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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在厨房准备早餐。
  晶晶刚起床,穿好衣服,朱力民要替她叠被子,晶晶拦住爸爸。
  晶晶:“爸爸别动,我来。”
  朱力民:“你?”
  晶晶仿佛要做给爸爸看似的,叠好被子,放好枕头,抻展床单,最后将布娃娃、小布熊在被垛上摆放好。一切都做得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晶晶:“自个的事情要自个做,不能麻烦别人。”
  朱力民一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女儿。
  朱力民来到厨房。
  林雪寒:“晶晶起来了?”
  朱力民:“起来了。”说完又感慨地补充一句:“她很懂事,你把她教育得很好,我很感谢。”
  林雪寒正在往碗中盛奶,停住手,回头望着朱力民,略显迟疑地:“今天……你能陪陪晶晶吗?”
  朱力民:“你有事?”
  林雪寒:“和妇联同志约好了一块去采访,是案子的事。”
  朱力民:“我当然可以陪女儿,不过——”他想说什么,挥挥手,又不愿往下说了。
  晶晶跑进厨房:“礼拜天休息,妈妈还要去采访?”
  林雪寒抱歉地解释:“妈妈接了件重要报道任务,时间很紧,家里有爸爸陪你,你不是好长时间没和爸爸在一起了吗?”
  晶晶:“你不是也好长时间没和爸爸在一起了吗?爸爸回来,你应该陪陪爸爸才对呀。”
  朱力民瞥了一眼林雪寒。
  林雪寒一时语塞。
  一家三口坐上餐桌,电话响起来。林雪寒起身接电话。
  林雪寒:“喂……我是林雪寒。请问你是哪位?胡龙广?”
  林雪寒不由得一愣。

  万顺集团公司。晨。
  胡龙广坐在办公室宽大的老板台前与林雪寒通话。
  胡龙广:“前天晚上开始不明白林记者的意思,林记者也没给机会好好聊聊,很遗憾啊!林记者还肯不肯赏脸啊?我胡龙广是个粗人,可我尊重文化人,就愿意跟文化人打交道……”

  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手持电话,异常冷静:“胡老板想见我,有什么事?”

  万顺集团公司。晨。
  胡龙广:“事情林记者很清楚啊,你不是正在采访写文章吗?作为我个人来说愿意全力配合,愿意全力协助你把案件调查清楚。……当然当然,我胡龙广还是有这个气度的,就看林记者什么时候肯赏光驾临啦!”

  林雪寒家。晨。
  林雪寒手捂话筒紧张思索,瞬间之后,脸上换上从容的表情。
  林雪寒:“好啊,既然胡老板有如此诚意,我不会拒绝,咱们今天就见见吧。”
  林雪寒放下电话,凝神思索。

  乡间公路中巴上。日。
  一辆在公路上行驶的中巴。
  林雪寒和王素淑并排坐在中巴上。
  中巴上有乘客议论汪海婷案件。
  乘客甲:“那个让硫酸浇了的女人就是咱西阳县三水镇人,她老公的哥哥就是万顺公司的老板胡龙广。”
  乘客乙:“真残忍!报纸捅出来了,我看那男人非让蹦了不可!”
  乘客甲:“蹦?能判刑就不错!胡龙广本事大着哩!”
  林雪寒与王素淑听此言相对而视。
  王素淑:“你说胡龙广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林雪寒:“什么药?狗皮膏药!”
  王素淑:“对,肯定是糊人眼的狗皮膏药!”
  林雪寒:“不过卖药的各有各的招数,看看他的戏怎么演,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王素淑不无担心地:“如果是鸿门宴哩?这些人急了啥事都做得出来。”
  林雪寒扭头看一眼王素淑:“你怕吗,王部长?”
  王素淑:“我怕?怕了还陪你来?”
  林雪寒笑了:“这就好。”

