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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傍晚,郭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一看,苗莉莉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坐在厅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等他。苗莉莉见他是一脸疲惫的神色,就问:
  “你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在酒店打扫了一下午的卫生。”郭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说,“真累呀!这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饿了吧?”苗莉莉一脸温情地问,“快去洗洗脸吃饭吧!”
  “我得先去洗个澡。”郭健坐起来说,“出了一身的汗,不好好洗洗太难受了。你去给我找衬衣吧!”
  苗莉莉答应一声,转身进屋去了。不大一会儿,她就拿着一套浅色毛料西服兴冲冲地进来对郭健道:“来,试一下。”
  郭健扭头一看,不禁面露一丝惊讶:“啥时候买的?”
  “今天下午。”苗莉莉很有几分得意地说,“我在街上转了一下午,才选中了这一套。你在酒店上班不比原来在井队了,应该有两套像样的西服。来,快穿上,看看咋样?”
  郭健脱去外衣外裤,又套上了那套笔挺的料子西服,站在大镜子前左旋右转地审查了一会儿,满意地说:“行。不错,谢谢你!”说完,又响亮地在苗莉莉脸上亲了一下。
  郭健身上这套得体的西服,不仅给他增添了几分潇洒和俊朗,也让苗莉莉的心骤然猛跳了几下。这时,郭健又开玩笑地逗她说:
  “我们酒店里年轻的小姐可多啦,你把我打扮得这么漂亮,就不怕被谁给勾去呀?”
  不料,这句话竟使苗莉莉陡然变了脸色。少顷,她脸上浮起了一丝茫然的笑意,望着郭健幽幽地说:
  “我把到酒店当经理的事跟我们单位的一个人一说,她就一个劲地埋怨我为啥要让你到那样的地方去?她说她有个同学的丈夫在一家‘三星’级酒店当了几年经理就学坏了,最后还离了婚。她还说,男人到啥样的地方去都不能到酒店去,在那样的地方一呆就能学坏。实在没啥可干的,就是到大街上卖瓜籽儿,也不能到酒店那样的地方去。”
  郭健从苗莉莉这番伤感的话里觉察到了她情绪上的微微失落。在酒店呆了几天,他从一些人的言谈话语里和从四面八方投向他的很有点古怪意味的目光里,而有了一种不同的感受,人一旦置身于这样一个金钱与物欲迷乱的环境里,就势必会卷入性欲与物欲的横流之中。酒店这种行业,在很多人眼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完美的形象。他没去酒店之前,就经常不断地听到从这里传出去的各种花边新闻。在人们的印象里,这里的女人仿佛个个都是婊子、荡妇,男人们个个都是色鬼、淫棍。这也使不少女人都难免不担心在酒店工作的丈夫,会不会因为这里不良风气的熏染给自己的家庭带来危机和不安?这使他也有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忧虑。面对目前酒店堆积如山的问题,他将要经受一场能力的挑战和考验。面对各类花枝招展,让人眼花缭乱的女人,他的家庭会不会经受一场严峻的考验?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脸困惑地望着他的苗莉莉,问:
  “你跟我说这些是啥意思?你是不是也怕我在酒店呆上几年也学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苗莉莉辩解道,“你在那样的地方呆着,我提醒提醒你注意点也没啥不对吧?”
  郭健听了这句十分矛盾的话,哭笑不得地说:“你没事少听外面的人东说西说的。我就不信这个劲儿,怎么人一到了酒店就注定都能学坏?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因为在酒店呆过才变坏的呀?我跟你说,我要真想乱糟糟的,在啥样的地方呆着都是那个味儿。你想管也管不了。这不是管的事,关键还在自己怎么把持。”
  “可是我提醒提醒也不是啥坏事吧?”苗莉莉有点委屈地娇声道。
  “行了,别探讨这些了。”郭健亲昵地推着她说,“你快点去给我找衣服吧!我要去洗澡,今天我太累了。”
  苗莉莉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又进了房间里。
  郭健拿着苗莉莉给他装在塑料拎兜里的换洗衣服推门出去了。刚走到楼下的大门洞就突然飞过来一只羽毛球,不偏不倚正好被他顺手接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有一个年约六七岁,肤色白白的,手里拿着羽毛球拍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过来了。
  “明明,”郭健惊奇地叫道,“都会打羽毛球了?”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个三十四五岁,个头、胖瘦都很适中,衣着整洁得体,脸膛出奇的白皙,又不乏书生气的男子也小跑着过来了,他手里同样拿着一把羽毛球拍。这个人一看见郭健就惊奇地叫了起来:
  “郭健,是你呀!”
