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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东京之爱


  灵儿坐在大海边。
  初秋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吹在脸上有点儿发黏。
  她坐在从小就喜欢的这片海滩上,让眼泪不停地流。
  黑夜保护了她,使她的泪水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灵儿现在是多么的孤独啊。
  这一切不能怪任何人,是她自己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一定要和于志成结婚的。她后来千遍万遍地后悔过,现在下定决心要来纠正自己造成的错误,却又再次遭到全家人的反对。
  冷静地想想,也不能怪家里人无情。一个独生女,本来就是掌上明珠,又是这么美丽出众的女儿,父母亲从小在她身上寄托了多么大的希望啊。灵儿在一个世世代代书香门第的家庭中长大,居然是唯一的一个考不上大学的人。这也罢了,读了福州的“华南女子学校”,学了点儿文秘专业的知识和电脑打字,回到福永县来,以出众的外表找一份白领工作也还不难。自己在外面被人家灌醉了酒,失了身,反正瞒着家里也就完了。
  糟糕的是,为了一时的怄气,她居然找了个最不喜欢的男人结婚。而且在新婚的夜晚被这个看上去猥琐不堪的小男人尽情地糟蹋了个够。
  第二天天没亮,她从婆家偷偷逃出来,一路逃到了东京。
  整整两年,她很少和家里联络,现在一回来就要闹离婚。
  谁家的父母摊到这么个女儿,都会觉得伤心的。
  何况,宋之研医生在福永县一直享有好名声,他的后代子女也都在县里做人清白,绝无半点儿不好的名声。加上他们是基督徒家庭,特别注意自己的行为,因为《圣经》上说信徒就是神的殿。出了灵儿这么个女儿,家里人丢脸还是小事,让那些不信上帝的人借此来嘲笑他们所热爱的主耶稣,真是比自己出丑还要难过阿。
  灵儿坐在海边,心里发疼。她为自己的父母想想,的确是很对不起他们的。
  要是他们知道灵儿在日本两年,一直和一个日本男人同居,那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灵儿觉得自己的外表长得那么美丽,表情神态又那么圣洁不凡,对这个世界真是最大的欺骗。
  仔细回想,她的心肠是很不好的。
  她曾经多少次出于嫉妒,暗暗地破坏了表哥的恋爱机会啊。
  按照基督徒家庭的习惯,一般总是在弟兄姐妹之间互相介绍婚姻。灵儿只要看到和听到哪个弟兄姐妹要来给表哥介绍对象,说某某姐妹多么爱主,属灵的生命多么好,人又温和又谦卑,又能服侍长辈等等,她就在一旁怒火中烧。
  她最最不能忍受这样的圣女进到他们东院来,和她最心爱的表哥结为夫妇。
  灵儿羡慕外公和外婆的超越民族和国度的爱,她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爱。但是她绝对不许可她的表哥有这样的爱情,她的表哥如果不能属于她,就不能有幸福美满的婚姻!表哥结了婚也只有不幸和痛苦。灵儿宁可表哥永远不要结婚,永远被灵儿无形的爱控制住,不让他属于任何别的女人。
  灵儿平时是不爱上教堂去做礼拜的,到了有人给表哥提亲的时候,她就常去教堂了。
  那些所谓爱主的年轻姐妹,到了礼拜天,一定会在教堂里唱诗歌做祷告,听牧师讲道,听其他的弟兄们分享《圣经》中的一些章节。
  表哥时常会在礼拜天的时候,在教堂的礼拜之后,被牧师请到台上做一些分享。
  在芸芸众生中,年轻英俊的古恩义医生像阳光照亮了整个教堂,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听他娓娓动听地讲解天国的道路。
  灵儿在那个时候,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一样,悄悄地坐到那个可能很快就要被介绍给表哥的圣女的身旁,看着那姐妹用无限爱慕的眼光望着讲坛上的古医生,灵儿的心就被恶毒的嫉妒所充满,她做出最圣洁的样子,天真地和这位姐妹打招呼。要是遇到不认识她艾灵儿的姐妹,她就小声地自我介绍:“我是古医生的表妹。”
  灵儿用甜蜜的声调轻轻地说:“我表哥呀,很快要和××姐妹结婚了。”
  她用眼角瞄着那个爱主的姐妹,看到那单纯的姑娘浑身轻轻地一颤,脸上充满喜悦的表情荡然无存,灵儿的心里就高兴了。
  她能准确地判断出那些热衷于为年轻弟兄姐妹做介绍的老弟兄老姐妹是不是已经跟这位姐妹谈过。要是还没谈,那姐妹失望的程度会轻一些。要是这样,灵儿就会对那姐妹说:“××姐妹是××长老亲自介绍的啊。看来是很难拒绝的啊。”
  要是知道对方已经被介绍给古医生了,灵儿就会对那个姐妹说:“××老姐妹也真是的,我们家里不好对她说得那么清楚嘛,其实我家姑婆早就答应××弟兄了,是前面那个穿白衬衣的××姐妹呀,我姑婆喜欢她,说她人好,更会持家,服侍丈夫。我姑婆让我来对你说一声,真的很对不起啦。你要在主的爱里多多包容这件事啦。”
  灵儿看着那位姐妹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她知道又消灭了一个情敌。
  这些单纯善良的姐妹,只会悄悄地咽下痛苦,在忍耐中把所爱的古医生放弃。
  她们绝对不会和另外的姐妹去争夺大家都爱慕的古弟兄!
  灵儿想:“也许回到家里,这位爱主的姐妹要压下痛苦和失望,为古医生和××姐妹的终生幸福祷告吧。”
  只要不让表哥落到别的女人手里,艾灵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灵儿很高兴地唱着赞美诗:

     “今我有快乐,快乐,
      在我心中,在我心中。
      快乐,快乐,在我心中……”

  这样唱着,和姑婆、父母、表舅、表妗,还有表哥一路回家。
  姑婆说:“看我们灵儿多高兴啊,一亲近主,人就被喜乐充满啦。”
  连表哥也说:“灵儿,你要常常亲近我们的主啊,整个人都会被圣灵充满,胜过世界上一切的欢乐啊。”
  灵儿做出最让家里人喜欢的虔诚的样子,说:“是啊,我前一段过得多么空虚无聊啊,一到教堂来,心情全改变啦。”
  灵儿的爸爸对妻子说:“你看,我们为灵儿代祷还是有用的嘛。过去我们用人的办法,怎么也不能使她回到主的面前来,现在认真祷告才几天,灵儿就有进步啦。”
  灵儿的妈妈说:“主也怜悯我们啊,为这个孩子,我们操了多少心啊。”
  古恩义的妈妈也对灵儿说:“灵儿啊,你也要学会凡事依靠我们的主,多多向主祷告。主一定听你的祈求。”
  灵儿看着大表妗,心想,要是大表姓能成为我的婆婆,那该是多么好啊。要是能和表哥结婚,我愿意每天都到教堂去做礼拜!