  万顺集团公司。日。
  公司楼内,林雪寒和王素淑被人领到胡龙广办公室。
  胡龙广起身热情相迎。
  胡龙广:“啊,林记者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哦,这位是——”胡龙广眼望着王素淑。
  林雪寒介绍:“市妇联妇女权益保障部王部长。”
  胡龙广:“啊,是王部长!难得王部长一块来,二位请坐,快请坐!”
  林雪寒:“胡老板不必客气。”
  胡龙广:“不是客气,是难得二位肯给面子。噢,喝点什么?”胡龙广显得很轻松,边说边打开屋角的小冰箱,拿出几罐饮料,“我懂记者和上边领导下来的规矩,决不乱吃乱喝,不过来点饮料不算是违反纪律吧?不瞒二位说,我这有的是好茶,万把块钱一斤的武夷大红袍,就是不敢往出拿,怕你们喝着不安生。”
  林雪寒笑笑:“是不安生,茶叶那么贵,不定在制作时动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手脚哩,你说是不是,王部长?”
  王素淑:“动手脚多,细菌也多,喝了那还能消受啊?”
  胡龙广哈哈一笑:“你们有文化的人说话都喜欢话里套话,我听得懂,可我不在意。来——”他“啪啪”打开两罐饮料,送到林雪寒、王素淑面前,“广告上宣传这里边不含防腐剂,哪有不含防腐剂的?不过有点防腐剂也好,免得担心我腐蚀了你们啊!——看看看,跟着你们一学我也会说话了!”
  胡龙广大笑。林雪寒和王素淑相互对视了一下,意思是说,此人看来决不好对付。
  林雪寒切入正题:“胡老板打电话邀请,想必在茶水和饮料之外还有另外的话题要讨论吧。”
  胡龙广:“那当然,讨论一个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
  林雪寒:“讨论实际前天晚上已开了头。”
  胡龙广摆摆手:“那不算,那不算,我相信那种讨论你林记者也不会满意,今天我会尽量让你们感兴趣。”
  王素淑:“那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你知道我们要了解的是什么。”
  胡龙广:“这里太憋闷了,我们换一个地方好吗?”

  万顺集团公司小楼外。日。
  胡龙广陪林雪寒、王素淑从楼内出来,一辆小轿车悄无声息地从一旁驶来停在面前。
  胡龙广打开车门,请林雪寒和王素淑上车。
  胡龙广:“上车吧,不远,一会就到。”
  王素淑审视地看着胡龙广。
  林雪寒淡淡一笑:“胡老板要带我们去的肯定是个不错的地方,走吧,客随主便。”

  小镇。日。
  小轿车行驶在小镇马路上。
  胡龙广坐在小车前排司机旁边,林雪寒、王素淑坐在后排座位。小镇上的景色从车窗外掠过。
  胡龙广兴致勃勃指着马路边一些建筑介绍:“喏,我们公司的电子元件厂。噢,那片厂房看到了吗?医疗器械厂,有台湾人参股,是我们从一个小小的塑料厂发展起来的……前边那栋楼,红顶子那栋,够气派吧,镇政府办公楼,去年刚盖起来,我拍出三百万,算是赞助……”
  王素淑:“果然胡老板在这块地盘上是树大根深啊!”
  胡龙广:“造福乡里嘛!”
  林雪寒:“胡老板带我们出来不会只是参观你的辉煌业绩吧?”
  胡龙广哈哈一笑:“那当然,那当然。我说过了嘛,一定要让你们感兴趣——我知道你们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小车驶出小镇,拐上一条乡间小路。

