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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老鸨子想了片刻,又问道:“小哥哥啥时啥地场见过园里的这个姐儿?”
  驹子告诉她是去年夏天在这大门口见那姐儿下轿。他没说那轿是他抬来的。
  老鸨子点点头,转向倒茶的丫环说:“是去年六月进来的淮河边上的那一拨了,高个儿,长脖梗,黑眼珠……该是仙鹤吧”?
  丫环说:“看就是仙鹤姐姐啦。”
  老鸨子拍手笑道:“啊呀呀我的好小哥哥,你可真是眼力不凡。不瞒你说,仙鹤是园中数一数二的姐儿,客人急抢不到手,可不是让你挑着啦。”
  听老鸨子这一番话,心里自然欢快,可又添一番心事。园里数一数二的姐儿价钱一定不小。
  “那……那得多少钱……”他期期艾艾地问。
  老鸨子笑笑说:“小哥哥心细了。有道是闯江湖讲的是个义字,做俺们这生意的还得再添上个情字,情义为重,生意兴隆,今个小哥哥头次来,就是不带一文钱,老婆子也不能慢待了。话再说回来,只要姐儿把小哥哥服侍熨贴了,心里一高兴从手缝里多撒出点儿来,俺们就替小哥哥保管着,好让小哥哥多会儿有空抬脚就来,减去许多麻烦,多了许多情分。小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尽管老鸨子把话说得叮当悦耳,可驹子的心还悬着。
  老鸨子吩咐丫环去请仙鹤出来见客。
  仙鹤确实是仙鹤,不知这名儿是咋起的,待丫环领着仙鹤从楼上下来,驹子的心一阵狂跳,那丫环站在仙鹤身旁,如同一只小鸡。仙鹤光彩照人,身穿曳地绿罗褶裙,头上插金戴银,面目娇艳,手里拿一把小巧竹扇,看似一丝不差的画中人。驹子被这光彩晃得眼皮乱眨,茶都泼在了身上。但这姐儿好看却是好看,只是不像玉珠。那次在大门口看到的那女子很像玉珠,今番出来的这个看不出有像的地方。
  仙鹤对驹子施过礼,也坐下了。
  驹子依然在心里想着像与不像的问题,是不是老鸨子对错了号呢?
  他问仙鹤:“大姐可是去年夏天进这园子里来的?”
  仙鹤回:“是”
  他又问:“坐轿?”
  仙鹤回:“坐轿。”
  他又问:“从南面来?”
  仙鹤说:“在轿里头辨不出东南西北来,一走十天半月,晕乎乎啥也不知道了。”
  驹子再问:“大姐穿的是啥颜色的衣裳呢?”
  仙鹤说:“记不起了。”
  “再想想。”
  仙鹤沉吟了一会儿,说想起来了,穿的是紫色衣裤。
  驹子点点头。仙鹤确是他抬来的那个妞儿,不到一年时光,竟变走了模样。也算有些缘分,我抬你一回,再嫖你一遭。只是模样的变化使他觉得有些不尽心意。
  老鸨子对仙鹤说:“这位小哥哥是慕姑娘名而来,须伺侯得中意才是。”
  “听妈妈的。”仙鹤笑笑说,随即起身,瞟了驹子一眼,便往楼上走。老鸨子说:“小哥哥须跟上哩。”驹子便站起跟在仙鹤身后上楼。
  楼上是一条长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房子,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着,这气味使驹子油然记起一桩往事,那是一桩不可向任何人启齿的秘事:在伯父去世的前一年,伯父带他到镇上赶集,之后又带他去一家澡堂洗澡。下塘后他嫌水太烫,草草洗了洗便出来了,躺在房间的竹床上,这时送热毛巾的老头在他的床边坐下,一边问这问那,一边把手朝毛巾被里伸进去,抚弄着他,渐渐地,一种奇异无比的感觉使他的身体一阵阵颤栗,直到湿了床铺,他才瞪着惊吓的眼睛望着老头儿,老头儿劫满脸带笑,一边擦拭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从此,每逢到集上来,他都拉伯父去那家澡堂洗澡,每回去,老头儿都尽心尽意给他做那桩叫他舒服的事儿。后来伯父死了,没过多久那老头儿也死去,他再没踏进那家澡堂……跟在仙鹤高高的优美身姿后,他心想今天要干真格儿的了,便不由热血沸腾起来,也有些心怯。
  仙鹤把他引进一间屋子,让座后仙鹤问道:“不知该怎样称呼大哥……”
  “驹子。”驹子说。
  仙鹤吃吃地笑起来。
  仙鹤这一笑,使驹子减少了许多紧张情绪。他打量着这间“香巢”,到处都花花绿绿,到处都一尘不染,那些家具他见也未曾见过,在灯下闪闪发亮。床上的一摞缎面被子鲜艳夺目,香气四溢。驹子不由在心里想:来得真是好,不然哪会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受用地场?
