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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轨,就仿佛一个闹钟停了一年,然后接着原来的钟点嘀嗒运行。转眼间我从劳改场出来快4个月了,已经是生机勃勃的夏天。我的生活几乎完全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样子,只是少了张狂与不凡,多了谦让与怕事。有些环境确实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至今我胆小如鼠的毛病还没有改变,有人从后面轻轻拍我一下我都要吓得半死,并且几乎要喊出口来:“不要打我我说我说。”我对阿华陈石乐等朋友的生意经不再过问。我成了纯粹的职业歌手,每天早早便到歌舞厅去,身心沉浸在自食其力的满足中。我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在歌坛红起来,但是在海口这个充满商品意识的城市,我相信我有本事通过卖唱能赚够买楼的钱。
  我长胖了,胖得与几个月前判若两人,这完全有赖于小娘的精心侍候。我如今对这个身高不到1米6的小姑娘付出全部的爱情,她因此而经常幸福得泪水涟涟。近半年来我没有与小娘以外的任何女性有染,这在我来说是非常不正常的。我甚至考虑过结婚这回事,这同样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我想人生就是这样了,平静的生活不要再起浪潮。人不到手抓冰冷的铁窗仰望一角蓝天中飞过的小鸟的时候,根本体会不到站在芸芸众生的大街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外公在香港病重,妈妈已经赴港探望去了,相信几个月内回不来,这样我连家都不回了。姐姐还住在家里,这样更成了我不回家的理由。我自由自在,唱歌、喝酒、带小娘兜风,尽情享受生活给我带来的种种欢愉。
  “嘭嘭嘭……”有人叩门。
  我翻个身,先看一眼台上的石英钟,还不到10点。阳光透过百叶窗斑斑驳驳射进来。叩门声又响。“等等。”我一骨碌爬起来,去捡扔在地下卷成一条的裤头,不满地咕嘟:“谁他妈一大早来烦人。”今天好像是星期五,小娘上班去了。她现在身置琼江实业豪华的空调写字楼里做小文员,每天感觉牛得不得了。
  一打开门阿清当胸就给我一拳:“你他妈搞真搞假,我敲了10分钟。”他伸头看一眼我身后的床,“小娘呢?我要知道小娘不在我非踢破门不可。昨晚又战赤壁了吧!”
  “没有没有。”
  我把他拉进来,一下把他推倒在床上:“你也算可以的,从接我那天到今天才露面,在儋州贪污吧?以后你不来的话电话也不要打了。”
  阿清是我从初中玩到大学的朋友,我们好到甚至有些同性恋倾向。在中学时我个子小,他是我的保护神。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舞拳弄脚,在大学搏击队时多次获得省里比赛他这个级别的冠军,我就亲眼看见他一拳把一个辱骂我的北方歌手打得下巴脱臼。因为他的户口不在海口,体育系毕业后分回老家儋州市中国银行当经警。儋州市是海南西部一个县级市,距海口百多公里,举世瞩目的洋浦港就在该市辖区内。
  “你提贪污我告诉你件事,我们行一个业务员利用电脑一年多时间贪污1000多万,上个月被抓,审讯时几天几夜不让他睡,几个千瓦的灯在他头顶上照,他受不了,小便时从五楼窗口跳下去,脑浆洒了10多米。这件事惊动到中央,现在赃款都没追回。”
  “你有份吧?”我笑着看他。
  “我帮他藏了百多万。”他开玩笑。他笑起来眼睛都不见了。
  “好了,我们出去玩。晚上我叫朋友陪你一起到东方城泡妞。”
  离9点半的歌手开场时间尚早,但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身着红衣黑裤制服的少爷公主轻巧地手捧托盘穿梭其间。幽暗的灯光下红唇大腿时现时隐,空气中充满了女人的胭脂气味和啤酒香,热闹而不喧哗,显示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消费氛围。一个小姐和一位显然是台湾客的矮个子在不远处的舞台上唱闽南歌《爱拼才会赢》。
  演出开始前,客人只要花30元人民币,就可以登台享受5分钟歌手感觉。唱歌的小姐嗲声嗲气,一边不时侧过头讨好地看一眼矮她一头的台湾客。我清楚她是透过他的西装口袋看他的美元或港币。
  巨大的MTV投影荧幕上,与歌曲内容格格不入的一个三点式女郎在沙滩上自我陶醉地抚摸自己。
  我们一帮人占了两张桌几。阿华提议去包房,但是阿清坚持在大厅玩,他是想看我唱歌。除了阿华和阿清外,还有陈石乐、财哥和阿华的一位我未见过的朋友。阿华在这里是常客,一进门两三个妈咪就上来抱他,华哥长华哥短地献媚。阿华这方面是行家,在女人堆里犹如得水的鱼。他为阿清点了位资格很老的长沙小姐,又把一个很清秀估计入行不久的女孩推给他的朋友。陈石乐和财哥各自为战。阿华竟然谁都不要。我知道他肯定约了另外的女子。
  阿清很拘束。在儋州他是当地一霸,一大堆手下轮流请他唱歌喝酒,但毕竟换了地方,儋州的小歌厅与东方城不可同日而语。我用海南话笑他,阿华大哥大似的也伸个头对阿清说要怎样就怎样不要客气。长沙小姐搂着阿清的脖子却突然对我问:“老五你那位小朋友呢?”