  胡氏祠堂。日。
  一座古庙似的屋宇坐落在村庄路口。屋宇正中悬挂着牌匾:胡氏祠堂。
  小车在胡氏祠堂前停住,胡龙广和林雪寒、王素淑从车上下来。
  林雪寒和王素淑打量着眼前的胡氏祠堂。胡氏祠堂透出一种森刹之气。
  胡龙广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脸色,神情语调有所变换,透出冷冰冰的气息:“汪海婷不是咬住说有人害她吗?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儿子,我想二位一定想见见这两个人!”
  林雪寒和王素淑不由一愣。
  林雪寒:“他们在哪儿”
  胡龙广:“不用急,马上就到。”
  王素淑:“为什么要在这里?”
  胡龙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胡龙广管理公司用的是国法,那不含糊;可在姓胡的家门里,家规就是家里的法律。不怕你们笑话,我这人脑瓜里这点封建意识就是除不掉。如今,有人控告胡家出了两个案犯,今个我们就当着胡家老祖宗的面,咱们来他个‘三堂会审’,审审胡家两个不肖子孙!”
  林雪寒不动声色哂然而笑:“原来胡老板要演‘三堂会审’呀?不错,这是一出好戏!”
  胡龙广:“你们可以在方圆打听打听,胡家人向来敬畏祖宗,在这说瞎话老祖宗是不会饶的。”
  林雪寒、王素淑随胡龙广来到祠堂香案前。
  司机从外边进来报告:“来了。”
  胡龙广:“叫进来!”
  司机走到门口一摆头,随即胡龙泰、胡满以及两三个随从进了祠堂。
  胡龙泰仍是那副委琐无赖样,胡满则一身警服,显得满不在乎。进门后,两人都仇视地瞅了瞅林雪寒和王素淑,林、王二人以犀利的目光凛然相迎。
  胡龙广瞅瞅林雪寒和王素淑,然后将目光落在儿子胡满身上。
  胡龙广大发雷霆:“扒下你那身黄皮!来这还耍什么威风?”
  胡满不服地:“我是警察!”
  胡龙广:“警察?就是怕你辱没了警察!”
  胡满气哼哼地脱掉警服,扔给旁边的人。
  胡龙泰:“今个,叫你们两人来,是要当着胡家老祖宗和林记者、王部长的面,说清一件事儿,你们别给我驴嘴马脸的,规矩不用我说,谁说瞎话饶不了谁!上香!”
  胡龙泰和胡满又仇视地看了看林雪寒和王素淑。随从拿出两把香和四根带长梗的红腊烛,帮两人点燃,插在面前的香案上。
  两人后退跪下。
  突然“嘎嘎”几声叫唤,一只捆缚着腿的大公鸡不知从哪儿被随从拿出扔在两人面前,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咣当”一声落地,同时,两人面前被摆上两只碗。
  挣扎的公鸡。明晃晃的菜刀。粗砺的瓷碗。
  胡龙广抓过菜刀,用拇指试试刀刃,又抓起公鸡,只缓慢地轻轻一划,公鸡腿上的麻绳便被锋利的刀刃割断。他望着菜刀,似乎很满意,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突然,他扬手扔掉了菜刀。
  闪烁着寒光的菜刀“咣当”一声落在林雪寒脚前。
  王素淑一惊,林雪寒却表情平淡,镇静自若。
  胡龙广翻了一眼林雪寒,这才看着胡龙泰和胡满,咬牙切齿地:“你们两个听明白,谁要不老实,叫胡家老祖宗脸上无光,就跟这公鸡一样!开始吧!”
  公鸡“嘎嘎”叫起来。跪在地上的胡龙泰面目狰狞,捡起地上的菜刀。菜刀寒光闪烁。但他猛地扔了菜刀,菜刀再次落在林雪寒脚前。胡龙泰两手抓住公鸡脖子只一拧,公鸡立码哑了声,鸡脖子断成两截,汩汩流淌的鸡血滴在两只瓷碗里。
  胡龙泰扔了死公鸡,和胡满一块端起盛有鸡血的瓷碗,一仰脖,灌下了碗里的鸡血,然后向面前的香案连磕了几个头。
  磕罢头,两人想站起。
  胡龙广一声断喝:“跪在那别动!”
  两人只好又跪下。
  胡龙广:“你们说说,汪海婷给人拿硫酸浇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胡龙泰:“不是。”
  胡满:“不是。”
  胡龙广:“那为什么汪海婷要说是你们?”
  胡龙泰:“不知道。”
  胡满:“不知道。”
  胡龙广:“胡说!人家平白无故瞎咬你们不成!”
  胡龙泰:“她跟我夫妻关系不好,她想自杀,成心要栽赃陷害我。”
  胡满:“她跟三叔老打架,我作为民警调解过几次,她认为我向着三叔,就一直恨我。”
  胡龙广转到两人身前,气恨地一脚踢飞胡龙泰面前的瓷碗:“没出息的东西,正经营生不好好干,就会吃喝嫖赌,跟老婆干仗,胡家祖宗的脸面让你丢尽了!当着报社记者和妇联领导的面老实说,你老婆究竟是咋出事的?”
  胡龙泰扬起头,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望胡龙广,又望望林雪寒和王素淑:“这是要逼我赌誓呀不是?好,我就赌个誓给你们看看!”
  他起身呼啦一下扒掉上衣,拔起香案上四根正在燃烧的蜡烛,合成一撮攥在手里,高高举起,将滚烫的烛泪滴答在裸露的胸脯上,然后咬牙冷笑着又瞥了一眼林雪寒和王素淑。
  胡龙泰:“有胆有种的别眨眼,看看胡龙泰是什么人!”
  话落,两手一合,将熊熊燃烧的蜡烛紧贴到胸脯上,冒着黑烟的烛焰舔灼着肌肉。
  众人吃惊,惟有胡龙广和林雪寒不动声色。几个随从准备上前夺下胡龙泰手中的蜡烛,被胡龙广厉声制止。
  胡龙广:“别理,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胡龙泰脸孔抽搐歪扭,但烛火仍在胸前炙烤。
  林雪寒异常平静地走上前,从胡龙泰手中拿过蜡烛,举到面前,一根一根吹灭,莞尔一笑。
  林雪寒:“精彩!比‘三堂会审’精彩多了!‘三堂会审’里哪有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胡老板,你说是不是?”
  胡龙广没好气地:“粗头蛮汉!烧死才活该!”
  林雪寒:“哪是粗头蛮汉?胡老板你小看人了。”说罢盯着胡龙泰讥讽地笑笑,“你也有点冒险,胸膛上涂上石棉粉也只能扛一小会。”她一边说,一边用长长的蜡烛梗在胡龙泰的胸脯上划拉了两下,一些白色的粉末连同烛滴被划拉下来,“何况这些石棉粉末涂抹的还不够均匀。”
  胡龙泰急赤白脸,梗起脖颈想发作,但被又羞又恼的胡龙广从后边一脚差点踹倒。
  胡龙广:“混帐东西!”
  林雪寒面带蔑笑随手一扬,将那束蜡烛扔到香案上。