  钱真是好东西。
  丫环送来香烟糖果瓜子,仙鹤笑盈盈地抓给他一把,他笨拙地嗑着。
  丫环又端来酒菜,驹子有些心惊,有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般般样样都得他花钱,可他又不敢说什么。
  仙鹤端起盅说:“老驹哥,酒菜不好,凑合着用些吧。”
  驹子扬脖喝了一盅。
  丫环再斟一次酒,就出去了,关上了门。
  仙鹤站起,走到驹子面前,望着他笑,问:“老驹哥,是头一遭逛园子吗?”
  驹子羞涩地点点头。
  仙鹤依然笑眯眯地问:“头一遭怎么还挑挑捡捡呢?饱汉子才挑食,你不是饱汉子,也挑,嘻嘻……”
  驹子不知说什么好,擎着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其实他也不甚明白饱汉子不饱汉子这番话。
  “喝呀。”仙鹤说。
  驹子喝了。
  仙鹤也一饮而尽,她斟上酒,之后,从从容容站起,走到驹子面前,坐在驹子的腿上。
  驹子先是一惊,只觉得有一件柔软无比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腿上,颤颤的。
  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栗起来。
  这时仙鹤却站起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驹子无所适从,两眼痴迷地盯着仙鹤,嘴半张着。
  仙鹤仍笑盈盈的,用两个指尖从盘里拿起一颗瓜子,放在口中嗑开,弃了皮壳,籽粒便点在舌尖上。她吹了一口,这颗籽粒便从她口中飞出,不偏不倚正落进驹子张开的嘴里。
  这粒瓜籽敲开了驹子的心窍,整个身心松弛下来,他端盅喝了第三杯酒。
  “你也喝。”他说。
  “老驹哥,我酒量不行。”山鹤说。
  “人家说园子里的姐儿个顶个海量,你咋就不行?”
  “喝醉了,咋伺候老驹哥?”山鹤说,“要不我给唱个曲儿,以唱抵酒,中不?”
  “你唱。”
  仙鹤便唱道:
  正月十五庙门开,
  牛头马面两边排,
  阎王老爷上面坐,
  细听奴家诉苦来。
  七岁八岁襄金莲。
  九岁十岁把奴卖,
  十一、十二学拉唱,
  十三、十四给奴开了怀……
  一曲毕,驹子叫仙鹤再唱,仙鹤又唱道:
  你不该去到荒郊外,
  菜篮子夹住俺脑袋,
  俺为你就把相思病来害。
  咱二人,
  拜了天地,
  入了洞房,
  一个枕头,
  两个脑袋,
  一床被子两人盖。
  你不该抱着俺的脖子,
  咬个乖乖……
  驹子听得高兴,说:“大姐儿你不知道咱俩有缘分哩,你从南面过来那天,我还抬了你一程,在这园子门口落的轿。”
  仙鹤问:“老驹哥是山上的人么?”
  驹子说:“不是。土匪抓我就抬了大姐,你们那一拨姐儿是土匪抢出来的么?”
  仙鹤说:“是买的。”
  驹子说:“爹妈好狠心。”
  仙鹤说:“不是爹妈狠心。淮河决了堤,出来找条生路。”
  驹子说:“那帮土匪好凶恶。”
  仙鹤说:“不凶恶做不了土匪。”
  驹子问:“里面可有个叫二爷的?”仙鹤说:“咋没有?在路上俺七、八个姐妹一个接一个叫他破了瓜……”
  “操他个妈!”驹子破口大骂。
  “老驹哥,莫生闲气了,喝酒呵!”仙鹤说。
  “不喝。”驹子说,“睡!”
  驹子站起身,开始脱衣。仙鹤迟疑一下,也一件地脱起了衣裳……
  这一夜,驹子踏过了门槛,一切都很像样子,清早了“满园春”大门,兴致不衰,嘴里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曲歌调:
  送情郎送到大路西,
  从前面来了个卖梨的。
  有心买梨给哥解解渴,
  想到了昨夜晚他怎能吃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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