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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二天下午,焦锐去见阿兰。阿兰任凭焦锐问什么,一概不予回答。阿兰的同学也只知道阿兰在酒店受了伤,被一男一女送回了学校。
  焦锐回到公司闷坐到傍晚,程铭骑着那辆旧女式车来了。
  焦锐欠了欠身子,屁股并不动一动,抬手指指沙发,说:“你坐吧。”
  程铭坐下来,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掏一支烟点燃,猛吸了几口,说:“阿兰受伤了,你知道吗?”
  焦锐懒洋洋答道:“我刚从她那儿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程铭说:“阿兰没告诉你吗?我送戴晓梦回酒店,正巧碰上了,就一起送她去医院,治疗后把她送回了学校。她真的没有对你说这些?”
  焦锐摇摇头,说:“我正纳闷呢。你干吗瞪着我?”
  程铭说:“阿兰很爱你,你知不知道?”
  焦锐突然笑了几声:“老程,你来这里,就是专门告诉我这句话吗?我知道,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
  程铭一怔,转念掉了话题:“焦锐,近期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干了。有件事我必须做个彻底处理。”
  焦锐微眯了眼,说:“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比我的脑袋好使,如今更是不同一般了。大专家,我这小店肯定留不住你。明天你来结算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程铭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焦锐仍旧眯缝着眼,说:“没什么意思。你现在正走红,我怎能留住你。我真是可笑,还觉得你呆板,你迂腐,实际上你才叫潇洒,深藏不露,半个机会都不会放过。”
  程铭认真起来,大声说:“焦锐,你我交往不是一两天的事,用不着吞吞吐吐、含沙射影。你究竟想说什么,直截了当好了。”
  焦锐不急不躁,也点一支烟,吐吐一串烟圈,才开了口:“老程。你别生气。我这火鸡肠小肚,我这么说还不是嫉妒你了。一个鉴定会,让你名扬华夏,当然它是你应该得到的,我并不太眼红,也不后悔当初退出来干个体。但是你老兄的桃花运也太顺了吧?又是晓梦,又是杨璐,那个杨璐,我认识她少说有一年了,连个电话号码也没求到。你只用十来天时间,‘皮尔·卡丹’都穿上了。一比较,我能不气短吗?杨璐可是个神秘人物,老兄你有眼力呀!”
  程铭这才明白焦锐打击的是他哪个穴位,一时语塞了。和杨璐有那么一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他没法子理直气壮地分辩出个青红皂白。而焦锐显然误会了他和戴晓梦的关系。可是,关于这个问题,程铭知道矢口否认同样愚蠢。他掐火了烟头,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焦锐,你和晓梦的事,我知道了。我不想评价,也不愿解释。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对我产生了很深的误会,但我还是不思洗刷自己。晓梦是个好女人。从前或许她不算个什么人物,所以对你当年的选择,也不能指责什么。她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用不着我说什么。那个杨璐,那个杨璐,你让我怎么说?你怎么看我,我都能接受。现在时兴女人傍大款,你把我看成个女人,我也无话可说。今天我接到姚瑶来的电报,她就要回来了。回来办离婚手续,然后再去嫁一个美国人,然后自己成为一个美国人。我说的事,就是这件事。我并不比你轻松。”
  焦锐不由得坐端了身子,说:“怎么会弄成这种样子了?姚瑶真要走这一步?”
  程铭用手指梳梳头发,说:“你不要忘了,她到的是美国!晓梦的变化有多大,你最清楚。老实说,我困惑得要死。常常是刚想通一道难题,新的难题就出现了。有时我想,到底是自己出了毛病,还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该结束的,就让他结束吧。你要多去陪陪阿兰,那个钱龙实在是个疯子。”
  焦锐从沙发上弹起,说:“老程,你是说阿兰的伤与钱龙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不知内情吗?”