  她蹦蹦跳跳地和表哥比齐了脚步,在福永县的大街上走着。她看到路人惊讶的目光,她知道那是人们在惊奇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一对青年男女啊。
  后来,她去了舞厅,觉得没什么。不像她家里人所说的是多么可怕的罪恶的陷阱。再后来,很顺理成章地因为工作的需要,她出席老板的酒宴。她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持清白。因为在生意场上混的男人全都不在她的眼里。
  钱是最能让人变得俗不可耐的东西了。
  灵儿从来不要客人送给她的东西,一根金项链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看到那些男人低声下气地围着她转,觉得真好笑。她在这种无聊的捧场中体会到她自身美丽的骄傲。她学会了用一种“朦胧派”的眼色让男人心醉神迷,她利用这种表情,正如她在家里人面前和表哥面前利用圣洁的表情一样。总之,她开始品尝青春的酒了。在这种灯红酒绿的环境里,从小养成的清心寡欲的生活习惯放松了,她不再节制内心青春潮流的涌动。她甚至体会到这种过去不敢放开一试的肉体的感觉,其实是非常美妙的。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客户,一个据说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在外资企业当总裁助理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位从首都来的将近三十岁的男人,非常有教养,有风度,和福永县里的那些男人相比,算得上是非常出色的了。
  他似乎一下子就被灵儿迷住了,拿出他的名片给灵儿,自我介绍说:“我叫邓京生。”
  灵儿也多少有些动心,这个男人是她有限的见识中看到的最有风度、最潇洒的男人了。这个人有一种让女人心跳的气质。
  她立刻将这个男人和表哥做比较,说真心话,表哥还是比他强。表哥不同于这些男人,他具有独一无二的精神气质,是灵儿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没有的。
  论起表哥的血统,是当年在德国柏林的著名的古里安家族的后裔,那是一个过着贵族生活的犹太人家族,在豪华的住宅里放满了珍贵的古董和油画,有成群的仆人。正如外国电影里表现的那种高贵的气派。这是包括满清贵族在内也及不上的高雅。
  满清的贵族是在鸦片的毒雾中消沉的一帮夜郎自大的人,他们热衷于宫廷里的明争暗斗,在声色犬马和妻妾娼妓中吟唱一些无用的诗词的人。
  犹太人不一样,他们是上帝的选民。上帝与人的合同是和以色列人约定的。在二次大战最严酷的灭绝犹太人种的大屠杀中,古里安家族还是留下了尤素夫的生命,表哥是这样一个家族传留下来的血脉。他能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上帝特别的恩慈。
  表哥完全注重内心的精神生活,他的高贵是这个庸俗的世界绝对污染不了的。
  这些内在的高贵的素质,正是灵儿爱表哥爱到与日月天地共存亡的缘故。
  眼前这个清华大学毕业的男人又怎么能和表哥相比呢?
  他和所有出身低微的男人一样爱吹嘘,爱金钱、事业、房子、汽车……
  表哥从来不吹嘘,他总是温和地微笑。他很少谈自己,和外公一样,全心全意地工作,他按照基督徒的行为做事,从来不收病人的红包,不和同事发生口角。他不吹嘘,也不埋怨。他所做的看来都是平常的事,却是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做不到的。
  那一天是在福州最大的潮州菜馆吃饭,灵儿的老板是福永县一家大养殖公司的总裁,他的鳗鱼全部出口,都由北京的这家公司代理。因此对北京的这位邓先生十分地巴结。也许他知道邓京生对灵儿有极大的好感,在酒席上让灵儿喝很多的酒,又让同样迷迷糊糊的邓京生单独送灵儿回到他们下榻的“温泉大饭店”。

  在灵儿的房间里,邓京生抱着灵儿,看到灵儿酒后的美艳情态,他的手便无法从这漂亮女子的身上挪开。他喂灵儿喝水,看到水把灵儿丰满娇艳的嘴唇打湿,像怒放的鲜花一样,他就扔了水杯,抱起那柔软的身体,开始吸吸灵儿鲜红的嘴唇。
  这是带着名酒芳香的甜蜜的唇。他舔开那珍珠一般整齐的牙齿,用他的舌去搅灵儿那不太灵活的舌。
  灵儿的身体有了反应。她的意识是不清醒的,她的身体却准确地反映出一个女人在受到爱抚之后必有的波动。
  邓京生惊讶地发现,灵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她真是天生的尤物。
  灵儿的衣服在不知不觉中被解除了。灵儿的身体是那么的美,邓京生几乎有一刻要放弃得到灵儿的欲望。这是个完美的女人,侵犯她是有罪的。
  但是又怎么能放弃这样娇艳的女人呢?放弃她同样也是犯罪。
  更加令他惊讶的是,灵儿还是处女!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女人早就被人获得初夜了。谁知道会在他的手里,得到灵儿的初夜。当他结束了一切的时候,看着不知所措的灵儿,她那悲哀的目光,真的使他心疼到了无法描述的地步。他把灵儿抱进浴室,为她清洗身体。灵儿一声不响,任由他为自己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灵儿的头疼得要裂开,她肉体的痛苦算不上什么。
  在那一刻,她只想着她的表哥,内心千百遍地呼唤表哥的名字。
  被撕裂的不仅是肉体,更重要的是,她和表哥被活活地连血带内地撕开了。她的表哥从她的生命里展翅飞去!
  面对这巨大的悲痛,她连眼泪也忘了流。
  她甚至无法再到教堂去,对那些可能会嫁给表哥的姐妹说些捣乱的话。连破坏表哥婚姻的快乐心情也失去了。
  邓京生很爱惜地把灵儿放在床上,用洁白的床单为她遮盖身体。他不停地亲着灵儿的头发、眼睛和嘴唇,他的痛惜是完全真实的。
  灵儿觉得自己和表哥被放在了不同的祭坛上,表哥是在光明的祭坛上,归给了造天地的主。而她却被放在了黑暗的祭坛上,归给了罪。
  她和表哥从此分开了。
  就像罗得和亚伯拉罕分手,走向不久将遭毁灭的所多玛。
  邓京生为了灵儿,推迟回北京的日期。他带着灵儿在福州待了好几天,陪她,安慰她。
  他没有再和灵儿发生男女间的事。
  他发现自己真的疼爱灵儿。在此之前,他把灵儿看成是做“小姐”的那种风尘女子,现在他知道灵儿不是那样的女人。她是误入歧途的羔羊。他对灵儿的感情也就转变了,像哥哥爱妹妹那样。
  特别是灵儿一无所求的表现,使他更觉得要在感情上和物质上好好弥补对灵儿的歉意。他给灵儿买衣服,灵儿没反对。可是要给她买金首饰和珠宝的时候,灵儿大大地动怒,马上提出要回家。女人的心思有时真说不准。
  在这时候,邓京生遇到了一个日本商人,是做食品生意的,和邓京生的公司也有业务联系。这个五十多岁的日本商人叫田中茂,他说他是奉了母亲的命令,到福州来找他的生身父亲的。
  邓京生说:“田中先生,您还没找到您的父亲吗?”
