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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犯人就得吼!


  第一天上班,李易之接中班。他提前1个小时到了监狱,想在班点名之前熟悉一下环境。离家之前,杜迎千叮万嘱,要他在班上处处小心,千万马虎不得。在杜迎看来,丈夫在监狱工作是进了虎狼窝,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李易之百般安慰杜迎,说自己能应付,再说监狱防范措施严密,就是虎狼窝,也是分别关在铁笼子里的猛兽。美国人最惜命了,他们的人都敢在那儿干,自己更没什么好怕了。他让杜迎放宽心,建议她按着报纸上的广告去看看房子,有了正式工作,不久他们就有能力买自己的住宅了。
  两道5米高的铁栅栏围着监狱,代替了高墙电网。栅栏上一圈一圈缠满了铁丝网。那铁丝是用不锈钢制成的,有一指多宽,上面布满5厘米长,两头尖利的钢刺,极其锋利,毫无“丝”状,倒像带刺的不锈钢刀片,在阳光下闪着烁烁寒光。
  李易之暗忖道:“好家伙,真厉害,哪个犯人想越狱,还不得有上刀山的功夫!”
  正胡思乱想着,出入口的第一道铁门自动打开了。原来是附近的1号岗亭控制着开关,岗亭上的警员看见李易之,按下了开门的键钮,李易之整肃面容走进去。
  李易之走进检查室,见一位女警察正伸出双手向他走来。
  李易之会意,女警察是要对他搜身,便连忙亮出工作证,然后高举起双手。
  女警察从头到脚把李易之搜了个遍,她动作娴熟,一丝不苟,毫无顾忌,就差没把手伸进裤裆里去了,李易之不由得涨红了脸。
  女警察一眼瞥见李易之憋红了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连忙解释道:“监狱就是这样,监狱长来了我也得这么搜。这是制度,你慢慢就习惯了。”
  她说的一点儿不假。每天监狱进进出出的上下班人员,全都无一例外地要经她仔细搜身。为防不测,不许有任何夹带,搜查必须十分仔细,也真难为她了。想到下班时还得这么折腾一番,李易之不禁吐了吐舌头。
  女警察走到第二道铁门,向1号岗亭挥了挥手,示意开门放人。
  下午三点半钟,中班警员在点名大厅集合,等候班前点名。
  美国的狱警,百分之八九十是黑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粗壮有力。李易之1.84米的个头,在中国可算是魁梧了,可跟这些狱警站在一起,不仅显不出魁梧,反而显得单薄,有的狱警胳膊和他的腿差不多粗。这些狱警一个个板着面孔,凶神恶煞一般,看上去还真有点威慑力量,要不怎么镇得住犯人。
  李易之掂量了一下,选了个他认为合适的位置,站进队列。
  “点名,点名,点名!”
  炸雷般的一阵吼,带班少尉旋风似地冲进大厅,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李易之被突如其来的狂吼吓了一跳,不由得直皱眉头。他不明白:点名就点名呗,用得着这么大呼小叫吗?看看别人毫无异常反应,他只得不作声,站直身子,准备听上司训话。
  带班少尉是个50开外的黑人警官,一头卷曲的头发,像烫过似的,人称卷毛少尉。他扫了一眼全体警员,吩咐新分来的10名新警员站到队前一字排开。
  “警员,李。”李易之向前跨出一步,挺胸立正,大声自我介绍。
  “大点声!”卷毛少尉吼道,像是十分不满意。
  李易之提高了一倍音量,重新报名。
  “Bruce Lee!”
  警员中不多几个白人中的托马斯中士突然喊了一声,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不许喧哗!”卷毛少尉又吼起来,可这一回他自己也露出笑容。
  李易之被分配到第七监号。
  第七监号的负责人阮中士是个越南人,也是李易之来之前这所监狱惟一的亚裔狱警。他来自南越,矮矮的个子,细瘦的身材,饱经风霜的面容,架着一副花边眼镜,他不像警察更像看门人。他目光深逮,话不多。不知怎么,第一眼见到他,李易之就似乎很确切地意识到,阮中士是个历经坎坷的人。
  和李易之一起当班的另一个警察是个超级大胖子,足足有300磅,他是个黑人,一脸横肉嘟噜着,大腿上的肉多得都没地方长了,两条腿被大腿根的肥肉挤得成了“X”型,走起路来扎开两条胳膊一扭一扭地,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浑身的肉都随着“300磅”的脚步颠动着,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几口粗气。他戴着一副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墨镜,李易之看不见他的眉眼。他懒得打招呼,只冲李易之努了一下厚厚的嘴唇,算是表示接纳。
  接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点犯人人数。上班时交给当班狱警多少人,得如数交到下一班手里,不能有错,少了犯人可不得了。李易之想起新警员受训时教官福特中尉讲过的一件事:曾经有个犯人在床上自杀身亡,由于点名时狱警以为他在睡觉,没有介意,直到两天后才发现他已死去。犯人家属不依不饶,告到法院,最后监狱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从此监狱清点犯人多了一条规矩——赶上正在睡觉的犯人,光点数不行,必须推他一把,确认他还在喘气才成,否则便是失职。
  李易之格外加了一分小心,跟着老越南阮中士走进监号,清点人数。
  监号里,是一幅李易之前所未见的景象。犯人几乎是清一色的黑人,一个个坐在自己的床上,瞪着大眼睛,木然地盯着他。
  一阵议论的声音飘到李易之耳际,虽然压低了嗓音,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那个长得像他妈Bruce Lee的小子。”
  “先别惹他,看样子他会功夫。”
  李易之本能地激灵了一下,背上一阵麻飕飕的感觉:怎么,还没认清人头,就有人想叫板了!看来这儿真是杜迎说的虎狼窝。李易之真有点误入歧途的感觉,和这些亡命徒打交道会是什么结果?他不由得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老越南向李易之打了个手势,表示交接完毕。他交给李易之一个从早班警员手里接过的步话机和一大串钥匙。钥匙中有一把特大号的,有20厘米长,5厘米宽,钥匙把有鸡蛋大小。李易之掂了掂,这把钥匙没有半斤也有4两,他知道,这就是卷毛少尉说过的那把历史悠久的监号大铁门的钥匙。卷毛少尉说,25年前他到这所监狱供职时,就有这把大铜钥匙了。谁也说不清它是从何时开始启用,经过多少警员的手,囚禁过多少失去自由的人。
  “怎么样,年轻人,感觉如何?”
