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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在省图书馆受了无名女士的污辱,我干脆步行往西走,没带雨具,让这天水浇个够吧,今天是一个黑色的日子,365天重复一次!
  看街上景物,看街上行人,全是泪中的虚影。景平曾给我说:“这事没办法了,咱们作为朋友,却应该有所反思。”这话是沉重的。我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
  我曾习惯于他两口斗花嘴,从未把这当成正经事儿。我为什么不曾严肃地同他们谈谈在日常琐事上的争争吵吵,于他们的神话是多么有害?
  我曾在他们的周末,在他们家打麻将到深夜,为什么从不考虑这于他们夫妻生活是个巨大的影响?一周七天,六天里平凹是大家的,唯这一天是他们夫妻自己的,可我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只图同平凹玩得愉快,这岂不是一种腐蚀?
  平凹也曾在我面前诉说俊芳的不是,我当时为什么就不往负面想一想?为什么就不能同平凹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劝他夫妻相处要互相体谅?你贾平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俊芳作为职业女性下班回家操持家务,替你料理后勤,你不能求全责备!
  离异后,我同俊芳谈话,她说:一次咱们在街上吃饭,过去一个漂亮女人,你当即问平凹,这个女人怎么样?我虽然记不清这件事儿,但我无法否认这件事儿。因为这种对女人随时随地的品头论足在我们臭男人间实在是司空见惯了。然而,这于俊芳的心间留下了伤痕,似乎我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俊芳太纯净了。我恨死了自己。
  谈论女人在男人间是个扯不尽的话题,今后一定要注意场合、分寸、社会效果。
  回到家,人成水鬼,面如土色。妻子知道我的心事,送来饮料无声地退去。
  我何以排解心中的痛苦,我回忆那美丽神话的朝朝暮暮,想起田汉的诗句:她是天上的月,他是月边的寒星,她是池中的水,他是水上的浮萍;她是山上的树,他是树上的古藤……啊,一把天火烧来,一切都变成了空!
  唯有翻检当年的日记,检寻事故原委的丝丝缕缕。我不敢对当代文学史说什么,唯愿向我亲爱的读者有个交待;千百万的贾平凹迷啊,是个巨大的社会存在!黑洞可以出现在天宇,却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平凹啊,俊芳啊,人们爱你们,是因为你们婚姻形象的姣好和事业的美丽。何谓才子寿短,美人薄命,多少人心里搁不下啊!
  平凹,你给我说,爱情上再有个不幸,你就自杀!我斥责了你:你好没出息!你让我瞧不起,你算什么男人?我要重针砭他,要他振作起来!雄强起来!我说你笔下的女子风情万种,可实际生活中你不善操作,你早早把浪心收了,没这个本事你就早早安分守己别自惹烦恼!
  回到你的女性世界去吧,那里才是你的自由王国。我仍然希望他在小说里展露才华。
  我再次回到我的日记,那场精神的哀号与回鸣永远充满哲理。有人说,没有离婚就没有《废都》,又有人相反,说没有《废都》就没有离婚,其实都是瞎子摸象,离婚与《废都》间很难找到直接的因果关系,因为离婚发生在《废都》的写作其间。
  为了向千千万万贾平凹的读者和崇拜者做出交待,为了使千千万万个这则爱情神话的信奉者不再怨忧,我必须有一个心灵的剖白:那些日子,我和一些朋友也曾死去活来,我们熬过许多不眠之夜,我们为抢救这个家庭尽到了责任……
  1992年11月20日,户县县政府派车送平凹回到西安,时间在下午3时。
  1992年11月21日,早,平凹从《西安晚报》社搭车去参加路遥同志追掉会。有人问“几时回户县”?平凹答:“明天就回去。”
  11月22日,平凹一天呆在柏油巷家中,寻找当年的结婚证。
  11月24日,周二,晚,平凹在家给商州市市长雷生辉题字。又给南怀发先生算命,言其经济状况不佳,建议他改名南不倒。陈彦来,留其谈心,畅诉心中痛苦。又翻箱倒柜,继续寻找当年的结婚证。陈彦始知二人闹离婚,始知离婚须持当年的结婚证,若结婚证丢失则要补办结婚证,而要补办结婚证则须有两人的合影照,就反来复去寻找。平凹一边翻一边自语:那里去找当年的合影照?不意竟在一旧信封中居然找到两张,又自语:这是天意安排的吗?