  “秦伟光,跟孩子打球呢?”郭健笑问。
  秦伟光打量了一下郭健问:“我听说你到酒店当经理去了?”
  “是啊。”郭健道,“已经去好几天了。”
  “你现在可真成了全局的焦点了。”秦伟光又羡慕又巴结地说,“老同学,你错不了,你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把我给忘了。”
  郭健谦逊地笑了笑,问:“伟光,好长时间不见了,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秦伟光说:“局里正在筹建一个公司,我到那里去了。这些日子整天都在外面跑,每天都挺晚才回来,就算今天回来得早一点。”
  “这次弄好了,能当上个头儿吧?”郭健很关心地问。
  “应该是没啥问题吧?”秦伟光想了一下,点点头。随即,他又开玩笑地问,“你去酒店当经理,苗莉莉让吗?”
  “她为啥不让呢?”郭健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酒店里啥样的小姐都有,她不怕你学坏了?”
  “哪能那么容易就学坏了?”
  “我正有事要找你呢!”秦伟光扯开了话题说,“我们家巧茹不愿意在车队呆了,他听说你到酒店当经理去了,这就总让我来找你,想让你帮忙把她调到酒店去。你看咋样?”
  “她到酒店去干啥?”郭健费解地问,“车队不比酒店好?酒店一个是效益不好,另一个财务人员定编也满了,她去了也不太好安排。”
  “这就要看您愿不愿意帮忙了。”秦伟光道,“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样吧,”郭健思忖着说,“这段时间我也挺忙的,过两天还要接待一个大型会议。等把这个会议应付过去了,我再来考虑这件事,你看咋样?”
  “行。”秦伟光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了。”郭健告辞道,“你去陪孩子打球吧!哪天有时间咱们再聊。我干了一下午的活,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澡,好把这一身的疲劳洗下去。”说完,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这不是郭健吗?”他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这样叫他。回头一看,是金昌海站在收发室门口笑眯眯地瞅着他。手里还拿着一盒“哈磁五行针”。
  “是老金哪!”郭健迎了上去,“你在这里干啥?”
  “里面有打麻将的,我进去看了一会儿。”金昌海指着收发室里道,“郭健,听说你到酒店当经理去了?”
  “是啊。”郭健道,“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去酒店送海鲜啊!”
  “你们那里也没打电话叫我去呀!”金昌海道,“郭健,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以后可别忘了照顾照顾我的买卖,酒店的餐厅里需要啥你就吱一声。”
  “这就该说没啥问题。”郭健又盯着他手里的“哈磁五行针”问,“你买这个干啥?”
  “你嫂子有个头疼的老毛病,”金昌海说,“我看电视上总给这玩艺做广告,不少人用了也都说效果挺好的,我这就特意去给你嫂子买了一个。”
  “你还是那么会疼我嫂子啊!”
  “少是夫妻老是伴。”金昌海振振有词,“越老越应该知疼知热。”
  “好啦。”郭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快点拿回去给我嫂子试试吧!我得去洗澡了。”说完,走了。
  “哪天我请你吃饭。”郭健走到大门口时,金昌海又大声说了一句。
   
11

  赵巧茹来到厨房是想拿毛巾把挂在脸上的伤心泪拭掉,可是,还没等她走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她加快脚步来到厨房一看,一个铝制大炯锅正放在燃着蓝火苗的煤气灶上,她揭开锅盖一看,水早就烧干了,锅底正“呼呼呼”地冒着青烟。她气急败坏地一把关上煤气阀,把锅盖一摔,放开嗓子朝屋里失声嘶叫起来:
  “秦伟光!你死啦!”
  正在屋里看“新闻联播”的秦伟光闻声跑出来,瞪着眼睛朝她吼道:“又没死人,你叫什么魂儿?”