  田中茂皱着眉头说:“不会有希望了,我已经来福州五次了。只是家母的心不死,每次回想起一些父亲说过的在福州的细节,一定要我再来找。家母很可怜啊。”
  田中茂说在福州公安局的查找下,没有找到他父亲的户口。田中茂提供的地址,那所原来他父亲居住的房子在1949年解放前夕就卖掉了。而且这老房子现在也已经拆迁,过去的邻居风流云散,其他的细节也都帮不上忙。
  田中茂说:“我的父亲可能去了台湾。也有老人记得,说是去了日本。他要是在日本,就一定会去找我母亲的。我母亲说,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从小教导我,要做一个无愧于父亲的孩子,母亲严格地要求我,要我成为有出息的男子汉,来见我的父亲。可我的父亲却不知去向了。”
  灵儿很奇怪地插嘴问田中茂:“你怎么会说这么好的中国话?”田中茂用崇敬的口吻说:
  “那也是家母的教育,从小让我学习汉语。”
  灵儿对这个谈到父母就毕恭毕敬的日本人感到很好笑,在这些天里,她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看到田中茂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他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是一张和一个日本姑娘的合影。那年轻的男子穿着大约半个世纪前的日本高校的黑色校服,戴着学生的帽子,的确是风流潇洒,非常英俊。
  邓京生说:“您父亲真是个美男子啊。”
  田中再一次用崇敬的口吻说:“我父亲是个儒雅的人,还是东京大学的留学生呢。当时好多日本姑娘迷上我的父亲啊。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我母亲说我一点儿也不像我的父亲,生成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商人的模样。”
  邓京生看到灵儿被田中逗得笑出声来,用双手轻轻揉着灵儿的手。他想进一步让灵儿从爱的伤害中转移出来。他说:“灵儿,你看看能不能帮田中先生找找父亲呢?”
  灵儿说:“我又不是福州人,我怎么帮忙啊?”
  田中茂对灵儿这种做人家“马子”的女人不感兴趣,为了敷衍邓京生,就说:“这位小姐见的人多,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灵儿看到田中说话的样子就想笑,她问道:
  “您父亲他叫什么名字呀?”
  “我父亲的祖先是满族人,后来和汉族人通婚,可能就算是汉族人了。他的姓很奇怪的,姓‘萨’,叫萨宝臻。”
  田中茂把“萨宝臻”三个字写出来的时候,灵儿突然大叫起来:“我家有一个邻居就叫这个名字!听我外公和姑婆说,他们家是从福州搬来的,好像就是刚解放的时候到福永县来的。我听这个萨家的老公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日本读大学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您的父亲呀?”
  田中茂激动得几乎要跪倒在灵儿的面前。他忙说:“小姐,您带我去找他吗?他要真是我的父亲,我首先代表家母感谢您!要是能找到父亲,家母为他一辈子受的苦也就值得了。”
  灵儿果然带着田中茂找到了他的父亲。
  田中茂的父亲果然是萨宝臻。
  从天而降的日本儿子的出现,给了萨宝臻人生新的转机,他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
  萨宝臻娶的第一房妻子潘英英没有生养,后来娶的赛珍珠是“破鞋”出身,身子早就放荡坏了,不能生育。他和弟媳妇冯素莲所生的一男一女,儿子归到了弟弟名下,女儿送了人。
  这些见不得人的子女,福永县并无人知晓。
  福永县的人看他落魄,为人又刁又恶,常说他作恶多端,断子绝孙。
  现在萨宝臻要好好抖一抖了!“我断子绝孙了吗?”
  亲生的儿子从日本回来找他了。这个儿子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也许是他离开日本前的那些天,被田中音子缠绵的爱留住,是那些下雨天里无处可去时,反反复复做爱做出来的儿子吧。反正,他萨宝臻是抖起来了!不但有一个孝子回来认他做父亲,还有这个儿子生养的五个儿女再生的十多个孙子和外孙子,大的孙子也抱上儿子了。他是堂堂的曾祖父了。多了不起啊!
  这奇怪的事大大轰动了福永县城。
  人们说,这个坏东西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气?简直是颠倒了乾坤啊。
  这个连三分钱的蝇头微利都要欺骗人的萨老头,居然在日本弄出了一大群的子子孙孙来。据说他在日本的老姘头还念念不忘他呢。
  萨宝臻早就把田中音子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连她的模样也一点儿记不起来了。可是萨宝臻还是装成对田中音子长相思水难忘的样子,和儿子抱头大哭,表演得淋漓尽致。气得赛珍珠关起门来死命地掐萨宝臻。
  萨宝臻说,田中音子今非昔比,不再是酒店里的下女了。她做了一个小商人的外室,帮助男人创业,闯出了食品行业的名牌产品。在和男人分手时,又争得了自己的一份财产。这个老太太现在掌管着一个从生产到销售的企业,是个厉害的董事长。萨宝臻要从这老太婆身上算回他的帐来。他非常有理由地相信,他的儿子欠他的帐。他给了儿子生命,儿子孝顺他是理所当然。
  萨宝臻抖足了精神,在儿子面前大谈中华文化渊源,又吟诗又作画,把那个生意人出身的儿子弄得迷迷糊糊,以为父亲真是旷世奇村,所以母亲要这样地爱他。
  萨宝臻还煞有介事地带着儿子去福州祭酒岭外萨家的祖坟上拜祖先,在族人面前大出了一阵风头。又带着儿子去福州当年满人居住的旗汛口、营盘里等地怀了一通旧。现在这些地方拆掉了所有的旧房子,建起新的住宅,任由萨宝臻对他的儿子胡说八道一通。他从三四百年前的满族老祖宗讲起,其实他也搞不清他的祖宗是“八旗”中的哪一旗。是红旗、黄旗,还是白旗?是正的,还是镶的?反正日本儿子也不在乎这些,就像中国人不在乎日本的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或者是织田信长。
  萨宝臻在儿子的安排下,与日中音子通了一次电话。
  田中茂热泪盈眶,哭着对母亲说:“我终于找到父亲了!他老人家身体很健康。妈,他在我的身边,让他亲自和您说话吧。”
  萨宝臻接过话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电话的那头也没声音,好久才听到一个女人从心底里抽上来的悲惨的哭声。
  萨宝臻就是铁石心肠,到这时也被田中音子的真情所感动了,俩人对着电话筒哭得泣不成声。
  田中茂在一旁更是涕泪滂沦,自言自语地说:“太感动人了!太了不起了!这真比《金色夜叉》中的男女主角在热海离别的感情还要伟大啊。”
  许久,田中音子才说:“你看到我们的儿子了吗?我没有把他教育好,过去生活太困难了,我没有力量送他进大学。真是对不起你……”
  萨宝臻说:“不,你把他教育得很好,是个男子汉。我看到他,非常亲切,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音子,我谢谢你!你为我养育了唯一的儿子,音子,谢谢你了!音子……”
  萨宝臻很吃惊地发现,他居然还能流利地说日语!