  焦锐低下头,说:“我去见她,她什么也不说。昨天她在这里等了我一下午……”阿兰想留在这个城市,钱龙许愿让她明年顶替戴晓梦当公关部长。阿兰只有二十一岁,承担这种打击,实在太早了。我们赶回去时,一切都迟了。”程铭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焦锐捧起那堆碎纸片,愣了片刻,一拳砸在茶几上,咬牙迸出几个字:“这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算了,算了,阿兰还要生活呀,这事私了算了。晓梦录了音,说是强奸未遂,继而毁容,叫钱龙拿出了两万元。阿兰是第一次,脸又受了伤,夜里做梦,还叫着你的名字。你要多关心她,她毕竟深深爱着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了她的一生。好了,我该回去了。我要做些准备,不能让你嫂子太绝望。我打算买一张席梦思,买一套西餐用具,让她在这最后几天里多留些美好回忆。”程铭边说过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扔给焦锐一个苦笑,“杨璐的出现或许是天意,姚瑶看见我能穿得起‘皮尔·卡丹’,心里可能会高兴。中国毕竟进步了,对不对?”
  焦锐也站了起来,说:“我们一块走。我去看阿兰。我已经失去一个晓梦,不能再失去阿兰。”
  妻从美国回来后,程铭一直想请她到“月季皇后”吃一顿西餐。这一念头产生的同时,他还想出了一个奇怪主意:请一位女士作陪。这个想法一产生,就没有力量能够动摇它了。程铭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妻子了解一下这三年国内的变化,尽管这有表演的嫌疑。其实这么做也没有作假,不是已有焦锐这样的先驱者了吗?同时,为了让妻过得舒服些,程铭在家里新安了一个煤气热水器。每晚,他总是从自己卧室走到妻的卧室,彬彬有礼地说:“你可以淋浴了。”
  离婚前要办的各种手续已经办齐,舆论也渐渐多了,自然多是同情程铭。好在大城市对离婚已见惯不惊,那些人议论两三天之后,便觉无聊,于是就不提它了。程铭连续几天想着请妻吃西餐的事,确定作陪的人选颇费了些心思。他认为这个女人一定要登得大雅之堂。可是,和他有点关系的女人只有戴晓梦和杨璐两个,没有过多的选择余地。在程铭看来,便是和妻进行较量,也要分物质和精神两个战场。妻带着深深的内疚出场,分明是要柏拉图一下的。如果妻带着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拉奇或是什么约翰进入他的视野,杨璐出场足以为他挽回面子了。一个懂得女性奥妙之差别的性感女人,略施小技,肯定会叫妻子气短。程铭思考这个问题,有点报复的意味:妻若是让他感觉到是他不中用,带个洋工具来炫耀,杨璐一出现定能为他取得一种心理平衡。弦外之音很容易辨出:我的第二次选择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是,眼下,妻回来虽是离婚,也免不了要抒情叙旧的,那么,杨璐在知识和人的内涵方面显然要捉襟见肘。程铭很自然地又想到了戴晓梦。
  戴晓梦大学毕业,还懂两门外语,又是学生辈,仅年轻、漂亮这方面的优势,就足以使妻自惭形秽了。何况还有戴晓梦的机智、聪慧,就是碍于老师的面子让她三分,也随便能敌得过她。
  可是他又生怕戴晓梦不答应出面,给戴晓梦拨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拨通后又搁了机。因此,这顿饭一天推一天,迟迟未能兑现。妻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天晚上,她洗完澡,走进了程铭的卧室。
  起初,她倚在门上,说:“程铭,你这顿西餐是不是还请有陪客呀?我猜想,很可能是一位女士,而且是一位重要人物。我只希望定在下个星期一的晚上。上午办了手续,我就丧失了现有的名分,我来承受那份心理压力,怎么样?”
  程铭笑道:“你还真能猜。她这几天太忙,说是后天晚上有空,明天和我联络。”
  妻很自然地坐到程铭的床上,仍是他们新婚用的那张床,说:“我真为你高兴。她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吧?”