  三水镇派出所。日。
  西阳县三水镇派出所的牌子。
  派出所院子里,一个民警答复林雪寒和王素淑:“所长不在。”
  林雪寒:“那么所里还有什么负责人?”
  民警:“负责人就是所长。”
  林雪寒:“他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民警:“这可不知道,当所长的不会给我们请假。”

  乡间公路中巴上。日。
  林雪寒和王素淑并排坐在一起。
  王素淑:“你说所长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林雪寒:“显然不想见我们。”
  王素淑沉思地:“胡龙广玩那一套是什么意思?”
  林雪寒:“第一是蒙骗,第二是恐吓。是想让我们领教领教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素淑:“这越发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报社夜班校对室。夜。
  夜班校对室。
  正是报纸排印二校和三校之间的休息时间,七、八个校对人员有的喝水,有的聊闲天。林雪寒也在这里,一边啃面包,一边随手翻看报纸。一位中年妇女来到林雪寒面前。
  中年妇女:“小林,怎么啃面包?没吃晚饭?”
  林雪寒笑笑:“下班后懒得回家。”
  中年妇女:“这校对又不是你的活,回去吧,一校二校你都亲自看了,三校这么些眼睛哩,放心好啦!”
  林雪寒:“我想看看大样,反正这阵回家也睡不着。”
  一男子捧着三校大样匆匆进来:“大样出来啦!三校三校!”
  校对人员纷纷领取大样。林雪寒也领了一份。
  男子开玩笑:“嘿,今晚一线大记者亲临校对室全程作业,这是要抢我们的饭碗啊?”
  一女校对:“谁看上你这饭碗?美得你!”
  另一男校对:“看看小林这篇文章,明个准要放一颗炸弹,人家不盯到底能放心?”
  一女校对:“有雪寒这篇文章,我敢打赌,明天报纸绝对抢手!”
  报纸三版刊登一篇篇幅不短的文章,大字标题是《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
  林雪寒伏案认真校对。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来。
  一女校对朝林雪寒喊:“林雪寒,电话!”

  报社大门外。夜。
  朱力民在报社大门外徘徊。
  林雪寒从里边走出,来到朱力民面前。
  林雪寒:“这么晚赶来,什么重要事?”
  朱力民沉吟片刻,才抬起头:“本来我决不想介入你的工作,但不凑巧的是你我正在干的事情偏偏发生了冲突,犹豫再三,我认为还是给你说明为好,有话说在前边,也算给你提个醒。”
  林雪寒:“你是指案子的事?”
  朱力民:“我知道市委书记同意在报上报道,但我也知道市领导里意见不尽一致。昨天到今天,市领导里就有人两次打电话给我,对报道此案可能会引出某些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表示担心,而这种担心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林雪寒:“哪位领导给你打电话了?市长助理孙南彝?”
  朱力民:“这你不必细问。问题是,与上级领导打交道,别人都是想躲开他们之间的矛盾惟恐不及,你为什么倒要搅起他们的矛盾?这有什么好处?”
  林雪寒:“你是问什么好处?是对事业、对工作,还是对个人?”
  朱力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咄咄逼人?我们就不能心平气静地谈谈吗?”
  林雪寒轻轻摇头:“你有你的行为处世准则,因为现在你是生意人,我很清楚,但我也有我的准则,我是记者。”
  朱力民:“那么,你是根本不想考虑别人的意见?”
  林雪寒沉默片刻:“你担心会影响华侨工业园引进项目?”
  朱力民:“这种危险性是存在的。”
  林雪寒:“你信任和你打交道的那位金先生吗?”
  朱力民:“当然信任。”
  林雪寒:“那他自然会对南洲的一切作出正确的判断。”
  朱力民:“这是我们在这里想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不可预料的复杂性,谁要把成千上亿元的资金往一个地方投,他也不能不慎之又慎,金先生虽说是华人,可终归是个外国人,如果他一踏上南洲,迎接他的是一件街谈巷议骇人听闻的的恶性案件,他会往哪儿想?他能不有所担心吗?”
  林雪寒:“你的意见是让我收回自己的文章?”
  朱力民丧气地摇摇头:“我知道这已不可能了。我后悔没早……不说了,我现在问你,文章还能不能改一改,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别发那么大,别那么醒目刺眼?”
  林雪寒:“不可能,也没必要,现在已出了大样了。”