  “泡仔去了。”
  小娘和她的一帮朋友去“贝克”跳迪斯高了。当然我不希望她今天来。这里的许多小姐对我虎视眈耽,但是我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胃口。最多高兴时蹭一蹭她们宵夜。对小姐打情骂俏是必要的,我台上的小费收入与她们有直接的关系。我伸手取过矿泉水来喝,突然被正在舞池里跳舞的一张脸吸引住了。我全身轰地一下,血涌上来。
  她正与搂着她的客人说话,笑容灿烂如盛开的桃花,嘴角又明显地多出几分嘲讽与慵懒。
  “喂长沙,”我叫那位长沙妹,装着若无其事问她,“哪边跳舞穿黑长裙的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长沙回头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嘻嘻,我就知道你老五不会像他们说的那么老实。你今晚请我吃四川火锅我负责把她交给你。”
  “笑话。我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
  “她以前一直在东方城,回家几个月今天才回来,姓黄。”长沙又多少带点醋意地说,“身材够靓吧。”
  我盯着姓黄的女孩,想起几个月前的晚上,在昏暗的卡座里她被那个丑陋的中年人搂抱抚摸,一股烦躁由心而起。
  我的时间被安排在嘉宾节目之后。上台前我竟然有点莫名的紧张。我知道我有心事。换演出服时我特意想了想小娘。“贝克”迪斯高广场这个时候宇宙船应该出现,并往下撒气球,弹力地板应该差不多要翻过来了。嘉宾节目是现代舞蹈,乐手都下来休息,老那抓紧时间从我包里拿烟抽,问我:“第一首唱啥?”
  “《无心快语》。”这是一首我改编自英国威猛组合的歌,并填了中文词。
  全是你影子,留连在风中
  不能褪去,诉说你衷情
  诉说爱的回忆
  在这漫长岁月里
  心里只有你……
  牛老师合成器里的萨克斯音色刚起,我便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到音乐中去。等到我在后台唱出这一段歌词时,我已经很投入了。
  我走上台,丹麦马田电脑灯光瞬间亮起,我身处在炫目的光圈里。有时候音乐确实是一种好东西,身处其中时它让你体会到生活中高尚的一面,让你疲惫的心灵得到真实的感动。
  属于我的20分钟很快过去。我拾起脚下的鲜花、点歌单、以及花花绿绿的货币退下台时,牛老师他们报以微笑。他们是冲着小费微笑。客人自发送上来的点歌费,歌手和乐手四六分,歌手占六。音乐是梦想,小费是现实。
  换好衣服走向阿华他们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姓黄的小姐正坐在我们那堆人中,与长沙交头接耳。我走到时已没空座,少爷忙给我从吧台边拉来一个软椅。我还未坐下长沙便给我得意地丢眼神,同时对我介绍:“这位是黄雪儿,她说好喜欢你的歌。”
  我朝黄雪儿点头,吊儿郎当对她恭维:“黄小姐长得好漂亮呀!”
  这时阿华插话:“何止漂亮,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啊!黄小姐,大歌星一松手我可要追你了。”这时我才发觉他身边坐着小娘的朋友卫红,他追卫红已经有些日子,看来已经解决了。
  包括阿清在内的男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雪儿。陈石乐的口水几乎从微张的大嘴里流出来了。
  黄雪儿司空见惯地朝阿华笑笑,转过脸问我:“你是海南人?”
  “不像?要看看我的尾巴吗?”我笑着回答。
  “我是说你普通话说得不错,歌词咬得挺准。你们海南人‘撕吃西’不分的。”
  这时候有少爷过来对她耳语,像是那边她的客人要她回去。
  我说:“待会儿如果没事,下班后我们去‘海盗’喝酒吧?”
  她站起来时想了一会儿,说:“行。客人走后我直接去‘海盗’找你吧。他们是老客,估计玩得较晚。”
  我盯着她渐渐远去的浑圆饱满的臀部,心里一丝久违的念头漫上来。
  “老五你想泡妞,你不怕我告诉小娘?”卫红笑着用食指点我。
  “哪里哪里,逢场作戏而已,我是身正不怕影邪的。”
  阿清已经和长沙打得火热了。阿清一只手搂着长沙,一只手大打手势吹嘘他在儋州的经历。长沙偎在他怀里故作倾听状。财哥和陈石乐带着他们的舞伴在舞池里正跳得起劲。阿华带来的那位朋友姓邝,是省公安厅的,长得很秀气,坐相也很文静,正与配给他的小姐交谈。这时是情调时间,灯光暗到看不清人脸。KENNYG的长笛幽幽地在空旷的大厅回旋,教人心醉。
  腰间强烈震动。我摘下Call机一看,是小娘呼我。我拿过阿华的手机,走到KTV包厢过道复机:“喂,你跳完没有?”
