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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和买子


  小青终于以崭新的面目在歇马山庄村部卫生所上班。尽管许过诺言绝不在歇马山庄长治久安,上班的日子她还是神采奕奕神清气爽。她身穿红花短袖衫削着短发,乳房挺得高高的,她的与山庄极不和谐的装扮使许多人不敢看她又想多看两眼。最初引她打开卫生所屋门的是村委刘海,刘海看见小青眼睛里闪出一团阴霾的雾气。潘秀英到来之后,买子才从村部过来。这是小青和买子的第一次见面,小青对替换爸爸的村长并不太感兴趣,他们没有对话没有握手只是相对一笑。买子要潘秀英领小青下屯走走,熟悉熟悉情况。
  跟潘秀英走完歇马山庄之后,小青在卫生所里迎来了第一个漫长而孤寂的日子。前来拿药扎针的人寥寥无几。山庄女人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极少有病,即使有病也要等到她们的男人回来再治。
  一整上午,卫生所的屋门只响了一下,下河口厚明远女人领十四岁的儿子前来看病。那个干瘦的男孩一张小脸像泡了黄胆水,小青一见,扒扒眼睛就断定是黄胆性肝炎,叫他赶紧到乡卫生院治病。小青目送一对母子灰秃秃的背影消失在小学校房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滋味再一次告诉她,绝不要在乡下呆得久长。
  送走一对母子,卫生所的门就再也没有响过。小青对打发乡村日子有着充分的准备,比如绝不与家庭妇女同流合污,绝不在乡村找对象结婚,可是当那一片片从山脉里、野地里延伸过来的漫长、孤寂的时光袭扰而来,小青心底里便不时涌出烦躁、烦闷。这烦躁和烦闷是不期而至的,是她在县城里用想象的触须抓摸不到的。漫长的寂寥的现实是那梦醒之后的长夜,小青不知如何打发这与乡野连着的,却又是独立成章的空间的长夜。她常常推开屋门,站在门口,看村部几个村干部煞有介事地出来进去,看那些锤打农具的不刷牙的铁匠龇着黄牙在那里开怀大笑。
  这是小青心底烦闷却又无比空洞的日子,买子因为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月月心情开始烦躁,他在村委砖场筹建方案结束时,趁大家走出村部的当口笑着来到小青跟前。小青看到买子就像看到天边一朵云彩,没有一丝反应。买子说林小青怎么样?
  小青斜睨着这个黑黑的男人,什么怎么样?
  买子说听庆珠讲过你。买子的话不连贯,听出并不是非要小青回答,只是一个见面礼,像城里人的握手。买子瞥一眼小青,轰隆隆开门进屋,说,这活其实干好不容易。
  小青说你以为你容易,你更不容易。买子的黑龙江口音给小青带来了意外的兴致,早在县里上学时就有这种感觉,普通话像一件漂亮的外衣,能够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档次。买子的普通话刺激了小青的说话欲,小青说你可是出尽了风头。
  买子说,那多亏了你爸,还有翁老师。
  小青噗哧一声笑了,假话。你这种人不会感谢别人。
  买子说,我是什么人?
  小青说自以为是,苦大仇深。
  买子说越苦大仇深越能记住别人的好处。
  小青说,那是记给别人看的,其实心底里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
  买子愣住,好像在说你这女孩目光真毒。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青说,从我爸那里,他就是那种人。
  买子不说话,一边想这女孩挺有意思,一边去寻走合了道的话题,停一会儿,买子说,翁老师是哪一种人?
  小青瞅一眼买子,不假思索,和你恰恰相反,出身优越,却偏觉得自己欠所有人。
  你了解她?买子问得很投入。
  小青说当然,她是我嫂子。
  买子陷入沉思,黑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见买子在嫂子身上停下话题,似有所悟,说你也恋过我嫂子。
  买子摇摇头,脸上的红晕渗得更透。他站起来,往外走着,说林小青,谢谢你对我的评价,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我,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买子走后,小青的烦闷和空洞里有了一丝恬淡的情味。这种对话小青在歇马山庄很少有过,它好像与乡村土地不很谐调,有着金属样的光泽,使小青有机会在寂寞中领略一分刺激。
  后来小青知道,买子找自己的整个一席对话都是为了她的嫂子;后来小青知道,就是这样孤寂中的一席对话,使她后来走入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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