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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芯坐在梳妆台前,轻快地哼着《跑马溜溜的山上》,拿着眉笔,把眉毛描成细细地的月牙,然后放下眉笔,开始穿衣服。她把壁橱里的一大排衣服拨来拨去翻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该穿那一件好。到海滨,不能穿高跟鞋和裙子,不能象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第三世界的小妞似的,闹不清什么时候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是穿那套白色的T血和短裤好呢?还是穿上那套泡泡纱的短套装?她挑来挑去,拣了一件有蓝白相间细条的全棉的无袖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短裤,穿好之后,对着镜子将前摆仔细地在腰间打了一个结。然后转了转身,看见自己依然年轻,健康,漂亮,满意地笑了。
  这几天她心里特别高兴。她捉迷藏的策略好象起了作用。昨天许阳在电话里苦苦哀告,求她再给他一个夜晚,她不冷不热地应酬着,就是不答应让他进门。许阳无奈,只好答应等她办好了离婚手续就结婚。
  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剩下的事情是不要让他脱缰。
  当许阳开着他那辆白色的敞蓬车,载着梅芯抵达海滨公园的时候,有不少人正陆续抵达海滨浴场,有些男男女女已经半裸着身体,躺在沙滩上开始晒太阳了。梅芯用目光追逐着他们,尤其注意地审视着那些穿着三点式的女人。多数的人都显得太胖,她们摊在那里,就象一堆肥肉,那花花绿绿的比基尼穿在身上,不但没有给人增加任何美感,反而把自身的弱点暴露无遗。
  梅芯微微地笑了,她站在遮阳伞下,搁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脱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穿着淡紫色的比基尼的身体。许阳赞许地看着她,帮她理了理上衣的带子,不经意似地触了触她柔软的高高的胸脯,然后拉着她的手,跑着扑向了大海。
  他们在浅地方戏了一会儿水,就开始往深处游了。许阳是游泳高手,他从大学开始就到了美国,学会了许多中国人不太擅长的东西。现在他并没有认真游,只是嬉戏般地在梅芯身边绕来绕去。他一会儿自由泳,一会而蝶泳,实在是累了,才改成蛙泳和仰泳。梅芯只会游蛙泳,而且游得很吃力,不一会儿就气喘嘘嘘地了。
  起风了,浪渐渐地大起来了。梅芯连着呛了好几口水。许阳体贴地把他送回岸边,替她抹好防晒油,让她边晒太阳边看他冲浪。
  一个很苗条,动作很夸张的女人,跟着一个比她个子稍微大一点,但是穿着同样颜色衣服的女人走到许阳身边,高兴地拍了拍许阳的肩膀。许阳口里惊叹着,紧紧地跟他们握着手,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听说你自己开了一个诊所,混得不错吧?”那女人问。
  “一般一般。这是我的女朋友,叫梅芯。你们呢?”
  那俩个人对梅芯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说“我们结婚了,正准备领养一个孩子呢!哎,你帮我们留心一下,在中国有没有合适的。”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帮忙问一问。”
  “那就拜托了。有空上我们家来玩。再见。”说完,俩人很招摇地走了。
  “你怎么跟这样的人打的火热?还把我介绍给她们,真讨厌。”梅芯不高兴地说。
  “她们是大学同学,多年没见了,能不打招呼吗?”