  街头。晨。
  报贩在街头高声叫卖《南洲日报》。
  报贩:“《南洲日报》!今天的《南洲日报》!中国最大的惨案!汪海婷案件有下闻,请看《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
  读者抢购报纸。
  报贩的叫卖声在持续。

  京洲律师事务所。日。
  一张打开正在被人阅读的《南洲日报》。
  阅读报纸的是沈松林。
  沈松林坐在律师事务所办公室写字台前,盯着《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大标题下的署名,露出惊讶的神情——署名是:本报记者林雪寒。
  沈松林似乎不可思议,脸上的惊讶持续了好久。他有些激动,放下报纸,起身在办公室内踱了两圈,又坐回写字台前拿起报纸,目光又落在林雪寒的名字上。
  他拿起电话,短暂犹豫了一下,开始对着报纸下方的电话号码拨起来。
  沈松林:“请问是《南洲日报》总编室吗?我想打听件事,你们报上今天登出那篇《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记者署名是林雪寒,请问这位林雪寒……她是女的吗?……今年多大年纪?……噢,不,不,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她的情况,对啦,她是不是北京人?原来是不是在北京工作?……哦,明白了,谢谢。”
  放下电话,但沈松林仍久久对着电话机发愣。
  一张渐渐清晰起来的笑脸——这是青春姑娘时的林雪寒。
  朝气蓬勃的林雪寒和同样朝气蓬勃的沈松林在校园里打羽毛球……
  一条红纱巾在空中舞动。
  舞动红纱巾的是林雪寒。她刚刚爬上山顶。山道上,沈松林和朱力民正在奋力向上爬,红纱巾在召唤他们。
  空中舞动的红纱巾……
  校园树林中,林雪寒与沈松林相依相偎……
  电话铃惊醒了陷入沉思的沈松林。

  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日。
  江宁宁在办公室打电话。
  江宁宁:“松林,是我,宁宁。今天的《南洲日报》看到了吗?”

  京洲律师事务所。日。
  沈松林拿着电话筒:“你是指那篇文章吧,看了,你也看了吧,喔,有什么想法?”

  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日。
  江宁宁:“我也给我们老板看了,老板很同情那个叫汪海婷的妇女,马上决定要给她捐款,这两天里要专门去报社。我们老板还很尊敬报道这个案子的记者,林雪寒,是个女记者吧?”

  京洲律师事务所。日。
  沈松林支吾:“可……可能吧,可能是个女的。”

  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日。
  江宁宁:“你不是打算为汪海婷提供法律援助吗?你应该和这位林雪寒取得联系,她肯定掌握大量情况,这对你是有帮助的。……喂,怎么不说话?你怎么啦?”

  京洲律师事务所。日。

  沈松林觉出自己走了神,连忙掩饰:“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汪海婷的事情……”

