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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听雨

长疑好事皆虚事
道是无情却有情
矢志不渝

  谢菲尔是英国的一处地名,前几年的一个夏天,22岁的乔安和女友去该地的一家酒店。女友坐在餐桌旁,乔安乘兴拿起随手的相机,为她拍了一张照片。整卷照片洗出来以后,乔安大吃一惊,女友坐在酒店里的那张照片,竟然不是一个人。笑盈盈的女孩身后,横空出现一个神色忧伤的40年代绅士,身穿深色西服头戴礼帽,白色的硬领衬衫外结深色的领结。非常清晰的一张脸,奇怪的是肩部以下却无由地虚成一片灰黑。
  又惊又奇又怕的乔安上门去找那间酒店的经理。年已迟暮的经理,拿起照片,看了一会,说是。40年代初期,曾有一个这般模样的绅士正在酒店内等待他的恋人时,不幸遭遇纳粹轰炸,他独自死在了这里。
  也许,从此,他的冤魂就幽闭在了这间酒店。年年月月,他注视每一个进出这间酒店的过客,想找出那一张令他生也不舍死也不舍的脸。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终于有一个酷似他恋人的女孩走进来,就坐在餐桌旁,笑意盈盈。然而,咫尺之间天人永隔,女孩已不是他的女孩,女孩笑对的也已不是他。
  他甚至无法握住女孩的手,问女孩是否还记得他们那一场生死永隔的约会。于是,他只能远远地站着,留下一张合影,了却一个生生死死的心愿。前世今生的爱,他只能在此一并交付了:他没有薄悻,他只是无寿无福。
   
三生有幸

  有情无缘的人,很多。有情无缘的人,很苦。
  照例是说不出原因。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处,两个人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然而,罗敷无夫,使君有妇。为着传统的责任、家规和道义,男子不能离婚,非但不能离婚,他们甚至要尽力避开嫌疑。
  有一次,他说:我不可能时时处处亲口对你说我爱你这三个字。让我们来做个约定,以后我轻轻碰三下桌子,拍你三下肩膀,弹三下手指,喷三口烟,打电话给你、铃响三声就挂断……都代表我在对你说这三个字。
  一年两年,多少年过去了,这样苦的相思,他们都默默地心甘情愿地受着。终于,男子开始办离婚,要争取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一日,男子出外办事,在过马路时,撞车身亡。错在驾驶员,他是无辜的。然而,他再也不能继续办离婚了。
  好多天,女子恍恍惚惚心灰意冷。有个夜晚,她住家的地区全部停电。在黑暗中独自枯坐的她,被房间里突然闪亮的灯光惊醒。抬头看时,那灯灭了。然后再亮再灭,又亮一次灭一次,不多不少,总共三下。接着,一切又归于黑暗。
  这一天,是他死后的第七天,他来看她了,来对她说那三个字。
   
伤心最怕有人怜

  小说的名字就叫《唤真真》。青梅竹马,但不是谁负谁谁欠谁的那种,一直都是朦朦胧胧若无若有。男孩是个驯良细致的男孩,相反,女孩却直爽粗疏。两家是邻居,一直是邻居,两人同龄同班,从小玩在一起。有绘画天份的男孩,少年时第一次为真人作画,模特儿就是这女孩。
  然后,渐渐大了。男孩依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粗疏的女孩却因成绩不好转去了别的学校,有了一帮大人眼中的“野孩子”朋友,糊里糊涂地怀了孕。母亲逼问她孩子是谁的,女孩又闹又叫,说你从没有关心过我、喜欢过我,现在也不要管我。女孩的母亲只得请男孩去劝劝她女儿,问问情况。在女孩的房间里,男孩说:“你真傻。”女孩便伏在他胸前依依地哭了。之后,她答应男孩先休息,明天再作计议。
  明天,女孩失踪了。从此,一别6年。男孩读完大学开始工作。一日下班时在街头的小店里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果然是昔日的女孩,便尾随她来到她破落的独居处。两人相见,恍如隔世。男孩叫她回家去,女孩忍不住地哭: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心里才比较开心一些,我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人,我只要知道你是好好的,就不知有多高兴。可是我回不去了。
  朦朦胧胧的恋情,到了青春不再的时候,方才有了清晰的感应。然而,他们本不该见面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再回首,才发现自己原来曾经有过绝好的机会绝好的人,却在无意中莫名其妙地永远失去了。是的,回不去了,纵有人千百次地在原地等待召唤,也是回不去了。人常常可以忍受许多的灾难打击承受残酷的现实,唯独无法面对这样的一种绝望。
  重逢之后几天,女孩跳楼身亡。
   
