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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法庭心声



  细雨纷纷,寒意啸啸,万物萧瑟的初冬来了。

  云山倒是幽静如昔,石松翠碧万竹流云,清新而葱绿;山腰束着一线淡紫的雾霁,宛如少女婀娜的身段;突岩上的云山寺,依旧是清烟缭绕、经诵幽幽,宛如息息不止地如怨如诉。而在石壁下的长江,依然激起一个个硕大的旋涡,百转盘旋,冲击出渊谷阵阵轰鸣……

  可是,昔去今来,今不是昔,昔不复今了。形单影孤的小新立在山脚,仰额望着静谧幽幽的云山,眼里升起一种虔诚,一道如蓝的神圣。唉,那场铺天盖地厚实如棉的大雪呢?那雪林间涉过的两行足印呢?那清新如谷的笑声还能回荡吗?那真切纯洁的情感是否已被凝结?春去冬来,时日已化作雪花,纷纷扬扬飘散在小新的头上身上,片片地溶进眼里。小新把围巾解开,朝天长吁一口气。呼呼的热气就像道信念,牵引着小新地步子。如果真是“太虚一闪空”,又怎么会有那段甜蜜与共的时光;如果今生无缘,主持还是一袭布衫,红润郎面地对小新合十礼拜。

  “噫?怎么施主一人来了?”

  小新鼻子一酸,把一包礼品提上。

  “我来谢谢贵寺的相助之恩。”

  “怎么?那位施主就是……”

  “嗯。”

  小新双腿一并,倒头跪在主持面前。

  “主持慧眼慈心,请给死者一块葬身地吧。”

  “这?”

  “不为难主持,只求埋放骨灰。”

  “……唉,这云山和寺庙都是政府的,我一人作不得主呀。”

  “我信你!”

  小新注目主持,脸上布满了一种坚定和诚挚。主持有点乱了方寸,他不应下,小新就不起来。捻珠在主持手中一颗颗滚动,晶莹剔透,如日月般闪耀着。良久,主持把脚一顿,定定地望着小新。

  “不过,施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请讲。”

  “入土之日由我定夺;下葬不能响鞭奏乐;需得有亲人写我一份保证书。”

  “……只要主持择一风水灵地,我替他在天之灵谢谢了!”

  ……把佳成火化后,小新就去找何云花。然后又到联阳佳成家,力劝其事。一个星期过去,小新嘴巴讲开裂了,依旧无用。何云花是抱着江江作了命根子,只知道凄哭连连;而不埋回老家,佳成家人死活不肯,只差没用扫帚扑人了。

  择个吉日,佳成的骨灰还是被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接回家,在老屋后头的联阳河边入了土。小新望着佳成坟上飘飞的纸屑,心一阵阵发紧,他似乎听到佳成的叫喊,看到佳成那最后不愿闭合的眼睛……

  其后,小新从家里翻出佳成留下的衣物,装进那只白色的筒包,又去买了两盒烟一包槟榔,然后就上了云山。

  三日后,在云山寺后的一片竹林边,倚山面江,一块青碑上刻着几个字:庞佳成之墓小新把炒好的香干辣椒豆豉蒸肉虎皮表椒和四碟水果一一摆在碑前,身子就靠在一根竹杆上,点燃两支烟,一支放在碑上,一支含在嘴里。主持说这块地面清灵素雅,寺是镇虎,竹是护狮,谷夹山峙,实为魂灵绻缩的佳地。在小新心中,这些衣物不只是一堆想念,它们伴随了佳成日日月月,沾了佳成的气息,是过去全部的凝结啊!

  一月后,正式开庭。这日,到法院时间还早,小新就在休息室闭上眼,脑子里乱如蛛网。菠萝和丽达曾劝过几次,肖主任也打电话来劝说,他们要小新冷静,莫真发宝气,人死不能复生,要多想想自己今后的生活。肖主任说知道你不只是为一流报仇,但你不能不顾及社会和人们观念的压力,你这么现身有什么用?除了给凶手多定两年罪,谁能真正理解和善待你呢?对于这些劝语,小新心知肚明,除了可能失去工作和领受别人的鄙视,还要面对佩兰和老爹的指责。一边是身败名裂可能家庭破裂,一边是冤魂难平,如果说一流被杀含了某种偶然,那么佳成的离开则是必然的结果了。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振臂呐喊,接着的就会有第二个佳成第三个佳成了,想到这,小新就痛心疾首,心意更坚了。

  这时一只手搭在小新肩上,睁眼一看,是钱律师。“现在退身还来得及的。”小新把钱律师的手挥开,冷笑道:“谢谢你的关心。你还是多想想你的当事人吧。”钱律师把案卷一扬,低头说,“小同行,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小新离座而起,头也没回地说:“伸张正义,唤醒人心!”