  “你这包子是咋蒸的?”赵巧茹拍着锅盖尖声嘶叫着,“锅底儿都要烧掉了。”
  秦伟光也红头涨脸地大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陪孩子到楼下打羽毛球去了,你呆在屋里就不能把这点事儿干了吗?”
  “打他妈的什么羽毛球!”赵巧茹咬牙切齿地失声道,“哪天我把这些破玩艺儿都给你们扔了,叫你们打!”
  “你看看你那个德性!”秦伟光都要把手指戳到赵巧茹的鼻子尖上了,“在外面把事儿整不明白,就回到家里耍狗垞子!这算什么本事?你哪像个好女人!”
  “我不好,那你看谁好你就找谁去!”赵巧茹跺了一下脚,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
  “找谁都比你强。”秦伟光不屑地坦言,“你这三十来岁算是白活!别人到哪儿都能干明白,你再活两个三十岁也是这个味儿,你练去吧!”
  “你胡说!”赵巧茹张牙舞爪地哭叫道,“要是我爸我妈还没退休,他们谁敢这样怠慢我!”说完,一把捂住脸跑到屋里去了,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这样的争吵,对这个家庭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这个家庭组成十年了,也争吵了十年。拳打脚踢,爹长妈短的叫骂声以及女主人火车拉笛一样的恸哭声和嚎吼怪叫声时常从这个家庭的门窗里传出去。起初,一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有人去劝劝,时间长了,邻居们对这个“战火”不断的家庭也都失去了劝解的热情。
  三十开外的赵巧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美。她个子不高,齐肩的头发,齐眉的留海,包着一层皮似的腮骨略往两侧突出的长方脸上,有着一张不太合规则的大嘴。鼻翼上零零散散地摆布着几颗大小不一的雀斑,一双总是“叽哩咕噜”转动的大眼睛虽然颇引人注目,却毫无美感可言,多年的“甲亢”使她过分的干瘦,眼珠外凸,眼白显得大而刺眼,没有一点正常的光泽和生气。更有趣的是,这双眼睛还曾引起过一段让人经久难忘的笑话。
  那是几年前的一天,有一伙人在车队的队部里炸起了“红十”。刚玩了几把,酒店财务部的主管会计韦玉兰就进去了,跟她的丈夫,车队队长说了一会儿家务琐事后,又问站在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知不知道啥样的眼睛像死鱼眼睛?这一问,把大伙都给逗笑了。陈涛没笑,他不满地白了韦玉兰一眼道:
  “你问这干啥?真是闲的!”
  “不是我要问。”韦玉兰辩解道,“是你姑娘昨天不知看了一个啥故事,这就非得让我告诉她啥是死鱼眼睛,我也说不清啥样的眼睛才算死鱼眼睛。有啥办法?孩子的好奇心强,又爱问这问那,总不能对她提出的问题不理不睬吧?”
  “我想起来了!”韦玉兰刚说到这里,就有一个人突然大声说,“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赵巧茹的女会计?她那样的眼睛就像死鱼眼睛。”
  大伙听了这个人的话,先是愣怔了一会儿,随即骤然爆发出了一阵轰然大笑。韦玉兰边笑边说:“妈呀!这让我回去咋跟孩子说呀?”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从那以后,“死鱼眼睛”便成了赵巧茹一个特殊的形象特征。但她真正让人不敢恭维的还是那张同样不美的大嘴,这个瘦弱不堪,相貌平庸的女人,专横、刻薄,争强好胜,爱出风头,尤爱在女人堆里拔尖,逞强。别人为了争得某一种东西就足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可这个女人却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压力,哪个女人长得漂亮一点,爱打扮了,谁有点什么高雅的爱好,谁的家境富裕一点,谁有个文凭,谁得到重用了,评了职称,谁的业务能力出色一点,哪怕是谁的个头比她高两公分,谁的头发比她多几根,都能把她气得歇斯底里,张牙舞爪,咬牙切齿,怒发冲冠。这使她心里一年365个日日夜夜总是充满了仇恨。由此,她也得了个受埋汰人的“病”。
  两口子还是一对“官迷”。为了一个官位,他们曾齐心协力,东游西说,上窜下跳,利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请客送礼巴结领导,孤立、诋毁有碍于他们竞争权力的对手,利用父母的势力走上层关系,自吹自擂树立个人威信……可是,一鼓作气地奋斗了十年,执着和虔诚并没有感动上苍。秦伟光既没有如愿以偿地走向领导岗位,也没有一个人用新星冉冉升起的目光去注视他。命运给予他的只是手持红、蓝铅笔伏案勾划、审视地震剖面和物探构造草图,领着几个人搞搞勉强能发出工资的食品添加剂商店。顶峰阶段也不过是担任一个目前尚在筹建之中的,集汽车维修、汽车配件、食品添加剂、百货商店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司的经理助理。