错错错

  成长之后仔细想想,不好哭的小孩其实很笨。师长教训做错事的孩子,原没什么尺度,只要你一落泪,他就以为你知错悔改。目的已达,多半就此收场。
  但是,你不哭,问题就麻烦了。管教的过程变得无休无止,大人不知应不应收场,你又不知如何收场。一大一小往往变成彼此赌气,看谁拗得过谁——结局不外是两败俱伤。
  赌气真是非常恐怖。很多自残自伤,很多料想不到的后果,多由赌气造成。
  有个故事,说一位少妇偶然知晓了丈夫的私情。他们一直处得很好,相知也甚深。所以,撞破后,她并没有十分深重的刺激,只是为丈夫的谎言而气愤。好在毕竟年轻,还听得进丈夫的甜言蜜语连哄带骗,糊里糊涂也就安然入梦。
  半夜她口渴,他去厨房泡茶。于是她一个人去阳台透风,待他自卧室寻来,以为她要自杀,万般惊恐却只能故作镇静,想一步一步捱近她,把她从高处拖回来。
  她见此,便想:“呵,他怕我死,我就死给他看,让他下半生浸透后悔。”
  只那么一闪念,落花犹似坠楼人,23楼的层高,连灵魂都碎成片片了。
   
爱老虎油

  他们选择了这一片丛林,他们选择了这一棵树。21岁的马克·保尔和13岁的琼妮佛·洁普曼,把绳子挂上树梢,再套上脖子,然后,紧紧相拥着离开了人世。
  人们在澳洲新威尔斯塔姆斯郊外,发现这一对为父母所不容的恋人时,已是一年零三个月之后,原先双双拥抱着的血肉之躯,已成了两副交缠难解的白骨,小小的琼妮佛,头依然搁在马克的肩上,而马克的头垂下来,脸颊贴着女友的头发,好像正在说着缠绵的情话。他们的脚下有一封已经开始腐烂的遗书:“请原谅我俩选择这一条路,因为我俩实在不能分开。为了永远的爱,我俩才决定如此做,不过,我俩一点都不害怕。”
  他们是不会害怕的,比起这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在面对、经历未知的死亡时,他们至少不是孤军作战。
  然而,当他们那白骨森然的照片在报上刊出以后,相信很多人是会感到害怕的,不仅是对骷髅的畏惧,还有对爱情的畏惧。说一声我爱你,居然是要随随便便就交付生命的。
  不管是怎样的爱情,很多时候,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往往只是催生了做傻事的激情,提供了做傻事的机会。比如马克和琼妮佛,即使仍然要面对琼妮佛父母的激烈反对,但如果不是相拥相抱,如果不是相互激励,也许是少有勇气去结束自己生命的。
  这样想来,倒真不如像黄飞鸿对十三姨那样糊里糊涂含含糊糊把“我爱你”换成说“爱老虎油”。
   