  “可我觉得别扭,见了她们我就要吐血。你可别做那缺德的事,跟他们在中国找什么婴儿,中国人没这么践。”
  “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强烈的道德感,你没看见人家美国总统都在呼吁平等对待同性恋者呢!说句话算什么?狭隘!”许阳气鼓鼓地夹着冲浪板走了。
  梅芯象吃了一个苍蝇似地心里难受。她怀疑许阳会不会有她不知道的恶习,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了解许阳多少。她担心自己交友不慎,可又舍不得丢开他。她觉得许阳对于她象个谜,可是奇怪得很,就象玩一种危险的游戏,越是看不透的东西,越有魅力。
  躺在眩目的阳光下,隔着茶色玻璃镜,看着许阳在浪尖上矫健的身手,梅芯感到骄傲和自豪。在中国人堆里,王磊也算是体育不错的了,可是比起许阳来,那差远了。而且王磊有点粘粘乎乎地,一点不洒脱,什么事都依赖她,就象是她背上的一个甩不开的沉重包袱。许阳则大不一样,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羁绊,敢爱敢恨,敢做敢为。虽然她也常常担心许阳会变心,可跟许阳在一起,她还是觉得轻松得多。
  海滩上的人渐渐地越来越多了。旁边的伞下来了几个年轻人,姑娘个个漂亮,小伙子个个帅。波涛中出没的许阳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有几个女人还大声叫喊着为他加油。
  这时候,许阳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总是跟许阳肩并肩地冲上浪头。梅芯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有时候俩个身影甚至重合到了一起。梅芯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了。一个比她更具有青春的活力和更加大胆的女人正在威胁着她的地位!她后悔刚才不该跟许阳吵架了。的确,跟同性恋的人说几句话算得了什么?今天的美国青年,还有几个遵守传统的道德观念呢?许多人第一次约会就上床,有些人一味追求享受和欢乐,什么猎物都去追逐,同性恋,甚至双性恋,什么不敢做呢?比起他们来,许阳还真算是很纯洁的呢!然而,如果一个肢色绝佳的女人主动地投怀送抱,他会拒之于门外吗?他一定不会。因为这给了他精神上的满足。一个东方男人,受到一个西方女士的青睐,他一定会为自己男子汉的魅力沾沾自喜,他会以绅士风度接受女人的主动进攻,说不定他们还会在水下玩各种各样的新鲜把戏呢!想到许阳在床上的大胆和前卫,梅芯越来越痛苦了。她用手捧着头,低声地呻吟起来。
  “你不舒服吗?”一个有着深褐色眼睛的小伙子走到她的身边,关心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梅芯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说。
  “大概是中暑了,你需要一些冰,用冰敷一敷就好了。”
  梅芯打开冰盒,发现里面的冰早化成了水。
  “我们带了很多冰来,去我们那儿吧。”小伙子热情地说。梅芯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
  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坐在那张大号遮阳伞下有说有笑。看见梅芯走过来,他们都主动地招呼她,张罗着做冰袋,给她敷上,让她躺在椅子上,说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梅芯斜倚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细心地不露痕迹地打量着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各有特点。他们有礼貌,健康,热情,开朗,大方,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令梅芯心仪已久的人家的孩子。他们来自美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穿的用的携带的都是世界一流的昂贵的名牌,但是决不有意炫耀。似乎所有这些令梅芯垂涎三尺的名牌已经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跟本就不值得一提似的。有一位叫凯蒂的姑娘,显得非常的典雅,高贵,甜蜜而自负。她没穿三点式泳装,但是那露背的银灰色泳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充满青春活力的健康的古铜色肌肤。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坠肉,线条柔和妩媚,胸部很丰满,但是完全不象那些低级肉弹那样夸张和令人恶心。猛然看去,她并不是非常抢眼,可是时间愈长,就越能感觉到她的那种持久的魅力。
  他们在谈论以后几天的旅游计划。一个男孩一直很亲热地搂着一个女孩,不时地吻着她的头发。那女孩很幸福地微笑着,不时回报给他一个含意深长的眼神。
  这些人对她产生了一种撞击似的魔力,这撞击的一刹那,照亮了她过去的全部的平凡的生活。她的父亲虽说是高干,但是他的全部精力和智慧都用在了保持自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立于不败之地上,他非常的谨小慎微,生怕给自己的政治对手留下任何把柄,几乎从未做过什么以权谋私的事情。虽然她的头上笼罩着高干子弟的光环,令她在那些平民百姓面前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是实际上,母亲给她提供的,也不过是温饱而已。到美国后,自己辛辛苦苦打工,一天也不过挣几十美元,除了替王磊交学费,应付日常生活,所剩无几。中国同学都说她太浪费,开销太大,其实他们那里知道,每次买东西,她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商店,比较了多少不同的价格,犹豫再犹豫才下决心。
  “我们去迪斯尼世界去玩吧,那里又添了几个新玩意儿呢!”有人提议到。
  “不好不好,还不是老套子,没什么新奇的。我们还是去大雾山吧。带上野营的帐篷和钓鱼杆,住上一个星期,怎么样?”