  老越南一声招呼,转移了李易之对钥匙的注意。
  听他叫自己“年轻人”,李易之不由得一笑,看来老越南也和别人一样看走了眼。不知是出于恭维还是李易之英姿勃勃真的显得年轻,在美国见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把他看得年轻了10岁。
  老越南并不追问李易之为何笑。尽管他肯定知道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会对监狱作何感想,仍然毫不体恤地继续向李易之陈述他所面临的险境:“我们所管理的监狱属于中级警戒,但犯人中的三分之一本应关押在特级警戒监狱。他们都是重刑犯,判三四十年的不在少数,还有被判了两三个无期徒刑的。因为特级警戒监狱人满为患,挤不下了,只好把他们关押在这里。”
  “那太危险了,”李易之脱口应道,眼前出现了那一双双凶狼而又深不可测的囚犯的眼睛,“三分之一的犯人达到特级警戒程度,却按中级警戒管理!那不是鸡笼里关狼吗?”
  “说得一点不错!人家特级警戒监狱两个人一个监号;24小时上锁,出入都戴手铐脚镣。可咱们这里,百多号犯人一个监号,对重刑犯也没什么特别措施。不他妈出事才怪呢!”
  提起监狱的不合规范,老越南的话一下子多起来,大发牢骚。这也难怪,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谁能不在乎呢!李易之听着也有了发发可危的感觉。
  “年轻人,你慢慢就熟悉了。我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该注意的事都告诉你,不过有一条你要记住。”老越南拿起步话机,掂了掂。
  “看见犯人打架,用这玩艺儿报告,呼叫增援,然后躲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夹在犯人中间劝架,否则受了伤,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听了老越南少管闲事,独善其身的忠告,李易之有些不解:“我们的职责不就是看管犯人吗?狱警怕犯人,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老越南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不怕?凭什么不怕?你有武器吗?是的,联邦政府给监狱配备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可那是用来装备监狱外围的执勤警察和特攻队的,监号里的警员不准佩带任何武器。”
  “如果犯人动武,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用这个。”老越南拿起步话机,“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支铅笔,“把你看到的写份报告,交给上司。由上面决定如何处置违反监规的犯人,轻的关几天禁闭,重的会被延迟假释,甚至起诉加刑。美国人说这叫靠监规管理犯人,不能以暴施暴。”
  李易之听罢无话。他想,听上去可真够仁义的,可那是对犯人。对手无寸铁的管犯人的狱警意味着什么,紧急情况下他们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似乎就没人虑及了。思量至此,李易之真有点不寒而栗。
  电话铃响了。
  “Hell,这是第七监号。”李易之抄起电话。
  “通知犯人开饭。”是卷毛少尉打来的。
  李易之打开铁门:“开饭了,去食堂吃饭。”
  犯人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只管盯着李易之看,谁也没动地方。好像他们都是聋子,压根儿没听见李易之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有人问道。
  “真邪了!”李易之心想:“我的美语说得够标准的,他们怎么听不明白呀!难道他们不懂英文?”
  他看见黑胖子“300磅”正斜靠在一张沙发椅上,面朝这边坐着。
  李易之忙向“300磅”招招手,想向他请教为什么叫不动犯人,那胖子却一动不动。李易之走到胖子跟前,发觉他正在呼呼大睡。李易之这才明白他那遮严双眼的大墨镜的功用——掩护胖子睡觉,让人看不出来。“这家伙,真是懒大胆儿,也不怕犯人割开喉咙给他灌点凉气进去。”李易之想道。
  “300磅”听明白李易之的话后,站起身直脖子瞪眼就是一嗓子:“开一饭一喽!”
  震得李易之耳朵嗡嗡直响,还没容他回过神来,犯人们早已应声而起,忽喇一下子窜出监号,一窝蜂地向食堂冲去,活像一群饿狼。
  “跟犯人说话不能像个娘们儿,非得吼才行。他们只习惯这个,学着点儿!”
  “300”磅一脸傲气地诠释他的“身教”,传了李易之一手。
  李易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卷毛少尉宣布点名也要炸雷般的大吼大叫,敢情狱警也都受了犯人传染,对低分贝的声音没有反应。他想,用不了多久,恐怕自己也会练得底气十足,一嗓子喊出去也能惊天地,泣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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