碧落黄泉

  山上住着土著的山民,山下住着从四面八方搬迁来的移民。山上人看山下人很陌生很混乱,山下人看山上人很愚昧很土气,但是,彼此没有冲突没有往来,唯一的接触是在镇上的集市,物物交换的形式多出了一道货币的手续。
  就在集市上,“于千万人之中,于时间的无涯里,遇见了你要遇见的人”,城里的女学生爱上了山上沉默的狩猎男子。谁也没有想到,正如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父母没有想到一样。终究他们是结婚了,在山上过起山民的日子,男子依然狩猎养家,女子则在家操持家务。然后就到了冬天的雨季,缠缠绵绵无休无止的雨,将天地布满阴戚戚的悲伤。有一日,雨仍在下,男子在院子里的帐篷下擦不知擦了多少遍的猎枪,女学生在灶头做饭。忽然女学生尖叫着冲出屋子,在茫茫的雨雾中向着更高的山顶狂奔,从悬崖处纵身跳了下去。山居空旷,加之连续几个月的雨声麻木了山民的感觉,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女学生那凄厉的叫声,包括爱她的丈夫。
  雨季去而复来。当第二年的淫雨漫天飘洒的时候,狩猎男子失足掉下了悬崖,他踏住的最后一块石头正是妻子去年在人世踏住的最后一块石头。
  或许,这竟是他一年来时时祈求的结果,他要问一问昔日的妻子,究竟要爱到如何,他才能留住这心中的爱。究竟要忏悔多少年,她才能原谅他曾经听不见她那声告别的呼喊。究竟如何做,他们才能相依相伴到永远。于是,冥冥中,他的妻子又一次呼唤了他。这一块石头是他们在别一世界约会的起点,从这里出发可以去完成他们在人世未尽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天涯海角,人只能追着自己的爱情走。
   
救赎

  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南京,不是清朝末年就是民国初年,很久很久以前了。小巷里住着一户人家,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女儿15岁,靠卖身度日。因为单纯无知,接客接得轻松快乐。空下来的时候,嗑嗑瓜子走走神。他们信教,日子里没什么阴影。
  不知从哪一个客人身上,女孩染到了梅毒。以前的人不懂科学只好迷信,认为把这病传染给另一个人,自己就会不治而愈。所以,这女孩家的几个朋友,就教她故意把病传给客人。女孩天性善良,始终不肯。
  一夜,偶然遇上了一个外国骗子。女孩无知,被他七骗八骗,以为骗子就是上帝的化身,是来拯救她的。于是,高高兴兴地无偿接客。
  那骗子当然没能沾便宜,他病得很重,而女孩却奇迹般地真的得救了。她的病霍然而愈。
  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却在想:以后呢?当女孩发现上帝的化身因为她而病得很重时,她会怎么想怎么做?或者,当骗子发现自己被“陷害”之后,他又会对女孩采取什么行动?是疯狂的报复还是死命的讹诈?
  不管怎样,这以后的事,总只有恐怖。
  当然,故事早就结束了,没有“以后”。其实也没有“以前”。
   
永远的情人

  15岁的法国少女在湄公河的渡轮上邂逅了27岁的中国阔少。那时西贡还是法属殖民地,一个白种人和一个黄种人,一个穷人和一个富人在偷偷摸摸的贪婪肉欲中,彼此竟萌发了不自觉的恋情。然后,照着习俗,阔少回家迎娶他的中国新娘,少女回到她真正的故乡法国,求学求职,几度结婚又离婚,直至成为一个声名卓著的文学家。
  沧海桑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有一日,当年的恋人在巴黎再次邂逅。岁月刀劈斧击了少女曾经光滑的脸庞,然而,年逾古稀的中国男子说:这张脸比过去更美。
  第二次邂逅,第二次引发了昔日少女心中的恋情。于是,提笔写下了那段亚热带的疯狂。这便是在中国也畅销的小说《情人》。
  几年以后,传来这位81岁的中国情人逝世的消息,文学家不曾料到自己是如此不堪接受这噩耗,原以为早已超然的心,其实始终热切。悲痛中,她有了更为详尽清晰的回忆,《北方的中国情人》就此问世。
  同样的一个故事同样的一段情同样的一份记实同样的一对没有名姓的恋人,非但没有令你厌倦,反而更使读者柔肠千回。
  真的,就为了隐去姓名的写作手法,你也会被作者的情谊感动。如今的世道,从来是把爱情当战果来炫耀的,爱过的不爱过的,有过的和以为有过,都一一数来全部公开,不留一星余烬。难得的是杜拉斯,过尽千帆历尽风雨,仍然如此珍惜昔日的恋人,仍然如此苦心孤意要为自己留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也许这才是爱。
   