  田中音子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说:“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所有的苦都没白吃。我们已经老了,要是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面,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就在这戏剧性的父子相认的过程中,冲淡了失贞事件在艾灵儿心中的伤痛。
  邓京生劝灵儿离开原来的公司,他不想看到灵儿再次被老板利用。
  正好萨宝臻要求儿子在福永县投资办厂,把田中家在日本的冷冻食品系列推广到中国来。田中音子考虑到有机会进入中国这个诱惑人的大市场,办个工厂也不失为一次尝试的机会。
  田中茂把艾灵儿看做是使他们父子团圆的吉祥天使,邓京生又是北京的客户,自然十分乐意地聘用了灵儿,参加投资建厂的筹备工作。
  虽然宋家和古家的人都反对灵儿和萨家这些人搞在一起,可是除了姑婆宋之伊之外,家里人并不知道萨宝臻在1952年告发宋之研和古思南的事。宋之伊从不在后代面前提起邻居对不起他们的任何事情,她只是简单地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灵儿的妈妈宋明亮强烈地反对。她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冯素莲托她从福州带些治疗哮喘的药。她到西院送药的时候,从冯素莲虚掩的房门外,听到男女欢爱的呻吟,她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从门缝一看,原来是萨宝臻正抱着冯素莲,俩人赤身裸体地忘乎所以地在交欢。
  宋明亮当时还未结婚,第一次看到男女间罪恶的污秽,强烈地刺激了她。以至她回家后整整病了一个星期。她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几乎是光天化日的乱伦的通奸,竟然到了连门都不关的地步,西院这家真是可怕到了极点了。
  这件事实在是大污秽了,宋明亮对丈夫也未说起过。
  现在女儿要到这家人家办的什么企业去工作,她是绝对不同意的。
  可是女儿一定要去,这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的。
  宋之伊说:“上帝当初对亚当和夏娃说,吃禁果必定要死,他们不是当耳边风吗?我们只能把这孩子交在上帝的手里了,相信上帝会亲自照顾她,胜过我们对她的爱。为灵儿祷告吧。”
  那时候,东院里除了灵儿,还有古恩义的妹妹古恩爱,尤素夫第二个儿子古亚逊的两个女儿古恩全和古恩惠。
  东院里终日充满着纯洁少女的欢笑声。
  艾灵儿在这些纯洁的姑娘中,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表面上,她还是一样地谈笑风生,有时也去做礼拜。但她看着表姐妹们,心里便隐隐作痛。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洁天真的灵儿了。当她可怕地发现自己对男女之间的情事不但不再害怕,甚至还产生渴望的时候,她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邓京生离开她之前,虽然没有再和她有性事。但是灵儿却喜欢邓京生细心地呵护她,把她拥在怀里;亲吻她,照顾她。她发现能放松地躺在男人的怀抱中,的确是女人的美事。她多少有些造作地拒绝邓京生的欲望,她喜欢看这个男人克制自己时的痛苦。而她却假装浑然不解其意,等邓京生不能控制的时候,只能到卫生间去自己解决巨大的压迫。她看到他满头是汗、疲惫不堪地出来,倒在她身边,痛苦地说:“叫我哥,快叫我哥……”
  灵儿就俯下身子,叫他哥。
  他们的脸颊摩擦着,又亲吻起来。邓京生把手探进灵儿的衣服,解开她衣服的纽扣,欣赏她那精美绝伦的乳房。
  他说这乳房是上帝创造的真正的艺术品。
  灵儿突然又用衣服掩住乳房,假装伤心地痛哭起来。
  她在悄然地报复邓京生对她的伤害。在这样捉弄人的时候,大大地满足了内心的快意。她飞快地掌握了做女人的种种技巧。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飞快地腐烂着。
  最让灵儿感到可怕的还不是这些。
  她无法在表哥面前保持过去那纯洁无瑕的爱了。
  她的表哥不再是蓝天中和她一同飞翔的鸽子了,在灵儿眼中,表哥完全是男人了。
  灵儿明白什么是男人了,她也了解什么是男人的欲望。
  她真愿意脱下全身的衣服,让表哥尽情地爱她。哪怕只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得到表哥,品尝表哥作为男性的爱。
  这些疯狂的念头一出现,灵儿就浑身发冷、打颤。她内心竭力地抵挡这些污秽的邪念,可她又无法控制青春的野兽在自己身体里的冲撞。
  她在长夜里和这些可怕的野兽搏斗,直到大汗淋漓。
  深夜里,多少次她光着脚在表哥的房门前站立,聆听表哥熟睡的轻微的鼾声若有似无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在极深的痛苦中,终于发出呼救的祷告:“上帝啊!求你救我,救我!”
  当白天来临,一切黑暗中的痛苦好像都在阳光下消失了。灵儿又回到了轻松的生活中,他们两家人多少年来就在一起吃饭,表哥有时在家吃午饭,四个表姐妹像快乐的小鸟,围着桌子叽叽喳喳地说些学校和单位里的小事。
  这些生活中细小的回忆,像透过树丛的阳光一样,一丝一缕地投射到灵儿的记忆中。那时候多好啊。
  灵儿在海边坐到很晚才回家。
  家里人给她留了门,大家都睡了。
  过去,无论灵儿多么晚回来,家里总有一个人等着她。常常是当教师的爸爸,坐在厅堂里写教案,看到灵儿回来,连忙给她端出点心来——有时是海蛎烧的米粉汤,有时是排骨汤下的线面。灵儿时常嫌不好吃,爸爸就把女儿不要吃的吃了。爸爸虽然是福永县一中的副校长,是特级教师,在家里他是最像个仆人的人。
  也许是爸爸从小受到爷爷家里人的歧视,和奶奶两个人住在爷爷家的外面,自小要帮着奶奶干活的缘故吧。可怜的奶奶,那个从意大利来的女人,跟着丈夫到了中国,被丈夫一家拒之门外,住在小县城的贫民窟里,拉扯儿子长大。
  她的丈夫被家里人强迫着又娶了一房妻子,只能偷偷地来看看前妻和儿子。要是被人传到艾家,让中国的老婆知道,照例要到穷街陋巷来大吵大闹,把“外国婊子”和她的“杂种儿子”大肆咒骂一顿。
  今天灵儿回来,厅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连爸爸也不等她回来了,可见家里人对她失望到了什么程度。
  灵儿到厨房里看看,家里已经用上液化气了。她想看看是不是为她准备了点心。
  厨房里没有为她保留着那曾经一直有过的热乎乎的点心。只有一些冷冰冰的剩饭剩菜。灵儿的心也像冰冷的饭菜一样。
  灵儿因此也明白了,离婚对于她相当于失去了家庭和亲人的爱。
  这是在日本的时候就想到过的事,可是一旦成为真实的现状,灵儿觉得对她的伤害太大太大了。这离婚的代价实在是灵儿承受不起的重担。
  灵儿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
  家里现在真是安静多了。在灵儿出走前,是表姐古恩全出嫁;在灵儿回来前,是表妹古恩爱出嫁;去年是表妹古恩惠到上海念同济大学。家里的姑娘一下子都走光了。
  家里只剩下唯一的年轻人,就是表哥古恩义了。
