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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天,单梅孔西正在吃中饭,木娘来了。单梅只叫了声:“妈”,不再作声。孔西说:“妈,你吃饭了吗?”木娘说:“吃过了。”孔西便也不再作声。木娘干坐在一旁,挺别扭。她觉出这屋里的气氛不对,就问:“你们吵架了?”单梅说:“你问他。”木娘于是问孔西:“是吵架了吗?”孔西怯生生地说:“没。”木娘不解,说:“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单梅说:“你问呀。”木娘觉出儿媳有些火药味,就陪了些小心,又问孔西,孔西还是回答“没事”。木娘犯疑,说:“没事怎么都不高兴呢?”单梅只是看着孔西讪笑,孔西则一个劲地吃饭,躲避这一问题。
  孔西匆匆吃完饭就去单位上班,木娘说:“干嘛要这么早去呢?”孔西说:“工作很忙。”孔西生怕有谁拖住他,话还没说完就到了门口,走了。木娘想,儿子都快三十了还不出趟,真没用。木娘忘了自己多少年来一直指望儿子有个出息。在木娘眼里,儿子已定型了,始终这个样,始终长不大。单梅收拾碗筷。木娘刚一进门,单梅就笑嘻嘻的,笑到现在。木娘觉得她那笑别有用意。
  木娘说:“让我来洗。”
  单梅说:“不用。你息着。”
  木娘平日里很少跟单梅接触,她们一个住城北一个住城东,离得远,木娘怕跑路,单梅更是少去看她。疏于见面,婆媳之间的感情就很淡。越淡,两人就越注重客套。越客套越陌生。
  木娘说:“孔西跟你吵架了吧?肯定是他不对,你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让我教训他。”
  单梅说:“你别急,先坐那儿喝茶,等我把这些碗筷洗好了再详细跟你说。”
  木娘说:“他就是不懂头脑,我一再跟他说,单梅可是千里挑一的,你要待她好,千万别惹她生气,看来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单梅说:“还不止这回事。”
  木娘说:“那他打你了?”
  单梅说:“他倒是从没打过我。”
  木娘说:“他要是敢打你,我就揍他。”
  木娘坐回客厅,接着像是走进了卧室。单梅洗好碗筷走过去,就看出木娘的脸色有些阴。
  木娘说:“你们分开睡了?”
  单梅说:“是呀,干嘛不分开呢。”
  木娘便不再说话,脸色由阴变青。单梅只当没看见,仍保持着那种微笑。木娘突然站起身,说:“我走了。”
  “怎么你不想听了?”
  “你不是要上班吗?”木娘说,“都快一点半了。”
  “我不上班。”单梅轻描淡写地说。
  木娘便又坐下。“今天休息?”
  “嗯。”单梅不想把实情告诉她。
  “孔西对你怎么啦?你说给我听。”木娘说。
  “你先别急。”单梅说,“你先告诉我,你瞒了我什么事,又为什么一直瞒到现在。”
  “我没瞒你什么呀?”
  “真没瞒?”
  “我能瞒你什么事呢?”
  “那你说,孔西和男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娘一下愣住了,看来儿子的事情彻底败露了。“他又犯了吗?”她口气很软,已明显气短。
  “你不是说没瞒我什么事吗?”
  “我以为你指的别的。”木娘企图狡辩。“他跟男人怎么啦?”
