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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共同创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想创作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的冲动,正好有编辑约稿,便想趁热打铁。可构思了很久仍是进不了最佳状态,又不敢看这两年走火的《花季·雨季》、《男生贾里》、《女生贾梅》《十七岁不哭》等文艺作品,怕踩着别人的脚后跟走,写不出新意。去逛书店凡是碰到这类的书我连翻都不敢翻,总想找到自己的突破口。在苦苦的思索中,我想起了一位编辑朋友的提示,她说,你写儿童文学不只是写给孩子看的,还应该给家长看,要适合孩子的心理,也要适合家长的口味。我萌生了一个念头:干脆和乐乐合作写一本书吧!因为我不可能那么了解孩子,虽然我也经历过十六岁,但和乐乐这一代相比,当年的我们真像一个个小傻瓜。因此,我决定与乐乐合写,让她去把握自己这一代人吧。我对乐乐说:“这部儿童文学我有些力不从心,咱们一块写吧。”
  乐乐说:“我哪有时间呀?”
  我说:“放假时写,大人部分我写,孩子那一部分留给你!”
  乐乐说:“不去北戴河了?你答应的。”
  是的,我答应过的。乐乐天生喜欢水。出生四天,从医院回到家,没日没夜地哭,我和乐乐爸都不知是什么原因。乐乐爸说:“肯定是没吃饱。”怎么会呢,奶多得吃一只另一只能流一茶杯。我和乐乐爸把乐乐的小被子打开,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外伤啊,怎么一生下来就会笑的乐乐竟如此日夜啼哭,听不进话,哄也没法哄,于是她哭我也哭。听人说,用奶水洗脸皮肤好,我天天把奶挤在乐乐的小脸上、身上轻轻地抹来抹去。第十二天的时候,我对乐乐爸说:“用水洗洗吧,天天涂奶,你闻闻都是酸奶味了。”于是,乐乐爸弄来一盆清水,把温度计放在里面,比体温高两度,又把火炉子烧得连烟囱都红半截了,我把乐乐放在水盆里,乐乐一下子就笑了,并发出“咿哈哦啊”的声音。我哭着对乐乐爸说:“你看她又笑了,她不哭了。”再看乐乐,胳膊挥着,小腿儿蹬着,我忽然悟出来了:“女儿是水做的。”从此,我天天给她洗澡,她不再哭了,天天和我很友好地合作,天天给我绽开美丽的笑脸。我让乐乐爸上街买来一个椭圆形的红塑料盆,专门给乐乐洗澡用。再大一些,乐乐会坐了,她坐在水盆里用手拍水,水花四溅,她就开心地笑,天天如此,她不厌其烦地笑,我不厌其烦地欣赏她的笑容,乐乐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她喜欢雨天,喜欢穿着塑料凉鞋在雨水里像鸭子吧叽吧叽,我宁愿给她多洗两套衣衫,也不愿剥夺她的喜好,我更喜欢看她抹一把雨水便露出纯美笑脸的模样。那时我们住的地方离大黄河的支流二黄河不远,夏日的傍晚我带着乐乐到二黄河边,让她看夕阳把黄河水镀上一片金色,给她讲黄河古老的传说,和她手拉手在浅滩上漫步,用带来的小桶、铲子在岸边的泥沙中挖一个又一个的洞,又在每个洞中都灌满了水,叠上纸船放在水中。乐乐爸则带着乐乐在水浅的地方游泳,惊得我在岸边大呼小叫。后来,乐乐爸又带乐乐坐过一次轮船,看过一次大海,乐乐爸说:“就在轮船边站着,拉不回舱里,问怎么会起浪花,海鸥为什么是白的。”从此乐乐更是向往无边无际的大海,她说海和天连在一起,世界又大又小。她喜欢看跳水比赛,体育频道的跳水比赛没等屏幕上打出分数,她已经报出分数,八九不离十,她说她能看出来水平,但是她没有体育细胞,我从来也不往这方面诱导。调到这个城市,有了供人们娱乐的游泳池,虽然经济很拈据,我还是给她买了月票,买了美丽如花的泳衣、泳帽、泳镜,看她在碧波中像条美人鱼,看她兴致勃勃的笑脸,我就觉得自己付出得很值,我知道我的女儿是水做的。
  去年就答应乐乐了,要带她去大海边的,但由于搬家花费太多,实在是没有这笔经费兑现我对乐乐的承诺。我答应乐乐明年一定去,可是现在我又要变卦了。这么多年来,凡是我答应乐乐的事,都是经过我慎重思考的,有的放矢,我很少有反悔的时候。因为我觉得自己如果出尔反尔对乐乐将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她会觉得说了不算、说了做不到也没有什么。可是这一次,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推到明年,我对乐乐说:
  “妈妈是答应过你今年放暑假去北戴河的,但我想在这个假期我们应该先完成作品的创作,人生把握机会没有‘下一次”,可游玩却有‘下一次’,自费游玩,只要经济基础具备就行。我觉得在创作与游玩这两件事上,还是应该以创作为主。什么原因呢?第一,这部儿童文学是约稿,这是一个很好的外部机遇,必须把握,因为现在出一本书也是很难的。第二,我现在特别有创作冲动,很容易产生灵感,这是一个内在的机遇,必须把握,时过境迁,等这种冲动与灵感消失了,永远也找不回来。第三,如果能够赶在你考大学前出版,或许对你选择专业与录取都有所帮助。这样看来,创作比游玩更重要,因此我决定放弃今年暑假去北戴河,你看行不行?什么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不能太僵化,灵活变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乐乐说:“你说得这么有理有据,就像给你们经理写讲话稿一样,我还能说什么,明年就明年吧。”
  “明年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搁下,一定带你去。不过,我还得问你,你对创作这本书有没有信心?这可不是修改错别字、纠正某些病句的事,这是创作,要有整体的构思、独特的风格,而且你必须要在一个假期里最少完成近十万字,每天写五千字,你得写二十天。我计算了,五千字不是很困难,你寒假期间编的那个小说,就是每天四千字的速度。这是在构思好了的前提下,如果边想边写,速度就慢了。抓紧一些是能够完成的。你寒假写的那个小说还不错,因此我才有信心与你合作。你看行不行?行,我就先开始写了;不行,我就放弃这部书的创作。”
  乐乐说:“行,你不是常说,没有办不到的事,我也在文学里穿行一次。”
  “文学是殿堂也是炼狱,你做好思想准备。”
  “署谁的名字?”乐乐问。
  “当然是署我们俩的。”
  “谁的在前谁的在后?”
  这两句问话,使我对如花如梦女孩的现实一面有了更深刻的感受,但我很想知道乐乐内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我问乐乐:“你说呢?”
  “你的在前头,你是妈妈,又出过书,我在前头人家也不相信。”
  “那倒未必,假如就署你一个人的名字呢?”
  乐乐态度非常坚决地说:“不,我不那么贪天之功,我只要属于我付出的那一份就行。”
  乐乐的回答还算令我满意,我说:“等写出来再说吧。”
  乐乐上学走了,乐乐爸说:“就署乐乐一个人的名字,你已经出过书了,还在乎这一本。”
  我说:“不是这么回事。”
  乐乐爸说:“谁和谁呀,妈和闺女还分那么清。”
  我说:“该分清时就得分清,你还不如乐乐,人家都说不要。”
  乐乐爸说:“你咋知道她不想要,不要白不要,只不过是她不好意思说罢了。”
  乐乐真是这样的心思吗?
  我决定就这个问题给乐乐写一封信。