  “好主意,带上猎枪好不好?”
  “那可不行,我老爹不让我动枪。我们还是来点安全的吧。我们把车留在这里,骑自行车上山,行吗?”
  这个主意引来了一阵欢呼声。大概他们是决定了骑自行车上山。
  这些年轻人从来就不知道贫穷的滋味。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活,他们一辈子都过得非常的舒适,称心如意。他们谈的尽是吃喝玩乐,什么车有什么新性能,新款式,谁家的PARTY办得有趣,谁在棒球比赛中大出风头,摩托车赛上大显身手。而她,从小就只知道用心读书,长到二十几岁还没有出过北京市,父母成天忙着公务,根本想不到生活里除了没完没了的人际纠纷和会议之外,还有其它的乐趣。平日里她除了在家门口跳橡皮筋以外,她没有其它的娱乐。关于她的过去,她从来都不好意思在老美面前提起。因为怕别人瞧不起,她常常装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他们嘻闹着玩水去了。只有那个深褐色眼睛的小伙子还好心地留在这里陪她。
  “你跟他们一块儿去玩吧,我已经没事儿了。”梅芯有点抱歉地说。
  “没关系,很高兴能有机会为你效劳,你要喝点什么吗?这儿有矿泉水、果汁。”
  “来点矿泉水吧,加点冰,我还真有点渴了。”
  他边给她倒饮料边问:“你是北京人吧?”
  梅芯觉得非常奇怪。一般的老美要能看出她是中国人就算是眼力不错了,没想到他还能从中国人中间区分出北京人来。
  “你怎么知道的?”她好奇地反问。
  “我叫史蒂文,我父亲做过驻北京的外交官,我在北京念过两年书,我一看就知道,你身上有那种北京人特有的‘霸气’,你不信,我还会说几句中文呢!”他笑着用中文说出了“你好”“再见”几个字。
  “真有意思,你说得真不错,不象一般的老美那样舌头发直。你到过中国的哪些地方呢?”
  “不多,我父亲太忙,不能常常带我旅游。那时我才十几岁,我妈不让我一个人在外边跑。我只到过西安、洛阳、桂林。对了,我还到过甘肃,看过敦煌的壁画,怎么看也没看懂。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老实说,梅芯根本就没见过敦煌的壁画,他说的西安、洛阳、桂林这些地方她一个也没去过,不过,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妞,就笑着说:“你的见识还真不少。”
  “我觉得中国人都很勤劳,很聪明,也很友善。以前我在中国的时候,很想跟一个中国姑娘交朋友,可是她非常非常害羞,老是躲着我。你敢跟我交朋友吗?”他带着几分好奇地说。
  许阳上岸了,和那个浪涛中出没,看上去象健美小姐一般的女人正有说有笑。梅芯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酸味泛上心头,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当然愿意啦。你又不是洪水猛兽。”她要试试许阳会不会妒忌。如果他妒忌,说明他很在乎她,如果他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就得认真地考虑另找出路。
  交换了通讯地址之后,梅芯迎着许阳走去。“玩得痛快吗?”她压抑着醋意,以一种很贤淑的女人的态度说。
  “好极了,今天的浪大,真是助兴。”他的脸上留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人也助兴吧?”她还是忍不住,尖酸地刺了一句。
  “什么意思?”他发愣了。
  “那个跟你一块儿冲浪的女人,是不是特别有味道?”她压低了声音,免得被旁边的人听见。
  “别跟我来这一套,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中国女人,只知道争风吃醋!”
  “你不是中国人?你不是中国人,为什么跟你的美国老婆过不好?”
  “对,我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美国人,我不中不西,不土不洋,我不是人,这该好了吧?”许阳真的有点生气了。可是停了一会儿,他又觉得犯不着跟女人这么计较,便自我解嘲地说:“算了吧,随便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都行,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得要给人确定各种各样的界限呢?”
  梅芯泄气了。他说的也许不无道理。只是,她对自己的将来更加惶恐起来。或许他跟本就靠不住,她应该去寻找一个更具有责任感,道德感,更加可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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