  前些年,赵巧茹的父亲曾当过局党委书记,母亲是财务处副处长。父母的地位,曾一度使这个家庭令人羡慕不已。这一家老老少少也因此而沾沾自喜,趾高气扬,目空一切,随着她父母的相继退休,这个家庭也失去了耀眼的光彩。赵巧茹也失去了可依傍的靠山,失去了耀武扬威,居高临下的资本。想重振昔日雄风,无奈,秦伟光又仕途不得志。残酷的现实,给她那争强好胜的心里造成了莫大的恐慌、痛苦和失落感。可赵巧茹毕竟是赵巧茹,这个女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要一有适当的机会,她就会像加足了汽油的跑车,拼命向前冲刺。
  最近,局里将修配厂、车队、管子站合并为一体,成立了一个综合性公司。赵巧茹瞅准了主管会计这个岗,立刻又明里暗里开始了繁忙的活动。这项活动还是按照以往的程序进行的,先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伟光,两口子一合计,赵巧茹就去找她妈,她妈又去找她爸,她爸又让她妈去找领导。于是,她妈就领着闺女和女婿东游西说,上窜下跳地到处找领导,结果是每到一处都碰一鼻子灰。因为上级有明确规定,公司里的主管会计,除了要求具备扎实的业务能力外,还必须具有大专以上的文凭。而这两样要求,她一样也沾不上边(尽管她平时总是自吹自擂自己的业务水平如何如何比同行高超,但同行们都不承认这一点),一气之下,她花五千块钱买了一个“大专”文凭。文凭还没到手,就开始在一些表格的“学历”一栏里填上“大专”了。惹得不少人又是讥笑,又是撇嘴。
  这个有钱能叫鬼推磨的世界!钱,真是万能的“通行证”,啊!据悉,这种花钱买来的“文凭”,竟然也能得到国家的承认!
  “文凭”到手了,可赵巧茹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坐上她梦寐以求的主管会计的宝座。这使她心灰意冷,大动肝火,牢骚满腹。埋汰人的“病”受此刺激,也变本加厉地严重了。本来就自由散漫惯了,一赌气,迟到早退,更是成了家常便饭。工作时间搓麻将,埋汰人,上街购物,到局机关办公大楼里埋汰人、东窜西窜,成了她工作的主要内容。一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比谁都能积极主动地张罗下饭店。晚上快要下班时,又“叽里咕噜”地转动着死鱼眼睛,盼着能接到有人请她到某个饭店参加饭局的通知。大家在知道她有个爱埋汰人的“病”的同时,还知道她有个与众不同的“馋”病。
  有时实在闲得无聊了,就恶人先告状地跑到领导面前说她的活儿干得如何如何多,其他几个同行有的上街,有的干私活儿,有的发牢骚,有的说领导坏话,有的闲扯……惟独她自己整天都在卖命地干工作,累得腰酸背疼。那几个人知道了,都咬牙跺脚骂她八辈祖宗。
  随着她这些令人讨厌的缺点和习性的不断暴露,她也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了孤立的境地,在哪儿呆上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因为这些毛病而遭到众人的反感。车队队长陈涛早就看不上她了,一直都想把她踹出去。陈涛的心思她也早就看出来了,她不得不考虑另找出路,最后把目光瞄准了刚当上酒店经理的郭健,她想通过郭健和秦伟光的同学关系到酒店来也许日子能好混一点。
  今天,促使她一回到家里就大放哭声的原因是昨天晚上她管的保险柜被盗了。虽说里面没有一分钱的现金,但还是被陈涛大骂了一顿。晚上下班一回到家里,她就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在秦伟光身上了。秦伟光为了避免和她交上火,就领着孩子到楼下打羽毛球去了,没想到,竭力想避免的事最终还是难以避免地发生了。
  再度关上门放声恸哭了一场的赵巧茹,情绪稍有平静,就在心里激愤地骂道:别看你们这帮王八蛋现在都得意洋洋,又欺侮我,又给我小鞋穿;等有一天我出人头地了,你们一个个就会像狗一样地跟在我身后摇尾乞怜了。到那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赵巧茹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秦伟光和一个女人的对话声。她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和女人特有的警觉。她急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开门出去尽女主人之谊去了。
  “巧茹,”秦伟光一看见赵巧茹出来了,就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道,“朱珊珊来了。”
  “珊珊来啦?”赵巧茹也竭力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向朱珊珊招呼道。
  朱珊珊轻微地抿嘴一笑,在沙发上坐下了。
  “今天咋这么闲着?”赵巧茹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珊珊道。她年约二十七八岁,有着玉树临风一般挺拔、丰满而不乏性感的体态,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青春气息。
  赵巧茹似乎看出朱珊珊有了什么变化,盯着看了一会儿后,问:“珊珊,你把头发烫了?”
