之间的距离可能比地球到火星还要遥远。
  她在表哥面前碰到的是铁一样硬的围墙,是没有一点儿缝隙的。
  表哥很愿意有机会对灵儿多讲一些基督教义方面的事,他说:“灵儿,你平时很少聚会,这样远离主,是不太好的。挪亚的好处,就在于他肯被上帝关在方舟里,虽然在方舟里生活单调,还要忍受那么多动物的吵闹,可是洪水退了,挪亚没有上帝的命令,他不凭着自己的意愿走出方舟,一直等到上帝叫他出来才离开方舟。所以我们要感谢上帝,把我们关在一个看起来很单调乏味的环境里,忍受许多的吵闹,就在这些平平常常的生活里,我们脱离了罪的审判,像挪亚一样成为一个新时代的主人。所以我愿意留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凭自己的喜欢回到以色列去。”
  灵儿的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他的表哥在想些什么呀?难道他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吗?他的眼睛难道可以一生一世仰望着天空吗?
  灵儿心乱如麻。她问表哥:
  “人活着是真实的,你就不需要爱吗?”
  “人的爱是靠不住的,是有限的,只有我们的上帝永远爱我们。我在世上得到上帝的爱,我也爱他,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表哥,那是空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知道。”表哥肯定地说,“我说的是最高的爱,就是信徒和上帝之间的爱。我每天都活在他的爱里。”
  表哥的语调充满了爱的感动:“这种爱是超越的,就像《圣经》里的马利亚打破玉瓶,用香膏膏主一样。把最好的献给上帝的爱,就是超越的爱。那时候,主耶稣就要赴死去了,他的门徒中有人要出卖他,剩下的人在争论谁算门徒中的老大,连主最爱的门徒也不知道主就要离开他们了。这时候的主,他内心的苦痛没有人知道,只有这个原来是罪人的马利亚,默默地用最好的香育来安慰了主耶稣。这种爱是多么美好啊。”
  灵儿看着表哥沉浸在他独特的感情世界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破裂的响声。“表哥,你说的这种爱是没有的。”
  “你说的也对。”表哥想了想,说:“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所以连我们爱上帝的心也是不完全的,不纯洁的。但我们只要尽心尽力尽兴地爱我们的主就行了。”
  “表哥,你难道从来就不知道有人喜欢你,爱你吗?”
  “你说的是婚姻吗?”
  “是的。”灵儿紧张地逼视着表哥,“你难道准备一辈子不结婚吗?你要为上帝守童身吗?”
  “灵儿,就算我愿意也没用。要是上帝没有准许我为他守身,自己立志也是枉然。为主守身是一种特别的恩赐,《马太福音》说:‘唯独赐给谁,谁才能领受。’”
  灵儿松了口气:“那么你是准备结婚的?你想找什么样的人?”
  “要是上帝赐给我妻子,我愿意她是我们的姐妹。”
  灵儿假意装糊涂,问:“像《红楼梦》里,贾宝玉娶他亲姨妈的女儿薛宝钗吗?”
  “那怎么行,近亲是不能结婚的,不要说是只隔了一代的表亲,就是在五代以内都不好。包括在一个小范围内的不同姓氏的世代嫁娶,也会使人种退化的。我说的姐妹是信基督的姐妹。”
  灵儿的心情非常坏。她的表哥根本没把灵几十二年之久的爱放在心里过,他眼里的灵儿,不过是他的一个亲戚而已。
  是谁定出近亲不能结婚的规矩的?为什么近亲不可以结婚呢?难道因为是近亲,她和表哥就永远不能结婚吗?这就是科学吗?这是不可饶恕的科学!
  灵儿几乎是恶狠狠地说:“我看没有人要嫁给你的,你把最好的爱都给了上帝,还有什么给你的妻子?”
  古恩义一点儿没察觉灵儿的心情,他说:“我会爱我的妻子,我要把最纯洁的爱留给她。在遇到她之前,我要为她珍惜我的一切。”
  这话使灵儿的心像被刀割裂了,这何尝不是灵儿曾经有过的梦想呢?把一切最好的留给表哥。她和表哥彼此都把最好的留给对方,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事!
  现在灵儿已经死了,已永远失去这样的梦了。她在表哥面前只有羞愧和绝望。
  她问表哥:“你怎么知道上帝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如果她是一个犯过罪的女人,一个根本配不上你纯洁的爱的女人,你会要她吗?”
  “只要她能忏悔,不再犯罪,我怎么会不要她?”
  灵儿从前一刻的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她的表哥能有这样的胸怀,真是太美妙了。她问表哥:“那要怎么做,你才能找到你的妻子?”
  “祷告,为自己的婚姻常常祷告。”
  “表哥,你常常为婚姻祷告吗?”
  “有的时候祷告,有的时候忘了。”
  “那你将来的妻子,那位姐妹,她也要用祷告才能找到你,是不是?”
  “是的,我们都要在祷告中把婚姻大事交给上帝,他会把上好的福分赐给爱他的人和相信他的人。”
  表哥的话大大启发了灵儿,是啊,这么多年来,灵儿根本没为自己所爱的表哥向上帝祈祷过啊。要是早点儿祷告,也许她已经能和表哥结婚了。那样的话,这世界还有什么能吸引灵儿的呢?就是在爸爸的学校里做最枯燥的工作也是幸福的。
  这时,表哥从保温箱里拿出血样,通过检测,他很高兴地说:
  “灵儿,你没病,很健康啊。”
  “是吗,那太好了。”
  灵儿说的“好”,不是指没病,而是知道了表哥的心意。
  看来表哥不是不结婚,也不是一定要个贞节的女子,他是在等待上帝的旨意。
  也许,上帝的美意就是要让灵儿嫁给表哥呢。那样的话,近亲不近亲的,都不会是大问题了。
  虽然整整两个多小时,灵儿一直饿着肚子,但是她终于知道了表哥的想法。春节的第一天,天空阴暗,几乎要下雨,可灵儿的心里明光普照。
  在回家的路上,灵儿要拉表哥到路边的小店里吃点心。表哥说:“你还不怕啊,真不讲卫生。快,回家去吃午饭。”
  灵儿蹦蹦跳跳地跟着表哥,她说:“表哥,你干嘛走这么快呀?”