仙奴

  如今,不管是刚刚领略香奈儿风采的我们,还是早已将香奈儿视作老友的海外,说起可可·香奈儿(CoclChanel)这位大师,都是把她作为神话、人杰来敬仰的。然而,在当时,在本世纪初,可可是被归入遭人唾弃的一类的。
  可可的一生(至少前半生)是高级娼妓的一生。无庸讳言,这也是一切天生丽质却出身贫寒、满怀才情却施展无门的女性唯一能走的捷径。否则,她难以求取日后的成功与辉煌。
  从来,这是一个男性一统的世界,没有女性参预的权利。至今好多自大的男人仍喜欢嘲笑女人的低能。理由便是女人在厨房折腾了几千年可最好的厨师始终是男性;女人爱打扮,可最好的时装大师男性居多;即连最好的妇产科医生也是男性。这当然是事实,然而男性不肯承认这是派于不公道的社会对女性权利的剥夺。
  从来,女性的成功必须仰仗于男性的施舍或疏忽。
  生于1883年逝于1971年的可可是个极典型的例子。如果她当初不出卖青春美貌,没有低贱地做耶田·巴尔桑的情妇,就不可能跻身巴黎的上流社会,就无从引起时装消费阶层对她个人服饰打扮的注意。如果不跻身上流社会,她就不可能结识家产更富的贾柏。如果不做贾柏的情妇,她就不可能获取开时装店的财政支持,就不可能创立至今仍然风行的香奈儿品牌。
  一切都是以肉体的交换为条件,一切都是以心灵的屈辱为代价。一个贫寒低贱女子的旷世才情是因此才得以被世人所认识所承认的。香奈儿品牌的确立是可可本人血泪和才华的结晶,又何尝不是那个社会的男性对红粉佳人千金买一笑的作品?
   
花非花

  一封陌生的来信,搅得人自卑陡增。信是女孩写来的,很快乐地告诉我她的奇遇。
  奇遇从拨电话开始。女孩拨好电话,等那边的铃响,是陌生的声音,一番缠七缠八的对质后,才知号码拨错了。但是忽然并不想挂断,听着对方都很有趣,那就聊聊喽。17岁的高中女生结识了比她大3个月的技校男生,彼此成了知己,在电话里无所不谈。
  终于有一天他们说见见面好吗,我们还不认识呢。约定的地点是上海火车站,时间是女孩从度假地归来的时候。那一天走下火车,站在月台上,没怎么犹豫,他们就认出了彼此。不必言说的感应,浪漫的邂逅,令这一对少男少女深深地感动深深地陶醉:真像是书里写的。
  真像是书里写的。连我也觉得惊奇,觉得羡慕。现在的少男少女真是太聪明太会享受青春了。他们在浪漫纯洁的年华,没有辜负浪漫纯洁。那么,在日后必须收心收道的年龄,也就不会可笑地反串浪漫,死抓住青春的尾巴不放。
  然而,我也许仍是低估了现在的孩子,我没料到,那男生接下来告诉女生的故事更为浪漫。没有十多岁的年龄作限制,没有年轻的想象力模仿力是绝对办不到的。
  男孩说一年多以前,他曾为另一个女孩过16岁生日。那天,他请她到他家里玩。一进门,女孩便看见屋子里挂满气球,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拉上窗帘,开始用点亮的蜡烛在地上拼写字母。
  信里,女孩没说男孩拼写了什么字母,只说生日女孩激动得哭了。而男孩也在说故事的时候哭了,因为,他已经一年多没有那女孩的音讯了。
  一段最纯洁的初恋就这样悄悄地来而复去。那么短暂那么珍贵,日后回忆起来当是无以复加的美丽与美好,任什么样的污水都染不黑这匹温柔的白丝缎。
   