  朱珊珊“嗯”了一声,又美滋滋地用纤手抚着蓬松的头发,问:“昨天下午我和韦玉兰一起去烫的,你看咋样?”
  赵巧茹端详了她片刻,双眼又朝上翻了一下,口气冷冷地道:“还行吧!”
  “珊珊,”秦伟光问,“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呀?”
  朱珊珊低垂着眼帘想了一下,问秦伟光:“听说局里又筹建了一个公司,你就是那个公司的经理助理?”
  秦伟光笑了笑:“你问这个干啥?”
  朱珊珊又想了一下,问:“你们那里要不要会计?”
  “你想去呀?”赵巧茹问了一句,口气和表情里都流露出了不满和妒意。
  朱珊珊表情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在酒店不是挺好的吗?”赵巧茹抢白道,“到那儿去干啥?”
  朱珊珊表情颇不自然地说:“酒店一个是效益不好,再一个,我早就有会计证了,可一直不把我当会计使用,所以我不想在那里干了。伟光呆的这个公司是新成立的,要是需要会计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呢?”
  赵巧茹不是好脸色地白了她一眼,然后,又一下子把脸转向了秦伟光,用质疑的眼眸盯着他。
  “我去跟我们的头儿说说吧!”秦伟光考虑了片刻,道,“行不行可就不好说了。”
  朱珊珊尴尬地笑了笑:“只要你把忙帮到了,成不成就另当别论了。”
  赵巧茹那酸溜溜的不满她早就看出来了,也早就让她难堪得坐不住了,这句话一说完,她就起身告辞了。
  赵巧茹没有一句客气地挽留,朱珊珊一出去,她就用力“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秦伟光对她的行为早就不满了,只是碍于朱珊珊在场不好发作,这会儿朱珊珊走了,他才忍无可忍地朝赵巧茹发火道:
  “你刚才那是干啥?就好像人家是来勾引我的。”
  “这话可是你说,”赵巧茹气咻咻地顶撞道,“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干啥要那个德性?”秦伟光气愤地问。
  “别废话了!”赵巧茹手拍着扁平的胸脯道,“你快点去做饭吧!我都要饿塌腔了。”说完,又转身进了房间,同样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12

  暮色越来越浓稠,夜极静,淡淡的月光如纱似雾。罗桂香站在阳台上,烦躁不安地一会儿透过窗户看看满天的星斗,一会儿瞅瞅楼下,急切地盼望着她等待的人快点出现。
  金昌海吃完早饭就出去了,海鲜店里一整天没出现过他的影子。罗桂香给他打了几遍传呼,他都没回话。这些年,这样的事在这个家庭里时有发生。她最害怕这样的时候,这种事比起生意蚀本更令她恐慌。今天,她一整天又是在烦躁不安中度过的。下午,她很早就回来了。差不多每隔半个小时就给金昌海打一个传呼,每打一遍得不到回音,便会加重她的焦虑,也迫使她来到阳台上一遍一遍地朝楼下张望。
  罗桂香终于听到了她熟悉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的声响,她急忙连跑带跳地来到厅里,就在这时,金昌海也推开门进来了。
  “你死到哪儿去了!”罗桂香火冒三丈地朝他吼道,“这一天都没抓着你的影儿,打了多少遍传呼也不给我回话。”
  “小点声!小点声!”金昌海满脸堆笑地说,“老婆子,这事儿可怪不着我,因为我的‘BP’机已经欠费停机好几天了。”
  罗桂香先是一怔,随即又紧紧地逼问:“那你老实说,你这一天都上哪儿去了?”