  11月25日,周三,晚,我和何丹萌风闻两人闹事,经反复商量,决定去向俊芳了解情况。进门,平凹在卧室咳嗽,丹萌惊问:“还没去户县?”平凹出来,苦涩做笑:“还要办一些事。”丹萌又问:“啥时去?”平凹答:“过几天。”时,市教委书记李广瑞来,几人面面相觑,都欲同平凹单独谈谈,都开不了口。只有打麻将,12点结束。我俩想让李书记走,李书记想让我俩走。都僵坐着。李说:“你俩先走吧,我有事。”我俩无奈而去。
  11月26日,周四,晚。费教授在电话上告知我:贾、韩已于今天上午11时,正式离婚。我大惊,瘫,哮喘发作。后知:两人是托熟人走后门到南大街街道办事处扯的离婚证。当时要填一张表,有栏目须写离婚原因,俊芳不知填什么,问工作人员:“人家一般都填什么原因?”工作人员答:“一般离婚的原因是情感破裂。”俊芳说:“那我们还没破裂。”工作人员说:“那你们回家继续过日子。”贾、韩就商议:说好的今日来办,就今日办吧,人都忙,拖下去又没有时间。两人就给工作人员说:“那我们破裂了。”遂办。
  又知:扯了离婚证后,已是中午。平凹要去户县写作,俊芳从柏油巷送至含光门。两人相对无言,又小坐。平凹推车过含光桥,俊芳隔河相望。平凹回头,见俊芳还僵立着,就喊:“回去,给娃做饭!”言未毕,泪先流,心里一硬,骑车而去。欲去我家,又想离车站太远,就去西大新村,将车子在车棚存了,此地距车站近。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平凹他怎么走得动?上费教授家,五楼,听室内人声喧哗,复又下楼。绕楼,访徨。二上五楼,鼓勇气敲响费家门。费家来了一屋子蓝田亲戚,平凹叫费到书房,泪流满面,言事已办,嘱费夫人刘岚嫂去柏油巷的家中去看看俊芳,以免意外。稍事休息,即乘车去户县。
  11月27日,周五,早。我赶到费教授家,他夫妻正用早餐。问事何以至此,刘岚尽道始末。原来,事情已闹了八个月了,八个月来,费氏夫妇,景平夫妇曾做了大量思想工作。我就发埋怨,说:为什么不早告我?吾人是狗?是猪?不谙人间世事?刘岚解释说,原本想把事变掐灭在萌芽时,不想扩大圈子,我们几个年龄大,算半个长辈,想着好做工作。
  10点钟,我离开费家,直上柏油巷,俊芳家门上锁,不见韩,路过盐店街,捎条子告我前妻,请她去看韩。当年我们两家过从甚密,在我们感情危机的最后时刻,贾、韩二人曾给予了极大关怀。
  10点半,我到市文联韩的办公室。韩向我哭诉事件过程,言平凹与人有染,她是受害者,我就想揍平凹一顿。韩要求平凹把第三者的情况说清楚,并做出承诺,贾不允,言正当同志关系,无诺可承。到此,我陈述个人观点,耗时四十分钟。最后,我将四句话写在纸上,嘱韩仔细思索:得理让人,放人一马,平和大度,宏观在胸。时,景平一直在那边打电话,滔滔不绝。
  12点,景平,俊芳和我,三人推车同行,到西大街分手。后知:俊芳向平凹索走了家门上的钥匙,景平和王大平知此做法不妥,说服俊芳将家门钥匙交还平凹。景平同我分手后,去柏油巷给平凹取钥匙。景平事后告我:他到韩家,俊芳又变卦,拒不交出,她有她的理由。
  下午3时,马健涛来见我,告平凹的婚变,马大惊,决意去户县看平凹。
  11月28日,周六。我9时至出版社办理马健涛小说集出版事宜,中午回到家,无食欲,心里难过。熬至下午4时,乘出租车到西安市长途汽车站,去户县。
  后知:早晨我前妻与韩在文联韩办公室见面,两人哭得红鼻子绿眼窝,就后悔又做了错事:伤心人劝伤心人岂非伤心倍增?两女人正哭,刘岚至,言及平凹调往西北大学事,母校不忍平凹四处流浪,召唤他回母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以创作为主。韩当即将此情况向文联书记王琦汇报,王立即汇报给市委书记傅继德。傅指示,人不能调离西安市,有什么困难市上负责解决。
  今天:早上九时费教授赶到户县见平凹;上午11时,景平代表文联到户县见平凹;下午4时,马健涛到户县见平凹;晚7时,我赶到户县见平凹。
  饭后打麻将。
  夜里11点,费、景、马、孙、连成,五人齐集平凹在计生委楼上的写作间。商讨挽救这场婚变的方案。至凌晨3时许。大致的意见是:平凹主动认错。争取对方谅解。然后复婚。
  11月29日,周日,大家睡到9时,起,聚而谈,产生方案之争——
  景平:平凹做错了事,应真诚向韩道歉并作出保证。
  孙见喜:这是强人所难。贾有错处,但要寻找错的根源。韩个性强,过分自尊,要贾回头,韩要予以配合并反省自己,比如削弱一下主体意识。
  景平:不,这正是韩人格的可贵之处,也是她做人闪光的地方。
  平凹:都说我有错,我究竟错在何处?我接触的女同志不少,但都是同志关系。
  中午饭后,在县政府假山前一行人照像留念。大家又分别抱连成的宝贝儿子照相。后,景平、费教授返西安。连成、孙、马、贾回计生委平凹写作间又讨论。景、费二人走时,大家议定:坚决促成复婚!