  尾随两名法警走进大庭,小新一眼就看到铁栏后手铐着的凶手,看到坐满一庭的观众,这中间没有菠萝丽达,也没有所认识的“货”,在最后一排的角上,小新意外地看到肖主任,这让他神情不由一振。待法官验明正身后,先是公诉人询问,从一流的情部直到那块劳力士手表。接着就该钱律师提问了。

  “你见过这块表吗?”

  “见过。”

  “在哪里见过?”

  “两年前周和明送我的。”

  “那为什么不在你手上?”

  “我后来又退回去了。”

  “什么时候?”

  “好象是吧。”

  “说具体些。”

  “”

  “有何证明?”

  “当时,……没人证明。”

  “那就是说,任何人带着这种表,你都可以说见过喽?”

  “不是!”

  “那你的证据呢?”

  小新顿了顿,他看到席位边有记者在记录在不停地拍照。

  “你要知道,你拿不出证据,我可以申请撤除你证人资格。”

  “有!我能证明。”

  “说!”

  “你把表盖打开,那里面刻着几个字。”

  “什么字?”

  小新突然低了声,咬着嘴唇。“我的新,一流。”

  “说大声点。”

  “我的新,一流。”

  在法官指示下,表盖被打开,果真刻着这几个字。这下法庭热闹起来,众人交头接耳,惊讶猜凝冷笑,像一股带着腥味的风在大庭里激荡。稍倾,钱律师的问话压住了喧哗。

  “白立新,请你向大家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周和明说他……爱我。”

  “这是你和他的定情物,对吧。”

  “嗯。”

  “既然是定情物,可你为什么又还回去呢?”

  “因为我们闹了矛盾,我不想再留他的东西,就──”“什么矛盾?”

  “……”

  “是不是关于庞佳成?”

  “不关他的事。”

  “是吗?据了解,这几年你和庞佳成一直以恋人的关系同居。而周和明也喜欢你,对你紧追不放。是不是这样子?”

  “这不关庞佳成的事。”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的。”

  “那你就可能在被逼迫下,借故还表而置他于死地,然后嫁祸于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才是嫁祸于人!”

  “白立新,生气帮不了你。你在这个案件中表现得非常积极,竟能不通过公安只身跑到武汉将你认为的凶手抓来,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没有你讲的那种动机,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到的武汉。当周和明被害后,我心里的愤怒多于悲伤。周和明是被人利用他的喜好他的感情而杀死,他因为是个,……同性恋而惨遭杀害!在一些人眼里,同性恋根本不是人,比牲畜还不如,对不对?”

  小新望着钱律师,不等他张口,继续说道:“如果说是被人用手用工具杀死的,那么,庞佳成就是被人啐死的咽死的!死了还有公安在调查,还有人为他起诉,可以有法庭来伸张正义;可是庞佳成呢?他的生命是被谁夺走的?他的怨屈他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又到哪里去伸诉呢?……是的,在坐的法官律师记者和你们大家都知道,我是同性恋者!我今天敢站在这里作证,我也敢承认我就是个同性恋者!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白天做人夜晚做鬼!不敢面对社会和家庭,不敢把自己的心坦露出来,有时我连自己也不敢面对啊!我就像一面玻璃,透明、脆弱,这份折磨一直压迫着我,压迫着我的自尊和灵魂,让我受着他人的冷漠歧视和指责。但我不反悔,决不!因为我生来就是个完整的人,有着感情思想道德理念,跟你们大家一样,也热爱生活热爱事业,盼望活得顺心如意活得幸福长久。周和明走了,庞佳成也走了,我不能让他们白死,我要做他们的代言人,呼吁社会的宽容大度,求得人们的理解和良知。钱律师,如果你还有爱心的话,就应该知道这就是我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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