  “上午到那两个批发市场转了转,下午又专门到街上去给你买了一套这个。”金昌海举起“哈磁五行针”在她眼前晃了晃,“听说这个治你的头疼效果挺好的,一会儿你就试一试吧!”说完,又殷勤地朝她凑了凑。
  罗桂香一听,心里的火气虽然消了不少,但她表面还是生气地一把推开他,说:“去去去,别来拍马屁了!我这病也是让你给气出来的,你少气我一点,比啥都强。我再问你,你没到酒店去呀?”
  “去啦。”金昌海镇定自若地道。
  “什么?”罗桂香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尖声叫起来,“你又到酒店找小姐去啦?”
  “你咋尽往这上想呢?”金昌海亲昵地拍拍她浑圆的肩膀。
  “那你干啥去了?”罗桂香追问,“酒店又没让咱们去送货。”
  “听说郭健到酒店当经理去了。”金昌海神色有几分得意地说,“我找他去了,可是去了他又没在那儿,郭健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他在酒店当经理,对咱们的买卖也是有好处的,我找他也就是想跟他说说这个事儿。你猜咋样?在酒店没见着他,可刚才在楼下我见着他了。”
  “你跟他说没说这件事?”罗桂香有点急迫地问。
  “我说了。”金昌海胸有成竹地说,“他都答应了,哪天我还得请他吃饭呢。”
  罗桂香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她嗔怨地推了金昌海一把,说:“快点洗洗脸吃饭吧!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了。”
  金昌海换上罗桂香递过来的拖鞋,脱去“皮尔·卡丹”毛料西服往沙发上一坐又突然觉得屋子里少了点什么,他急忙不安地问罗桂香:
  “大军呢?”
  “让一个小子给叫走了。”罗桂香说,“不用管他了,咱们吃咱们的。”
  金昌海放心地“噢”了一声后,又打开电视,兴味索然地看起来。
  金昌海五十出头了,别看他念书不多,其貌不扬,一辈子也没混出点人模狗样来,可是他爷爷却是清朝末年一个满腹经文的秀才,还曾当过官府里不小的官。因此,积攒下了一点殷实的家业。到了金昌海这一辈,庞大的家业虽然消失殆尽,但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之类的东西却传给了他若干样。他把这些传家宝视为眼珠子、命根子,谁花多大的价钱也舍不得出手卖掉,直到近两年,他的两个儿子渐渐长大了,他才狠狠心卖了一个唐代玉石烟嘴儿,一副宋代名人的字画,用这笔钱做本钱,开了一个海鲜批发店。
  海鲜店开张的最初阶段,他委实吃了不少苦,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天不亮就蹬着三轮车去上货,给饭店、酒店送货。有时太忙了,干脆就住在店里,连续几天都不回家。就这样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养住了不少“回头客”,他也实实在在地挣了不少钱。
  钱使金昌海彻底改头换面了,给他增添了一脸大款气,也使他走在大街上,见了熟人有了财大气粗的优越感。但他最大的变化还是多了一个爱“泡”小姐的嗜好。为了这个,罗桂香经常跟他疯吵疯闹。为了家庭的安宁,他也曾试改掉拈花惹草的毛病,在一些人的劝说下练了一段时间的“蛤蟆功”,结果越练越能到酒店去找小姐。最后,只好同“蛤蟆功”挥手告别,转而又复归原样。
  在这方面,金昌海总是用一个很时髦,很现代的观念去指导自己的思想行为:家里是家里,外面是外面。只要别把后院弄起火了,别把家庭抛弃了,就是个好男人。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并且做起来也是心安理得的,但潜意识里他又不完全认为这条路走对了。所以,他每次在外面“泡”完了小姐,心里都感到愧对老婆孩子,他都要给罗桂香买上一样礼物或是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每到这时候,罗桂香要是能撅着嘴,耷拉着眼皮把东西接过去了,两个人也就算相安无事了。要是罗桂香不顺心了,把东西砸了、撕了、扔了,金昌海就需要花上点时间去哄她了。什么时候把她哄得脸上有了笑模样儿,他才能松一口气。
  今天,他又去在一家自助餐饭店里打工当小姐,名叫“小玉”的人那里混了一天。下午两三点钟当他意犹未尽地离开这里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给罗桂香买点什么,想来想去,最后买了一盒“哈磁五行针”。
  这时,罗桂香突然走过来问正在用遥控器调电视频道的金昌海:“这郭健的媳妇也真是,她咋能让郭健到那样的破地方当啥经理呢?那么好的一个人,呆在那样的地方学坏了咋办?”