  “早完了。怎么连我家的电话你都不记得?今晚我姐姐他们全回来,明天一早去潮江春喝早茶,我就不回去了,反正阿清也在。明早你去不去?”
  “你们喝吧。”
  我这才想起来明天是周六。五天工作制之后人们似乎都玩疯了。“喂喂,”小娘又叫,“卫红在你那里吧?”
  “对呀!跟阿华在跳贴面舞呢!”
  “你告诉她让她明天中午来我家找我,我才跟她去办。”
  “办什么事?”
  “你不懂。喂,你不许泡妞哦。”
  “你有毛玻”
  “说你爱我。”
  我四周看了看,只好压低声音说:“I Love you。”
  “海盗”啤酒屋在东方城地下底层,在海口名气很大,正如它的电视广告词一样:“海盗”可能是海口最好的啤酒屋。大门处五六个19世纪西洋海盗打扮的假人围着一个大肚的橡木酒桶作豪饮状。
  一走进大门,一股浓郁的带点酸味的啤酒香会扑面而来。
  我、阿清和长沙在高高的旋转吧凳上饮酒。阿华他们先回去了。歌舞厅的单是阿华买的,连小姐小费在内共花费了1300多元。
  阿华拿卡递给少爷去刷时一脸有钱人的不可一世。阿华好像有事求于小邝,要到狮子楼宵夜,我因为另有企图,队伍便一分为二。
  午夜一点。因为是周末,现在正是营业高峰,近300平米的地方几乎席无虚座。角落的小舞台上,一个穿黑背心的女郎在钢琴师伴奏下怨忧地轻唱早逝的女歌手卡伦·卡本特的《ONLY YES-TERDAY》,如诉如泣。天才的歌手似乎都命短,从猫王、卡本特、到BEYOND的黄家驹、再到邓丽君。
  “像这位女歌手唱一场有多少钱?”阿清问我。
  “120元左右,有点歌会多些。”
  “你怎么不来这里唱?”
  “我英文不行,这里要求全唱英文歌。再说我在上面是定场,不能跑场的。”黄雪儿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脸色通红,估计陪客人喝了不少。
  “坐呀!”长沙给她挪挪吧凳。
  我叫吧师再来一杯啤酒。吧台里有20多个酒头,能压出从颜色深浅到口感厚薄不一的多种鲜疲吧台有低温系统,各种各样的啤酒从U-BREW自酿系统酿出后从吧台流出,不经高温处理,味道好极了。
  我从吧师手里接过啤酒,递给黄雪儿:“你常来这里?”我问。
  “一两次吧,”她指着吧台里几个锃亮的直径足有3米的酿酒仓说:“酒特别好喝。不过我不是很能喝的。”
  我们几个碰了碰杯。她喝酒的时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我看出来那不是假的。我掏烟叼了一根,又递给她一根。她看我一眼,接过去。我给她点火后她深抽一口,让嘴里的烟逸出一小部分,然后猛一吸将外面的烟全部吸回胸腔,慢慢吐出来。举止无懈可击。
  长沙转过去与阿清说话,我和黄雪儿面对面坐着,她修长的身体在我面前轻轻扭动。我感到懊热不已,我甚至后悔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与这个叫做黄雪儿的小姐坐在这里。我深吸一口烟,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黄雪儿说。
  “没有……我想我妈妈了。”我尽量恢复以往的流痞语气,“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是老那介绍我来海口的,我跟他是同乡。”
  “蒙族?”
  黄雪儿笑了:“不,不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不应该是我这个样子,蒙古族的女孩不会来南方做小姐。”
  小舞台上女歌手下去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孩背个吉它走上台。穿牛仔裤套宽大文化衫的男孩整整麦克风架,开始用英文唱《第六感生死恋》。声音沙哑,挺自然实在。
  “你唱歌很有味。今天在舞池跳舞时听你唱《爱如潮水》,我几乎要哭了。在那种地方呆惯了,这种感动是很少有的……我来海口一年多了,歌舞厅换了十几个,怎么从来不见过你?”
  “我上个月刚出狱。”
  她满脸狐疑地看我:“骗我。”
  我举杯:“来喝酒。骗你的,我这么优秀的青年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喝酒喝酒,酒中有真理。”
  我竟然心酸得厉害,一口气把大半杯啤酒全喝光了。阿清伸过头来问:“几点了?”我抬手看了眼表,从裤兜掏出钥匙,把房间钥匙取下来给他,用海南话对他说:“你先回去,我今晚有戏。”阿清拉着长沙与我们告辞。临走时长沙意味深长地朝黄雪儿笑笑。黄雪儿装作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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