  表哥的房间里透出灯光来,他不是在看医学杂志,就是在读《圣经》。表哥的业余时间都用在读书上。
  灵儿悄悄走到表哥的窗旁,透过雕花的窗户看着表哥认真读书的样子。表哥身上有着永不消退的学生味,这大概就是纯洁生活的印迹吧。
  这种生活是非常美好的。这是灵儿发自内心的赞美。
  灵儿到了再也追不回纯洁生活的时候,才开始真正懂得这种生活的好处。
  要是没有遇见山本美雄,灵儿在日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山本美雄和灵儿一同乘飞机到了东京。
  飞机在千叶县成田市的成田国际机场降落。灵儿这才知道从机场到东京还有很远的路程。山本告诉她,要是坐机场的出租车到东京市中心,大约要花二百美金左右的车费,要是遇到高速公路塞车,车费还要更贵。灵儿听山本这么说,的确也吓了一跳。日本的高消费的生活,从一踏上日本的土地就给了她强烈的印象。
  二百美金,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七百多元,是一个普通中国工人半年的工资。
  山本带灵儿乘坐“地平线号”直达快车到东京的上野,再从上野坐出租车,他说这样可以让灵儿看到东京从郊区到市中心的面貌,对东京有一个初步的印象。他对灵儿说:
  “要是今后去成田机场,最好是坐地铁。要是从市中心银座上车,看到粉红色的‘都营浅草线’,就可以直接到达成田国际机场。这样会节约很多钱。”
  在上海的时候,山本很大方地坐出租车,原来是因为中国的车费便宜的缘故啊。日本人精打细算的生活态度,也给灵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然,东京那高楼连云的大厦,永无止境般的豪华商店,还有那么清洁的市容,同样也给灵儿深刻的印象。在这样的国土上,她能依靠什么本事生存呢?从小学会的生存的本领,看来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但是再不容易也得拼下去了,灵儿怎么也不能再回到福永,到她丈夫身边,一旦见到了国际大都市,她就再也不愿意过从前那种小市民的生活了。
  灵儿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日本,在东京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山本把灵儿带到他认识的一家房主那儿,为灵儿租了房子,就告别了。
  当时灵儿并没想到还要和山本来往下去的。田中茂曾答应她,到了东京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和他母亲田中音子。
  第二天下午,灵儿总算找到了田中的家。
  田中茂和他的太太很礼貌地在客厅里接待了她。
  灵儿感到了那个女人对她的仇视。她第一次明白,这是她的美丽引起的仇恨。
  这种仇恨,女人之间的嫉妒,在中国不会觉得有多么严重。但这是在异国他乡,在无依无靠的日本,这种仇恨绝对会使灵儿的生活彻底完蛋。
  也就是说,再也不能指望从田中茂这儿得到什么帮助。
  在同一层公寓的另一套房子里,灵儿见到了田中音子。
  尽管善良的田中茂再三介绍了灵儿是找到父亲的最重要的人物,田中音子仍然只是礼貌性地问候灵儿,用一种奇怪的日本方式亲自给灵儿倒了一杯茶,大约就是对灵儿表示了最大的敬意了。
  灵儿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端坐着,穿着黑色的缀有田中家徽的和服,腰板笔直地坐在榻榻米上,脸孔没有任何表情,那只茶盏在她手里转来转去之后,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灵儿也端起杯子来,稍微地喝了一口。
  日本的绿茶很淡,和福州著名的茉莉花茶相比,难喝极了。
  田中茂向灵儿翻译他母亲的话:“感谢艾小姐在中国对田中家的帮助,这是家母的一点儿心意。”
  田中茂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灵儿。老太太马上鞠了一个躬,又说了几句。“家母说,今晚上她要参加会社的一个聚会,不能陪您了。将来小姐得便的时候请再光临。谢谢!”
  灵儿也拿出她为老太太准备的礼物,一个在上海选购的代表福建特色的脱胎漆的三层的圆形提盒。灵儿的话也由田中茂翻译给老太太听:
  “这是艾小姐送给妈妈的礼物,是父亲家乡著名的工艺品,完全是用一种天然的油漆做成的。”
  老太太表示了谢意之后,让儿子收下礼物,自己起身告退。
  灵儿也站起来告别了。
  她坐电梯下来,出了高层公寓,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公寓前草地上安放着—些长椅子,是供人们休息用的。灵儿坐下来,打开那只精美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根给女孩子扎头发用的红色的缎带。田中家没有留她吃晚饭也就算了,郑重其事所送的礼物,居然是这种骗小孩用的东西。灵儿把盒子和缎带都扔进了废物箱里。
  她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东京的夜景出人意外地美丽,满城光辉灿烂,所有的高层商厦都被灯光包装着,耸立在夜空中。
  白天和晚上,东京好像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对于住处的方向,灵儿已经迷失了。
  她想坐出租车回去,又忘了带地址出来。司机听不懂中国话,用英语问灵儿要上哪儿,灵儿也听不懂英语,她又不愿意回头到田中茂家去,在万分着急的时候,她翻出了山本美雄给她的名片。灵儿把名片送给司机,司机很快把灵儿带到了山本美雄所住的公寓楼下。
  灵儿到了楼下,发现在关闭的铁门上有许多小红灯,指示着楼层和房号,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灵儿不知道按哪个才对,只好跑到附近的电话亭给山本打电话。
  她真害怕山本不在啊。
  灵儿深深体会到了举目无亲的苦楚。
  山本在家,他很快来到了灵儿身边,带灵儿去了一家装磺优雅的“不夜天茶店”。走进灯光幽暗的茶室里,灵儿隐隐约约看到一对对的男女青年依偎在一起。
  女招待把山本和灵儿带到了二楼的包间里,送上了茶水和水果之后,把门掩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房间里有沙发和小床。
  山本就在这儿得到了灵儿。
  灵儿到后来才知道这种专供情人幽会的茶店都称为“不夜天茶店”。可见山本一接到灵儿的电话就存心不良了。
  当时灵儿没想这些,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有一个人来爱她。
  她刚踏上日本的土地才两天,就被日本人完全消灭了。
  因为她是从婆家临时逃出来的,原来准备来日本要找的同乡和同学的地址还放在娘家。她现在能抓住山本,总比落入其他更可怕的男人手里要好些吧。
  她感到她的美丽成了自己最危险的敌人。
  也正因为山本是在这种情形下得到灵儿的,灵儿在很长的时间里不能接受山本的爱。她不相信山本是真的爱她,爱到这样不择手段地占有了她。
  不过从肉体唤起的情感上反应,与理智是相反的。
  受了新婚之夜凌辱的灵儿,在山本的抚爱下,反而得到了肉体上的安慰。
  山本慢慢地激发灵儿的情欲,等待她涌起高潮。
  他们不知道缠绵了多么长的时间。
  山本一再地问灵儿:“你对我满意吗?”