  “啥叫学坏?”金昌海白了她一眼,问,“老爷们儿闲着没事儿了,在外面找个小姐玩一玩,就算学坏了?那算个啥事儿?”
  “吃饭吧!”罗桂香气恼地推了他一把。
  金昌海没理她,只是神情投入地盯着电视,这也引起了罗桂香的注意,她也禁不住把好奇的目光转向了电视。原来,电视上正在播放各类酒店开业的广告,大概是电视上那些秀发飘飘、穿红佩绿、描红点绛、美日含笑、双眸传情、美伦美免的青春靓女让金昌海忘我地投入到酥胸玉肌、肉欲横流的境界中去了。这使罗桂香一下子就打翻了醋坛子,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抢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又连珠炮似的吼起来:
  “吃饭吃饭……”
   
13

  这个近一百人参加的“东部地区油气开发研讨会”是郭健上任后负责接待的第一个大型会议。郭健对它很重视,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没有底儿。从接到通知的第二天起,他就对各部门,各个环节的卫生、服务做了面面俱到的考虑、调整和安排。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亲自过问、检查,发现有不合格的地方就立刻进行修正、弥补。钟运来对这次会议也十分关心,这两天他每天都要到酒店来走走,看看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是否到位。再有一天会议就正式开始了,他心里更是牵挂着这件事。上午,局里每周例行召开的调度会一结束,他就到酒店来了。郭健又陪着他到处转了一遍。一圈下来。钟运来最后是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来到郭健的办公室的。
  “我看就这样差不多了。”钟运来一坐下,就表示满意地说,“你可得要细心点呀!一定要尽力把这个会议接待好,给大家留下好印象。”
  “我看不会有啥大问题。”郭健道,“胡延平和肖明,还有赵志超这几天都没少帮我忙活。他们都知道我刚来,又从来没干过这个,所以都很尽心尽力地帮我。”
  “我这两天来,怎么都没看见曲清林呢?”钟运来显得很不满地问,“别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可他却连个影儿都抓不着,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郭健神色凝重地赶紧了眉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钟运来是好。曲清林一直对他心存芥蒂,工作上也同样持根本不予合作的态度。郭健一有工作上的事要跟他商量,就总是那一句冷冰冰的话:“你看着办呗!你不是总经理吗?”不少员工也都反映,这个总是板着面孔的书记,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尽说些让人感到噎脖子的话。谁有点什么事向他请示一下,他就是恨不得能把人撞到墙上的一句话:“问我干什么?咋不去问郭健呢?他不是啥都说了算吗?”久而久之,不少人有什么事也不敢问他了。胆小的人见了他甚至都绕着走。
  “你打个电话,叫曲清林上来!”钟运来突然用命令的口气对郭健道,“就说我找他有事。”
  郭健急忙按照他的命令拨通了曲清林办公室的电话。
  “郭健,”郭健一放下电话,钟运来就用商量的口气说,“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郭健的表情变得警觉起来。
  钟运来想了一下,说:“赵巧茹的父亲找过我好几次了,想托我帮忙把赵巧茹调到酒店来,你看你是不是有必要考虑一下这件事?”