  旺佳家具公司加工厂。日。
  江宁宁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
  工棚里,几个工人凑在一块,边看《南洲日报》边议论。
  工人甲:“他妈的真残忍,自个的老婆都能害成这样子!”
  工人乙:“如今报纸还真敢登,写这篇文章的记者真是替老百姓说话哩!”
  江宁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报社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社会新闻部办公室内忙成一锅粥:王强辉和林雪寒各把持一部电话接答读者的询问,陈小菱和老黄在核对读者捐来的钱物,赵正在拆分整理读者的来信。办公室里还不断有其他部门的人出出进进——《汪海婷惨遭摧残始末》见报后所引起的巨大社会反响在这里得到集中体现。
  陈小菱和老黄手里各拿一张单子,陈小菱在念,老黄在核对打勾。
  陈小菱:“……第五建筑工程公司王先生:100元;市十五中刘女士:50元;广东湛江谷先生:500元;一位小朋友:5元;本市菊花园居委会:电饭煲、钢丝床、电风扇等实物7件,钱273元;市妇联运主任:200元;本报总编牟思萱:80元;本报总编室全体:310元……”
  报社收发室一中年女同志抱一摞信件走进:“林雪寒,都是你的,这么多啊!”
  林雪寒正在接电话,捂住话筒:“赵正负责信件处理,交给他吧。”
  赵正:“哟嗬,我可真成了林大记者的秘书了,你也得先筛选一下呀,里边要是夹杂着一封两封情书,我看了可不大合适啊!”
  王强辉刚接完一个电话,将信件接过放到赵正面前:“废话!忙成什么了还尽说废话!”
  电话响起来,王强辉又赶紧去接。
  王强辉:“《南洲日报》。你是哪里?南昌?要找林雪寒……好,好,她在,请稍等。”
  林雪寒正在另一边接电话,听见王强辉这边找她,匆匆结束了谈话,跑到这边拿起电话筒。
  林雪寒:“对,我是林雪寒……”
  办公室门口进来一位手拎纸箱的报社同人:“嗨,捐东西往哪送?强辉,这是一台理疗器,我用处不大,送给汪海婷吧,也许对她有用。”
  王强辉:“东西送一楼会议室,……别急别急,先在陈小菱那登个记。”
  报社同人:“登什么记呀,就这么件东西!”
  王强辉:“嘿,那不行,有个帐目问题。”
  赵正在一旁接上腔:“我们王主任已经发布任命状了,陈小菱是管所有给汪海婷捐钱捐物的帐房。”
  王强辉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接电话的林雪寒,微微一愣。
  林雪寒神情庄重肃穆。通话刚刚结束,她慢慢放下话筒,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
  王强辉走到林雪寒面前:“电话上说什么啦?”
  陈小菱等也关切地注视着林雪寒。
  林雪寒:“打来电话的是南昌一位姓邓的女同志,她患了胰腺癌,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看了我们报纸报道汪海婷的案子,提出在她死后把自己的一双眼球捐给汪海婷,说她如果能帮助汪海婷重见光明,她也就死而无憾了。她不知道汪海婷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光明了。”
  众人感慨唏嘘。
  这时有人在门口喊:“林雪寒,牟总叫你去他办公室。”
  林雪寒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好,马上就去。”

  牟思萱办公室。日。
  牟思萱办公室门敞开着,林雪寒来到门口。
  林雪寒:“牟总,找我有事?”边说边用目光扫了一下坐在办公室的另外两个人——贾旺和江宁宁。
  牟思萱:“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报社的记者林雪寒。这两位是中外合资旺佳家具总公司的,这位是总经理贾旺先生,这位小姐是公司总经理助理,叫……”
  江宁宁早已从座位上起身,见牟思萱打了磕绊,便自我介绍:“江宁宁。”
  林雪寒和贾旺江宁宁握手:“你好!你好!”
  贾旺打量着林雪寒,面露惊异之色:“你就是林雪寒啊?”
  林雪寒微笑着:“我就是。”
  贾旺感慨地连连摇头:“不像,真不像。”
  牟思萱:“怎么,你们过去见过?”
  贾旺:“没,没见过,第一次见面。”
  江宁宁笑着解释:“我们贾总看了林记者的文章就想见见她。林记者跟我们贾总想象的不一样。”
  牟思萱:“那把她想象成什么样?不会想成男的吧?”
  江宁宁:“男的倒不会,但起码要比现在看到的林记者孔武有力一些吧。”
  贾旺:“跟一帮恶棍——”他把两只握起的拳头往一块一碰,“巾帼英雄嘛。”
  大家都笑了。
  牟思萱:“贾总来报社有两个意思,一是要特意见见你,二是要给汪海婷一些捐助。”
  贾旺:“你写的汪海婷被摧残的报道,每个有良心的人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那一帮子恶棍也太狠毒了!前一阵子电视台播放《杨乃武与小白菜》,我就想,假如杨乃武是个粗人,是个不通文墨的老百姓,他肯定是个冤死鬼。汪海婷没有文化,不懂文辞,要不是你这位记者把这件事写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揭开她的冤屈。你为一个可怜女人撑了腰,说了话,林记者,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和勇气!”
  江宁宁:“林记者,我们贾总对你很佩服,很尊敬,特来向你、向报社表达我们的敬意。对于汪海婷,贾总决定给她一些资助,帮助她进行治疗。”
  贾旺从随身携带的手包拿出一沓钞票,往林雪寒手里一塞:“这是5000块,一点心意,你转交给汪海婷吧。”
  林雪寒感动地:“谢谢你,谢谢你们二位!”
  贾旺把手一挥:“客气话别说,谁一辈子没有个七灾八难?本来想多拿出点,可公司情况不很景气,虽说是个中泰合资企业,难处也不少,要不,这么点钱实在是出不了手。”
  林雪寒:“不少了,贾总,这能够帮汪海婷很大的忙呢!”
  贾旺摇摇头,忽发感叹:“唉,人给毁了,怕是拿钱也找不回原来那个人了!”

