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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庞承宗从浴室出来,一边揩身上的水珠,一边疑惑地问张鹤鸣。张鹤鸣苦笑了一下,“一会儿再跟你说!”说着,脱掉衣服钻进了浴室。
  下午,张鹤鸣接到过一位先生的电话,这位先生用很动人的语调介绍南市W歌舞厅如何如何好,最后特意关照一句:歌舞厅里的小姐素质很高。
  “南市饭店的小姐,服务质量都不错。”张鹤鸣有意将“服务”二字说得很重。
  “服务小姐是服务小姐,我说的小姐是专陪先生玩的。”电话另一头急忙做了明确的注解。
  “要小费吗?”张鹤鸣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紧跳起来。
  “那就看先生是不是高兴了。”
  “如果高兴呢?”
  “百八十元的辛苦费也就够了。”
  “倒是不贵。”张鹤鸣自语了一句。
  “真的很便宜!请问先生贵姓?”
  “我姓刘。”张鹤鸣警惕地做出反应。
  “噢,刘先生,您几点钟过来呢?”
  “怎么,非得现在约定吗?”张鹤鸣已经冷静下来。
  “不一定,我只是想,如果说好时间,我好在门口恭候。”
  “自己不能进?”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安排得更好一点。”
  “有提成?”
  “刘先生,对不起,我没听明白您说的话。”
  “多拉一个客人,就多一份儿奖金?”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让客人们玩好。”
  “你的口才很好啊!”
  “谢谢刘先生!实话说吧,”对方被张鹤鸣夸得动了真情,“我是公共关系学校的学生,在W歌舞厅参加社会实践,如果说服的客人越多,成绩当然就越好,这是检验我们能力的一个标准嘛!”
  “我一个人,这一晚能消费多少钱?”
  “用不了多少,三四百就差不多了。”
  “包括小姐的小费?”
  “包括。另外我还告诉您,如果您花了400元,又可以回单位报销的话,我们可以开1000元的发票。”
  “那倒不用,钱是我个人的。”
  “好吧,如果刘先生到了,您可以提我的名字,我叫张小立,弓长张,大小的小,站立的立。”
  “我记住了。”
  张鹤鸣从浴室出来,自嘲地笑着,对庞承宗说:“我出去了有多长时间?”
  “不过20分钟。”
  “这么一会儿,你猜让人家宰了多少钱?”
  庞承宗一愣,关切地问:“多少钱?”
  “500块!”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一趟单程火车票没了!”
  “钱倒是小事,要是让人打一顿,通知我去领人就麻烦了。”
  “打,倒还不至于,就是吃哑巴亏让人心里窝火!”
  “叫人骗了吧?”
  “可不是骗了嘛!我一进W歌舞厅,一位服务小姐就把我引到一张点着蜡烛的小圆桌上,然后问我要不要小姐陪。我四下看了看,问:有漂亮的吗?她说:我们这儿的小姐都挺漂亮的。我早就听说南市的这种服务很普遍,好不容易来一次,试一试也无妨,就点头答应要一个。就是我答应了以后,也觉得这事离自己还挺远,心里还是挺平静。谁知没多会儿,服务小姐真领来一位女士,这时候我才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赶紧用手示意她坐下,但心里并不满意。这位穿着廉价服装、装出一副大都市人派头儿的姑娘,让我想起我20多岁的时候车间里的师傅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给我介绍对象的情形。我捏着鼻子坐在那里,不去看她的眼睛,只盯住前面的大屏幕,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
  “既然你看不上她,为什么不辞掉呢?”
  “不是怕伤人家自尊心嘛!”
  “哈哈,你可真是够善良的!”
  “这时候服务小姐问我,‘给小姐点什么饮料?’我心说,哟,她还要吃要喝呀!就赶紧说,有什么好喝的,就来杯茶吧!‘人家小姐不喝茶的。’服务小姐代为回答。”
  “那不是要宰你吗?”
  “是呀,还没等我再说什么,那位女士就笑着向服务小姐做了个手势。服务小姐走了,不一会儿端上来一杯茶放在我身边,还有一杯乳白色的什么果汁,放在那位女士身边。我心说,那杯白果汁就是100块,我也付得起,不就是来消费的吗?咱也潇洒一回!
  “谁想,不知受了谁的指派,服务小姐又端上一小碟干果和一碟面巾纸。我心想,一碟花生仁儿、冬瓜子儿能有多少钱,就没要求退掉。可我还是走到吧台对服务小姐说,我消费有限,没有我的话,什么也不要上了,否则结不了账都不好。当时我还为自己能够放下斯文、坦诚相告的行为挺满意呢,谁知就这一转身的工夫,桌子上又多了一个大果盘。那叫什么果盘?不过是雕刻得粗俗不堪的连皮都没削掉的干苹果!我全身一凉,心说坏了,让人算计了,这下300块打不住了,要不立即走人,下一个节目还指不定是什么呢,给你来上一杯轩尼诗XO,可就惨了!我心中火起,转身走向吧台要结账。服务小姐一怔,说,先生不是要玩一通宵的吗?我说,我不舒服。当时我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黑窝,不敢再说别的。那位陪我的女士也紧张地跟过来,再三要求我再玩儿一会儿。一位老板模样的男人过来小声说,如果陪我的小姐不合适,可以再换。我强硬地坚持要走。他们没办法了,只好扫兴地结账,我一看,嚯!485!我也不想再申辩,掏出500往吧台上一放,转身就走。我掏钱的时候,觉得身边这几位都贪婪地看着我手上的钱,让人浑身不舒服。当时我真想恶心一下陪我的那位女士,我想告诉她说,你太着急了,不然你会得到小费的,可我忍住了。”
  “哈哈……”庞承宗笑得爽快,张鹤鸣也笑了,带着一种逃离灾难的轻松。
  庞承宗吸了口气,皱起眉头说:“你说现在什么职业不能干,她们为什么非干这一行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庞承宗为了给新朋友消消气,主动提出请他出去喝啤酒。
  二人来到一家临街的四川菜馆,一进门就有穿着碎花大襟衣服的川妹子上前热情地招呼。他们看看顾客挺多,想换一家,就退了出来。一个忽闪着大眼睛的川妹子跟出来说:“你们是不是嫌人多?”