  我们希望平凹讲自己的想法,平凹痛陈情史。言夏女士曾在一部由他小说改编的影视剧中饰演角色,后参观韩城时相识。彼此都有好印象,但关系是真挚纯洁的。平凹又坦言,就此离异,俊芳母女今后怎么过!丢心不下。复婚再回去,俊芳脾气太犟,常给他心里造成不悦,言他接济一些穷亲戚往往受阻,在俊芳面前他没有自豪感,收到稿费拿回家,像小偷偷了钱回来,自己的劳动成果得不到尊重。说韩没有追求,那怕学裁剪,学画画都可以,只要有精神上的追求就行。问及夏女士究竟有多么好,平凹言该女士善解人意,大方、潇洒、气质好,又尊重他,能谈得来……
  晚饭后在连成家打麻将到23时。回到计生委四人又晤谈到凌晨3时半。工作重点:希望平凹回头,多想俊芳的好处,当年爱情海深山高,不要因生活琐事就否定一个人。韩在朋友中口碑甚好,这也是你作丈夫的光彩。
  11月31日,周一。早,我和马健涛、李连成在街上吃过小吃,搭车返西安。到我家,中午,吃宽面条,后三人骑两辆自行车到柏油巷。韩门上锁,其自行车又在楼下,人不知去向。三人又乘出租车到某研究所找乡党,了解夏女士情况。着人去见夏,夏追问:平凹藏在什么地方?言及贾已离婚,说是大家应该拯救平凹出苦海。言谈间夏泪流满面,再嘱来人打听贾的下落。
  晚8时,四人乘出租车至韩家,人在,问事情,韩言谈侃侃,神志平静,已经不哭。叙述事件过程,说是一个目的为了平凹幸福,说她以后可以和平凹以朋友的身分来往。
  连成声泪俱下,求俊芳且饶人一次,韩惨笑,说不能。言我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我批驳她:你这个尊严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极脆弱,你是以后半生的命运为代价换取空虚的尊严,过日子是非常实际的事,任何理想主义的想法都不切合实际。
  言及复婚,俊芳坚决不从。说她把啥话都给平凹讲了,事已至此,感谢朋友们的关心,这事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凌晨1点半,连成、健涛和我三人返我家,在书房又说至凌晨3时半。我们议论的一个重要话题是:新闻界四处捕捉平凹婚变的消息,台湾、香港报纸已有报导,武汉、南京、上海等地的报刊都派来记者追踪平凹。有人已追至户县连成家。后来,和花清香等朋友商量:向西安地区各报社打招呼,凡有采写平凹婚变的消息一律不发,因为正做复婚工作,发了这消息于复婚不利,各报朋友均表示配合,有报社的朋友说,平凹遇事,我们伤心、至极,岂能登报传扬?三人相商:为了写作,转移平凹至大荔县马健涛家。
  12月1日,周二。早9时,马进城办事,连成返户县。晚7时,有乡党来,言又见夏女士,泣哭不止,咬定平凹在西安,操心平凹身体。言你们是平凹的朋友,你们真正不了解平凹,乡党说孙见喜正领一帮人捏合复婚,夏女士说要了解平凹,你们读一读他的近作《晚雨》。时《晚雨》才发表,仅见报上目录,几个都未读过。夏女士又断言,平凹现在正写的这部长篇将是爆炸性的作品。就估计贾和夏女士常在一起探讨创作问题。
  我和几位乡党判断:
  1.贾和夏的关系仅仅是两相诚悦。没有婚外情证据。
  2.贾韩复婚难度甚大。
  3.可能这是一场误会。
  我们又反思自己:这一段时间里,一群主和派朋友是否扮演了封建卫道者的角色?我们是不是一帮子反动势力?历史可能会嘲笑我们吗?