  灵儿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灵儿,你太好了,你这么美又这么出色……但愿你也能满意我。”
  这时灵儿终于说:“我太饿了。我要吃饭。”
  山本这才知道灵儿没吃晚饭。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时间说。”。
  他们离开茶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吃完宵夜,山本给灵儿买了很多食品。他不停地向灵儿道歉。
  山本陪灵儿回到昨天租的小房间,便离开了。
  剩下灵儿一个人的时候,她觉得今晚的遭遇是太可怕了。她堕落得这样不可救药,她抓着头发,从心底发出恐惧。她觉得就是她死后的阴魂能做出来的荒唐事,也不会比她现在所做的事更糟糕。
  她心里说:“但愿我还未出生就死了。”
  她不知道和这个占有了她身体的日本男人还会不会有往来。她已经不再对男人抱幻想。既然不抱幻想,为什么又要和他发生这种罪恶的事情呢?
  她回想这一年连续不断的错误和犯罪的生活。她深深感到她已经完蛋了。
  在深重的痛苦中,她只能希望上帝不要把她丢在一边不管她。
  可是,结局似乎并非那么绝望——
  第二天,山本美雄又来了。
  他对灵儿说:“我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待你。”
  他不管灵儿同意不同意,退掉了房子。房主甚至没收山本那一天的房租。
  山本把灵儿的东西,包括那一大堆食物都搬上了汽车。房主也来帮忙搬东西。灵儿问山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房主,山本说:“这房子是我父母的财产,他是二房东。我是少爷。”
  就这样,”灵儿开始了和山本的同居生活。
  灵儿在日本深刻地体验到美丽对女人有多么重要,而且能够善于运用自身的美丽,更是重要。她的美丽像一把两刃的刀,可以害己也能害人,同样也可以为自己创造比别人好的生活。
  山本美雄有十天的休假,他都用在灵儿的身上。山本的同事打过好多电话来找山本,约他出去参加舞会和旅行,山本都拒绝了。连他喜爱的网球俱乐部的会员来约他打球,他也不去。
  山本的同事和朋友中有人来到山本的公寓,看到了灵儿。
  于是在山本的同事和朋友中立刻传开了“山本这家伙被一个中国来的姑娘给迷上了”的消息,特别是灵儿的美丽和她那奇特的家庭背景,更是大家好奇的所在。朋友们纷纷来山本这儿一睹灵儿的风采,他们说,想不到中国有这样出色的女性。年轻的男人们对山本能有这样的艳遇十分地羡慕。男人们都在灵儿面前献殷勤,灵儿因为听不懂日语,就睁大了眼睛看人家说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她的这种表情几乎让所有的男人神魂颠倒,山本当着朋友的面,搂着灵儿,轻轻地吻她,用汉语翻译朋友们的话给灵儿听。他觉得非常地骄傲。
  灵儿几乎不说话,哪个朋友问她什么,就是山本翻译给她听了,她也只是笑笑,摇摇头,用微笑的眼睛看着那希望听到回答的人,却什么也不回答。她的这种做法使山本更觉得灵儿比起那些天性多嘴的女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山本的一位朋友是一家网球馆的少爷,山本参加的那个网球俱乐部就是他们家办的。这位姓高岛的朋友一定要请山本带灵儿去打网球,因为山本家和高岛家是世交,无法拒绝,灵儿去了一次网球馆。
  山本为灵儿买了网球服和网球拍,和他所用的牌子相同。
  到了高岛家的网球馆,灵儿换上名牌的网球服,一身洁白地来到球场上,不要说是高岛,就连山本也被灵儿的健康和美丽惊倒了。
  他们不知道,灵儿旺盛的生命活力是她的外祖母遗传给她的。阿尔梅蒂·古里安在二次大战的残酷逃亡生涯中居然没有生过病。
  灵儿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短的裙子,也从来没有不穿长筒丝袜把腿露出来那么多。她有些害羞。可是高岛却大声地喊着:
  “Beauty,beauty!”
  灵儿问山本:“他说什么?”
  山本说:“英语,‘美人’。高岛的外号就叫美人。”
  灵儿看着其貌不扬的高岛,居然有这样的外号,惊讶极了。
  山本对高岛说了几句,高岛笑着,对灵儿起劲地舞着拳头,说了些日本话。
  山本对灵儿说:“高岛说,他的口号是‘为美人服务是最大的荣幸’。所以,他的外号叫美人。”
  灵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灿烂的笑容,消除了她和山本以及高岛之间的民族和国家之间的隔阂和距离。到了球场上,她就忘记了一切烦恼的事,又笑又跳地打起球来。她虽然不会打网球,高岛和山本轮流地教她。她身体素质好,弹跳力和反应能力都很好,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对打网球通了些门道。
  高岛对在球场上专门为灵儿捡球的工人们颐指气使,态度十分粗暴。因为他只想使灵儿高兴。
  打完球,灵儿浑身是汗地到浴室冲澡。这些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一切都是非常地舒适。她把几天下来的郁闷和不习惯全冲掉了。
  她洗完澡出来,高高兴兴地跑到山本身边,对他说:“今天真好,我觉得和在中国一样。”
  高岛急忙问山本,灵儿在说什么,山本对高岛说:
  “老弟,谢谢你!你真的让她感到高兴了。她说,就像在中国一样呢。”
  高岛连忙走到灵儿身边,冷不防地拿起灵儿的右手,亲了一下。
  灵儿尖叫起来:“山本!”
  山本友善地拍了高岛一下,说:“美人,还是你有办法。我这几天怎么都不能让她打起精神来,你看,现在她才是真正有生命的美人啊。”
  高岛说:“怎么,她有什么不幸的往事?”
  山本连忙说:“她能有什么不幸,她是家里宠爱的独生女儿,不习惯日本的生活。也就是说,不习惯和我生活在一起吧。”
  高岛很同情地望着灵儿,苦着脸对山本说:“你这粗暴的家伙,一定是不知道珍惜这么娇贵的女人啊。你应该很温柔地很体贴对待她啊。”
  山本没有对人提起灵儿那不幸的婚姻,山本的朋友一直以为灵儿是未婚的女子,没人想到她在中国还有一个丈夫。
  灵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她先跑到门口,在阳光下找山本的那辆“丰田”车。
  山本把她叫回来,只见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快步地跑到停车场,把山本的车子开了过来。灵儿上了车,坐在山本的身边,高岛连忙为她拉出安全带,请她系上,又为她关上车门。
  当山本开着车,一面收听关于交通情况的报道时,灵儿感到自己已经走进了日本人的生活中。能够有这样的开始,她觉得也还算好了。虽然在茶店里被山本占有了身体,在中国人的眼中看来是一种用肉体做的可耻的交易吧,这一点总让灵儿觉得很不舒服。但这是日本,也许人们对性爱的理解和中国人不一样吧。
  灵儿看着山本美雄,那么像她心爱表哥的日本人。她觉得能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总比受到其他男人的欺负要好些吧。
  她的美丽,像一只羊羔在狼群里,怎能指望不被吃掉呢?