  “这件事秦伟光也跟我说过两次了。”郭健表示为难地说,“说实话,秦伟光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件事要是好办,不用你说,我也早就给他办了。因为现在酒店的财务人员已经够用了,为了压缩开支,我还准备辞退一些人呢。”
  “可是这件事你一定要考虑考虑。”钟运来很郑重地说,“她父母都是这个单位的老同志。没退休时,也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现在,我们不能因为人家不在世了,求咱们办点事就不理人家了。能帮上忙的,还是尽量帮一帮吧!财务部不是有个叫朱珊珊的核算员吗?我听说她早就有会计证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当个核算员有点大才小用了。现在局里新成立的那个公司正好需要会计,她自己再三要求到那里去,那边也同意接受她了,这样再把赵巧茹补充进来你看是不是就比较合适了?”
  郭健拧紧眉头想了片刻,最后,又不太情愿地说:“既然是钟局长发了话,那我就照办呗。不过,钟局长,我也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呢。”
  “你说吧!”钟运来打了个手势。
  “就是装修费,你什么时候能给我?”郭健两眼乞求般地盯着他问。
  钟运来笑了:“黄世仁又逼债来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你呀!你总是跟我要装修费,就好像我是开钞票印刷厂的,你要多少我就应该给你拿出来。”
  “我不跟你要跟谁要?”郭健委屈地说,“酒店经营的最佳季节眼看就要到了,不抓紧时间装修一下,你让我怎么去创造效益?”
  “这件事我已经多次在党委会上提出来了。”钟运来说,“不少人都认为这项投资风险太大,所以,很多人也都不赞成拿出这笔钱。”
  “这么说,这件事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郭健脸上的笑意转为困惑,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和你一样,”钟运来叹息一声,说,“我也希望能尽快把酒店装修一下,可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你总像追命似的跟我要,我又跟谁要去?你着急我就不着急了?”他一看郭健的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急忙又和颜悦色地劝道,“你先别太着急了,我再好好活动活动,事在人为,我相信最终的结果不会太让我们失望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钟运来的话,郭健说了一声:“进来!”门马上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曲清林,他朝钟运来点点头:“钟局长来啦?”
  “老曲,”钟运来含威不露地道,“你呆得可真老实呀!我来了几次都没见着你。”
  曲清林阶级斗争一般严肃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干涩的笑意:“钟局长,找我有事吗?”
  “明天会议就正式开始了。”钟运来按捺着火气说,“你怎么总是躲在一边看热闹呢?郭健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的大型会议,你在酒店呆了这么多年,有一定的经营经验,你应该多帮帮他,让他尽快由外行变成内行。”
  “钟局长,”曲清林窄长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他一语双关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酒店的书记历来都只是个摆设。你说郭健初来乍到,对酒店的经营管理完全是外行,可他毕竟还是个大活人,是个总经理吧?如果啥事儿我都要伸个头,那把他往哪儿摆?”
  “老曲,”钟运来严肃地说,“你就用这种消极的态度对待工作,这个酒店能搞起来吗?领导班子的团结又能搞好吗?”
  “钟局长,”曲清林讪笑道,“你这话说得也有点太严重了吧?我要是啥都想说了算,那人家总经理又干啥呢?另外,别人是不是也会说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曲清林的话使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闷压抑了。钟运来也觉得再无需跟他赘言,因为他很清楚曲清林内心的愤懣和不快。他想把这个酒店变成他的“独立”王国的梦想再一次被击毁了,钟运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成全他这个梦想。他那一身的毛病他太了解了,把酒店交给这样一个人来管,他一百个不放心。
  郭健在内心里一向承认自己是“霸道”的。平时,他总爱跟苗莉莉说这句话:他生活的每一个圈子都是一个舞台,我既然登上了这个舞台,就一定要在这上面唱主角,并且一定要把这个主角扮演得有声有色。曲清林对他的反感和不满不但没有使他畏惧,反倒更加激起了他好斗的本能,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在“双凤大酒店”这个舞台上唱好主角的决心。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郭健刚拿起电话,就高兴得一迭声地说:“谢谢!”
  电话是修配厂厂长打来的,对方告诉他,酒店在修配厂焊的十张上、下层铁床焊好了,让他们马上过去拉,正被难堪的场面弄得不知所措的郭健突然觉得有合适的台阶下了,他一放下电话就对钟运来说:
  “钟局长,对不起,我有点事得出去一下。修配厂给我们焊的铁床焊好了,让我们马上过去拉。现在还有不少服务员没有床用呢!”说完,又颇有用意地瞟了一眼旁边门头抽烟的曲清林。
  钟运来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去吧!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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