  乐乐:
  关于我们共同创作的作品署名问题,我想谈一点我的看法。依人生前景来看,你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向着灿然的光芒走去;而我已是过午的阳光,正缓慢地向百运行,我应该把更多的给予你。因为纪伯伦说过:“在人生中,母亲乃是一切;在悲伤时,她是慰籍;在沮丧时,她是希望;在软弱时,她是力量。”这些我都能够做到,甚至有一天需要我为你捐献眼睛,我愿在黑暗中摸索,把光明给你;需要我捐献双腿,我愿拄着拐棍,让你在人生的道路上飞奔。但是关于书的署名,我不能给你,不是我没有母女之情,是我觉得,如果你一切都得到的那么容易,你就不会有再去奋斗的精神,你就会像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燕子,张开小嘴等着喂你,直到老燕死去,你仍不能自食其力。你的态度很令我满意,就是不贪天之功,只要属于你付出的那一份。可我还觉得,你如果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女孩,你应该想办法超过我,我也绝不以妈妈自居,也绝不以出过书为资本把名字放在前头,我有义务甘当人梯。你要相信自已,真的,你对文学的感觉有时真的比我还到位,你就使上一把劲,和妈妈展开一次较量与竞争吧。

                              母亲
                             ×月×日

  乐乐爸看了信说:“说的再好听,不能当饭吃,一天豆豆呀、妞妞的,动真格的你也想着你自己。”
  “行了,行了,你是让她真是块钢还是块土坷垃?”
  乐乐爸不吭声了。
  乐乐很及时地谈了自己的想法。

  妈妈:
  真不好意思,树还没栽,就想着如何分摊果实。你一定以为优秀的共青团员、学生会主席,原来就这点精神境界。其实问完我就后悔了。我理解你的苦心,妈妈如果拱手相让,表面上看是奉献至极了,实际呢,实际是你害了我,教我不思进取,轻而易举得到的我也不会珍惜。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来证实自己的实力,就像我考试从来不做弊一样!纪伯伦也说过:“母亲,她是同情、怜悯,慈爱与宽宏的源泉”,可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需要的是指点人生的慈爱和不斤斤计较的宽宏。倘若我付出的汗水比你的多,我的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会当之无愧地对你说,我的名字应该排在前头,做学问不是争荣誉,是不应该讲究礼让三分的。对不对?妈妈,土地已被你深翻,我还不能耕耘出一片新绿吗?你已经给了我精神的馈赠,我就不能浇灌出肥硕的果实吗?相信我。

                  十六岁的女儿写给四十岁的妈妈

  我把信给乐乐爸看了,乐乐爸说:“乐乐写信也比你写得好。”
  我开玩笑说:“你多会儿也是看自己的孩子好,看别人的老婆好。”
  这个问题沟通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必须取得乐乐的支持。我对乐乐说:“小说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精神产品,但她的创作必须有一定的基本素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真实地再现生活,也为了艺术能够准确地表现生活,我们都要打开心灵的小窗户,坦诚真实的再现自我。这是要做出一定牺牲的。”
  “你想看我的日记,对不对?”乐乐很敏感。
  “对。”我也不躲闪。
  “我如果不乐意呢?”
  “你不乐意也可以,但人总要讲一点精神。”
  “看吧,看吧,这回你可找到借口了,可你懂不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权?”
  “当然懂的,你的隐私我会烂在肚子里也不向任何人说,而且不点评,我以人格担保。”
  乐乐说:“那拉钩。”
  我用小拇指勾住了乐乐的小拇指,那手指像刚绽出绿叶的小葱白,细嫩而柔软,它仍需要我的培植与浇灌,我没有任何推卸责任与不付出的理由。拉钩这是我们母女间常用的方式,这种方式让我们固守着彼此的信任与真诚。乐乐把几个日记本递给了我:“其实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刹那,你早就偷看过我的日记。”
  我装做没听见,我捧着日记就像捧着女儿的心,我应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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