  第二天,灵儿在山本的陪同下,来到她报名入学的语言学校。
  那是从一座大楼后面的铁楼梯上去的简陋的学校。主要是为到日本来的中国人开办的,让那些以在日本打工赚钱为目标的中国人,有一个合法的理由留在日本。
  灵儿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楼梯上下都是中国人。
  来到日本后,灵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中国人。
  大家向灵儿打着招呼,灵儿也微笑着点头。
  山本带灵儿到校长那儿办了入学手续,然后对灵儿说:“下课后你不要走开,等我来接你。”
  灵儿被带到了教室里。同学们一下子围了上来,问她是从哪儿来的。听说她是从福建省的福永县来的,好几位福永县来的同学都围了上来。
  灵儿问了几位她认识的人,有的不在这所学校了,有的上班没来。灵儿又问她的初中同学游静在不在,好几个人笑起来,说她要下午才来学校。
  灵儿问大家为什么笑游静,一个女同学说:
  “没什么,她找的工作比较特别一些。”
  “她做什么工作?”
  “她呀,做空姐。”
  “那多好呀,中国留学生也能到日本航空公司工作吗?”
  同学们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时,上课的老师进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灵儿才明白所谓的“空姐”,就是在地下的色情茶店里做裸露上身的女招待。学校的男生中,有人就花钱去叫游静来服务过,据说游静的乳房很美,缺点是皮肤黑了点儿,乳头的颜色也太深,好像喂过奶的那种黑乳头。但是叫游静的客人不少,据说她身上有很特殊的纹身,在“空姐”中与众不同。
  灵儿难过地说:“都是中国人,你们怎么能到那种地方,找自己的同学服务呢?”
  一个北京的同学,已经三十多岁了,说:“你这个雏,知道什么呀。在日本这个地方,有钱就是大爷。我们花钱,她挣钱,叫她怎样就得怎样。”
  那时,灵儿不知道,她的中国同胞们在日本干的是最低贱的苦活,辛苦了好多天,到色情的场所发泄单身汉的寂寞,本来是一件正常的事。
  她到学校的第一天,对同学们满怀着单纯的友情,是从中国带出来的没经历过风雨考验的故乡情。
  下了课,吃午饭的时候,有一个自称姓陈的福永县的男同学问灵儿:
  “喂,你是早上那个日本人的‘马子’?”
  “什么‘马子’?”
  同学们笑起来,“就是情人啊。”
  灵儿红了脸,说:“那是顺路带我来学校的邻居。”
  小陈说:“不对吧,你们昨天出双人对地去打网球,那关系可不会是邻居吧?”
  灵儿还犟嘴,说:“你看见啦?”
  小陈说:“我在球场上给你捡了三个小时的球,你忘啦?”
  灵儿这下可真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小陈说:“我们老板的少爷和你那个山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老在一起打球。你还想骗我。山本家的老头和我老板也是好朋友,是在银行里当高级职员的。”
  好几个女同学问:“灵儿,你知道山本有老婆吗?”
  “没有。”
  “骗你的吧。”
  小陈又说:“那倒是真的,山本是没结婚。我们老板高岛还想给他介绍对象呢。”
  班上的同学们都起哄,说:“灵儿,你可不要放过这个好机会啊。要找这么个有钱人家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机会的。来日本的中国漂亮妞不少,能嫁到一个有身份的日本老公的,那是万里挑一的机遇啊。”
  “灵儿,好花不常开,青春不常在。你这么漂亮,是好本钱,不要随便糟蹋了。要是落得像游静那样,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灵儿默默地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盒饭。
  这么说,她真的像大家说的,还没进日本就中了六合彩的头奖了吗?
  后来,灵儿到中国同学们住的地方走了一遍,看到他们合租的房子,拥挤不堪的地方,还要付很贵的房租,再看到他们从事很艰苦的工作,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幸运。
  可那天,她还对同学们有意见。她觉得这些人挺俗气的。
  她回想在家里的日子,全家人每天单纯地祷告、读《圣经》,按照每个月的收入,支出生活的开销,没有紧迫的压力和竞争。在日本回想在中国的日子,真觉得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好生活啊。
  下午,山本按时来接灵儿。灵儿在同学们的鼓掌声和加油声里上了山本的车。
  山本问她:“怎么样,习惯吗?”
  “还行。”
  “他们喊什么,加油?”
  “为我加油呀,要我好好学习。”
  山本开着车,上了大街。灵儿已经弄清一点儿方向了,她说:“向右转,再过两个路口,向左。”
  山本说:“再过几个月,你就是东京的万事通了。”
  这时,灵儿很认真地对山本说:“我想尽快找一个工作。你愿意帮我找工作吗?”
  山本很惊讶,问灵儿:“为什么?你好好读书吧,过了语言关,上一个真正的好学校,拿一个学位,再有一点儿技术,这样才能在日本真正地独立。”
  “可是我想工作,我们中国妇女都工作,我原来也工作的。”
  “啊,你是不愿意让你的同学笑话你,说我养着你吧?你不知道吧,有很多中国来的女人,巴不得有你这样的机会呢。你倒好,要我帮你找个工作。”
  灵儿点点头,说:“我不愿给人家看到我是寄生虫。”
  “这是你们中国对妇女的教育?不错,你想过没有,你能做什么工作?连日语还不会说呢。其他的中国人必须工作,他们不做就没饭吃。你不同,你不用去做那些低级的工作。”
  “我不怕苦,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山本很严厉地喝了一声:“胡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愿意干什么得要我同意!你出去随便干什么,我的面子呢?让人家看我山本没有力量,让自己的女人干粗活吗?”
  灵儿在座位上缩紧了身体,她不知道山本为什么这样发火。
  在灵儿的家里,男人们都十分地谦虚,从来不发怒的,更没有这种大男子的霸气。
  灵儿想起她的表哥,从小到大,她没见表哥发过一次脾气。日本真是什么都和中国不一样啊。山本和表哥也完全不一样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她在表哥面前可以放心地说想说的话,说对说错都不要紧。想到这一点,灵儿的心就疼起来了。
  山本开了好久的车,才发现灵儿毫无动静。他侧过脸来,看到灵儿缩在座位上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有点儿惊讶。后来他明白了,他刚才用对日本女人说话的口气,这个来自中国的女子接受不了。他在中国工作过,接触过一些中国女性,她们对日本男人的大男子作风是很反感的。
  他拍了拍灵儿的脸,对她笑了笑。
  山本想起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女友珍妮。有一个暑假,他们来到日本,珍妮要找工作,就跑出去找了,回来告诉他一声就算是招呼过了。绝对不会像灵儿这样事先和山本商量,并要求他帮助的。山本到过很多国家,他觉得中国的女人比较注意形式上的独立,美国的女性更加具备独立的实质。
  当然,对灵儿这么个从小县城里出来的女子,一个没见过世面也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与她探讨女权问题是根本不实际的。
  不过,灵儿还是非常地吸引山本的。也许是小地方的女子有单纯、质朴的气质,加上灵儿毫不做作的性格,她的倒霉的婚姻、她的痛苦、她的盲目出走,全都带着孩子气,透出她个性中可爱的一面。
  还有就是她作为女人的一面,实在是让男人赏心悦目的。和灵儿相处,不会让人感到厌倦。因为她不会用很多烦恼的事来纠缠男人。这样的女人现在是不多了。只要共同生活几天,山本就明白与这个女人能不能长期生活了。
  回到山本的公寓,灵儿做饭。山本说,幸亏他能吃中国饭菜,灵儿烧的菜太油腻了。
  灵儿说:“炒菜不用油,怎么能吃?”