  古恩义停下来等了等灵儿,说:“我不觉得走得快呀,也许我个子高,腿长吧。”
  灵儿笑着,追上表哥,说:“表哥,我很高兴,过年挺不错的。”
  “刚才你害怕的样子,忘啦?查出来没病,就高兴成这样,胆小。
  “我才不胆小呢。现在我知道了,凡事都可以祷告。我要为自己好好祷告。”
  表哥很奇怪,问道:“怎么,你平时没祷告?”
  “哎呀,那是在爸爸、妈妈面前做个样子的,我觉得没什么事好祷告的嘛。现在我懂了,我会好好祷告的。”

  灵儿开始了她有生以来最认真的祷告。
  每天早晨,她不用人叫,自觉地起床,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
  “亲爱的主耶稣基督,愿你拯救我,我是有罪的人,求你赦免我的罪。你的眼睛不要看我所犯的罪吧,我愿意认罪,你用你的血遮盖我的罪和过错。你曾赦免了那个犯了奸淫罪的女人,求你一样也赦免我。因为只有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犯那样的罪,后来我内心的痛苦你也看见了,我真心地求告你,赦免我的罪,让我重新抬起头来。”
  灵儿发现了内在的一种亲切的关系,虽然她不能看见上帝,可这样倾诉了心声,她觉得整个人都获得了一种释放。躁动不安的心灵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也许这就是表哥说的幸福吧。
  灵儿第一次感到上帝离她很近,她真心诚意地流泪哭泣,对自己曾经有过的淫乱悔恨莫及。醉过的人才知道醉的折磨,才希望清醒,灵儿用泪水洗刷内心的黑暗,她无时无刻地想着表哥,她要重新回到表哥的身边。
  灵儿甚至禁食祷告一星期,就是每天早上不吃早饭,到午时才进食。
  她对家里人说她要为一个罪人的灵魂祷告。
  全家人看到灵儿这么突然地转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搞不懂这个女孩子到底在面对什么样的问题,但是能亲近主总是好的吧。
  灵儿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专一的祷告中。她早晨和晚上祷告,平时连走路也默默祷告。她相信上帝一定会听她的祷告的。
  灵儿不知道,就在这时候,她的大表舅吉亚伯把儿子古恩义叫到了福州,他为儿子争取到了一次上北京进修的机会,而且是到北京的协和医院进修,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医生。
  他把儿子叫到福州,征求儿子的意见,古恩义也高兴有这一年进修的机会。古亚伯告诉儿子,时间很紧迫,要他马上回福永县医院争取领导的同意。
  县医院的领导不是从前老院长宋之研的学生,就是古亚伯的同学和同事,他们也乐意本院的医生能有这么难得的学习机会,很快就同意了。
  古恩义一边上班,一边办理去北京进修的手续。
  灵儿不知道这件事,她还在热切地向上帝祷告:
  “亲爱的主啊,把我的表哥赐给我,我是最爱表哥的人。主,你知道我多么爱他,让我成为他的妻子吧!我愿一生一世和他相爱,也和他同心爱你。主啊,把我最爱的表哥赐给我做丈夫,这是灵儿唯一向你要的,求你不要拒绝我这可怜的要求。主啊,你成全我的祷告吧,我真的下决心断绝一切犯罪的生活,向表哥一样,做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结束了一个星期的禁食祷告,那天傍晚,灵儿和全家人在一起吃饭。
  姑婆宋之伊问孙子古恩义:“恩义啊,手续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现在就等北京协和医院的通知了。爸爸今天打电话来说,通知已经从北京寄过来了。据说,协和医院的老院长过去和勇公是哈佛的老同学呢。”
  灵儿很惊讶地问:“谁要去北京看病吗?”
  姑婆说:“不是看病,是你表哥要到北京协和医院去进修一年。”
  灵儿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喊叫着说:
  “不,不可能,县医院的医生怎么会上北京进修呢?”
  “那是恩义他爸爸在福州给你表哥争取的机会,能上大医院进修一年,真是难得的机会啊。”
  灵儿浑身冰凉,这就是她祷告的结果吗?
  全家人都为古恩义高兴,古恩义自己也很高兴,大家欢欢喜喜地围着桌子吃饭。
  只有灵儿不言不语,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早早躺进被窝。
  她在黑暗中默默流泪,“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一年,表哥要去北京一年!主啊,你为什么不听我的祷告?为什么不听?我的愿望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让表哥离开我?”
  灵儿的爸爸、妈妈进来看女儿,发现她眼睛发红,鼻子也堵住了,认为她是得了感冒,连忙叫灵儿吃药。
  灵儿说她头痛,要安静休息,等父母一走,她就把药吐出来扔掉了。灵儿心乱如麻,整夜不能睡觉。
  第二天,她像是苍老多了,家里人见到她都大吃一惊。
  灵儿看着姑婆和大表妗在为表哥收拾行装,她的心像刀割一样地疼痛。她显得万分消沉,连祷告也忘记了。
  上午,她还勉强地去田中家办的“福田速冻食品公司”上了半天的班。
  下午,她请了假,不去上班。一个人回到家里,进门就看见表哥的箱子和旅行袋放在大厅里,表哥的各种衣物、书籍散乱地堆放着。
  家里的人都会上班了,灵儿把院子门关起来,她拿起表哥的衣服贴在脸上。那从小就喜欢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美好的、幸福的气味,难道真的不属于灵儿吗?