  12月3日,马健涛返回大荔县,为平凹搬去大荔作安排。《美文》副主编宋丛敏赴户县探视。陈彦赴户县探视。
  12月4日,连成亲自开车送平凹去大荔,陈彦随车返回,到文艺路陈下车,平凹泪眼凄迷,自言:“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家。”
  12月7日,连城开车给平凹送寒衣。他到俊芳那里取衣物时向她诉说了平凹上边的话,韩听了泪花闪烁。
  12月9日,何丹萌、刘小平赴大荔县探视平凹。
  12月10日,丹萌、小平返回,给平凹留下六点训示:
  ①不该过早地暴露和夏女士的关系,这样离婚便有喜新厌旧之嫌,这有损先生道德形象。
  ②天下事无非是戏,世上人何须认真。这是一种世界观,但生活实际中必须“克己复礼”,有些事该忍耐时必须忍耐。
  ③世上好女人多的是,一个好男人不可能全部占尽。若占尽了,便是仙的境界,与天齐福,这样上帝就不会饶恕,将短阳寿以惩罚。
  ④以往先生的作品中写了许许多多好女人,但在现实生活中,先生孤陋寡闻,见到一个夏氏,便认作天女模样,其实远非如此。夏氏只不过给了你一片天,迷住了你的眼,你便认作了天下好女子的所有,这是一叶障目。
  ⑤终究是原配夫妻好,尽管有许多缺点。忍耐之后便会免去许多家庭和社会的矛盾,免去了更大的烦恼。爱情和婚姻的不统一在社会上随处可见,难道你要例外?
  ⑥事既如此,应正确对待。先花一年半时间作好复婚准备,必须真心诚意;实在不行,可考虑第二方案,但也应在一年半之后。两人先保持一段距离感,这样可将事情看得更清。
  朋友一场,忠言逆耳,望细斟细酌。
  12月28日,平凹言:“二十年苦心经营的天地毁于一旦,一切都从头开始。住的地方也不好,‘柏油巷’不就是又悲又忧么?在大车家巷住时地名也不好,叫‘横巷’,横者,不通顺嘛!还有一位乡党住在冰窖巷,可怕!”
  1993年1月1日。何丹萌、花清香去户县看望平凹。三人正在计生委的楼上聊天,连成凄惶惶跑来,说有人领一个女士要见平凹。平凹言:不见,心里正毛。连成急去接待,不出所料,果是夏女士。夏向连城诉说:《侨声时报》报导说平凹离婚有第三者,人们都说是我!我感到委屈。你大名人和我好,别的没有啥嘛!我家庭好好的,我拿礼物来看你,你不见,今生都不要见我了。说得连城大男人也洒下伤心泪。
  情与爱,一个永远纠缠不清的话题。
  言及《侨声时报》发了平凹离婚的消息,平凹给丹萌和小平说:“《侨声时报》不像话,都是朋友弄这个干啥?你们去给某某说,我有意见。”
  1993年1月7日,下午,天降大雪。《侨声时报》广告部。报社张主任接见何丹萌、刘小平、孙见喜,谈话内容如下:
  丹萌:贵报发表了平凹离婚的新闻,社会效果不好,本人很反感,你们得设法补救一下。
  张:主编有病不在,我先听听你们的意见。我想问一下:这一条消息是不是事实!报纸登载符合事实的新闻有什么错?
  孙:是事实。但是不是人世上所有的事实都可以作为新闻发表!作为朋友,事情还在发展变化中,这样的报导是不妥当的。
  小平:我们是受平凹委托来的。新闻政策大家都懂,问题是发这样的新闻动机是什么?难道还需要我们向您道歉?
  张:是事实,就没有错。我们不存在道歉的问题。我同意不妥当这个说法。
  孙:报导对象近在身边,若真要抓新闻,何不派个记者去采访一下,还舍近求远转载香港报纸,这是不负责任的。
  张:去记者访问,平凹肯定不接待,也不会同意刊登这个新闻。
  丹萌:既然知道报导对象不愿登还要登,这是动机问题,都是朋友,今后还要打交道,这样作很不慎重。
  小平:西安这么多报刊都没登。谁不知道这个消息?大家都等待事态转化,向复婚的方面发展。
  张:我报有我报的独立性,我们不看别人脸色。陕西日报登了我们就必须登?陕西日报不登我们就不能登?
  丹萌:问题是你未征得人家同意嘛!
