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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有关部门通知周京平,临江门马上要拆迁了,他在前年买下的那个小院也在拆迁之列。他得立即搬迁。那个有三百平多米的小院是徐玉的房产。前两年,他只花了18万元就买下来了。所有的人都说他捡了个“落地桃子”。

  前两年,徐玉在几年的养病中刚有了一点起色,可她那不成气的汪泗却在穷极无聊之中,同一帮吸毒团伙混在一起,竟然也吸上了白粉。开始时,徐玉只当他打麻将输了,成天找她要钱,她想他只要不去偷去抢,不惹事生非,输点钱也无所谓,花钱买平安嘛。汪泗才十九岁,他老娘有的是钱,等他长到二十五岁再去找事做也不迟的。可是他要的钱越来越多,间隔也越来越短。而他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糟。终于有一天,她看见汪泗和另外一男两女躲在楼上他的屋子里,拿针头在往自己胳膊上扎时,才发现汪泗的两只手臂上尽是针眼。而且,由于汪泗没有更多的钱买白粉,他用的是代用品,盐酸二氢埃托菲,那种沉淀物太多的口含片已使那些针眼发炎化脓了。当她发疯似的扑上去抢汪泗扎在手臂上的针头时,汪泗竟六亲不认地一脚踢开了她。

  汪泗冷淡地看着他母亲在地上缓过气爬起来,突然又一脸放光地说:“妈妈你不晓得,药推进去,血回出来,那一秒钟你不晓得有好舒服哟!”

  徐玉听得七窍生烟,扑上去一巴掌打在汪泗脸上:“狗日的不成气的东西!吃起粉儿来了!你外公解放前就是吃粉儿吃败了家的!”她哭着再次扑上去在汪泗脸上一阵毛打:“金山银山都吃得下去呀!你这个败家子!败家子!”她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变得十分地凄惨,因为她再傻也知道,用针头注射,说明她的儿子已经不是一般的瘾君子了。

  不用说,接下来便是徐玉对儿子的经济制裁,而反制裁的行动便是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偷出去买。买光之后,便是要挟徐玉,如果不拿钱给他买白粉,他就要烧房子。可是,当儿子毒瘾发着时,那样子又实在惨不忍睹。戒毒,吸毒,吸毒,戒毒。徐玉已经被儿弄得经疲力尽。她那十年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二十万人民币,就这么被儿子在吸毒戒毒的轮回中淘得所剩无几了。

  戒毒所的医生告诉她,汪泗得脱离这个环境,脱离他那帮吸毒的朋友。她决定卖掉房子,另买一套商品房。然后带上汪泗去北方她姐姐家住上一阵子。等汪泗把“心瘾”都戒掉了再回来。就在徐玉急于脱手房子时,周京平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他听说她的儿子因为吸毒淘光她的积蓄,他对她的仇恨就消弥了一半而生出许多同情来。他听说她要卖房子,就有点动心。他想如果他去买下来,给她一个好价,也算是帮她一个忙。不管怎么说,她是他在这座城市遇上的头一个女人。没想到,去打听消息的核桃回来说,徐玉一听是他要买,就把他狠狠地涮了一顿。核桃说:“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说……”

  周京平挥挥手,让他不必往下说。他最烦核桃的,就是他常常把别人背地侮辱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他听,而且还要观察他的表情。核桃说,“你何必非买那婆娘的房子呢?”

  “你不懂。”

  “那婆娘说,一个给她洗内裤发迹的人是买不起房子的。”核桃还是找机会飞快地说完了这句话。

  “我×她祖宗八代!”

  “她说你是靠行贿行骗出卖朋友才有了今天,她说你买不起就不要装相了。她价都不跟我讲。”

  “我连你一起×!”龇牙裂嘴冲着核桃吼了一声,冷笑道:“说实话,本来我是不大想买她的房子的,但现在,这房子我买定了。”

  周京平在两周内安排了七、八个人假装去徐玉那里看房子,出价一个比一个低,把她那一楼一底的小院说得一钱不值,把急于脱手的徐玉弄得心灰意冷,只想一把火烧掉那破房子。

  然后,周京平再次派核桃出马,事情竟以意想不到的顺利谈妥了。周京平以为是前面阴谋安排的结果,殊不知,这里面已经埋下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去公证处那天,周京平开着他新买来的银灰色凌志轿车,拧着手机,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气宇轩昂一副款爷派头;而昔日又白又胖,皮肤猪油一样白皙细腻的徐玉,皱皱巴巴地站在那里,憔悴得象一堆榨过油的油渣。旁边,是她那形如枯槁的儿子。