  表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一想到表哥要和别的女人结婚,灵儿就放声痛哭起来。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在表哥贾宝玉结婚的那一刻气绝身亡,很多人以为是不现实的虚构,只有灵儿知道这绝对是真的。灵儿要是看到表哥结婚,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是灵儿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灵儿哭得死去活来,好像表哥真的要和别人结婚了。
  灵儿觉得自己的爱太可怜,太悲哀了。林黛玉至少还得到过贾宝玉的真心相爱,从小到大一直爱着他的表妹,他们的爱情是被外人拆散的。
  灵儿的不幸和悲哀是表哥从来没有爱过她,表哥一点儿没感觉到灵儿是这样地爱他。
  从十一岁到现在的十二年里,灵儿对表哥的爱,像空流的水一样,完全消失在时间的无底深渊里了。
  还有六天,表哥就要离开她了。
  灵儿觉得这次的分离对她来说是太重要了,这整整的一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表哥在小县城里也许看不上这儿庸俗的姑娘,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才没结婚。
  可北京是首都,是人材荟萃的地方。
  邓京生说过,在北京多得是女博士、女专家,什么样出色的女人在北京全有,北京的女人都过剩了,越是好的女人还越是嫁不出去。
  这一年里,表哥肯定会遇到他心中理想的女人,在这么大的北京,女基督徒绝对少不了,和表哥谈耶稣,谈灵修,谈天国的道路,最后就成为一对虔诚的基督教夫妇,这是完全可能的事。也许上帝给表哥安排这样的机会,是要让他到大城市去找一个完美的妻子。
  春节之后,是福州地区一年里最冷的季节。阴冷潮湿的寒风,夹带着大海的咸腥味弥漫在福永县的空气中。
  那些胡思乱想出来的念头可怕地纠缠着灵儿,她冷得发抖,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还有人喊“开门”。
  是表哥回来了!
  灵儿擦去泪水,跑去开门。
  灵儿很奇怪地问:“表哥,你怎么会提前下班呢?”
  表哥更加奇怪地问灵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躲在家里哭鼻子?”
  灵儿真想一下扑进表哥的怀抱里,对他诉说真情。
  可是她不敢,她害怕遭到表哥的拒绝。她知道表哥非常注意男女之间的分寸,在表哥身上,没有一个女人得到过一点儿的机会。
  灵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反正要去北京了,你管我哭不哭干什么?”
  表哥说:“我是回来拿我的论文的,今年要提一批主治医生,医院说我要走了,所有的材料先留在医院里,到时候医院来帮我上报。”
  表哥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跑。
  灵儿坐在楼下厅堂的椅子上,听表哥在楼上走动的声音,听他开橱门、拉抽屉,全带着快乐的旋律。表哥正在为他意外获得的学习机会而高兴呢。
  灵儿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虫,她徒劳的爱,毫无作用的祷告,连上帝都不理睬她,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知道灵儿的心呢?
  她坐在椅子上,万念俱灰,眼泪流在脸上,也是冰冷彻骨。
  灵儿甚至没发现表哥来到她的面前,一连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看见表哥关心地俯下身,问她:“灵儿。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灵儿看到表哥的关心,她的心像撕裂了那样难过。她不需要这种关心,她要的是表哥的爱情,此外一切都是假的!她突然地对表哥大发脾气:“我不要你管!从小到大,你关心过我什么事?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你对医院里的病人的爱护,比对我的关心还要多。我算什么人,你今天想到要关心我啦?”
  古恩义被灵儿的指责弄得莫名其妙,他对灵儿所说的“从小到大”的事,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他想自己也许真的是太少注意自己的姐妹们了。他说:
  “灵儿,我可能是太留心医院的工作了,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亏欠家里人的很多,我愿意将来多用时间来弥补。可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你要是认为可以相信我,你把你现在的苦恼告诉我好吗?就算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也会带到每天的祷告中,求上帝帮助你。”
  灵儿面对着表哥纯洁无瑕的目光,那真诚的道歉,她的心再一次软化了,痴迷地望着表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纷纷如雨。
  古恩义被表妹的样子吓坏了,他从来没想到一向快乐单纯的小表妹会有什么痛苦。他的妹妹们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到了有苦恼的年纪了,自己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任何的帮助,想到这一点,古恩义觉得很难过。他在自责的心情下,对表妹说:“灵儿,你这个样子,我到了北京也不会安心的。”
  灵儿心里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她决定要试探一下表哥,看表哥对她是不是真的在意,是不是真的“到了北京也不会安心”。她抬起头来,壮着胆子说:“我要结婚了。”
  表哥惊讶得后退了几步,说:“灵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要和谁结婚?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你跟谁谈恋爱嘛。灵儿,你说呀,这不能乱来的。”
  “我偏要乱来!我想结婚就结婚,关你什么事?你是犹太人,你有你和上帝最高的爱。我没有,我是个大俗人,我爱这世界上的一切,我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我要结婚,你急什么?”
  古恩义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心目中单纯可爱的小表妹,在家里人没留意的时候,也许表妹在外面已经闯了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了。
  他心里发疼,着急地说:“我们是弟兄姐妹,是一家人,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会和我无关呢?灵儿,我们家里虽然主张儿女的婚姻自主,但是这样连跟父母亲都不说一声,自己就要结婚,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灵儿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表哥对她要结婚是很在意的;失望的是,表哥的在意不过是出于兄长的爱护而已,没有一点儿的爱情,一点儿都没有。
  “灵儿,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没有。”
  “好,你不告诉我,我要对姨夫和姨妈说的,让他们来问你吧。”
  灵儿这才想到她开的玩笑过分了,连忙哀求表哥:
  “你不要告诉我妈他们!刚才是我开的玩笑,真的是玩笑,我根本没有男朋友,我跟谁结婚?”
  “不,你刚才的样子绝对不是开玩笑。灵儿,女孩子的事,我不好问得那么多,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对自己的父母说清楚。”
  古恩义说完就走了。
  灵儿的头脑中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怎么应付将要来临的全家、的查问。
  “结婚”,对一个循规蹈矩的基督徒家庭可不是一件随便开玩笑的事。

  一石惊破水底天。当天晚上,全家人连晚饭也没心思吃了。关上院门,团团围着灵儿,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要结婚。
  灵儿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是和表哥开个玩笑的。”
  姑婆立刻严肃地反驳道:“恩义这孩子从来不说谎的,他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在家哭得很厉害,然后说要结婚。恩义,是这样的吧?”