  山本说:“青菜在开水里捞一下,用酱油和佐料拌一下,不是很好吃吗?”
  “那不是吃草吗?”灵儿说,“不过做海鲜汤可以不放油。”
  灵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包装得十分精致的新鲜香菇,对山本说:“真是浪费啊,这么好的包装,就用一次?把它扔了?”
  山本看着书,说:“你昨天买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说?快扔了。”
  灵儿嘟着嘴,跑到厨房里去了。
  做好了饭,在榻榻米上的矮桌上放好了饭菜。灵儿看到山本明明知道要吃饭了,却动也不动地继续看书。灵儿只好叫他:“山本,吃饭啦。”
  山本这才站起来,走到桌子边,看着饭菜说:“辛苦你了,谢谢。”
  灵儿给山本盛好饭,递给他,说:“怎么又是我做饭?”
  山本说:“必须是你做。”
  “为什么?”
  “因为这是日本,不是中国。你在日本,要学会和日本人生活。”
  “日本人真不好。”灵儿说着,端起饭碗来。她很奇怪山本为什么不吃。“你吃呀,为什么不吃?”
  “你看,桌上少了什么东西?”山本说,“我不要求你像我们日本人吃饭那样讲究礼节,可你也太粗心了。”
  灵儿看了半天,发现是忘了拿汤匙。她说:
  “不就是忘了汤匙嘛,为什么你不能拿一下呢?”
  “不,这一切都要你来细心地准备好。”
  “很不公平嘛。为什么要女人做这些事,男人就不做呢?”
  “灵儿,这是一个女人的美德。你想,一个人来到我们家,家庭主妇细心礼貌地照顾客人,对丈夫伺候周到,这样的家庭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个有秩序、有教养的家庭。无论在什么时候,人们都愿和这样有信誉的人家来往。要是一个家庭,女人的本分都做不好,什么事都让当家的男人来做,这样的男人在社会上必然让外人瞧不起,没有信誉,在日本是无法生存的。”
  灵儿听山本在无意间说出“我们家”、“主妇”这些词,她有些感动,至少山本没有拿她当随便相处的女人看待。山本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忘了灵儿是有夫之妇。这一点是灵儿非常感激的。
  灵儿给山本拿来了汤匙,放在山本面前。
  山本又说:“你这么美丽的小姐,为什么放汤匙的动作这么粗鲁呢?你应该先跪在我旁边,把汤匙轻轻放下来,最好能再说一句‘对不起’。”
  灵儿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生气地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山本认真地看着灵儿,说:“你不是要找工作吗?要是你不学会这些起码的礼节,一点儿修养也没有,怎么能被你的雇主喜欢?一个漂亮的女人,很好,当然受欢迎。可是光有漂亮是不够的!日本许多著名的艺伎,一直工作到六十来岁,还很受欢迎,她们不是靠姿色混饭吃的。那是绝对有修养的职业,是日本美德的完美体现。我不愿意你到了工作的地方,让老板和老板娘来管教你,然后你才知道这些。”
  灵儿凝视着山本,她从这个男人的心底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希望。
  晚饭后,山本检查灵儿的作业,问她上课的情况。
  山本听灵儿读着简单的日语音节,纠正灵儿发音的口形,他说:“你要付给我学费。”
  接着,他又教灵儿怎么坐,他说:“中国的女人很不注意,总是叉开腿坐着,真是非常难看,又非常失礼。你看你现在怎么坐的?”
  他用力把灵儿的两个膝盖捏在一起,然后往身体的一例靠,又告诉灵儿两只手应该怎么放。灵儿身上汗都冒出来了,她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真的很多。
  洗了澡,山本又教她怎样铺被子。
  山本说:“当你的老师可真不容易啊。”
  灵儿钻进被子,她贴着山本的耳朵说:“阿里阿多古扎—马斯(非常感谢)。”
  山本惊喜地发现灵儿竟然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
  “山本,我说得对吗?”
  “对,我现在要你马上感谢我。”
  山本把灵儿紧紧搂在怀里,热烈地吻她。
  这又是一个充满爱情的夜晚。
  灵儿望着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东京夜晚的光辉落在山本裸露的肌肤上,山本的爱又结结实实地落在她富有弹性的身体上。
  山本在热情中不住地呻吟,不住地问灵儿:“你爱我吗?爱我吗?这样好吗?”
  灵儿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的那道朦胧的红色光线。她感到周围一片黑暗。
  她想起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起小时候他们给她讲的故事:
  当法老王阻止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时候,摩西代表上帝在埃及降了各种灾难。有一次,上帝让摩西向天空伸出他手里的杖,让埃及一片黑暗。于是浓浓的黑暗笼罩了埃及三天,黑到人不敢站”起来离开本处。
  灵儿说:“他们可以点灯呀。”
  外公说:“连灯也点不亮了。”
  灵儿问:“那么,全世界都黑了吗?”-
  外婆笑着说:“不,只有我们以色列的人家里有亮光,每一家都亮堂堂的。”
  “埃及人到以色列人家里来,不就可以看见亮光了吗?”
  外婆说:“灵儿说得对,只要来到上帝的家里,就能看见亮光,活在上帝的光芒里。因为以色列人是上帝的选民啊。”
  “我是以色列人吗?”
  “是的,我们每个相信主耶稣基督的人,都像以色列人一样,生活在上帝的爱护和光芒里。”
  外公说:“灵儿,你要记住,不要离开上帝的家,跑到世界这个大‘埃及’去啊,你一出去就会发现到处是黑暗。灵儿,到那个时候,想要回来是很难啦。”
  灵儿浑身都是汗,连头发丝都湿淋淋的。
  从小在基督徒家庭长大的她,当然知道信徒得罪上帝有两条最大的罪,一是在身外拜崇别的偶像,二是在身体上犯奸淫行为。
  现在,灵儿却陷在了淫乱的罪中不可自拔。她是信徒,信徒的身体是上帝居住的殿堂,她却把圣洁的身体一再地玷污了。
  可怕的是,她却在肉体的极度的兴奋中发出不可抑制的喊叫。
  无边的黑暗和情欲所激起的兴奋吞没了她。
  灵儿到这时才看到从小生活的家,那个她并不重视的家,像是浮现在这黑暗中的光明的白昼,照亮了她的心。父亲、母亲。姑婆、表舅和表妗、表妹们在光明里欢聚一堂。还有她的表哥,像光明之子,走过灵儿的面前。他丝毫没看见灵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黑暗里。她所珍爱的,她生命的瑰宝,离开灵儿越来越远。
  灵儿在性爱的高潮中,一次比一次更加地自甘堕落。
  从中国到日本,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灵儿就这样完成了爱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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