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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依我们的原意,是爬过山顶后,就回头与她们会合。但是,那幅大自然神奇的美景,却令我们浑然忘掉一切。或许这只是个藉口,我本来就不想去,东尼与尼奥显然也与我心有戚戚,谁都不愿提起,就任凭时光流过。
  待我们由沉思中醒过来,东尼一看时间,说:“八点半!回去也来不及了!由她们去埋怨吧!”
  尼奥面无表情,问道:“你还打算去哪里?”
  “我们哪里都还没有去呀!你看这里风光多美妙,这道坡子爬得我好辛苦,不趁机多逛逛,太划不来了。”
  山顶临海的一侧有一个破败的建筑,在黑暗中,很像个中古时期的碉堡。我们向着相反的方向,顺着一条斜街,随步走去。
  这时,月亮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好像是个圆形的磁盘,摆在一大张澄蓝色的绒布上。而那深色的布面,还均匀地撒了无数的水珠,不停地流动闪烁。
  四下都是黑漆漆、静幽幽的,只有地上的青石路面,灰蒙一片,蜿蜒出没在荫影间。偶而在森郁的林木缝隙,或是深宅大院之后,会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只有那时,我们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还是人间。
  山上住的很可能都是些有身分的人家,此处无一不是深宅巨院,围墙砌得老高。一片冷寂,听不到人声,见不到人影。东尼看得直摇头,说:“为什么要建这些围墙呢?把自己与别人隔得远远的。”
  “他们有钱呀!”我说。
  “有钱就用砖来显阔。”
  “不是显阔,是保护。”
  “保护什么?强盗小偷会怕围墙?用围墙做屏障,反而更好下手。”
  “他们怕的不是小偷而是一般人,他们的行为、身分、地位、颜面,都需要与大众隔绝。否则,外面的噪音会流进去,里面的污秽也会流出来,必须用墙来挡住。”
  “我不同意,我看他们太傻,需要开导。”东尼说。
  尼奥也有所感,他说:“有钱人的生活都很腐败,家丑特别多,所以要把墙砌高些,免得别人看见。”
  “你们俩谈的是有钱人,我不同意!”东尼又说。
  “那么你说说看!”
  “我认为这里住的都是些可怜的穷人!”
  “穷人?”我和尼奥几乎是同时喊出。
  “不错”,东尼得意地说:“他们没有欢乐的人生,没有平安的岁月,没有正确的认识,不是又穷又可怜吗?”
  “但愿你心里真这样想,不是卖弄你的词令而已。”
  “我的确是这样感觉,如果让我住皇宫,我一定会把宫门敞开,任人自由出入,有福大家共享,否则会憋死我!”
  “你想想,果真这样,还有所谓的皇宫吗?”
  “没有?没有就不要皇宫!”这就是东尼,任性、天真,永远活在虚幻里。
  下了一段陡峭的斜坡,我们离开了那阴森森、一个个相互隔绝的天堂,回到了温暖而现实的人间。
  这是一条小街,道旁的小房子斑剥破旧,比邻相接。孩子们在街头角逐,成人则从低矮的窗户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与左右邻居□话家常。
  门口石阶上、道旁椅子上,常坐着成对的青年男女,卿卿我我,谈着不到结婚完不了的情话。
  东尼一见到这种情调,他的胸脯就挺起来,一种由心底透出的微笑,悬在嘴角,不论见到谁,他都点头为礼。
  一个足球掠过他的身边,他立刻返身用脚背把球截住,街中心有两个孩子等着,他一时兴起,说:“来踢踢球吧!”
  尼奥说:“你看人家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也是人呀!看他们没有伴,多可怜!”
  尼奥还是不肯,我也童心大起,便陪他去玩。巴西足球之能领导世界,都是靠着全民的爱好。他们从小就玩球,那球比小孩的头还大,但在脚下却盘控自如。
  他们训练球员的方法也很有计划,除了正规的球赛外,还有一种专供业余青年锻练技术的小型球赛,叫做“足球沙龙”,以篮球场为场地,每队六人,一人守门,球员只许穿网球鞋,球则较小较软,其他规则与正规球赛大致相同。
  这种足球沙龙所需场地不大,推广容易,对基本动作的锻练,也颇有实效,所以在各级学校间,蔚为风尚。
  我的技术远比不上那两个孩子,而东尼则头顶脚踢,颇具几分火候。许多大人也不聊天了,都围在一旁观望。观众一多,东尼的兴头更大,他把球当毽子一样,左插花,右反挑,脚不落地的踢着。
  观众不再缄默了,齐口同声地为他数着踢球的数目。
  到底年岁不饶人,不一会儿,他已额间见汗,气喘如牛。但是,四周的喊声令他不能自已,他还想制造一个高潮,只见他深吸一口长气,猛然飞跃,双腿剪起,向坠落的球上一点,球竟伏伏贴贴地附着在脚背。众人见了齐声喝采,不料落地时两腿竟然发软,“叭”地一声,东尼瘫痪在地上。
  我忙冲上去把他扶起来,幸而只是脚踝扭伤了,没有大碍,他惭愧得无地自容。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坚邀东尼去他家敷伤。
  这个男孩子是个球员,一听说东尼来自里约,□慕不已,兴奋地问道:“看你的身手,一定是职业球员。”
  东尼听了陶陶然,几乎忘了脚痛,他也不否认,摸着胡子说:“那是年轻时的事了。”
  “你是哪个球会的?我是佛拉明哥迷。”
  “我是佛鲁闵伦斯队的。”这两队是里约的生死冤家,都是巴西最强的球会。
  “没关系,佛鲁闵伦斯我也喜欢,你能不能帮忙,介绍我到里约去?”
  “去做什么?”
  “踢球呀!我在这里打的是中锋,每场平均是进两个球的记录,人家都说我应该去里约,才不会被埋没。”
  这种事在巴西各地是司空见惯,一个成名球员的身价,远远超过电影明星、科学博士,是青年人梦寐以求的理想。
  东尼摇摇头说:“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还是安心在家乡做英雄吧!去了里约你谁都不是!”
  “怎么会呢?或许我比不上比利,但是也差不太远,不信,我踢给你看。”
  “不必了,我只劝你想想,你在家乡多么幸福。就算你到里约成了名,你这一辈子就变成打球的机器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打球呀!”
  东尼看他的女友也是眉飞色舞地听着,便问她道:“你赞成他去里约吗?”
  “当然赞成!”
  “你不怕失去他?”
  “不会的!他很爱我!”
  东尼叹了口气,试着站起来,还好尚能行走,他便对那青年说:“谢谢你的药,抱歉,去里约的事不能帮忙,我不愿意害你们一辈子。”
  “怎会害我呢?反正我迟早要去,如果你能帮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我们告辞出来,东尼若有所思的说:“只怪我一时脚□,害了这个年青人。”
  “你怎么知道他去里约没有希望呢?”我问。
  “我见得太多了,足球圈中也是一片黑暗,人人为了利益争得死去活来。除了像比利这样的天才外,你有本事想往上爬,别的人也有本事把你压下去,有谁愿意屈居人下?别只看那些明星球员,他们是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爬上顶峰。”
  “照你这样说,商场上应该更严重了,尤其是赚了钱才算有本事。可是,想发财的人比比皆是,你这一番话又劝得了谁呢?”
  我们边走边谈,原来就不认识路,只是以为这么小的市镇,总难不倒我们几个大都市的来客吧!待我们走到山边,这才发觉,我们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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