  古恩义说:“是这样的。我想灵儿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应该坦率地告诉长辈,大家一起帮助你渡过难关。”
  灵儿想,要是我坦率地说我爱表哥,要和表哥结婚,那这个家里会起什么样的风波啊!她怨恨地看着表哥,说:“你不守信用,我叫你不要说出来,你为什么要说?”
  表哥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更加认真地强调:“不,我根本没答应要为你保密,我说我一定要告诉家里人的。”
  灵儿的妈妈已经流泪了,她说:“灵儿,你结婚是正当的事,家里人怎么会反对你呢?只是你什么也没对我们说;突然讲要结婚,你也应该把事情向我们做长辈的解释一下吧?我们这点儿要求不算过分吧?你却说你是在开玩笑!有开这种玩笑的吗?”
  一向和蔼的爸爸突然发怒了,他一拍桌子,说:“你从明天开始不要到萨家的公司去上班了,好好在家待着,我给你在学校里找一份工作!”
  大表妗叹了口气,说:“孩子到底年轻,一个人在那种公司做事,还是我们当长辈的欠考虑啊。我早就觉得不平安嘛,灵儿,还是回到家里算了。一
  二表舅说:“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要灵儿把事情解释清楚,也许孩子什么事也没有呢,我们何必瞎担心呢?”
  灵儿看到家里人这样紧张,简直不知怎样收场才好。
  灵儿的妈妈急得要命,说:“灵儿,到底怎么回事,你开口说话呀。”
  灵儿也急了,“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们这样逼我干嘛呀!我偏不说!”
  她一赌气,就跑到楼上去了。
  她关上自己的房门,无论家里人怎么叫,她都不开门。
  全家人心情惨淡地吃了顿饭,最后是姑婆来叫灵儿开门,进来问灵儿:“姑婆是个老人了,又是妇产科的医生,我问你一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怀孕了?是不是发生了这种事,你才要结婚的?”
  灵儿的脸色也变了,她气愤地说:“姑婆,你就这样看待我吗?好,我告诉你,我是怀孕了,你说怎么办?”
  这时,灵儿的妈妈端着给灵儿做的米粉汤走进来,听到这话,对姑婆说:“灵儿前几天才来过月信,我知道的。灵儿,这种话,你怎么能信口胡说呢?对姑婆一点儿礼貌也不讲,像话吗?”
  姑婆叹了口气说:“灵儿,没有就好啊。姑婆每天都要给那些糊涂的女孩子们打胎,我是看得怕啦。我说咱们家是不会出这样的事的,感谢主,没有就好。灵儿,你要宽恕姑婆说的话啊,我是为你担心啊。”
  灵儿听了老人家说这样的话,心里感到家人的温暖,眼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姑婆把灵儿搂在怀里,说:“灵儿,我们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其实你已经长大了,你到底遇到什么事,告诉姑婆好吗?”
  灵儿摇着头,说:“我的头疼,明天再说,好吗?”
  姑婆和灵儿的妈妈互相看了看,觉得硬逼着灵儿说也不好,她们便走了出去。
  灵儿的妈妈关门的时候,对灵儿说:“婚姻大事,你一定要慎重啊。”
  灵儿愁眉苦脸地坐在床上,妈妈做了她最爱吃的米粉汤,鲜红的大虾,水晶一样的海蛎子,碧绿的菜叶子,雪白的米粉,香气扑鼻。小时候,为了能吃上这样一碗海鲜米粉,灵儿装过多少次的病啊。这米粉汤成了灵儿生病的标志了,今天妈妈又做了灵儿最爱吃的米粉汤,母亲的心情真是令人可怜啊。
  可是谁来体贴灵儿的苦衷呢?谁知道灵儿为情所伤,到了多么悲伤的地步呢?
  表哥过几天就要走了,灵儿的心就要空空荡荡了。
  表哥上大学就在福州,每逢周末他一定回来,礼拜天和家里人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再说灵儿那时候还小,爱表哥的心还单纯,不觉得表哥离开家有多么难过。
  现在不同了,灵儿觉得表哥这次的离开就像生离死别一样,她再也没有机会抓住表哥了。今后他们要各自结婚成家,灵儿的爱永远成了梦,这是多么多么难以接受的事实啊!
  灵儿听着表哥和他的父母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他们还是为表哥去北京要带些什么在忙活着。灵儿再次觉得自己是没人顾惜的可怜虫,表哥也不进来安慰她一句,她最希望的就是表哥能给她一点儿抚爱,哪怕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发,她也知足了。
  在灵儿爱上表哥的十二年里,只有前几天过年,表哥为灵儿抽血的时候,他的手才碰到过灵儿的手臂。
  现在表哥就在门外走来走去,灵儿多么想冲出去,抱住心爱的表哥,告诉他灵儿爱他爱到要死了,她甚至想冲出去对全家人宣告:她的爱人就是表哥!
  灵儿扑倒在床上,灵儿泪流满面,灵儿忍住悲泣,不敢让人知道她的爱情。
  灵儿走到门口,悄悄开了一条门缝,看表哥在整理他的笔记。表哥那超越众人的英俊,像强烈的光芒照耀着灵儿。这样出色的男子,为什么灵儿就得不到呢?
  灵儿跪在床前,她哭得泪于肠断,她祈祷说:
  “上帝啊,亲爱的主啊,求你怜悯我吧,把我的表哥给我吧。”
  灵儿不知道自己是哭到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家里的人都出门上班去了,灵儿昏头昏脑的,发现米粉汤没吃,连牙也没刷就睡过去了。
  奇怪的是,到了早晨肚子也不饿,难道相思真的是这么苦吗?
