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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年以后,我与在北京交通大学图书馆工作的一个女孩子结了婚,和她一起住在我买的那一套位于昌平县境内的龙城花园中的房子里,我后来开了一家小的贸易公司,我的起步资金正是黄红梅叫我还给于胖子的那五万块钱,我用这笔钱与人合伙一起干,生意不好也不坏,但却够我的开支用度。而最为重要的是如今我已心静如水,不再为很多欲望所驱动,一切都是平静的。我还买了一辆“昌河“小面包,使我可以接送妻子上下班,我过得还算不坏,我自己这么认为。
  我很少再听到黄红梅的消息,但有时候我仍旧可以从报纸上见到她的消息,而且街上还流传有一本她的传记,与一本叫做《深圳的一百个女人》同样成为了畅销书。我在一家书摊上见到了那本书,翻了翻,我觉得里面充满了伪饰与谎言,就不再去翻它。我觉得她早已离我远去,真正变成了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实现了占领城市、成为城市主人的梦想。她仍旧经营餐饮和娱乐业,而且还涉足了房地产,并打算以日本著名商人阿信自居。我在报上常读到她捐款的消息,她好像救助了99个失学的孩子,如果这是真的,这是唯一一件叫我高兴的事情。
  有一天我忽然在我的住所后边发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这是一幢真正意义上的花园别墅,它占地大约有近200亩,有150亩大小的绿茸茸的草坪,它是一幢乳白色的建筑,有四个小门,一个黄铜大门,如同一整座庄园。我是有一天站在卧室外面的阳台上才突然发现它的,而在此之前那里总是在施工,还一直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但今天我才看清楚它是一幢巨大的别墅,而且每一个门口边都有一条德国狼狗,一旦有人路过就会凶狠地狂吠。这会是谁的宅第呢?那天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围着它整整走了一圈,我发现它已经完全落成了,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些工人在修剪草坪。在草坪边上有一个椭圆形的流线型喷水式游泳池。我刚走进大门口,立即有一条狗冲我狂吠着,一个老头儿冲了出来。“大爷,这是私人的别墅吗?“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某个机关的培训中心,可我也听说它是一个有钱的女人盖的。我只管看门,我可不管那么多闲事。你要是没事,尽快走开吧。“那个老头儿和善地说。于是我离开了那里。
  到了晚上,我忽然被一阵音乐声所惊醒,我妻子睡得正香,我下了床来到阳台上,发现那音乐正是从那幢大别墅的院子里传来的,那里灯光明亮,草坪中的隐蔽喷泉隐约可见,有一个穿晚礼服的乐队正在大院里演奏约翰·斯特劳斯欢快的音乐,而一对对男女在翩翩起舞,在别墅东面的停车场,停了有几十辆各色轿车,它们如同华丽的琴键一样整齐。这种场景忽然使我想起了我在大学时代读到的一本书《了不起的盖茨比》,作者是美国人菲茨杰拉德,那部小说中同样也有一个别墅的欢庆场面。那遥远的音乐声随风而来,这个时代全部的华美与奢侈都在这里了。我久久地凝望着那里,一直到舞会结束,一辆辆汽车排着队,红色尾灯拖成了一条条长线,在黑暗之中消失。
  后来只要到每个周末,这里肯定会从城里开来很多小轿车,它们五花八门,显示了主人的兴趣,气质与身份,它们在半个小时之内一辆接一辆地到来,在这儿度过了狂欢的几个小时后又一辆辆开走。只有一辆长十几米的林肯房车却一直是在别墅的院子里停着的,它在所有的车都走了之后仍旧停在那里。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傲然又神秘地呆在那里,这更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是谁建造和拥有了这幢值几千万元的大别墅呢?
  有一天当一辆辆汽车照例开过来的时候,我也穿戴整齐,决心成为它的客人了。我从正门进去,那个穿着制服的看门老头儿认出了我:“你也被邀请了?你的汽车呢?”
  “已经开进去了。我对司机说我想步行一会儿。”
  “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进来吧。“他说。
  我走到那些在露天摆放的椅子上坐下,这里已到处都是大了,而且很多人好像是全家都来到了这里,有一些小孩在座位间穿梭和嬉闹。很多男人和女人三五成群地或站或坐,一边喝着什么一边在交谈,他们大都保养得很好,一个个神采飞扬,像是收入稳定的中产阶级。一杯又一杯啤酒、果盘和新鲜的刚榨出来的果汁被端了上来,我也要了一杯。我发现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有点儿无趣,就朝一个模样不错,穿着一条蓝色裙子的女孩走去。“嗨,我还没有认识你呢,认识一下吧,我明张明。“我说,“你叫什么?”
