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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


  可是在服装节的B场开幕之前,他们发现唐结不见了。

  辛作却不顾他大哥黄辛木的阻拦,决心扮女装正式登台表演一回。在更衣室里,他一脸凛然地对脸色铁青的辛木宣布,这是他个人的事,爹妈都管不着,何况老兄你?他带着一丝挑衅神情说,他要是早生几十年,就去唱戏,翘起兰花指儿唱旦角儿。那时,辛作已经浓妆艳抹,穿好《蓝色系列》中最抢眼的那套压轴装,坐在更衣室角落里,因兴奋而浑身颤抖。他带着一种绝望的神情对我说,就算我是同性恋者,那又怎样?

  我碰碰大口抽烟的辛木,说没看见唐结。他恶声恶气说,“你管她栽到哪去了!这个×婆娘,怂恿辛作为她表演,她欠操呀?”

  穿过人群,绕了几个圈,在锦城艺术宫华丽的大门前,我终于看见唐结裹着那件宽大的浅灰呢大衣,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辛木下午把剩下的海报一溜全贴在长长的广告栏里,七张海报向路人展示着同样的内容:B场:重庆金顶针服装表演队设计人:唐结而这个设计人,这个被暴怒的辛木骂作“×婆娘”的人,却一脸惊讶地顺着海报一张张读着。她的脸凑得那么近,身体不往地抖着,象个神经错乱的狂郁患者,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

  早上,在望江饭店庭院的花圃前,唐结在一片迷茫的晨雾中对我说,大红大绿的服装节,已经把成都春天的亢奋发泄够了,剩下最后一个节目该是颁奖仪式啦。在城市灰白的天空下,饥饿的市声开始吞噬早晨的宁静。她那笑里的焦虑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张。那是她打算做赢家想要抓住那50万投资所生出的紧张。我一向认为,一个要得太多的女人会逐渐变得乏味。而我对她的关注多少有点复杂:我对她即充满同情,却又有些希望她滑向乏味,失掉她特有的韵致。不过,这一次,我相信凭她的实力,应该是稳操胜券的。

  出人意料的是,一等奖并未发给行家看好,赢得掌声最多的重庆金顶针服装表演队。当台下一片哗然的时候,重庆三家表演队的人几乎同时起立。他们发出尖锐利的嘘声,踢打着座椅,大喊大叫着说评委全是杂痞。一片混乱中,我看见辛木顶着一头乱发,举着个脏兮兮的,淌着墨汁的纸板从后台窜出来,叉开双腿往台前一站,就不动了。

  辛木的眼镜在灯下反着白光,象两个空洞。他的神情严肃,一副单刀赴会打算慷慨就义的英雄气慨,在那群嘻笑的看客和怒骂的重庆崽儿中,显得有些滑稽。

  唐结溜到观众席最后一排坐下,喘了口气,觉得头昏脑胀。颁奖台上,那些怒放的鲜花在她看来就象一堆堆杂色拼盘玩艺儿。这个城市用一个喧闹的服装节来渲泄它春天的骚动和多情,真是太张狂了。前面,三友服装公司和百利服装公司的人气急败坏,他们把重庆人那种被火锅浓汤浸得火爆爆的嗓音,砸向声调柔和镇定自若的评委们。那些焦干的声音却仿佛都被成都湿漉漉的空气反弹回来,越过无数排空椅打在她脸上,让她感到疼痛不已。辛木站在台前举着的那个大纸牌,上面写着斗大二字:抗议。

  刚才,唐结发现辛木冲出去时,想阻拦已经晚了。她感到气恼且羞愧——这家伙太不识时务太任性了!在溜出乱糟糟的后台时,她听见有人说他是“宝器”。唐结猛地觉得恶气攻心,只想反手在那人脸上留下几道指甲印。但她却攥紧十指跑掉了。

  裹紧大衣,仍觉得冷。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象一把利器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挥来挥去,把剧场中残余的暖意割得七零八落。降下的大幕已经停止晃动,仿佛从来就没拉开过。她有些恍惚,难道折腾了近半年,就以前面那个无聊的闹剧收场了?

  辛木的确当不好她的领队,此话不幸被三友公司的老板周京平言中。那天在排练场,黄辛木对着打灯光的人又喊又叫,弄得满头是汗。周京平却在一旁冷着声音说,“领队嘛,相当于经纪人哦!”他那双温和的,母牛一样淳朴忧郁的大眼睛此刻象是发烧一样,异常地灼人。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退后一步:“你那个领队,做起一副吃不完要不完的样子,来不来就吼人家灯光没层次。他嫌周某租的排练场不好?嫌人家灯光是`Y’角儿?

  跟你讲,有大白光都不错了。不是我周某,哼,你们连电筒光都怕是捞不上哩!”

  那时唐结正拿着麦克风,指挥台上的模特儿。她用她的七套表演服装与三友公司交换来的三个模特儿小姐不听调遣,已弄得她火冒三丈,周京平这番话,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那天她问我,这个平日礼貌待人的家伙,此刻为啥突然龇牙裂嘴连那粒虫蛀的犬齿都露出来了?我答不上来,她就转身走了。接着,周京平的副手,那个一脸雀斑,绰号核桃的人又冷言冷语,说她如此精益求精,恐怕是在朝那个一等奖流口水哟!唐结终于忍不住,声音干燥地说,“我就不信,全国人民都跟你们这些宝器一样,眼睛拿算盘子儿嵌的?”

  由于成都实力雄厚的亚陆集团放出话来,说要和大赛的一等奖得主合作,投资50万元,开办服装公司。于是川内的大小服装设计师都蠢动起来,馋涎着那光灿灿的50万。我想唐结一定也被那50万诱惑弄得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失去了一贯的持重。她指着核桃的尖鼻子说,凭她的本事,砍翻川内任何一个同行没问题。

  然而,一等奖被一个成都女子捧走了。过了好久,辛木才垂头丧气对我说,这个世道,谁砍翻谁,不一定单取决于他的刀是否真钢啊!

  颁奖时,亚陆集团总裁上台去很体面地和那个珠光宝气的获奖者拥抱,然后主持人宣布:本次大赛的一等奖得主将与亚陆集团合作,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珠连璧合!成都市将会诞生一个实力最强的服装企业,它提供的最新款式,将供全国各大城市竞相模仿!唐结听得七窍生烟。她不明白一等奖为什么会发给一个设计意图那么平庸的人?那些靠镶黑边来强调效果的款式,让人想起美院画不好素描的学生,块面,层次出不来,便劲勾黑线。

  裹紧灰呢大衣,唐结将背抵着椅靠,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看她,使她后脑一阵发紧。但她沮丧得连调头去弄清那人是谁的愿望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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