  张:当时我们编辑有个看法,最近某报还大肆刊登平凹家庭多么和睦幸福,实际人家都离婚了。那你们说怎么补救?
  孙:得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你们也觉得这么做不妥,再商量补救的办法,问题是贵报到底为什么发这个稿?
  张,这事有新闻价值,能产生轰动效应。
  孙:贵报若需要平凹的新闻,可以叫我们丹萌每月写一个,比这个新闻效果还好,还可以转载。
  小平:这条消息给本人造成了不良影响,对这个家庭重新和好造成了障碍。
  丹萌:第一,你把平凹的意见转告主编;第二,你们拿一个办法,得有个态度。
  张:我当时去四川组稿不在家,具体情况不了解。我代表我们报社我们编辑向平凹表示——慰问。
  丹萌:我在注意你这句话的用词,我希望能听到你说一句道歉的话。
  张:我们没错,不存在道歉的问题。我一定尽快向主编汇报你们的意见,也请你们拿出个补救的办法。
  事后,该报有人在泰国一家华文报纸上发表长文,披露这场婚变。据平凹讲,文中多有不实之词。
  1993年2月以后,在朋友们的劝说下,平凹同意复婚。球又踢给韩俊芳,她也同意复婚,甚至同意陪平凹去北戴河疗养。但她的复婚又是有条件的,对此“条件”,平凹又有诸多保留。
  一场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着。我们几个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这个榫头总是不合卯。日光流逝,朋友们倦了,他们也倦了。后来又有王宏鳞、屈超耘、白烨等人接着做工作,但事情至今还那么悬着,我不知道这场事情还会不会出现“基因突变”,但我知道他俩无天海冤仇。女儿浅浅是一个传媒,为了说她,两人不时在电话上相互问候,互道珍重之外依旧要开几句玩笑。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改革开放被称为新时期。新时期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如何完成传统人格向现代的转换,如何将理想人格建构在可操作的人际关系中,是摆在所有成年男女面前的严峻问题。据说,九十年代以来,中国每年的婚变率都超过建国后十七年的总和。如此的情感爆炸,如此的灵魂海啸,必有地层深处的巨大裂变。从人文角度分析,这场变革必然对重铸国人的情爱秩序有潜在意义。
  就生命个体而言,贾平凹的“人生追求”说,韩俊芳的“独立人格”说,是两条优美的平行线,本可合奏一首悦耳的旋律。然而事实是,两个主弦难以谐和,于是,噪音出现。两朵牡丹独立开放是美,两朵牡丹叠生咬合则是两个干扰源。贾平凹作为现代焦仲卿曾受惠于爱的圣洁和力量,他不止一次地说:事业和爱情是他生命的两根支柱,那时节的他,事业和爱情交相辉映,他的生命放射奇异光华。然而,新时期的“新”毕竟蜕化着每个灵魂。贾平凹在蜕化着,传统的虫子又从内部啮咬着他。现代中国是传统中国的历史延续,浸泡在这一锅汤中,贾平凹不可能例外。他希望妇女“从”,甚至在《论女人》一文中向人类的一半同胞出了不少很实际的主意,但活生生的女性以自身的生命演示他的方程式时,他的“人生追求”说又将同胞们置于尴尬境地。贾平凹的这个悖论在贾平凹行为准则的二律背反中难于自圆其说。另一方面,韩俊芳也显然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从理想化人格的不可操作性到平民化现实人格的确立尚无一个切实的过渡。这时候,矛盾中的子矛盾就严重地干扰了评判者的注意力。
  现代社会从物质到精神的巨大竞赛显然是推进文明进步的杠杆。然而,现代人格的诱惑与传统的重负在贾平凹这样的成功者身上只能产生奇异的二重心理组合,切取一个心理薄片并结论为“移情”或“背弃”显然缺乏理论上的深度价值。追求更真、更善、更美、更新,为什么不可以作为实现了一定生命价值的男女进一步激活生命光华的新动力?从感情到事业的同步升腾有悖于固有的人格秩序是不是一定是坏事!男性或女性的感情消费是否唯有一架旧车开到底才算至圣人格?中国超稳定的社会结构,在情与爱上的固定模式,是不是民族灵魂深处的沉淀物?
  从此来理解贾平凹及新时期一批成功者的感情次生现象,大致可以触摸到重铸民族灵魂过程中的细微脉动。亲爱的朋友们,作为你,未及成熟的理性思索,切勿轻举妄动,滚雷者的牺牲固然壮观,但不要忘记了平民人格的辈次怡乐正是我们这个人口大国国泰民安的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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