  “我?我叫苏可心。“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有点儿不在乎地四处张望,好像在我什么人。
  “这里的主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是北京经济学院的一个学生,是我新认识的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朋友把我拉来的。管他呢,吃吃喝喝,再加上跳跳舞,在这么热的天里可真带劲。不过,我要是这里的主人就好了。“她发自内心地环顾四周说。忽然一个高个子男孩跑了过来,他模样不坏,一把抓住了苏可心,“我到处找你,咱们去里面看录像《引爆纽约》吧,这是一部刚出来的片子,非常好。“苏可心冲我笑了笑:“呆会儿请我跳舞吧,再见!“这个活泼的女孩子和她的男友向别墅的大门踱去。
  我也向那里踱去,我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也有很多人,我听见不少人在谈论经济时政与生意,我猜着来这里的一个个人的身份。但我旋即把兴趣全部转移到了这幢别墅的结构上。它采用的是钢筋混凝土砖石结构,属不可燃烧,外墙用的是高级的石砖和贴面砖,大门采用的是实心雕花木门,另外一些层门采用的是柚木门,那些巨大敞亮的窗户采用的是高级铝合金配双层真空保暖玻璃,在二楼的大露台为落地玻璃推拉门,大厅里、客饭厅以及书房中铺设的是上等的柚木地板及墙角线,而三楼的走廊及睡层中铺了美洲地毯。在浴室中全部采用的是进口于意大利的高级地面砖,以及豪华双向激流式按摩浴缸、独立式淋浴间以及小型桑拿房、高级洗手盆、连体坐式马桶、净身盆等高级洁具,在厨房里则均配有豪华厨柜及不锈钢洗涤盆、抽气扇、抽油烟机和高级液化气四人头煮食炉、微波炉,并且在别墅中安装了独立进口中央冷暖气空调系统,以及中央温湿度控制系统,还有独立24小时热水供应系统,水电表是独立式,全部火墙暗线,安全保险总配电箱和安全插座一应齐备,并设置了卫星电视接收系统,在大门和院门设有密码防盗系统及警钟,并由专人进行24小时保安,并有两个可以容纳四辆加长车的车房。别墅非常阔大,到处都是花草植物,在迷人的吊灯、壁灯、台灯、地灯的照耀下生机盎然。我不由得为这种巧夺天工的生活空间所震惊了。突然我听见外面咣地一声响,舞会开始了。一些人陆陆续续都朝门外走去,那里开始跳上了欢快的华尔兹,我也返身去加入到他们当中,和那个漂亮的女孩苏可心跳了一曲,又和一个非常丰满的部队某文工团的歌唱演员跳了一曲,她的高耸的乳峰几乎要像兔子一样跳到我的鼻梁上。“我也真想住上这样的房子,可我这辈子都没希望了。你猜这幢房子的主人是谁?这个人竟然是一个打工妹,才几年的工夫她就盖了这样一幢别墅,而且用的是某个大机关培训中心的名义,可实际上全是她出的钱。她叫黄红梅,就是最近电视和报纸上经常报道的那个四川小女人。她可真的太厉害了,她在这座城市的关系是四通八达,什么人都不敢惹她,而且她白道黑道的人都混得很熟。要是有一天我能成为这里的主人就好了。我还不老,对不对?“她浑身散发着热气对我说,我却感到了真正的震动!这幢别墅真的是黄红梅盖的,看来她很快就实现了她的想法,她没有与我一起住在80平米的房子里的选择是对的。一种遥远的痛楚击中了我,我感到胸口突突直跳,就推说有点儿不舒服,向一边走去。我要了一杯鲜苹果汁,一边喝着一边在人群中找寻黄红梅,我的目光几乎扫遍了每一个,但那里没有她,那一百多欢宴的人群中没有她。我决定到二楼那巨大的露台上去从上往下看,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在今天见到她。我飞快地跑进别墅,踩着厚厚的地毯来到了二楼的大露台,我从上往下可以看见全部欢舞的人群,他们如同风中旋转的树叶一样欢乐,像这个时代的某个典型的画面。从上面看,所有的人都渺小不堪,但他们同样有快乐,像某种自生自灭的生物。可我忽然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说:
  “你为什么不跳舞?你不开心吗?”
  这声音熟悉得令我心跳,我甚至都不敢转过脸去,但我还是转了,我看见的正是黄红梅,她变化如此之大,已成了一朵娇艳的花朵。她穿着紧身长裙,身上有很多饰物,头发像某种爆炸物那样向四面散开,也许这是最时髦的发型了,我想,“不,我很快活。我只是想从上往下看那些人。这样会使我感到安全。“我几乎是嘶哑着说,我太激动,以至于我无法正常说话。可我发现她并没有认出我来,也许是我脸上的胡子帮了我,或者说我早已被她忘了。
  “噢,这倒挺有趣的。一开始我与他们打交道也觉得不安全,可后来我找到了一条捷径。因为这完全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你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他们就像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安静。你好像从来没来过这儿吧?”
  “我是你的邻居,我第一次来这里……”
  “欢迎你经常来。你是做什么的?”
  “……我做贸易。纺织品为主,来这里的商人多吗?”
  “可太多了。有官商,也有私营企业家,干什么的都有。你来这里会发现有很多机会在等着你,你只要用手去接过来就是了。你慢慢会认识很多人的。这里什么大都有,演艺界、文化界、政界与工商界的人士都有,他们全是我的朋友。”
  “你盖这幢房子花了多少钱?“我忍不住问她。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大约二千万吧,不过大头是别人出。现在一定要借力打力,借鸡下蛋。你好像挺喜欢这儿的,干吗不去跳个舞?请我去跳上一曲吧。“她好像并不希望我问得过多,我摇了摇头,“不,我有点儿不太舒服,我在这儿凉快一会儿就下去。”
  “那你就好好玩吧,你也是这里的主人。“她冲我笑了一下,很优雅地转身离开了露台。
  我仍旧站在露台上从上往下看那些欢快的人们,他们像影子的花朵一样在黑暗之中开放,在那巨大的别墅前面的空地上,随着音乐的一次次响起,他们重新组合像一盘人的棋子那样变动。黄红梅早已彻底把我忘了,我想她真的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我不知道她这一年多来又经历了什么,总之她已经彻底成熟了,她用她全部的智慧才有了今天的现实。在我眼前欢舞的人们渐渐排成了一个链条,一个人物的链条,这个链条是城市人物关系的象征,构成了城市的真正图景,而她已走进了城市的核心,成为这个链条上的一环,她再也走不出这个链条了。我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了那里,因为我不认识那里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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