  “我可没脸孔说,要问你去问他。”
  “我原以为他已经改过来了,不会再犯了。”木娘哀叹道。
  “你明明知道自己儿子的事,为什么还要叫我跟他结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人?是件东西,给你拿来装演门面的?”单梅已不再笑,满脸愤怒。
  木娘一时不知该怎样说,拿眼睛瞧着别处。和别人相比,单梅并不见得泼辣凶狠,可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怕她。在单梅面前,她总要小心提防着什么。这也是她和单梅保持若即若离的原因。不太亲热,也不太生疏。她害怕和单梅朝夕相处,好在孔西分到了房子。多年的守寡,她性情逐渐孤僻,这也帮了她的忙,她把不愿和单梅呆在一起说成是喜欢独处。单梅信以为真。她叫单梅跟孔西结婚,她把孔西说得这好那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心细,太会疼人。“我有一次头痛得厉害,我还没哭,他就哭了。”意思很明显,只有这样的老公才是好老公,才会疼爱自己的老婆。事实是欺骗了她,欺骗得不露蛛丝马迹。同样身为女人,她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事。她心虚,害怕有朝一日露出马脚。可惜事情来得太早太快了,她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付。
  “你儿子性变态你竟然瞒着我,欺骗我。”单梅见她不作声,就更是恼火:“我要跟他离。”
  木娘两眼呆呆地看着她。
  “我要跟他离。”单梅又说。
  木娘急了,说:“你不能离。”
  “你还敢威胁我?”单梅说,“我说离就一定离。”
  木娘跪下向单梅求情。“你不能离,你一离他就全完了。只有你能够救他。你应该相信他能够改好,再说他不是已经改了两三年了吗,他肯定能改的。求你了,求你看在这几年的夫妻份上,千万别离。”
  木娘的眼泪淌了出来。木娘已经老了,已是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婆。六十还不到,老得这样快。木娘痛侮当初教育儿子的过失,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把他打扮成小女孩来养,不该给他灌输一些女人的意识。他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我的错。”木娘擦了把眼泪,又说,“我原指望他结婚以后完全改过来,原指望他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成想他又犯了。”木娘再次哀求,“你千万别离婚,你一离他就彻底没救了。求求你行行好,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你应该理解我,求你了。”
  木娘冲着单梅痛哭流涕,单梅心软了,不再坚持离婚。木娘见情况有好转,就收敛了些,但仍止不住悲伤,眼泪时不时地掉下来。“再说,你也应该为松松想想,”木娘说,“他才这么点儿大,你们一离,他要受到多少伤害。孔西之所以会这样,就是残缺的家庭导致的。至少为了自己的儿子,你也不应该离。”
  单梅没说什么。其实她并没下决心离,她说的只是气话。她还没找到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她得靠孔西的钱生活。现在闹离婚不合时宜,底气不足。她说:“你不应该瞒我,不应该隐瞒孔西的过去。”
  “这是我不对,”木娘说,“我怕说出来你不肯跟他。”
  “为什么以前他一直没改呢,他不是早就有这毛病了吗?”
  “这都怪我,我发现得太晚了。”木娘说,“你们结婚不久前我才发现。我对他有过怀疑,但没想到他真会这样。直到有一天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走进怡园,我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了。”
  “这和去怡园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怡园正是那种人出入的场合呀。”
  单梅恍悟。她想起有一次晚饭后散步,走到了怡园门口,孔西死活不肯进去。她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还一直纳闷呢,为什么那公园里总有那么多男人。
  木娘临走的时候,又说:“答应我,别离。”她眼圈已哭红了。这可怜的小老太婆。单梅不忍心让她失望,点了下头。
  送走木娘,单梅忽然一阵悲戚。她感觉自己太卑贱,守着个性变态的男人还舍不得离婚。其实我才可怜呢,她想哭。
  孔西好像真在改,一下班就回家,不再跟不三不四的男人接触,并且小心伺候单梅,连洗脚水也要抢着帮单梅倒。单梅不习惯被人伺候,说:“你用不着这样,我只希望你彻底改过来,并不需要你像伺候主人一样地伺候我。我们是夫妻,是平等的。”
  孔西说:“我是真心想改。”样子极老实。她也就信了。一个男人沦落到这地步本身就很痛苦。她想,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我要是性感些女人味浓些他兴许就不会瞎搞了,况且我并没帮助他,并没关心他。
  “你要有决心,”她帮他坚定信心,“要有勇气。不要把事情想得多困难,你本来就是正常的,只是被一个老流氓拉下了水。你完全有可能从水里爬上岸,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打气。”
  孔西一个劲地点头,那双女人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单梅觉得不该再与孔西分开睡,为了挽救孔西,她在分居了好些天后的一天夜里主动走进了小房间。她拥抱孔西,亲吻孔西,她像男人一样脱掉孔西的衣裤,怂恿他:“别害羞,要学会投入,学会疯狂。”她想疯狂也许能校正他性心理取向的偏离。可话一说完,她就觉得害臊。我跟淫妇差不多了,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来。
  孔西没能如她所说的那样疯狂,他过于矜持,放不开。或是他还不习惯与女人疯狂。他显得很勉强,很被动。他在采用不太麻利的方式与单梅做爱。结果,他没成功。
  “我一点这个念头也没有。”他坦诚地说。
  “那就别做了。”
  单梅扭转身,看着萤亮的窗外,想,哪有男人趴在女人身上还不起念头的?他陷得太深了。他还有希望改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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