  灵儿不想去上班,打了个电话,说请病假。
  她到了奶奶马利亚家。
  灵儿的奶奶住在县城的一个旧街上,全是卖便宜货、旧货和走私货的小店,还开着不少发廊,据说大部分发廊都是有色情服务的黑店。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睡到快中午才起来开店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蓬着头在街边刷牙,有的还穿着睡衣。
  奶奶在乌黑的小房子里用缝纫机帮人补衣服、换拉链,另外还兼卖肥皂、电池和草纸之类的东西。
  奶奶的家像个大垃圾堆。
  马利亚奶奶看到孙女来,马上给灵儿腾地方坐,口里念叨着:“我叫你们少来,这种地方可不是好地方,你们总要来,真让我生气啊。”
  奶奶看到灵儿没精打采的样子,说:“怎么,遇上不顺心的事啦?”
  奶奶除了鼻子还像个外国人之外,完全是个中国的老太太模样了。原来满头的金发也全白了,乱蓬蓬的,又弯腰又驼背的,瘦瘦的身上穿着黑乎乎的旧衣服,鼻梁上挂着副眼镜,两只眼眯着看灵儿。
  灵儿觉得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她喜欢和奶奶在一起。
  奶奶一面干活,一面对孙女说:“灵儿啊,你是上帝所爱的孩子,你没受过苦啊。我,还有你外婆都是吃过大苦的人,看到你能过得这么好,我们都高兴啊。可是从你的角度来说,凡事要知足啊。你要懂得感恩,要满足已经有的,不要去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那样连上帝也会不高兴的。你愿意听奶奶的话吗?”
  灵儿说:“我知道奶奶的意思,人活着想要得到自己所爱的,也没有错啊。”
  奶奶听了这话,很久没出声。后来才说:
  “奶奶我当时真爱你的爷爷啊,为了他,我离开了自己的祖国意大利,这辈子就在这样的地方过完了。灵儿,早知道爱的结果是这样,当初还会跟你爷爷来中国吗?我还能后悔吗?不能啦,孩子,中国有句老话是对的,‘覆水难收’啊。谁能把倒掉的水再收回来呢?这是不可能的啊。”
  “奶奶,你是这样爱上帝的人,为什么上帝不让你过得好些呢?”
  奶奶张开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笑了,说:
  “不,奶奶从前并不爱上帝,等到什么都没了,这才开始爱上帝的。所以说,包括你爸爸在内,都不懂奶奶这个人哪。你们老希望我搬到你们家去住,以为我现在这样不好。其实奶奶我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因为现在只有上帝和奶奶住在一起,只有这样,奶奶我才不会把上帝忘记了。再说,上帝赐给了我一个好儿子,又给了他最好的妻子和他们的家,又有了你这个出色的好孙女,上帝对奶奶是很好的啊。看到孩子们生活得好,比自己穿金戴银还要幸福啊。”
  “奶奶,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给你买新房子住,就像开发区的鸿盛花园那样的房子,我一定要给你买一套住。”
  “感谢主,灵儿有这份心都是上帝给你的啊。愿上帝每天都祝福你!”
  “奶奶啊,我觉得上帝不爱我,他不听我的祷告。”
  “愿上帝宽恕你,今后你才会明白上帝的心肠就是爱。”
  “可我觉得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我可怜的孩子,你爱上什么人了?”
  “可他不爱我。”
  “天哪,怎么会有人不爱你?这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连我们的灵儿都不爱的人,我劝你也别爱他了,他一定是个不值得爱的人。”
  “不,奶奶,他是最值得爱的人。”
  “那样的人嘛,我想不起来还有谁了。”奶奶开始坐下来踩动缝纫机,“我见过的年轻人中,除了你表哥古恩义之外,真是没有什么出色的人了。”
  灵儿差一点儿要喊出声来,就是他呀。这就是最值得灵儿爱的人啊。
  奶奶说:“灵儿,你来的时间不短了,可以回去了。这地方坏人多,你少来为好。我不想别人知道你的奶奶是这样的一个老太婆。你看,奶奶不是很少去你们家的吗?你别学中国人虚伪的一套,说什么孝顺,都是假的。奶奶现在能干活,还能活很久呢,到需要你们的时候再来吧。”
  中午,灵儿回家吃午饭,家里人马上问她上午去哪儿了,为什么请了病假却不在家。
  灵儿听到这种审问式的问话,立刻反感起来。原来家里人趁她不在的时候到公司去问过,又回家来查过。
  灵儿说:“我去看奶奶了,不可以吗?”
  家里人不说话,忧心忡忡。
  一向讨人喜爱的灵儿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说什么结婚,还哭成那样呢?甚至连最喜欢吃的海鲜米粉都不吃了呢?因为灵儿的身体非常健康,一顿不吃都受不了的,怎么会一个晚上不吃不喝呢?
  这孩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下午,灵儿去了公司,手上积压了一点儿工作,下班晚了一点儿。
  回到家,吃晚饭时,灵儿以为关于结婚的风波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晚饭之后,全家人又把灵儿围上了,其中还有表哥古恩义,表姐古恩全,表妹古恩爱、古恩惠。大家都被叫来坐在厅堂里。
  姑婆说:“灵儿昨天说她要结婚,你们做父母的居然不知道这事。好,我来问你们。”
  姑婆指着她的三个孙女问:“你们三个和灵儿接触最多,你们应该知道一点儿吧?”
  三个古家的孙女都吓住了,连忙说她们根本不知道灵儿要跟谁结婚。而且她们还保证说,从来没听人说起灵儿和谁谈过恋爱。
  二表舅也说,福永县是小地方,像灵儿这样出色的女孩子,稍微和哪个男人有点儿来往,不会没人知道的。
  姑婆很严肃地看着灵儿说:“灵儿,你总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要结婚吧?”
  灵儿知道姑婆是个做事极有原则的人,一点儿也不含糊的。她的背上都沁出了冷汗。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是和表哥开玩笑的。”
  姑婆说:“不可能。我们家从来还没有人拿这种事开过玩笑!你恩全表姐和你表哥的同学林强医生谈恋爱,从一开始就征求家里的意见的。现在他们订了婚,准备结婚了,给后面的妹妹做了很好的榜样。灵儿,你不想想,现在的世界上,婚姻根本不受尊重,随便的结婚、离婚,毫无体统。我们基督徒家庭,上帝的儿女在婚姻的事上都不能和这世界的潮流有所分别,我们和世界上的人还有什么不同呢?”