  “也算是你的一个学生,叫戴晓梦,现在在一个大酒店当公关部长。”程铭边说,边用眼睛打量着妻的反应。
  妻略为一惊,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是那个西北小县上来的小姑娘吧?我记得那个戴晓梦当时很腼腆的,极少说话,她怎么能进大酒店搞公关呢?”
  “这两年国内经济发展很快,人人都会为适应环境而改变。戴晓梦六年前留职停薪,来到这里,先是在小食店涮盘子,和你刚去美国时的经历相似。”程铭仍用试探的口气往下说。
  妻露出不再关注的表情,转过脸望着熟悉的床说:“可是,这些天你并没有去约会呀?对不起,我这问话太美国味了。程铭,我理解你的心思。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新买一张床,还有新装的淋浴器,新的刀子叉子等等。我想,你这么做是要保持我的生活方式。其实,你过分费心了,我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形式。如果我们不分手,我也高兴你能有女朋友,我也会感谢她帮我照顾了我的丈夫。你不怀疑我的话句句真诚吧?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程铭迷惘地摇摇头。
  妻用屁股使劲儿地摇了摇床说:“这张床还会唱歌吗?可惜我们听它唱得太少了,一条毛巾就勒住了它的歌喉。”说着,她又用更大的力量使床晃动着,终于摇出了吱呀声,“它还会唱,还会唱哩!我真想听它唱!”
  程铭完全明白了,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妻接着说:“我希望留下它、你、我的声音,一定要留下!程铭,你听懂了吗?我想在这张床上再要你一次!”说完,她的脸一下子狂放起来,忽地站起,一溜小跑回她的卧室取来一个袖珍收录机,更加动情地说道,“我想记住一对恩爱的中国夫妻,怎样走到了今天。我知道,你可能迈不过这道坎。我们也许是早就不再相爱,但我们曾经相爱很深。我要把这声音带去美国,给朋友们讲述我们的故事。那一晚,还有虫儿的鸣叫,还有一种野合的快感。今晚我们要让时光倒流十二年!程铭,你要答应我,答应我!你要是没兴趣,把我当晓梦也行。这是我们互赠的最后礼物,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话间,妻剥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袍。
  程铭慢慢激动起来。他和妻走到今天这一步,个中原因复杂,但他此刻只想着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他不记得自己对妻产生疲倦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了。他只记得不到三十岁的妻像是被抽断了生命所必须的水源一样,干枯了,例行公事也没有丝毫的热情。今晚能回到新婚之夜吗?程铭觉出了姚瑶的提议所蕴含的忧伤与苍凉,刹那间想到了自己带给妻的一切磨难和不幸。正是这磨难、这不幸筑起的堤坝,隔断了爱的河流,抽干了爱的泉源。尝试疏导已经毫无意义,让时光倒流的想法似乎能让人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伸出手,搭在妻的肩头上,说:“你还是那个不懂生理卫生的笨家伙吗?你还害怕坐你表哥坐过的凳子吗?你还……”
  姚瑶忙用舌头堵了程铭的嘴,许久不松开。最后,抽个空当停住了狂吻的动作,瘫在程铭胸前呢喃道:“你懂得了幽默。为什么不、不早一点懂得?快,快按下录音键,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没有了……”……
  第二天,程铭专程去了丽都大酒店。一见戴晓梦就急冲冲地说:“晓梦,我有一件事求你,特别重要,无论如何你要先答应帮我。”
  戴晓梦抿嘴一笑:“你是要借我的头呀,还是要借我的心?它能重要到我不知所以然就必须答应吗?”
  程铭说:“是的。我已答应了人家,它关系到中国男人的尊严”
  “人家是谁呀?”
  “你的老师,我的老婆——现在的老婆,下周一就不是了。”
  “程老师,你搞没搞错呀?我是你的谁?我怎么能站在你们两口子之间帮你什么忙呢?”
  程铭怔了怔,说:“我跟她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并说明晚我和女朋友请她到‘月季皇后’吃西餐。话说出去了,你一定要陪我做东。”
  戴晓梦低头沉思片刻后说:“怎么又是‘月季皇后’?到王朝西餐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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