  京洲律师事务所。日。
  沈松林正在案头处理事务,办公室门被人轻轻敲响。
  沈松林:“请进。”
  门被秘书小姐推开。
  秘书小姐:“沈主任,有位小姐找您。”
  江宁宁出现在门口。
  沈松林:“宁宁?!”
  江宁宁粲然一笑:“可以进来吗?”
  沈松林急忙起身:“当然,请进请进。”
  江宁宁走进办公室,沈松林显得有点慌乱。
  沈松林:“没想到你会来。”
  江宁宁:“从你们门口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秘书小姐接了杯纯净水,送到江宁宁面前。
  江宁宁:“谢谢。”
  秘书小姐:“别客气。”
  秘书小姐在转身退出的时候,看见了沈松林不自然的样子,颇含意味地悄然一笑。
  江宁宁见沈松林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笑了:“坐呀!”
  沈松林:“坐,坐。”随后解嘲地:“你看,倒让你招呼起我来了。说说看,你是干嘛去从这路过?”
  江宁宁:“陪我们老板从报社刚出来。”
  沈松林:“噢?”
  江宁宁:“我们老板给汪海婷捐了5000块钱,一心还想见见写报道文章的记者林雪寒!”
  沈松林一愣:“那……你们见没见到林……林雪寒?”
  江宁宁:“见到了。”她的兴趣变得浓烈起来,“说也怪,你猜猜我们老板把林雪寒想象成什么样子?——身材高大粗壮,性格粗犷豪放,说话瓮声瓮气,走路脚踩在地上咚咚响……”
  沈松林禁不住笑起来:“怎么能想象成这个样子?”
  江宁宁:“恶男的克星嘛!”
  沈松林:“恶男的克星就该是这个样子?有意思!那你把他想象成什么样子?”
  江宁宁欲言却又灵机一动:“我先考考你,你说说,在你想象中,这位林雪寒是什么样儿?”
  沈松林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
  江宁宁:“缺乏想象力!我把她想象成什么样嘛,告诉你,真还差不多,年龄、长相、气质……算啦,不用我介绍了,你还是尽快见见她吧,你要为汪海婷提供法律援助,必须和她携手才对。”
  沈松林嗫嚅:“汪海婷的事,嗯,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江宁宁不解:“怎么,你这是……”
  沈松林:“最近所里接手的案子太多,压在我手里的也有好几件,怕是忙不过来。”
  江宁宁急了:“这个案子不一样,报纸你也看过了,汪海婷那么惨,那么需要人帮她……”
  沈松林为难地:“我知道,宁宁,可是我实在是有难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给她推荐别的律师。”
  江宁宁以审视的眼光看了沈松林半天,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认为办理这个没有任何经济效益的案子,既费精力又耗时间不值得?”
  沈松林连忙否定:“不,不,决不是这个意思,我这里……咳,宁宁,原因我一下给你解释不清楚……”
  江宁宁:“不用解释了,算我小看了经济这根杠杆的作用,律师嘛,面对的也是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也得进行经济核算呀,好,沈大律师,祝你发财!”
  江宁宁转身走出办公室。
  沈松林想叫住江宁宁,但最终却垂头丧气地作罢。