  灵儿的爸爸说:“灵儿,你到底要和谁结婚呢?我们很高兴孩子有正常的生活,只不过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的对象,白头到老。你现在连要跟谁结婚都不肯对我们说,叫我们怎么放心呢?”
  表哥也说:“灵儿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妹,我希望你能像你恩全表姐一样,找一个好弟兄结婚,那样我也会非常高兴的。”
  表哥的这句话像剑一样刺伤了灵儿,原来表哥根本不在乎我要嫁给谁,他居然会为我结婚感到高兴?
  灵儿最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灵儿啊,你是多么不幸的人啊。你白白地将十二年的爱倒在了虚无缥缈的大梦中,现在你要清醒了,你在世界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灵儿真正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她沉下脸来,说:“你们也不要问我了,明天你们会知道我要嫁给谁的。”说完,灵儿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灵儿的妈妈脸色苍白,小声地说:“上帝啊,你怎么让我们面临这样的难处啊?”
  全家人看着灵儿那么有把握的样子,反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的,在宋家和古家这三代人中,灵儿是第一个不顺眼的孩子,是一个叛逆者。
  灵儿的爸爸也说:“从小把她宠坏了,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灵儿做出气昂昂的样子回到房间,其实她心里虚得很,她说明天要拿出一个未婚夫来的,实际上她连一个能抓来冒充的人也找不到。
  表哥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既然灵儿得不到爱,那么随便嫁哪个人不是一样的吗?婚姻对灵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能够做的事,就是让表哥看到灵儿不幸的婚姻,并因此而伤心。灵儿要常常在表哥面前诉说她的不幸,让他善良的心一再地难过。
  灵儿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她想,得不到表哥的爱,她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明天第一个到她家来的未婚男人,不论是什么样的臭男人,灵儿也要嫁给他!
  第二天一天都要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家里人默不做声,灵儿也沉着脸,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晚饭以后,古家的三个女孩子都很乖巧地走出去了。
  古恩义的妹妹古恩爱大学刚毕业,分配在县医药公司新特药部当统计,她说单位里要加班,急急忙忙走了。
  二表舅古亚逊的大女儿古恩全是实验小学的英语教师,说是要到未婚夫林强家去,也走了。二女儿古恩惠还在上高中,说要到学校补课,背着书包,低着头走了。
  灵儿看到姐妹们一个个地走了,心里更加发虚。
  她想,怎么会这么倒霉呢?爱情没有结果不说,家里平静的生活全让她破坏了。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腿都发软了。今后她在家里人面前怎么做人呢?
  表哥古恩义也被家里沉闷的气氛压抑得很不舒服,他说要去医院看看,换上鞋正要走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家里人不认识的男青年,矮小的个子,形象猥琐,感觉到宋家的一股严肃的气氛,立刻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见到这样一个人进来,灵儿家里的人互相看了看,心里想,总不会是这个人吧。
  灵儿的爸爸问他:“你找谁啊?”
  “我……我想找艾灵儿,她不在家吗?”
  家里人面面相觑,惊讶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古恩义也忘了要出门,他盯着来人看了好一会儿,那男青年觉得这家人的神情很不对头,一时间进退两难。古恩义拉了张凳子叫客人坐,问他:
  “你是灵儿的同事?”
  “不,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我是灵儿中学时的校友,和前院的郑胜利是同学。”
  灵儿的爸爸上楼去叫灵儿,说有个男青年找她。
  爸爸的神色清楚地告诉灵儿,灵儿所说的未婚夫来了。
  灵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血液直冲脑门。
  上帝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啦?
  灵儿匆匆忙忙跑到楼下,当她见到这样的一个男人时,差点儿要昏过去。
  这个人是灵儿为公司办事,要到县政府报批有关手续,人家介绍帮忙的一个人。这人刚调到县政府办公室行政科工作,据说他有一个舅舅是副县长,主管外资企业的。灵儿为了公司的事找过他几次,只知道他姓于。
  这个姓于的非常巴结灵儿,也对灵儿表示过求婚的意思,灵儿因为有事要他帮忙,也就没有明确地拒绝过他。
  这个人怎么会在今天出现呢?
  灵儿不知道,这个姓于的男青年在两天前写了一封情书,托前院的郑胜利带给灵儿,他以为自己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又帮灵儿做事,是衙门里的人,可以追一追灵儿。他不知道郑胜利心里是多么地爱灵儿,反而托郑胜利带信给灵儿。
  郑胜利等小于一走,马上将那封情书撕得粉碎。为了让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出一次洋相,他打电话通知小于务必在今天晚上到灵儿家去,说灵儿要找他谈话。
  郑胜利以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于志成肯定要被灵儿大大奚落一番,还要被灵儿那一本正经的父母好好教训一顿。
  总之非得让于志成明白他自己的分量,永远不要再做梦追求灵儿。
  小于特地到发廊洗了个头,换了新衣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灵儿家,不知道灵儿找他到底要说什么。当然他是做好了挨骂的充分准备的。他见到灵儿下来,连忙站了起来。
  灵儿走到厅里,呆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心如死灰,随便嫁给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所谓了,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也实在太可怕了一些。和姓于的站在一起的表哥更加显得俊美出色,光彩照人,无与伦比。
  古恩义是个单纯的人,他见灵儿发呆的样子,忍不住问灵儿:“灵儿,这就是你要嫁的人吗?”
  古恩义的意思是出于心里的疼痛,可爱美丽的表妹怎么也不应该嫁这样的人啊!灵儿看出了表哥心里的痛苦,她看到她报复的刀剑果然击中了表哥的心。表哥那发自真心的难过,正是灵儿要看到的,她很高兴表哥能为她伤心难受。
  灵儿走到表哥面前,有意抬起她的头,骄傲地说:“对,我就是要嫁给他。你说有什么不好?”
  表哥的脸色苍白,也许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平时不注意的表妹在他心里原来是很重要的。他真觉得不可思议,表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呢?这绝对不是灵儿干的事啊!