  周京平仅以徐玉最先的要价买下了她的房子。

  那一瞬,直冲脑门心的胜利感使他有点头晕。他一直觉得,仅仅赚钱是不够的,他得挨个摧毁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要让他们永远记住:曾经被他们踩烂骨头的人,有朝一日是可以踩到他们的头上去的。

  办完一切手续,拿到二十万块钱之后,徐玉只说了一句话就调头走了。她说:“不错嘛,终于人模狗样起来了。”

  可是走了两步,她又突然转身追上来,象所有输得起的弃妇那样,抓着车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勾子夹紧,红苕屎滋阴壮阳哟,农头儿!”

  刚刚体会了一点胜利感的周京平,这下简直气得发抖。他在重庆蹬打了十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别人忘记他的真实身份。他刚刚雇来的这个女秘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向他暗示,她想上他那张式样简单却宽畅软和的大床。她那高等学府的学历,她那干部家庭的出身以及她那良好的举止和教养,都让他不由自主地努力做出一种与她相应的作派。他本来不让她跟他一起来,有核桃在就足够了。可她千般撒娇,一定要跟着他。他让她坐在车里不要下来,等他办完事他们一车开到扬子江饭店去“搞消费”,没想到,徐玉在最后一刻狗嘴吐恶言,把他精心打扮的上等人形象全打碎了。这些可恶的城市人!往往在关键时刻,就会钻了一个知情人出来。提醒你,你的红苕屎还在“勾子”里夹着,永远也屙不干净。这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认他们全都见鬼去吧!我要一个一个收拾他们,让他们晓得我周某人的利害。

  可是核桃却安慰他说,她是输家,你不必如此生气。而且你最后买下了她的房子。你是赢家,你气啥子嘛?

  周京平仰头大笑着说:“对,我是赢家,我要永远做赢家!”

  女秘书无意中回头,却看见核桃在后座上盯着周京平的后脑勺冷笑。

  没想到,周京平买下那小院才一年多,就有消息说这一带将要拆迁,要修魁星楼。周京平一听就觉得自己有点亏。他选择了回到临江门。拆迁办公室的人说那得等上三五年,三五年之后,他们将还给他两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尽管到那时,两套房子的价值远不止二十万,但是此时此刻,被白粉缠身的周京平,却有一种今天不知明天的揪心感觉。

  昨天,他们来通知他,要他把房子里的东西全部腾空,推土机要清除地皮了。他今天心情很好,出门时吸足了白粉,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可以面对一切不顺心的事。可是当他站在临江门天桥上往下看时,却生出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来。由于旧城的拆除,他这一方霸主的势力正在逐日缩小,原先那些加工成衣的缝纫班子因为旧城的拆除,也因技术的成熟,都独立出去不知搬到哪里去了。那些过份依靠他接活的班子,现在为了留在那一带好与他的公司连系,只好以更高的房租在尚未拆除的附近房子里住下来。但由于加工人数的骤然减少,过去那种在加工费上他想怎么压价就怎么压价的局面正在消失。而他这种所谓“松散型服装企业”就将只剩一个空壳。尽管他有一个开服装厂的老丈人,但他也感觉到已经驾驭不住他们。他在江北买下的那块地皮却依然荒着,他被白粉缠身,已经没有更多的财力和精力去建自己朝思夜盼的服装厂了。

  身边有几个人大概也是临江门的老住户,在那里指指点点。周京平有些后悔当时一气之下买下这幢小院。他记得那时他正忙着对付税务官的查帐,把买房子的事全权交核桃办理。之后就是请那王税务打麻将。毒瘾是那时染上的,徐玉的儿子吸毒,接着他又被人“医”了个闷鸡,然后,是核桃的舅舅老发拿白粉难他治病,还说是救他一命。这发生的一切,其中有没有什么更为险恶的联系呢?

  作为一个瘾君子,将需要越来越多的麻醉品来维持一个人类正常的形体。他的财产总有一天会因此而消耗殆尽。是谁这么仇恨我,要用这种方法来搞得我倾家荡产并置我于死地?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夜幕的掩护下,周京平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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