  “是呀!我们出来就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喝酒。”庞承宗答道。
  “好,那你们就跟我来吧!”
  二人随川妹子穿过餐厅进入内院,只见四周红漆回廊环绕,中间还有一喷水花池,池边的树枝上挂着彩色皱纹纸条及五颜六色明灭乱蹦的小灯泡,景致煞是喜人。
  “就在廊子里为二位设上一张桌子,怎么样?”川妹子很温和地建议。
  “有这好事?!”张鹤鸣实在是没有想到,竟有这样遂心如意的餐厅,这样温柔的服务小姐,刚才在W歌舞厅的晦气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他紧盯着眼前这丰腴而窈窕的大眼姑娘,如见着梦中情人一般爽心。本来只想喝点啤酒清清神,一坠入这景致这人情里,张鹤鸣心血来潮,非常有豪气地吆喝着:“上白的!来瓶白酒!”
  一条清蒸鱼和几样小菜摆上来,他们斟上酒开喝,川妹子就站在一旁微笑地注视着他们。这给张鹤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想,刚才那500块还不如消费在这儿呢,吃喝好了,还能给川妹子200块小费。
  “歌厅里陪你的那个女郎比这位小姐怎么样?”庞承宗笑着问。
  “没法儿比,这位姑娘看着多舒服呀!”张鹤鸣说到这儿,转过脸冲川妹子一笑,“我们在夸你们这儿的小姐漂亮呢!”
  “谢谢!”川妹子非常愉快地笑了笑。
  他们二人一边喝酒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十分惬意。张鹤鸣大谈自己摸着图书经营之门的兴奋,庞承宗畅叙他干图书发行的乐趣。
  “你目前最想干的是什么?”张鹤鸣问庞承宗。
  “做千万富翁!”
  “有希望吗?”
  “太有希望了!现在我每年的收入就近百万,做千万富翁不就是几年的事吗?”
  “怎么在几年之内就能成千万富翁呢?”
  “我已经在我们育市的另一头买下一块地,我们那里的房地产便宜得很,用上十万八万的,就能盖起一个很好的小楼。我是想再开一个分店。”
  “统治育市图书市场?”
  “那个市场早就被我统治了,只是想扩大批发能力。”
  “你们育市没有国营书店吗?”
  “进货速度和批发折扣都无法和我相比。”
  “在你们那种不算大的城市,你也算是个名流了吧?”
  “可以这么说。但是别看我们城市小,在省里,甚至在全国,出名的大户也有几个呢!我们市长在报纸上公开提倡‘能人经济’,推举出水泥大王、养殖大王、编织大王。我的目标,是要成为书刊发行大王。当然啦,那要有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资产才行。”
  “占山为王,再找几个看家护院的……”
  “再养上几条狗。”
  “那你整个儿是个庄园主啦!”
  “我是用钱滚钱,是资本家。”
  “可是,你那个气势、劲头儿,就像个土财主!”
  “你说得也不错。现在我有个女儿,可我这份产业得有个儿子继承。所以时机成熟了,我会花钱办个到国外的手续,在美国或者欧洲国家解决生育问题。咱们国家只准生一个,太不够意思……”
  “哈哈……承认自己是土财主了吧!”
  二人喝着酒闹扯,扯着扯着张鹤鸣动了感情,非要连干三杯,说是这次来南市开了眼界,知道回到北京以后怎么干了,所以心里痛快,说着,也不用人劝,一连喝进三杯白酒。酒一落肚,这一程子跑发行的各种酸甜苦辣便不由得一齐涌上心头,想哭,可见眼前的庞承宗是冷冷的一个做生意的汉子,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动,只好忍住了。他又突然想到,自己端着铁饭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干下去,早晚会出娄子,听说昨天晚上公安人员就从宾馆里抓走几个赌博的和两个贩黄的书商,自己跟他们裹在一起是不是安全?他曾多次梦见执法人员已经跟踪上他,因为他给过好多书店经理回扣,这就有行贿之嫌,尽管数额都不大,可也是犯罪呀!
  然而面对自信而充满力量又远在天边的书道朋友庞承宗,他又有了一丝欣慰和安全感。他突发奇想:倘若自己干书,干出事儿来,是不是可以到他那里去避避难?便借着酒劲儿把这想法说了出来。
  “没问题呀,我得奉你为上宾,好好款待呢!”
  “我犯的要是死罪呢?”
  “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生意上的朋友,赚了一些钱,想在我们那里休假或者做生意。我们那里天高皇帝远,没人查得到!”
  张鹤鸣非常感激庞承宗这番侠义之辞,又自饮了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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