  同时脸色发白的当然是姓于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灵儿居然愿意嫁给他?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被意外的惊喜折磨得几乎死去。全家人的脸色都白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灵儿要和这样一个连起码的相貌都看不过去的人结婚,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发疯了!
  灵儿的爸爸跑到男青年面前,问他:
  “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于,叫于志成。”
  “于志成,我是灵儿的父亲,我想我们做家长的要谈谈我们的意见,我觉得我女儿和你结婚不合适。希望你重新考虑。”
  “对,”灵儿的妈妈赶紧补充,“我们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于志成的脸色由白转红,头上青筋暴起,双眼突出,问灵儿:“你愿意嫁给我吗?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
  灵儿看着表哥。古恩义的内心完全向灵儿敞开,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全身发出无声的呼喊:
  “灵儿,你快说不同意!你不能嫁给他!”
  灵儿浑身激动,她终于看到表哥的目光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是从小到大共同生活所积淀下来的真爱,是不可替代的真情。
  可是灵儿不想这样快地抽回她刺在表哥心头的刀剑,她骄傲地一笑,说:“我愿意,我偏要嫁给他!”说完,灵儿就招呼于志成出去,两人一起走出东院。
  灵儿的妈妈首先大哭起来。宋家和古家的人全被这无法接受、却又真实存在的事实击昏了。
  古恩义一向恬静的心态在这一刻被搅得天翻地覆,他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口中涌上一股腥味,和他每天接触的血腥味一样。
  他跑到爷爷种的柳树那儿,扶住树干,心里呼喊着上帝:“主啊,求你拯救我的妹妹,求你阻止这个不该发生的婚姻,我不愿意看到我的妹妹嫁给这样一个人。”
  古恩义不明白,为什么堂妹古恩全和他的同学林强谈恋爱的时候,自己没有感到任何的不自在,还真诚地祝愿他们幸福。为什么灵儿那天一说要结婚,自己就突然地激动起来,甚至迫不及待地告诉长辈们呢?今天当看到是这样一个形象猥琐的男人要娶他的表妹,他的心真像要死一样的难受。
  可是表妹却对他发出挑战,说愿意嫁给那个人。
  古恩义脸上流下了泪水,他在这一刻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流泪。
  古恩义从来没有这样心乱如麻过,他长长叹了口气,对母亲说去医院看看,走出了家门。
  他刚到医院,外科急诊的值班医生正在往他家打电话。看到古恩义进来,连忙放下电话,告诉他说:
  “古医生,你来得正好,送来一个病人,盲肠炎,可能已经穿孔了,发高烧,神志不清,正在准备手术,看样子已经感染了败血症。你快去手术室,我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病情。”
  古恩义马上把家里的烦恼抛到脑后,一路小跑地往手术室赶去,随后询问病人的病情。
  他说:“怎么耽误到这个时候才送来?”
  “乡下人,已经发作三天了,在家里做迷信,花了好多的钱,买什么符来烧着吃,还请人驱鬼,弄到要死了才送来。”
  当古恩义消完毒,穿上手术衣走上手术台,打开病人的腹腔时,一股恶臭的脓血像高压锅里的粥一样冲出来,溅满了他的手术衣和手术台。
  这是极度严重的腹腔感染,病人已经九死一生。

  这时,灵儿正在海边和于志成走着。
  于志成从刚才的狂喜中冷静了下来,他开始疑惑起他的艳福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闻。
  他认为自己的模样虽然不起眼,在灵儿那个英俊的表哥面前,他简直像个地狱里的小鬼。但不管怎么说,他千辛万苦地读完了电大,调进了县政府,虽然是合同工,可外人不知道,看到他都一律地称他为秘书,他在县长和副县长们的鞍前马后跑腿办事,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再说,他的舅舅当了副县长,他在县政府也算是有后台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转成干部,真的当秘书了。将来干好了,不说混多大的官吧,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是有希望的吧。
  他看着明艳动人的灵儿,当然是想要的,可是得弄清楚了,要是灵儿的肚子里让人下了种,他来顶缸,他是绝对不愿意的。现在只生一个,他怎么能放弃做父亲的权利,去给一个小杂种当爹呢?至少,要打掉那孩子才能娶灵儿。
  于志成故意用温柔的声音问灵儿:“你对我说真话好吗?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你根本也不会看上我的。你答应嫁给我,肯定是另有苦衷。灵儿,你这么漂亮的人,哪个男人不想得到你呢?要是你和别的男人有那种事,我不在乎,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灵儿冷笑了一声,说:“是的,我早就跟别的男人有过那种事情,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干嘛要辜负自己的美好青春呢?你嘛,我把结婚的机会留给你了,这还不够吗?”
  “那是的,我还能盼望什么更好的事呢?”
  “那好,你就少啰嗦吧。”
  “可有句话我要说清楚的,要是你现在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也愿意认了,我可以放弃我生育的权利,只要能和你结婚,我都愿意。”
  “是吗?”
  “灵儿,只要你对我说实话,过去的事我一概不追究。”
  灵儿回过头来,抽了于志成一个嘴巴。
  她对这个丑恶的男人所说的虚伪的话恨之入骨。这个人还真的想跟她结婚呢,还怀疑她已经怀孕了呢。灵儿想起这三天来混乱的生活,她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会发生这些事呢?
  她对于志成喊叫道:“你给我滚!”
  灵儿把毫无防备的于志成推倒在地上,飞快地往回跑。
  她心里被自己造成的局面吓坏了。
  她想,我真是疯了,疯了!现在怎么摆脱呢?