梦里寻他

  那个时候,没有火车、飞机。那个时候,有马车,有马车载着马戏团到各地乡村去演出。
  这一站,他们在一个小镇的公园里演出。
  镇上有个花信已过的未嫁女。在马车的时代,30岁的女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爱情已经不认识她。她唯一的消遣是星期天领着小侄子逛逛公园。
  姑侄两人坐在草台前看马戏团表演,女郎被表演双簧腹语术的英俊男子深深地吸引了。多少年了,从含苞的花季到昨日黄花的现在,她睡里梦里渴望相伴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天天在公园痴痴地看,为男子绝妙的构思而欢喜而敬佩:这英俊男子演出的道具——假装藏在他怀里腹语的木偶竟是个异常衰老丑陋鸡皮鹤发的老头,强烈的对比,使男子更显英俊。
  好梦易做,好景匆匆。
  忽然间马戏团在此地的演出将要结束。女郎知道从此一别,也许就错过了自己满意的终身。徘徊复徘徊,她终于按下女性的矜持,书一纸爱情给白马王子。
  男子约她去他的化妆间。他就坐在那里,即使黯淡的灯光下,女郎也看得见男子英俊的容颜、挺拔的身躯、潇洒的神情。
  男子轻轻地问:“你说你爱我?”
  30岁的女郎羞红了脸,点点头。
  男子再问,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问:“你是说,无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都爱我是吗?”
  这一次,女郎出声地回答:“是的。”话音一落,那男子纹丝不动,而他怀里的老丑木偶却兴奋地直奔姑娘而来,紧紧抱住了她。
  呀!那英俊的男人才是演出的木偶道具。
   
欲网危情

  新近看了一部美国电影《欲网危情》,影片从发现风流泼辣的女法官在居所被害开始。凶杀现场和尸体解剖的种种迹象,都让人怀疑凶手是一向正直正义的勒内斯特法官。为这不白之冤,勒内斯特聘请最好的律师替自己辩护,几经曲折,法庭以证据不足,当庭无罪释放了被告。
  案子不了了之。
  然而峰回路转,勒内斯特无意中发现凶手竟是自己的妻子。原来他的妻子,因不满女法官与丈夫的私情,蓄意为之。现场的种种痕迹,是她经心布置的。当然不是为了陷害她深爱的丈夫,而是为了迷惑警方。她是个数学博士,有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她知道把焦点引向丈夫,人们理所当然地会忽略她。而勒内斯特作为一名杰出的法官,绝对有能力为自己洗刷罪名。
  果然如愿以偿,果然她逍遥法外。谋杀了一个人,就如小车开错了一段路一样可以殊途同归,无伤大雅,过后即忘。
  类似的电影很多。然而看这样的电影,对我这种热爱电影的影迷,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是一种很大的伤害。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每每会心情郁闷,以至绝望。凶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脱了制裁?
  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事实上,这世界总在让一切善良的人们伤心。事实上,这世界总在伤害一切善良无辜的人。说什么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这世上的恶行恶人,常常难以有让善良的人们欣慰的现世报。
  很多很多的罪恶远比很多很多的善行,容易被这个世界忽略遗忘。常常,黑和白混淆成一片蒙蒙的灰。
  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22年前,也是美国。4名激进的大学生策划组织了一次抢劫银行行动,抢劫过程中与闻讯赶来的警察枪战。杀死了一名警察的女案犯,乘乱灵活地逃逸了。
  她逃到了另一个州,用另一个名字,不动声色地过起了普通女性的生活,如常地恋爱、结婚、生子。直至五六年前,孩子也已长成英俊的少年,忽然某一日,她开始对那位惨死于她手的警察,感到内疚。
  22年后的1993年,她在心理医生的鼓励下,向警方自首。这起已被整个社会遗忘的恶性案件才得以破案。
  从报上读到这一则消息时,真难以说清是喜是悲。一场恶行一个罪恶的结束及其报应,竟是建立在罪犯良心发现的基础上。
  如果,她并不觉得内疚,如果她心理素质足够镇定,结果会怎样?多少卫护他人财产的人白白惨死,而元凶们却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多少健康的生命寿止青春,而罪犯们却长久地享受着生命、人类给予他的一切优惠。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但是,那一刻,真的渴望有个上帝,真的希望全人类都是有神论者:相信有上帝相信有天公,相信你的所作所为,冥冥之中是有上帝在注视着评判着。既然人类至今都无法遏制、去除自己日益膨胀的恶欲恶念,那么只有让人类感受一点畏惧知道一点禁忌遵守一点制约。
  正如《欲网危情》中勒内斯特的最后独白:我不愿意我的儿子没有母亲。但是,我相信这一切必有报应。
  也许,我们只能寄望于此了。
   