  医院。日。
  汪海婷头上仍蒙着面布。林雪寒和几个医护人员搀扶着她,走进一间整洁的病房。王素淑汪海娥相跟在后,手里拎着乱七八糟一些日用的东西。
  护士甲:“不用急,慢点……小心点。”
  医护人员打算扶汪海婷在床上坐下。
  护士甲:“从今天起,再不用在小破屋里凑合了,你就安心住在在这里吧,报社和市妇联都安排好了。”
  汪海婷却伸出手到处摸索:“林记者在哪里?林记者在哪里?”
  林雪寒扶住她:“我在这。”
  汪海婷:“王部长呢?”
  王素淑上前:“我在这。”
  汪海婷抓住两人手:“好人!这世上还有好人啊!你们真是这世上的好人啊!”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不治!我不要住在这花钱!我是个废人了,还治什么呀,我要抓凶手,我要报仇申冤……”
  林雪寒和王素淑企图极力稳住汪海婷。
  林雪寒:“别,别这样!伤不治怎么行?凶手也一定会抓住,一定会严惩的,你放心好了!”
  王素淑:“汪海婷,听林记者话!凶手决跑不掉,伤还是要治的,你先安心治伤,你要配合呀!”
  汪海婷依然神经质地念叨:“我不死,我就是要申冤,我不死,就是要看看胡龙泰胡满的下场……”
  林雪寒:“他们决不会有好下场,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治疗,伤情稳定了你才能去法庭去控诉他们啊!”
  王素淑:“你不能这么激动,来,静静心,坐下来好吗?”
  二人好不容易稳住汪海婷情绪,将她交给护士,但汪海娥的举动让她们一下子又惊慌了——汪海娥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们面前!
  林雪寒:“啊,你这是干什么?”
  王素淑:“汪海娥,怎么能这样?起来,快起来!”
  汪海娥眼里溢满泪水:“恩人!你们是我们的恩人啊,我妹妹的冤苦能在报上登出来,又能搬进这么好的病房,多亏了你们,我们该怎样报答啊!”
  林雪寒和王素淑将汪海娥扶起。
  林雪寒:“不,不要向我们谢恩,有那么多人关心你妹妹,那么多人同情她、声援她、帮助她,我们不过是代表他们来尽心意,谁也不会要你们的报答什么,如果想报答,那最好的报答就是我们一块来努力,让汪海婷坚强起来,鼓起重新生活的勇气,不要被灾难击倒!汪海娥,你是当姐姐的,你说对不对?”
  汪海娥感激地直点头。
  林雪寒起身拿起自己的提包,又走到病床前,从包里掏出一摞信件,以温和而充满感慨的语调劝导汪海婷。
  林雪寒:“汪海婷,你想不到,有多少人给你写来了信,看,都在这儿。”她拉起汪海婷的手抚摩着那摞信,“这只是一小部分,以后我会给你一封一封读,你先看看这封,”她从一只大信封里取出一张硬厚纸,放在汪海婷的手里,“这是一封盲文书信,一个在工厂车间里掉进火碱池的青年给你写来的,他全身皮肤全烧坏了,两只眼睛也烧瞎了,他本来总想去死,根本不想活下去,可后来觉得,既然火碱池里的灭顶之灾都没能夺去他的生命,为什么死里逃生后还要再和自个过不去呢?他重新树立起生活的勇气,眼睛看不见了,就学习盲文,工作不能干了,就进了一家盲人工艺厂跟人当学徒学习工艺编织,现在活的很充实很自信。他的信里,还送给你一首唐诗,你摸摸,就是这一段——”她引导汪海婷的手指在盲文书信上滑动,“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送你这首诗的意思,我不说你也肯定明白。海婷,想想吧,连地上的小草都那么顽强,那么不屈不挠地保持着强大坚韧的生命力,这种精神是多么可贵,多么值得我们学习啊!海婷,你说是不是?”
  汪海婷默然无语,垂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来回抚摩着那封盲文书信。
  林雪寒静静观察着汪海婷,她打算提出一个最让人揪心又最没有把握的要求了。
  林雪寒:“海婷,报上把你遭受摧残迫害的事情发出来了,下一步肯定要把胡龙泰一伙送上法庭审判,你愿意让我作你的代理人吗?”
  汪海婷连忙点头:“愿意,愿意。”
  林雪寒:“可是,你遭受摧残的后果,也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我一直没有看到,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汪海婷像遭针锥猛刺似的浑身一震,恐惧地连忙用手护住蒙在头上的面布,神经质地:“不!不!”
  林雪寒不忍心看汪海婷那痛苦的样子,急忙掉转脸。
  王素淑也显得心情格外复杂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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