  灵儿跑到县城的大街上,夜晚的福永县中心有了夜市,不少人在大街两旁的地摊上买便宜货。灵儿在人群中盲目地走着,她突然想到了出国这条路。
  对,离开中国,离开这痛苦混乱的一切。
  福永县人到日本去的最多,灵儿有好几个同学在日本,她可以请他们帮助去日本。再一想,那样还是挺费事的。再说要花很多的钱办理出国的手续,灵儿家里是不会帮助她的。
  灵儿路过电信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邓京生。
  灵儿跑到县药检所她的姨妈古密迦家里。古密迦是尤素夫的女儿,古恩义的姑妈,在药检所当药检师。姨夫崔国雍是县实验小学的校长,灵儿的表姐古恩全就在姨夫的小学里当老师。
  姨妈和姨夫看到灵儿突然来借钱很奇怪,等灵儿拿钱走了以后,他们打电话到宋家大院,问灵儿出了什么事,怎么脸色、神情全变样了?
  母亲宋之伊告诉他们,灵儿突然间宣布要和一个男人结婚。这个男人说是在县政府工作,肯定不会是基督徒,他们也不知道灵儿怎么会突然间提出要和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谁看了都不会喜欢的男人结婚。
  古密迦夫妇也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之伊说:“我们为灵儿同心祷告吧,让上帝阻止这事吧。”
  这时灵儿正跑进电信局,她凭着记忆回想邓京生的移动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她急忙说:“我找邓京生。”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等等,你是灵儿吗?”
  灵儿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说:“我是灵儿……”
  “你怎么啦?怎么哭了?你出事了?”
  “哥,你快救救我……”
  “需要我来吗?”
  “我要出国,你帮我去日本,行吗?你不是有很多日本的客户吗?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离开中国。”
  “灵儿,我可以帮你。你要马上告诉我,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结婚,我一定要离开中国。”
  “谁要道你结婚?”
  “他的舅舅是副县长。”
  “妈的,这些地头蛇。”邓京生说,“好,把你的联络电话给我。”
  灵儿告诉了他公司的电话。
  邓京生说:“灵儿,我真想念你。你好吗?”
  “不好。”
  “灵儿,我爱你。”
  “你不要撇下我不管。”
  打完电话,灵儿感到轻松了一点儿,这才回到家里。
  接下来,是全家人和亲戚朋友的苦苦规劝,要灵儿放弃这不合适的婚姻。谁都看出来灵儿并不爱这个于志成,但又不知道灵儿到底为了什么要嫁给他。
  灵儿死不改口,她在盼望表哥来劝她。除了表哥,她不会答应任何人。
  她一定要让表哥在去北京之前,多少懂得一点儿灵儿的心。在那个晚上,她已经看出表哥是会爱上她的,只不过他还没有觉悟到。灵儿要让表哥明白她的爱,就要等表哥来劝她。
  可是在家里没看到表哥。她又不好问表哥的去向,她想,表哥马上要去北京,一定会回家来的。
  艾灵儿要和于志成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吃惊的莫过于郑胜利了,他万分痛恨自己,是他把灵儿拱手相让给了那个癞蛤蟆。早知道这样,他不是更应该得到灵儿吗?
  在家里家外的大乱中,古恩义全神贯注地抢救那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整整三天,他和死神抢夺病人的生命。一方面是他的医术高明,一方面是病人身体素质的强壮,第四天凌晨,高烧消退,病人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古恩义连忙赶回家,他要在今天上午赶到福州,坐下午的飞机到北京。
  他不曾想到这三天里,灵儿是在怎样深重的痛苦中盼望他的出现。
  灵儿的希望一小时一小时地减少,绝望每一时每一刻地加多。
  她以为表哥是有意回避她,不想见她。因为灵儿在家里掀起的这场风波,是宋、古两家从来没有过的大乱,表哥一定是厌恶灵儿到了极点,借口要照顾病人,躲在医院里不回来,连她的面也不想见了。
  灵儿闹得太过分了,以致她失去了最亲爱的表哥。
  三天里,表哥没有来,倒是于志成每天都来,也不管灵儿理不理他,不管灵儿家里的人是不是讨厌他,他大摇大摆地出入东院是为了向外人宣告,他是灵儿的未婚夫。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时候让灵儿无法赖婚。
  灵儿打他的那个巴掌,他一定要百倍地从灵儿的身上找回来。
  古恩义回到家,看见全家的人在为灵儿祷告,他连忙上楼,来到灵儿的房间里。
  灵儿正在镜子前梳头,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表哥。可她的心已经冰冷。
  古恩义说:“灵儿,我要走了。这几天,我在医院抢救一个病人,没能回家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那个人不合适你,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并没有感情。婚姻是要慎重考虑的,将来一生的痛苦你怎么承受?”
  灵儿转过身来,说:“你骗我,什么抢救病人,根本没有的事!我知道你是讨厌我,看不起我,故意回避我。现在你马上要走了,跑来说几句风凉话,有什么用?病人的命是要紧,医院里有那么多医生,就非要你留在那儿不可吗?谁都比我重要,只有我没人管!”
  “灵儿,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那是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我是他的医生,怎么能离开他?我现在不是赶回来看你了吗?”
  “我不要你来看我!你现在来,太晚了。告诉你,你要是爱惜我就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的。我明白对你说,我是不爱那个人,我还恨死了他!可我偏要嫁给他!你昨天晚上来劝我,我还会听你的话,今天来是没用了。”
  灵儿把表哥从房间里推出去,把门关上。
  她等表哥已经等得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她不愿再见到这个使她如此痛苦的男人了。
  ……
  一直到家里人送表哥到汽车站,表妹恩爱来叫灵儿一同去,灵儿也不出来。
  到全家人都走了以后,灵儿还是赶了出去。
  她在汽车站混乱的人群里,看到他们家的人围着表哥,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还有医院的同事们也来送行,表哥也是高高兴兴地和大家说着告别的话。
  谁也没提到灵儿,好像家里根本没她这个人。
  灵儿这么爱的表哥,一直到上车,也没提到灵儿的名字。
  汽车开走了,灵儿躲在车站外面的角落里伤心地大哭起来。
  ……
  两年以后的今天,灵儿回想那些疯狂的日子还是不寒而栗。
  现在听这个中年农民讲述两年前古医生怎样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四夜的经历,灵儿才明白她当时犯了多大的错误。
  可是一切都晚了,正如奶奶说的,覆水难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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