此情可问天

  同校同班的两个人,学的是艺术绘画。毕业以后,陈立三去从商,做金融做房产,不几年便发达成一个财董。马二南坚持绘画的专业和志向,却是默默无闻,只在几所私立学校谋一阵一阵不稳定的教职。
  两个人的生活有了极大的不同,但是,彼此的友谊还在。陈立三总是利用自己在商界的名望及实力,为马二南在自己定期捐款的学校谋职,并且出资替他办画展,以期打出知名度增加收入。无奈,马二南既不耐烦收富商子弟做学生,又同世俗的市侩难以共事。一气之下,决定自己来办个艺术学校,启动费当然仍由陈立三提供。
  陈立三是答应的,但要等他手头的一笔生意结帐。马二南心里气愤异常,据他自己说主要不是为办学艰难,而是痛心老同学日渐丧失了原本的志向,日渐世俗。
  这是一本30年代上海作家的上海小说,写得并不好。但读的时候,感觉很有趣,仿佛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小说这样的人物。小说中的艺术家总是很孤傲很清贫,又总是有有钱的朋友源源不断无怨无悔的资助。令我不解的是,这些无名的艺术家总是对资助他珍惜他的朋友百般不满意,就像马二南讨厌陈立三太热衷于赚钱,如果不是看在昔日友谊面上,恨不得与之绝交。
  但是,不满归不满,要用钱要办事的时候,毫不犹豫毫无负担地开口就说伸手就拿。真是好福气。
  另一位差不多年代的上海作家张爱玲,“编了一出戏,里面有个人拖儿带女去投亲,和亲戚闹翻了,他愤然跳起来道:‘我受不了这个。走!我们走!’他的妻哀恳道:‘走到哪儿去呢?’他把妻儿聚在一起,道:‘走!走到楼上去!’——开饭的时候,一声呼唤,他们就会下来的。”
   
年年新绿

  有空翻看自己的旧照片时,感觉很奇怪。那张长在我们身上的脸,那张每日对镜梳妆凝视的脸,居然如精变。一样的眼睛鼻子眉毛,每一张都不同。不是年龄的关系,有时候今年的脸和去年的脸,也会判若两人。
  和平岁月,丰衣足食的日子,都能令一个人的脸生出这么大的变化,逞论其他?
  拍照是为了留念,然而照片实在不是一件能给人安慰、给人愉快的东西。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前不久,在《深圳画报》上见到两张照片。一样的横构图,一样的一男一女两人半身合照。一张黑白,是五六十年代典型的中国照相馆作品。一张彩色的则表明时间已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初看两张照片的时候,多半不会想及其间的联系,而此时,你该猜得到,对了,两张照片中的男女是同一双男女。黑白照片是他们小时候照的。那时,他们的母亲是同事,他们两家同住在山东的一个小县城里。二十多年之后,儿时宛若兄妹的两个人,在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在深圳安了自己的家。结婚的时候,他们特意又拍了一张与幼时合影相同构图的照片。只是,现在流行的不再是黑白照片而是彩色胶卷。如今,这两张照片,一起悬挂在他们两人的居室里。
  真正是青梅竹马,居然是青梅竹马。如此有人情味到传奇的婚姻,原以为只会存于唐诗宋词的年代,而偏偏他们不加张扬地现身于我们的时代。
  这样的故事,无论如何是会让人感动的。姻缘前定是一种解释,长情又是一种解释,每一种解释都让人看到希望。而我也愿意因此相信,这一生,只要虔诚只要争取,我们还是可以为自己留下一点诸如永远之类的安慰的。倘若真能长相厮守真能如歌中所唱:多变的世界,还有两颗心守得住永远。那么,人世一道,也算不枉,管他照片上的那张脸,究竟要变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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